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刀客故事 -- 马吉马德
刀落下的时候,我没有让血溅起来。我把刀留在那个到死还穿着朝袍的人身上,算是给他到阴间的一个礼物。
我不喜欢做官的人,虽然我不能说我不喜欢做官。
这家人的院子不大,也没有什么庄客,更不用说有点警觉的食客。
我怎么进来的,完全可以怎么走出去。
这让我更加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他来做这件事情。屠岸贾只对我说,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刀客了。
原因我没有问下去,让一个刀客放下刀的原因有很多,死亡未尝不是其中的一种。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注意那家门口的槐树下面有茬新坟。
和起先约定的一样,我得了一笔钱,然后换了名字离开都城,也离开了我本来想要去的地方。天下没有大到让有秘密的人能够活下去的地步。
然后,我做了庄户人,娶妻生子。
天下没有乱到让所有的人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几年后晋国散了。而我知道也许,我需要重新拿起自己的刀。
不是为了富贵,而是为了能富贵下去。
可是我知道,作为刀客的我,已经死了。在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他,和他的不再为刀客。
难道我们有着同样的结局?
答案来的并不晚。
不再是刀客的我,显然已经失去了刀客时候的敏锐。附着在生命外边的欢乐,像赘肉一样让我再也没有办法保存它。特别是在,我身边有那么多人并没有臃肿的时候。
来杀我的人很年轻,目光有点蛮横,面相却带着忠厚。
年轻人的刀不快,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快,但是他有的是耐心和体力。而我,却已经少了这些东西。
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我对自己年轻时候刀法的自信,是不是也同样因为那时候拥有的,自己现在没有的东西。
我的刀被打落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年轻刀客的笑脸。
我没有再说些什么。
我只想问清楚一件事情。
鉏鸒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
你杀的?
没有,他自杀了,10年前死在赵盾家门口的槐树下。
我恍然大悟。
一个刀客对自己产生怀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无论有多么短暂。
我和他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我尝试着否定了那种生活。
而他,选择了接收这怀疑。
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有自然终结的时刻,可是如果想要活到那个时候,你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去怀疑那种生活的正确。
他死了,因为他怀疑。我活着,因为我虽然否认,但并不怀疑。
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怎么样,我想,我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只希望我的妻子可以留住我的那把刀,
正午过后,长安。
我做梦正爽,早些年被老子杀掉的那些人,排着队到我的衙门前面领自己的脑袋。有几个手快拿错了的,你推我搡的打了起来。我看了又气又好笑,人都死了,抢什么脑袋。
突然过来个张的挺标致的,跟我说,嘿,我是来要你还那半扇猪腿的。
我听着就有点晕,怎么说我也算是个童叟无欺的,哪儿来的这事情。
正想着呢,我老婆哭着喊起来了,“当家的,快醒醒,我姐夫不行了!”
翻个身起来,就拼命往宫里赶。
我知道,她不过是一把华丽的刀鞘。可是,没有哪一把刀,不需要刀鞘的。
刀鞘,不是为了保护刀,而是为了保护用刀的人。
到了殿上的时候,房子外边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大群人。
讨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他们擅长的,恰恰我不擅长。于是,我们就越走越远。
挡得住我的,永远不会是大门。
那个被我老婆叫做姐夫的人躺在床上笑了出来,笑得很像一个病人。但绝对不像一个快要死的人。从认识他第一天开始,我就很熟悉这种笑容。包括那次从鸿门出逃。
我问他,为什么不见大臣,难不成你老人家忘掉了赵公公。他身边的人便跟着诺诺的退下。
人很奇怪,总是在信任与猜疑之间不停的摇摆,于是就不停的有陌生的朋友和相识的仇家。
我不会,我只是一个刀口上寻生活的人。
而刀,只有一面是刃。
他咳咳的气喘,说,我就知道是你。难道,我就不可以发发脾气。
回去的路上,我老婆埋怨我的粗蛮。
我不说话,女人就是这样,你不做可能不够男人,作了,可能不够理智。
不过骂名背定的时候,我宁可选择她来骂。
这想法到我临死的时候也没有变。
4年的法场上面,我依稀看到寂寥的刑场上面已然熙熙攘攘的站满了等待我的人。领头的就是那个长相很好的年轻人。
他拿着一片战盾,上面放着一条新鲜烹制的猪腿,告诉我,不用还了。他的身边,一个女人貌美如花。
