主题：太监评论 - 石康 -- 司礼监秉笔太监

某年冬天，回到北京，正赶上冯公公的《大腕》首映，朋友拽着我奔了东单的大华电影院，电影的开头吓了太监一跳，银幕上，一扇大门缓缓推开，门后面就是阴森森的紫禁城，一个半死不活的皇上正躺在龙椅上瞌睡。这什么电影？大腕啊还是大内啊？

散场后，朋友问，怎么样，电影还成吗？我说还成，台词挺逗的，小冯子也出息了，玩上黑色幽默了。

“哪跟哪儿啊，剧本不是小冯子写的。编剧叫石康，听说过吗？”

“没听过。”我老老实实的回答。

“土！”朋友对我一锤定音。

我倒是对这个石康起了点好奇心，出了东单影院，也甭回家了，一径溜达到美术馆边上的三联书店，买了几本石公公的小说，准备读一下。这么有名的人我都不知道，以后一定被人笑话。

用了晚膳，躺在木板床上，随手拿起一本小说，是石康的《一塌糊涂》，这名字起的亲切，翻了翻，不算很厚，于是一口气读完。然后，又看了他的两部小说，按顺序，是《支离破碎》和《晃晃悠悠》。

后来我才知道，我完全是看反了，《晃晃悠悠》才是石康三部曲的第一部，也是他最出色的一部。写到最后一部的《一塌糊涂》，石康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您看，阅读的顺序也很重要，当时我眼里的石康小说，完全是步步高的假象，一本更比一本好。这真是要命的误会，因为这个误会，当我在地摊上瞥见石康的新书《在一起》（该是他的第四部小说吧），便毫不犹豫的命令我弟弟，买下来！

事实证明，《在一起》是一部絮絮叨叨江郎才尽的废纸。我看了几十页，怒，开窗，一扬手给扔楼底下了。谁捡着谁倒霉吧。

那以后，石公公还写过一些散文和剧本，我已没机会再看了。仅以小说而论，我以为石康的晃晃悠悠还是值得一读的，其余的，大抵都是垃圾。这部小说集中了他全部的精气神儿，叙述手法也颇具一格，读来轻松愉快，象是许多个好玩的小品串在一起，这也难怪石公公后来专门搞编剧去了。

在叙事上，石康的全部小说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夹叙夹议。看他的书，每隔两三页，石康都会跳出来，打断故事的进程，以作者的身份在那里大发宏论，谈什么呢？人生、爱情、哲学、数学、矩阵，总之，没什么他不敢开牙的。

石康的这种手法颇有些王小波的余韵，细看来，与王小波又不同。王氏的议论多是巧妙隐在故事里的，与他的故事浑然一体。石康的议论则生猛异常，一上来就要跟读者进行心灵对话，而且，全然不顾故事情节的需要。

长篇小说如石康这般写，有个好处，可以移步换景，减轻疲劳。故事瞧累了，听作者唠几句闲磕，权当是中场休息。不好处也是明摆着的，小说这样折腾，散架是难免的。用石康自己的话说，“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这的确算是他的一大特点。

所以，读石公公的小说，总让我觉得同时在读着两部毫不相关的书，上一页是火热的床上剧情，下一页立马换上冷静的哲学思考。套一句王朔的书名，真仿佛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说到王公公朔，这也是深深影响了石康的一位前辈文氓。爷俩都是玩语言的行家，倘若二人单挑，朔爷未必骂得过石康。只可惜，石康小说的境界未见得高明，终究难成大器。

石公公的三部曲，全用第一人称叙事，所以，读者会产生一个错觉，以为故事里的“我”，就是石康本人。这个错觉倒是歪打正着，因为石康自己承认，他写小说带有很大的自传色彩。

如此说来，石康的小说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写实主义”。在《晃晃悠悠》里，我看到石康以一枝游刃有余的笔讲述“我”的大学和初恋，并被这厮感动。到了《支离破碎》和《一塌糊涂》，“我”已彻底沉沦，每天生活就四件事：泡吧、磕药、嗅蜜、上床。前三件事也还罢了，上床，本监不宜啊。

铁打的男主角，流水的花姑娘，这个套路，基本上是后期石康小说的主调，太监瞧着闹心，干脆，不瞧了。去球！

一晃很多年，我几乎把石康给忘了。直到某年某日，在美国某图书馆，看见一本小说，名字是《象一场爱情》，作者叫丁天。我抽出来，封皮上是石康写的隆重推荐：“在美女作家横行中国的今天，丁天的这本小说让我们男性作家重新找到了尊严。（大意）”

应该说，石康这句帮人卖书的广告词是很漂亮的，比那些New York Times Bestseller的封页推荐都不差。不过我还得说，石公公的眼光实在是每况愈下。《象一场爱情》我看了，从文字到情节，都是对《晃晃悠悠》的拙劣模仿。这就让男作家找到尊严了？石康是夸丁天呢还是夸他自己呢？

我差点又有开窗户把丁天这本书扔出去的冲动，还好忍住了，图书馆借的，扔丢了我哪赔的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