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一个没有命名的坑 -- 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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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个没有命名的坑

北京一夜

开始

胖子急冲冲地闯进实验室的时候,我正歪在椅子上看文献。实验室里没有人说话,老白在网上斗地主,老P低着头呲着牙花调光路,整个房间里只有机箱风扇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响着。

“清华又自杀了个博士。”胖子喘着气进了门,一屁股坐下,带着一脸神秘地对我们说,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都听说了么?”

“你丫有病啊。”老P被胖子这么一句吓了一跳,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刚放好的透镜就这么给弄歪了。

老白连头都没有回,盯着屏幕接着老P的话头说:“就是么。清华什么时候没有博士自杀了,那才算是新闻。”

我抬起头,看到胖子正在那里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咱们院前几天不还有个博士也要闹自杀的么,”我坐正喝了口水,放下文献,“都上博士了,不闹回自杀人生都不算完整……”

“这是这个月第五个了啊,”胖子打断我的话,“清华两个,科学院两个,北大一个。就算博士自杀率高,可也高的太离谱了吧。”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一直在盯着我看,那架势像是看到我脸上开了朵花一样。

我不理他,转身从旁边书架上抽了本《晶体光学》,开始翻找公式。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时发现他还在看我。

“看什么看,我暂时还不想刷新这个自杀数字。”我白了他一眼。他嘿嘿笑了下,做他的事情去了。这时老白还在全神贯注地他的斗地主,而老P依旧在呲着牙和光路搏斗——HeNe激光器发出的准直光经过扩束后形成的光斑,让人看着就眼晕。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书放下,走出了实验室。老白跟着我走了出来,陪我在走廊里站着,看窗外的街道。

“给。”

他扔过来一支万宝路,然后帮我点着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指间的万宝路在缓缓地冒着袅袅蓝烟,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地盘旋着。

“还想着她呢?”

“嗯。”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我就继续站在那里看天,直到最后被烟烫了手指。

吃饭、睡觉、发呆、扯淡、看文献、做试验,这就是一个博士生,一个老男人预备队队员一天的所有生活。

“走走走,吃串去。”老P固定好了最后一个反射镜,将裹在身上的白大褂一把扯下来,揉成一团,扔在椅子上。

这时实验室只剩下我、他和胖子了,老白一如既往地出去陪女友吃饭,剩下的几个也都吃饭去了。这个下午我是一直在发呆,胖子是一边盯着我一边看杂志,只有老P是在认真干活。

老P的真名不叫老P,正如胖子不可能姓胖名子一样。只是我们平时叫习惯了外号,也就很少互相用真名称呼了。所以有时会在老板面前因为一时改不过口来而闹笑话。

作为实验室的大师兄,已经博三的老P可以说是老板当之无愧的顶梁柱,理论功底极其扎实,可以说是深得我们这位做理论出身的老板之真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做项目了。三年发了五篇SCI,是实验室里当之无愧的一号牛人。

博二的老白和博一的我则是刚开始上路,胖子还是硕士,跟着帮忙打下手。因为在同一个课题方向,又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吃喝玩乐,所以几个人之间关系也就在无数的饭局中渐渐亲密起来。

而我们的研究方向则是听起来似乎很高科技的能量光电子学,实际上说白了就是整天琢磨怎么造以及使用激光器而已。东西虽然前沿,但是也就是在实验室里面能用一用,成本太高效率太低,除了大学和研究所,没什么地方愿意要。

对于这种情况,老白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我是一只癞蛤蟆,我的梦想是吃天鹅肉。可是却被玻璃罩罩住——前途无线光明,就是没有出路……”

毕竟我们这个小研究所,除了楼下大厅那些研究激光材料加工的家伙们好找工作之外,剩下的出去大部分都是转行了——行业太小,对口的地方不多。

夏天的北京,最好的消暑办法莫过于几个人凑在一起喝啤酒吃肉串,漫无边际地扯淡,高兴了再骂上几句娘,把心里憋屈的火都发出来了,也就痛快了。所以一到傍晚,街头随处可见的串店里面就都坐满了吆五喝六的闲人们。

坐下之后胖子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堆烤肉,每人要了一瓶啤酒,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开始在那里瞎白话。

我继续坐着发呆,摆弄着手里的杯子,看着啤酒泡沫一点点的消失。

“还想着她呢?”老P问我。

我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当初说开始就开始了,这怎么一下说分就分了?”