和他相比,我不过是一把离不开刀鞘的好刀罢了。
而刀鞘,就是为了更容易的把刀拿下来。
他一样,我也一样。我妻姐夫?老子懒得去想了。
喜欢用刀的,不一定都喜欢杀人。喜欢杀人的,往往不喜欢用刀。
我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用刀。
但是我明白一件事情,不喜欢,不代表你可以不去学会它。
因为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用得着它。
有些人学点本事是为了开心,比如说高俅;有的人为了谋生,比如说我大哥;有的人,就是为了防身,比如说,我。
孙二娘给我穿上袈裟的时候,衣服上面依稀还能够辨出些血腥气来,有点不舒服。可是穿着穿着也就习惯了。很多东西就是这样,你不去多想,便一切都合理了。
如果还是不合理,就告诉自己,我都是没办法。
我真的是没办法,不杀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防身,和杀人有些时候没什么两样。
山上决定投诚的时候,我没说什么。大家凑起来做生意,做的时间长了,感觉好像就没有当初那么好。每天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我就总觉得那身行头里面的血腥气一天比一天的重。
我也问过孙二娘和他的丈夫,为什么这衣服怎么也洗不干净,他们听了眼神里面有点不开心,告诉我说,这已经是最仔细的伙计拨下来的了。
然后,我听人家讲,他们家就每天晚上烧香。
我不想人家帮了我,还让人家不开心。第二天,就让公孙胜找人帮忙烧了个干净。
转回身来,我想换身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习惯。
就好像自己不再习惯用棍一样。
也许人有些时候的确要有些别的爱好,说不定,就成了你的主行。我大哥可能就是太死心眼,无论是做生意,还是爱人。
隔了不久,大家决定去南方打仗。
我不想去。可我知道,不能不去。
刀是凶器,讲风水的都不愿意把刀带进卧房。更不用说向我这种带血的刀。
有些时候,我真不明白,到底是我在用这把刀,还是我自己就是一把刀。
我觉得我应该是前者。
那个小兵倒下的时候,我看到前面的孙二娘和她老公已经被戳成了筛子。
周围弟兄倒下的样子,跟我以前杀过的人没什么两样。
血腥味浓的刺鼻子。
我想了想,拾起来那个小兵的兵器,慢慢的把自己的右臂卸了下来。别处的伤口让我没有觉得非常疼。
受伤,也是一种保护。
也许,当我决定不仅仅为了自己而用刀的那一天起,从鸳鸯楼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注定了此时此刻。
错的不是我。
几年之后,我终于想明白。
佛的大慈悲,不过也是大无情。
而我的那把刀,不过是慈悲而已。
而我大哥的慈悲,也不过是一种无情。
[年代已经乱了,就乱着写吧]
半夜三更的,门外一阵响动。
我迷迷糊糊的让醉酒的自己清醒起来,本来放在手边的那两把短戟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一凉,坏了。
刀丢了,命,也就该没有了。
里屋的响动刚刚平静下来。
可鸳鸯梦,总该醒的。特别是乱世里的鸳鸯梦。
好在他并不比我糊涂。
醉人的永远只是酒,而不是感情。
不过,我也说不清楚,他这次算不算是动了感情。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静了下来,但是变得更加整齐。整齐的好像秋日里面麦子被一层层地割倒的声音。
再不能犹豫了,刀客并不一定一定靠刀才能活下去。
我要让他活下去。
这世界上有很多宝刀,可是懂得用刀的人却很少。
我不曾想过自己算是什么,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是。
我想,外面的那些人,想得和我差不了多少。
虽然,我们各为其主。
里屋的响动已经没有了,我知道他已经离开。
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活下去,活到让他跑的足够远的时间。
我有点说不清楚,自己希望他跑的快些,还是慢点。
外层的士兵已经倒了十几个。我也已经没什么力气站得起来。肚子上的伤让我呼吸的很困难。
好奇怪,我突然感到愤怒和愉快,而眼泪居然可以和鲜血一样迸流出来,也许这就是快活。
求死,也可以很快乐。
让男人信任另外一个男人的原因可以有很多,虽然,相信另外一个男人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少。
但是,人们却总是发现,相信另外一个想要干掉自己的男人的男人,实在太多。
树敌,永远比寻友容易的多。
其实,多少是场赌博。
好像那个叫刘备的家伙,如果没有那两个死心塌地的弟兄,也就不会有随后的走卒。
人们相信的,不过是连接那3个男人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然后就把自己加进去,
然后就把自己搭进去。
然后,就莫名奇妙的,让更多的人进了来。
而我不同。我是一个刀客,我已经有了自己珍惜的东西。
跟随他,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我做不到的,他可以。
虽然我知道,我也能做到那些他做不到的东西。
比如说,用尸体作兵器。
这东西不好用。
我有点想骂娘。乱世里面,还是有人可以长得胖。
我已经看不到什么东西了,除了火光。我看不到他们眼睛里的东西。但是我知道,我手里的尸体,足以让他们恐惧。
我想要我的戟!
