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无鸡之谈 － 叶兆言 -- 司礼监秉笔太监

【人间蒸发之前，最后胡说一把。】

叶兆言这个人很低调，很安静，这让我觉得他有点象梁朝伟。他的相貌也很有些梁公公的影子，络腮胡，迷离眼，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停住，再说下去成黛玉了。

叶公公在北京演讲的时候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但总也忘不掉他，谁叫我喜欢男色呢？文章好坏先不论，他的淡泊从容是我颇欣赏的。到底是秦淮河畔书香门第长大的，瞧着就赏心悦目。当代作家里面，叶兆言算的上出身豪门，祖辈有叶圣陶这样的大腕罩着，叶兆言不去当作家简直是浪费人生的机会。

叶圣陶是先帝钦定的八大翰林，我的印象中，五四风云人物好象只有八大可以得到“文学家”的头衔，其余的文人则冠以“作家”、“烈士”“帮闲”、“刽子手”等等花色繁多的名称。这是题外话，说来我的火就大了，先搁下。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叶圣陶的，他的文字朴素简练，有很好的文言底子，最难得没有那个时代常见的夸张语气，用他的话说，不过是“如实的写”。从前读他的成名小说《倪焕之》，竟觉得他写的不是fiction而是fact，这大约也够得上写实一派的高手了。叶圣陶的散文也如此，一杯白水，没什么玩味，可也绝不招人厌烦。比不得周二先生的自然化境，却远比同时代老郭这种词藻派来得舒服。

若论起文艺上的成就，我看叶兆言的小说比他的祖父叶圣陶更为出色，这里面有叶兆言的聪明，大概也离不开时代的进步。以八十年代的中国小说来论，那技法比三十时代的白话小说已不知复杂了多少倍。说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同样的窗纱，让刘姥姥来描述它，不过是一块布，换了贾母，就要唤做“软烟罗”。这也许就是当代小说更让我们眼花缭乱的原因。

作为江苏两大美男，叶兆言与苏童常被互相比较，搞的两位才子颇有些瑜亮之感。最近几年，两人的风头一齐被另一位浙江牙医抢走，于是楚汉争霸变成了三国演义。若加上江苏另一位高手作家格非，这四位简直可以组成一个南京军区了。

江南的这四位公公差不多都是1985年前后出道的，而且，都被评论界归入“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人物，但是我觉得四个人里面只有格非称得上是真正的先锋派，比如他的那部以语言实验而著称的小说《褐色鸟群》，我看了许多遍之后终于发现他的叙事路线原来是一个圆圈，从哪个段落都可以开始读下去，无所谓开头，无所谓结尾。

我自己的兴趣是不喜欢读太多的先锋小说，还是更习惯中国传统的单线条故事，所以看多了格非的书（也包括马原和扎西达娃的小说），便觉得精神恍惚，这倒是好事，说明我真的读进去了。有的时候则完全读不进，一页纸，汉字都认得，就是不知道它们的排列组合到底要表达什么，这让我很想念张艺谋的一句电影台词：有话好好说！

比起格非，叶兆言与苏童都该算是有话好好说，并且说得很好。余公公则介于二者之间，他早年的先锋小说也写的很好，这证明了他的想象力，但是后来他已成功转型，《兄弟》在叙事方法上已经没有什么先锋派的影子，也有人说这象征着余公公的胜利大逃亡，毕竟，文体实验已不是今日的主流，也卖不出好价钱。

我宁愿相信这是余公公新的开始而不是曲终人散，终究在江南四才子之中他是我最欣赏的一位，可惜也是相貌最难看的一位。哎，天妒英才，找一个色艺双修的爷们真的挺难。

好象已经跑题很远了。还是继续说叶兆言吧。如果一定要给叶公公贴上标签，我觉得他基本上可以归入“新历史小说”的那一派，苏童也可以归入这一派。叶公公与苏公公是两个很值得研究的人物，在他们的笔下展开了许多二三十年代的前朝故事，在他们的故事里，历史本来面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历史可以有很多种叙述的角度。

细看起来，叶公公与苏公公的叙述角度截然不同。在苏童的历史小说里，屡屡出现一个叫做“枫杨树村”的地方，这个南方的小村子完全是苏童的虚构，正如鲁迅笔下的未庄一般。我第一次读苏童小说的时候，对这个古怪的村名颇为好奇，直到某一天在南京，听人说起枫杨树，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树叫做“枫杨”。可惜，终归没有亲眼见到。

在鬼气森森的枫杨树村，苏公公以一枝阴柔的笔刻画出许多精彩的家族故事，这让我觉得苏童确实有大内太监的气质。比较起苏童的阴晦，叶公公就阳光明媚的多，叶氏笔下的故事大多发生在民国时代的首都南京，取材某个历史片断，真人实事，然后挥发演绎而成，与苏童的写虚手法大不同。

民国时的南京在我的想象中就像本朝的北京一般，大气磅礴，森严雄壮，叶公公笔下的民国人物大多健朗，活泼泼一片新生政权的气象。我读了觉得舒服，推荐各位有空也读一读。这里我要特别推荐叶兆言的两部历史题材小说：《夜泊秦淮》，《一九三七年的爱情》。这两部都堪称经典，三十年代的南京风物勾勒的栩栩如画。

在语言方面，苏童与叶兆言都深受张爱玲小说的影响，张爱玲是把中国白话小说的语言美发挥到极致的人物，所以，男人们学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尤其是苏童这种大内型的男人。

苏童的语言深得张氏的精致细腻，从前读他的《妻妾成群》，看那写景状物还有人物对白，仿佛是又一部漂亮的《金锁记》。比起苏童的聪明，王安忆对张的笨拙临摹简直不堪入目，令人发指。

然而更近张爱玲的我以为倒是叶兆言。叶公公的文字比不上苏童的柔美绚丽，但他骨子里的平淡自如冷眼旁观则是张爱玲特有的气质，一派名门风范，不徐不疾。这时候我又要宣扬迂腐的血统论了：到底是叶圣陶的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