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四十年的玫瑰 -- 老叶

第一次和领导见面的时候，我买了一束玫瑰。记得那是在麦当劳的门口，点过一个套餐之后，两人坐在那里等着，透过窗户，看见街边有一位中年妇人在卖花，我说了声稍等一会。就出了麦当劳，买了一束玫瑰。我记得是五朵，每朵5元。卖花的还说，她给我添了点满天星，没有额外收我的钱。领导后来说，价格太贵了，不应该是五块钱一朵的。我知道，因为后来我去过一个花草批发市场，那里的玫瑰便宜的让人可以天天买了送给爱人的。

我几乎分不清玫瑰和月季的区别，颜色差不多，样子差不多，似乎都有刺。但我知道，玫瑰很漂亮，很美，还有香味，女人都喜欢玫瑰。今天看到哈里兄的深秋的黎明最后的玫瑰，突然想起，以前我买玫瑰送给领导的时候，和她讲过，我的母亲从来没收到过花，玫瑰花。

我的父亲母亲是旁人介绍的。母亲是养女。农村的养女，就意味着从小就要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养父母骂不能还口，打更不能还手。母亲和我说起过，小时候上山砍柴，要砍两担，一担是自己的，一担是她母亲的。为养母砍的那担柴禾，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轻了，会说她偷懒，重了会说她想累死养母。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母亲到了婚嫁的年龄，很多人来说媒，母亲都不愿意。这时候，有人介绍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那时候在农村接受农民的再教育，不知道他怎么就答应了，愿意见一见我的母亲。于是本来相隔千里的两人见面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见钟情，很快他们就结婚了。母亲说起过，说我爸爸骑个自行车，骑了一百八十里，见个面，然后又一起过去，再回来。因为我父亲下放的地方离我母亲隔着整整一个县。我想，应该是爱情，象个小发动机一样驱使着我父亲去见我母亲。我能想象得到，坐在自行车后架上的母亲，看着两边不断经过的山山水水，心里充满了喜悦。而我的父亲，也同样洋溢在幸福之中。

结婚以后，父亲就成了倒插门的女婿。于是本来我应该叫外公外婆的成了爷爷奶奶。幸运的是，他本来就姓叶，在我们那个所有男性村民的都姓叶的农村，虽然有点被歧视，但还可以忍受。对他来说，最大的困难可能是语言，因为我们那里的方言实在太难懂也太难学。就象现在，我和我父母兄弟通电话的时候，我家领导全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父亲和我讲过，说有一天下雨，他起的不够早，我奶奶就拉开房门进去，说了几句。他那时候不知道她讲的是什么，但大概能猜出来是批评的话语。等学给我妈听，他才知道，是光吃不干活的意思。语言不会成为爱情的羁绊，我相信这一点。因为除了讲话以外，交流有更多的方式，不同方式又有更多的不同的方法。后来，就有了我，我弟弟。

父亲过来以后，成了我们那里的民办教师，先是在小学，后来又到了中学。我知道父亲教的不错，因为早先我们那里仅有的几个大学生中专生，都是从他班上出来的。而我，在我们那里，也经常被人这样介绍：这是叶老师家的大儿子。对方听到这里，就会做恍然大悟状，剩下的就不用说了。

父亲教书的学校离我们家差不多有十里地。一般是星期一早上，父亲去学校，随身带着从地里摘来的蔬菜、油米、家里腌制的咸萝卜咸豆角白菜干辣椒酱甚至于还有腊肉，这些要坚持到星期六。星期六下午，回家，帮助家里干农活。

我长大后，看见小别胜新婚的字样，不是很了解。多年以后，我和我们家领导分开两地。我认识的一对夫妻，他们向我抱怨，说他们老吵架。那时候，甚至很羡慕他们，说，你们至少还可以在一起吵吵架。也是在这时候，我理解了我的父亲母亲。我没见过父母打过架，或许吵过，我不能确认，因为他们确实是这样的。

但那时候，我是不大理解这些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有很大的差距。我父亲应该算是知识分子了，母亲却只认得不多的一些字。我想，这怎么有共同语言呢？

那是一个正月的时候，冬天照旧是很冷的。在外面腐败过后，我也就睡下了。然后在梦中，母亲把我叫醒。我很不爽，心想什么事啊？母亲说，都一两点啦，你爸爸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正月里喜事多，父亲那天是去一个朋友家帮忙做总管去了。朋友的母亲七十（六十？）大寿，大摆宴席，来的人不少。需要有一个当总管的，收下礼物并登记，然后按照亲属朋友关系的亲疏远近，安排座位。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一旦有人表示座位安排的不好，打架掀桌子每年都会来那么几次的。父亲去干的就是这个活。我妈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她怕的倒不是安排上有什么问题，怕的是酒喝多了，回家路上会出问题。

从父亲朋友家到我们家，也就两三里地，基本上是平路。可是却有条河，虽然很小，但以前出过事情。有人酒喝多了，一失足就下去了，第二天早上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僵硬了。更不幸的是，这位还是我们家的亲戚。母亲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她很怕，于是叫上我。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烂泥，到了父亲的朋友家。黑乎乎地，灯全关着，显然客人们全走了。母亲更害怕了，她敲着门，叫着父亲朋友的名字。好大一会，传来了声音。父亲在他家喝多了点，已经睡下了。

第二天，父亲回到家，母亲说了一句话，说酒还是不能喝太多。

这或许是我很少几次感觉到他们之间爱或者关心的事情。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能记得那天晚上我走过的每一段路，每一个脚印，每一步踏下去所传来的噶吱噶吱的声音。或许爱和关心就是这样在一点一滴中的。

我从来没有给他们买过花，只有一年母亲节的时候，寄给过我母亲一张贺卡。母亲说，太浪费了。可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张贺卡，静静地躺在她卧室桌子的一角。而父亲也从来没买过花，更谈不上玫瑰了。但我知道，在他们的心里，已经送了四十年的玫瑰。

我爱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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