我苦笑了下,说我怎么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这么郁闷了。

然后端起杯子,仰头喝干了里面的啤酒。

“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好帮你拿拿主意不是?”胖子也跟着说道,“光知道你被甩了,天天还提心吊胆地怕你想不开。国家把咱培养这么大不容易,怎么也得对得起农民伯伯种的粮食不是?”

我皱了皱眉,看着老P帮我把酒添满。

“其实大部分事情你们都知道的,算是从网恋开始的吧。”我说,“从网上开始,又从网上结束。本来以为可以不那么俗套的,结果最后发现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怎么?”胖子问,顺便拿起了一串刚端上来的肉筋。

叹了口气,我接着说:“前一阵子我不是去了趟杭州么,就是去见她家人。当时都还好好的,结果回来之后没几天,她就发信给我,说不能再爱我了。

“之前几天,我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可是没想到分手的这么直接……”

他们两个不做声,只是看着我。

“然后我想办法跟她联系,可是……”我继续喝了口啤酒,“断绝了一切联系,电话都被屏蔽了。我还能怎么办?”

“你就不会换个电话?”胖子说,一脸的不理解。

我歪着头看着他,“要是换电话有用,她屏蔽我电话还有意义么?肯定听到是我声音就挂了。根本来不及说,越打反而越麻烦。”

老P接过话茬来,说:“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哦,对,叶子。叶子要是想对他说,早就说了,也不至于一直躲着。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吧,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现在你强求也没用。”

“是啊,我本来还打算再去一次杭州,可是……实验室出了这么多事,想脱身都不行啊。再说了,再这么下去,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我感叹了一句,然后也拿起肉串吃起来。

叹了口气,几个人就都不说话了。

差不多到快吃完的时候,老P手机响了。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已经被啤酒弄得晕晕糊糊的几个人激灵了一下就都坐正了。这个是我们几个私底下给老板设的专用铃声,取的是整个实验室都要跟着老板走,老板就是实验室的the one,他老人家说话一句顶一万句的意思。当时胖子还建议过使用S.H.E.的那个“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结果就是被我们几个按在实验台上一顿暴打……

老P拿起电话,用非常严肃非常正经的声音说道:“江老师……

“嗯……

“我们几个在外面吃饭呢。对对对,马上就回去了……

“那个问题啊。我们讨论过,还没最后结果。不过已经有一些思路了……

“什么?好的,我们马上回去。好的,老师再见……”

收起来他的三星D728,老P看了看我们,一脸的苦大仇深状。

“还是那事?”我说,顺手拿起最后一串肉筋。

“嗯。”他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悲愤和无可奈何。

家园 【原创】一个没有命名的坑2

我们现在做的课题叫做“有机材料的远红外无损检测技术”,听起来很玄,实际上就是检测各种材料对THz波的吸收谱发射谱,以及完善生命体的THz成像技术。

THz辐射(太赫兹,T射线)通常指的是频率在0.1 THz~ 10 THz(1T=1012,即波长在30μm~3 mm)之间的电磁波,其波段在微波和红外光之间,属于远红外波段THz,介于毫米波与红外光之间的电磁辐射区域。多年来,对THZ波段的特性知之甚少,主要是由于没有切实可行的THZ波产生方法和检测手段,以致于该波段被称为电磁波谱中的“THz空白”。

室温下,普通物体一般都会发出6THz左右的热辐射——这种波长的光,不用特殊仪器是绝对检测不出来的。而且THz波的穿透性强,还能携带丰富的检测物质的各种物理化学信息,就像是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所以用来做生命体有机物的检测是再好不过了。