我想要我的戟。
只有它们,可以让我死的更慢一些。
3年前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有些好色。
和我不同,他的好色是直白而不加掩饰。但又和书生不同,他的好色是激烈而不择手段的。
他不去看那个女人背后的男人的脸色,而只是直接奔向那个他认为可以接受自己的女人。
我没想过对错,但只知道,好女人不多,抢了就是,与我无干。
不过,这一次,我要帮他付掉价钱。
尸体,终归不是杀人的利器。
我扔掉右手的一具,摸到了一把铁器。
左腿应该是断了,除了膝盖处的疼痛,我感觉不到小腿的存在。
人群里面有个声音高喊,
壮士,何必护贼,让我们一条路,换你不死。
我暴躁的在尸体上面撕咬了一口,好让他们看不到我口里已经涌出来的鲜血。
然后把刀指在自己身前。
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寒风顺着我的肩膀砍下来的时候,我没有什么痛感。
他应该已经可以逃走了,我想。
有些人活命,有些人为人活命。本来如此。
我想,我心里也是希望像他那样生活的。
而他,也许也是希望像我这样死去的。
让我开心的是,我知道,无论是否更换角色,我都知道,我们一样可以很快活的接受这安排。
虽然,他说过,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
我知道,他那个天下,里面没有我。
红拂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黑脸的汉子。虽然是黑脸,也有很大的胡子,但相貌却不难看,谈吐也颇得体。
更重要的是,我能感到他的眼神里面带着的那股审视。
同是练武人,审视见多了。
这眼神不是试探我的功夫。
而是试探我的红拂。
男人之间,最容易的就是装糊涂。
特别是,一个略占上风的人的糊涂。
虽然,我心里有点没底。
胡子脸像刺猬一样的伸展开自己的触须,想要试探我的底细。
我的任何一丁点犹豫,都能让他那张不难看的嘴脸变得狰狞。
伪装,从来就不是一种躲藏。
好像刀法里面的裹头,不过是一种距离更近的杀伤。
皮囊里面是些许个热腾腾的人心肝,微微的还有些发颤。
有点恶心,但不能不吃。
天下有了个条条框框的时候,你要么掀翻他,要么接受他。
每一种又都有个变数。
要么掀翻他之后再投个诚,要么接受他之后再捣个乱。
放在眼前的,就是不能让这胡子觉出我的不情愿。
他,终归是红拂带来的人。
而红拂,不是一个会轻易看得起哪个男人的女人。
我不觉得这是一场考验,可这终归会成为一次比武。
胡子脸喝醉的时候,脸上露出些许孩子样的笑脸。
让我想起来那些用香火烧死蚂蚁的孩子的脸。
那幅心肝的主人,想来跟蚂蚁差不多,成了人家开心的笑资。
红拂会喜欢这样的人?
红拂会喜欢这样的人。
胡子客离开的时候,我把他包里的那颗人头给他重新装回到他的行李里面。
他的刀用来杀人获利,我的刀用来耀武养家。
只是这世道让他的刀,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的光。
好在红拂没有想去做一把磨刀石。
虽然我知道,红拂情愿作一把磨刀石。
红拂回来收拾桌子上剩下的烫酒时,我握了握她的手。
有些时候,决定一把刀的命运的,往往不是刀本身。
结果写到6就没时间进行下去了.
先贴过来让大家拍砖,顺便庆祝劳动节假期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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