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唯有敬亭山 -- 沉静的悲哀

第一次见到她，是和朋友的一次短途旅行。阴沉的一个清晨，开车到附近的小村子去，据说那里有极好的海景，不同于Cornwall平淡无奇的海滩。

开车的是一个台湾男孩子，朋友的朋友；她大概是那个台湾男孩子的女朋友，并不漂亮，短发，颇沉默。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她只穿着白色衬衣，和一件极短的小裙子。

走到半路，就开始下雨；等到了海边，雨已经颇大，天地一片苍茫。本来计划要翻下小山坡，到海边的岩石上的，因着雨，大家有些犹豫。她并不参与讨论，静静地站在旁边。讨论没有结果，雨大路滑，要穿过一片树丛荆棘才能下到海边；可是毕竟专门过来，一路上翻着地图才找到这个地方，掉头回去，心有不甘。几个人站在路边，她却坚持要下去，伞也不拿。路很难走，她在最前面，经常看她低下头四处找路，有时候几乎摔倒。一路蹒跚，才到海边，她的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腿上有被树丛擦破的痕迹，可是脸上却意外的充满快乐的表情，在海边的大岩石上，迎着风雨；仿佛这才是真的她呢。

回到车上，那个体贴的台湾男生已经准备好了大毛衣；等回到他家，竟然还熬好了鸡汤，用电饭煲温着。大概又是个不读书的孩子吧，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处；并不见她怎么搭理那个男生，被这般宠爱着也是淡淡的；我心下略有些不平。

很快就再见到她。

学理工的女生很少，尤其是中国的女孩子，整层楼几乎只有我们两个，经常在走廊，实验室和各种研讨会里相遇，所以渐渐熟悉起来。

她不时会邀我到家里吃饭。

这个国家，风景是极好的，是我钟爱的拜伦的故乡。日常灰色阴沉，但是天气好的时候有极蓝的天空，云朵会在天空中急速变化飘过；每次抬头看天空，都有旦夕祸福的领悟。食物是世界出名的坏，虽然也有些中餐馆，风格怪异，甜的酸的，始终没有家里的味道。因着这个缘故，做了大餐，邀请朋友到家里吃饭，几乎是日常娱乐之一。

她倒是作着一手好菜。记忆中深刻的是羊肉泡馍，炖得几乎酥软的大块羊骨头，出锅前半个小时加入黑木耳，粉丝和滚油炸过的红辣椒，可以配着隔天的法国长棒，或者干脆加一把意大利面条。阴晦的冬日下午，冒着小雨从实验室赶过来，吃上一大碗鲜美的羊肉泡馍，是温暖且幸福的。还有各种点心菜肴，经常在厨房的桌子上满满地摆着；蔬菜肉类汤和主食的配合，盘子的色彩形状。

只是从来不曾在她家里见到过那个台湾男生。大多数时候见到她，都是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也许，她也不是不寂寞的。她的桌子上甚至有整套的莎士比亚诗集。或者也是因为兴趣，我不知道。我们的话题涉猎很广，但是很少讨论彼此的私人生活。

有段时间，经常在她家楼下碰到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孩子，开着辆半旧的BMW跑车。天气很好的时候，她偶尔也出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那个男孩子大概见没有登堂入室的机会，渐渐地也不再出现。

还有段时间，总是在她家见到寄来的玫瑰，还有随带的法语情诗。颇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她把那个寄来的卡地亚戒子退回去。

不是不好奇的。但是朋友之间，若事事追问，还如何保持友谊。这样已经是最好。

直到那个圣诞节之前，都不曾有过深谈。

圣诞节是舶来品，不过是每年借着这个由头寻些乐子罢了。所以每年的圣诞节都过得极其热闹。经常在圣诞节的前夜，跑到不同的城市，在陌生的街头和朋友们狂欢。那个时候，真是年轻啊。但那个圣诞节是不同的。离家去国，前途渺茫，圣诞节是最寂寞的时候。

圣诞节前夜，和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但天色特外阴沉。匆匆吃些东西，就开始一天的苦修。一个个程序的错误，蹒跚前进，屡屡受挫。眼睛涩了，向外望一眼，就惊呆了——纷纷扬扬，竟在下着一场大雪。寂静的，安详的，冷漠的大雪，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小小地（天地一蜉蝣）。情绪更加低沉。干脆起身去找她喝酒。

这种时候，她也是一个人的，果然；且已经酒杯在手。也许是因为时间（良辰美景奈何天），也许是因为这场大雪，也许只是因为酒；她忽然问我，“快乐吗？”

先是一愣，是啊，我快乐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考虑过如此复杂的问题。这样寂寞忙碌的生活- 经常要做整天的实验，交无数报告给苛刻的老板，还要做part-time的工作，睡眠不够又经常失眠；心里倒是有一个人的，但是那么遥远和无望，远到他只是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你呢？可快乐？”

她把酒杯在手里转了又转，缓缓说道：“是。快乐的时候到极点，痛苦的时候不想再活下去。”她不再说下去，一脸平静的表情，但是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喝下几口酒之后，好像要靠着酒精的力量，才能说得下去。

“生活呢，一直在挣扎。本来是个颇自负的人，但是运气不好，被生活一次次压迫着，低下头去。但是又始终不肯放弃，这样尴尬地吊在半空中。”映着酒的颜色，她的脸色有点红，眼圈似乎也有点红。

“感情呢，有时候男人欺骗我，有时候我骗他们。纯真信任已经越走越远；掩盖着，彼此装作看不见。不过是男欢女爱，那个时候的激烈反而是真的，触手可及的；到了离开的时候，没有眼泪，也没有人回头。只是彼此生命里的尘埃。”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这样的生活，她的和我的，荒凉地像窗外落满了大雪的旷野。

山上开武校，建发射塔

一条水泥路，从山脚修到山顶，

北边炸掉小半采石灰石

南边盖豪华度假村

别墅小楼一片片。。。。

ｍｍｄ

当快乐离开我的时候，我才认识到什么是快乐。

一时有一时的快乐，一时有一时的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