而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用THz光源照射各种不同的材料,分析测定它们的吸收谱,好方便以后做各种材料的检测。由于金属、塑料不能吸收THz波,所以有时实在是累了想要调剂找乐子,就会有人主动去食堂打饭回来,用饭盒盖严实了,让其他人检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菜。于是一群人开始测频谱做成像分析地不亦乐乎,玩着玩着也就忘了之前的种种郁闷。

可最近一段时间,当频谱进行到了7THz的时候,实验结果中莫名其妙的杂波信号越来越多,有时噪声甚至会完全掩盖住探测信号,数据的信噪比一天比一天低。偏偏上个月京郊连续来了两次次轻微的地震,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整个四九城流传着各种流言蜚语,虽然媒体上不停地出现各种专家给的解释,单总归不能让老百姓彻底安心不是?毕竟短期精确预报地震这种技术现在看来还是相当不靠谱的。

这次老板着急关心项目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按照预定的时间表来看,整体进度理应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了。可是没想到从美国定购的光源在海关被扣了大半年,白白耽误掉了不少时间。前一阵子紧赶慢赶地总算是补上一点进度。可这一阵子出的各种诡异情况让试验很难做下去了——不管怎么都找不出形成那种误差的原因来。

但是项目验收时间是死的,到时东西不够没办法结题那可就完了——下次你就别想顺利申请到项目,没有项目就没钱,整个实验室一二十号人马就等着饿死吧。

所以为了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前几天老板一声令下孩儿们给我动手,我们这些小的就一拥而上拆了整个光路,开始从头重新装配一遍。用他老人家的话说那就是管你哪里出毛病了,我彻底拆了重新搭一遍系统总行了吧——这就叫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老人家的问题倒是轻松解决了,可就苦了我们这群做小弟的。做过光学实验的人都知道,光路不是那么好调的,往往都是以微米为单位移动,稍微偏差那么一点就不行了。而且作为准直光的HeNe光斑极其的晃眼睛,盯着看一会儿就是头晕眼花的,眼睛干涩得紧。不过就算是累死那也得去干,因为如果因为干活而累死了或者因为地震被砸死了,那好歹能算是工伤甚至说不定能评个烈士,好歹能混个名号,可要是因为没项目无法毕业最后饿死了或者自己了结了,那可就丢大人了——老P是这么勉力我们的。

最后身为实验室顶梁柱的老P自然当仁不让地挑起了大梁,我们几个只是在旁边帮衬着打下手。毕竟是已经做过一次的事了,速度明显比上次快了不少,几天功夫就差不多要完事了。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想着可以赶快加班赶上进度,然后分成果发文章,大家就都不愁毕业了。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问题?赶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想。

等我们赶到实验室的时候,老板已经坐在那里了,手里把玩着他的摩托罗拉L7,面色不善的样子。

“江老师。出什么问题了?”老P毕竟年岁大了,心理素质比我们强,抽了张椅子坐在老板旁边,问道。

“这个光路,你们快点调。”老板说,“成像的像差一定要小,测吸收谱一定要精确。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出问题了。”他手里指着我们以前拍的一张人体透视的图说。那是拍的老白,他口袋里装着什么零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至于骨头下水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调好之后赶快赶进度,还有差不多一年时间,加快速度的话应该还可以按时完成的。”他接着说。然后就站起身开门走了。

留下我们几个站在那里一脸茫然,不知道老板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过了几分钟,只听到老P撕心裂肺地大喊——“是谁动了那几个硅透镜?不知道那东西才是最难调的么?”

我们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都不说话。

陪着老P在实验室折腾到十一点,才慢慢往宿舍的方向晃悠。老P则是去博士生机房修理他电脑上方那根一直闪烁的日光灯管去了,当时我叮嘱他小心点别被电着,他想都不想就回了我一句“电着了可能还好些,最起码能休息几天了……”

回到宿舍,换衣服换鞋,倒了一杯果汁,就开机想上一会儿网放松一下。

打开winamp放音乐,看邮箱,登陆msn和qq,一切都是习惯性的动作。

删除了几封垃圾邮件之后,随着msn特有的消息声,一个对话框跳了出来。

苹果:

“怎么现在跑上来了?”

我:

“在实验室加班。这几天不是一直都是在忙着重新搭光路么。”

苹果:

“哦。心情如何呢?”

我:

“还不是那样……有时还头疼……”

苹果:

“小心点吧。多注意身体。我听说那几个自杀的人都是头疼了很多天,然后失去理智跳楼了。就像疯了一样……”

我: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样。再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地震大家就都挂了,也就是个早晚的问题。”

苹果:

“嗯……谁若九十七岁死,西直门桥上等三年。是吧?”

我:

“呵呵。我得下了。晚安。”

苹果:

“晚安。”

这个昵称叫“苹果”的姑娘真名叫周若雯,首医的临床硕士。认识她倒也是很偶然的事:

大概半年前,胖子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每天不停地咳嗽,甚至有一天咳的痰里出现了血丝。这可吓坏了老白,那几天他正在看一部叫做《白色巨塔》的日剧,对癌症有很强的心理恐惧,看到胖子咳血的样子,就开始担心胖子是不是得了肺癌。

在他不断的念叨之下,我们几个人心里也开始渐渐发毛了。所以找了个没什么事的下午,几个人押着胖子去了友谊医院。

排队挂号之后,然后就开始转着圈地做各项检查——透视、抽血什么的,等我们拿着各种检查结果坐在医生对面的时候,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这时我站在胖子后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夫,手略微有点颤抖,那神情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很紧张”四个字了。没办法,之前被老白灌输了太多错误思想,虽然我妈是医生,可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听诊有啰音和哮鸣音。”那大夫面无表情的说,然后提笔开始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住院观察几天吧……”

我就赶紧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大夫,这不是肺癌吧……”

大夫抬起头白了我一眼,一脸的忍俊不禁以及似乎是对我没文化表现的鄙视,“想什么呢?就是个急性支气管炎,住院挂几天水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接着写那些我们看不懂的天书去了,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看似是实习医生的小姑娘一直看着我们,掩着嘴偷笑。

老白很不识趣地接着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会咳出血丝?”

那姑娘就忍着笑意接过了话茬:“病了一直拖着不来,咳嗽得厉害了就伤了喉咙呗。”

然后我们几个就站在那里,满脸的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于是胖子就这么住进了医院开始接受各种检查和治疗,而我和老白在把他安顿下来之后也就回了学校——胖子的女友到了,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当电灯泡。后来才听说那姑娘得知这一消息后,当时就连课也顾不得不上了,含着眼泪对着电话大喊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一面风风火火地从教室里冲了出去,打车直奔医院,只剩下满教室目瞪口呆的学生和满脸莫名其妙的老师在那里大眼瞪小眼,愣是半天没人说话……

回到学校后帮胖子请了假,然后继续之前那种单调的生活。除了每天会收到他发过来的骚扰短信之外,和平时就没什么两样了。

周末的时候老P提议说我们去看看胖子吧,我们就都说好。然后三个人就要出发,临出门时老白突然说了句:“咱们就这么空着手去?也太寒碜了点吧。”

都愣了下,然后老P便开始分配任务,老白去买水果,我去买花,而他则去买肘子。毕竟胖子在短信里说了无数次肚子里没油水,馋的厉害了……

家园 【原创】一个没有命名的坑3

等我们进了病房的时候,胖子正靠在一大堆枕头上,任由女友拿勺子给他喂奶。看到我们进来了,胖子赶紧想坐直了起来,却被田恬——她女友的名字——一把给按了回去,一边说你给我好好躺着,语气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于是胖子只好继续躺在那里,一边被人喂奶一边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们,那表情活像是被强迫着吃饭的幼儿园小朋友,满脸的无奈。

我们就赶紧把带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当看到还冒着一丝热气的酱肘子的时候胖子的眼神都变了,活脱脱就是个有十年八年没吃过东西的饿鬼,那架式就像是要用眼神把整个肘子给直接吞下去。

“他还病着呢,不能吃这个。”田恬说。

“弟妹啊。”老白总是这么叫她,“胖子这病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毛病,你再不让他吃点有油水的,迟早得饿出毛病来。”

胖子在旁边一个劲的点头附和着,口水都快出来了。

“嗯。”田恬想了想,“好吧……”话还没说完胖子就已经直接扑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拿着肘子就是一顿猛啃。

姑娘在旁边看着,也只好无可奈何地笑了下,就这么看着胖子胡吃海塞。

“喂!喂!”这时突然冲进来一个人,抓着放在床头的百合就要往外扔,被我一把拦住了。

“你干什么呢?”我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她反问道。

“我……”我被她这么一顶,一时语塞,“我们这不是来看望病人么?”

“你也知道这是病人啊。”她说,“明知道他是呼吸道疾病,还来送这种这么多花粉的花,你们是诚心不想让他早点好不是?”

姑娘说话语速快,几句话就把我们抢白的没什么话可说了。

于是几个人站在那里,挠头的挠头,干笑的干笑,反正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接这个话茬的。最后还是田恬出手把花接过来放在了角落,等着我们走的时候拿出去。

“他的病快好了吧。”老白问。

姑娘看了看他,然后说:“放心,肯定不是肺癌……”

然后我就估计老白当时连买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

临走的时候,怎么处理这束花倒成了问题,老白想带回去但是又不肯拿,老P主张直接扔了,争执到后来两个人都看着我,问我怎么办。

我愣了下,然后抱着花走进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刚才查访的姑娘正在埋头写着些什么,我就径直过去,把花放在了她桌子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明显写着惊诧两个字。

咬了下嘴唇,我还是开口了:“这个……谢谢你照顾胖子了。”

“这不好吧……”她脸上似乎泛起了点不易觉察红潮,说话也不复刚才的利索。

“没事,这也是我们该送的。”我也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应付几句话我也就走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毕竟人家平时照顾着胖子,我们表示下心意也是应该的。

可没想到过了半个月等到胖子病愈归来,突然偷偷摸摸地把我拉到一边,塞了张纸条给我,说这是那姑娘的msn地址还有电话,你小子就加了人家好好聊吧。

说完他就咧着嘴偷笑着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送了花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姑娘对胖子的关心就更甚一步了,甚至在给胖子做结核菌素实验的时候,因为把注意力放在听胖子跟田恬讲实验室的糗事上,而造成了滑针,疼的胖子直吸凉气。

放置样品。

开电源,等待系统启动。

打开泵浦源。

打开调Q开关。

……

记录数据。

绘图。

这一切都成了习惯性的动作,每天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所谓科研在很多人眼里是很神秘的,可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是在进行这种重复性的动作,只有获得了足够多的数据之后才有可能进行下一步的分析和创新。

正当我有点漫不经心地保存了一组数据之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我妈打过来的。

除了照常的问候之外,老娘突然又问了一句:“最近没感觉到什么不舒服吧?心理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想不开的吧?”

我说没啊,我最近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我说前几天听到有人传言北京自杀的人突然增多,昨天晚上新闻里也在放说出现了好几例非正常死亡现象,都是好端端的人说走就走了,之后尸检也没发现有什么异状。她以一个工龄35年的医生的敏感认为这可能是一种新的传染病,就像是六年前的非典那样,让我平时多加小心,尽量少出门,并叮嘱说已经给我邮过来两瓶西洋参的切片,要我每天都用一点当茶叶泡水喝,增强抵抗力。

我只好连说好好好,一定照办,让病毒对我无可奈何完全找不到机会下手。

挂掉电话之后,我对着满屏幕杂乱的数据曲线苦笑。心想要是以后的实验结果还是这样,不用什么劳什子传染病,光是江老板的眼神就能把我们这群吃货捏把捏把掐死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学校里的广播一反常态不再播放那些已经被我们听烂了的节目,而是播出通知,说最近是疾病高发期,让大家尽量减少出门活动的次数,以防染病云云。

难道真的有问题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可能真的有问题了。

家园 【原创】一个没有命名的坑4

于是赶紧拿出手机,找出周若雯的号码,打了过去。

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我。”

“嗯。有什么事么?”

“那个……最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传染病了?”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是的。”

“没见过病人?”

“没有。不过你还是多小心些,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要多保重,少出门。”

“好的。”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还有好多病历要写呢。”

“哦。那你忙吧,谢谢了。”

放下电话,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脑子突然乱作一团。

有种末世般的味道从心底的角落弥漫出来。她一定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不然不会也说那句少出门。西洋参这种东西,当年只有在非典最严重的时候老娘才让我隔一天拿一些泡茶喝,说年轻人补太多了也不好,绝对不会像这次一样吩咐我多喝。

可能还真是赶上了。我想。

突然很想去拨打一个号码,那十一位数字就是在梦里我都能完全背出来,很想对她说一声你最近还好么?想说我不是想让你回头,你最近一定要注意身体,要少出门,要好好复习司法考试,不要再像去年一样了。想说很多很多……

但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因为就算拨出去也没用,因为无数次的事实早就告诉我,我的手机已经被她被屏蔽了,是永远不会被接通的。

只感到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般,在拼命挣脱,要把整个胸腔给撑爆裂掉。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只好就这么站着,看着身边人来人往,看着情侣们挽着手笑谈着,看着一只麻雀从我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啄食着什么。

很孤独。

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赶快调整过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这么想。

抬头对着天空大叫了一声,我发疯一般地朝着实验室跑去。

似乎听到身边有人很轻地说了句“有病”。

放置样品。

开电源,等待系统启动。

打开泵浦源。

打开调Q开关。

……

记录数据。

绘图。

拼命重复做着这些工作,想凭借工作忘了这一切。

可是没用,只要有一点点空闲,那些个念头就会像是洪水一般从心底泄出来,占据整个脑海。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不然你只会更心疼。这是老白前一阵子跟我说的,他曾经在一个姑娘身上失恋过了无数次,也算是个过来人。

可我还是想她,我控制不住。

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办?

头又开始疼了。

“你给我休息去。”老P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一把关掉了显示器。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不累。”我说。

他沉默了下,“又想她了?”

我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脸色什么样子?”他突然大声说道,“不就是失恋么?至于这样么?”

我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给我回去休息去。”他用一种很不容置疑地口气说,似乎是在下命令一样。

我不动。

“你给我回去!听见没有?”他脸上的肌肉有些微微抽动,那神情似乎是说如果我还不走就要直接把我撕了一般。

被老P连推带拽地赶出了实验室,我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偶尔会有人快步从身边走过,都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我在想什么。

去顶楼看看吧,可能吹吹风会好一点。

电梯门打开了,我低着头走进去,倚靠在角落里。抬头看到镜子里的我面色苍白,一副心灰意冷行将就木的样子。怪不得老P要冲我发火要我休息,就是我见了这样的人,也会觉得他不正常快要出毛病了。我冲着自己苦笑。

就在上到接近十二楼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电梯剧烈晃动起来,我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板上然后四周的灯就全都灭了。应急照明设备也就接着启动,发出惨白的光。

“操!还真赶上了。”我小声骂道。

按下EMERGENCY键,却只听到里边也是一片慌乱的声音。

“电梯里现在有几个人?”有人有些慌乱地问。

“就我一个。”我倒不那么急了,反正急也没用,就我这小体格子,自认还是没有达到胖子那种能徒手打开电梯门的水平的。

“能够着顶板么?”那人问。

我抬头看了看顶板的高度,伸手比划了一下。

“太高,够不着。”

“你别着急,我们马上过去。你现在在几楼?”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有人在他身后喊供电系统出问题了什么的。

“马上要到12楼。”

“你别紧张,我们马上就到……”然后就是一片慌乱的脚步声。

拿出手机想放点音乐来听。

也没看歌名,只是随机播放——黄品源的《那么爱你为什么》。

一时间只听到莫文卫在那里说:

“从女性观点让我明白地说

无论你是挖心掏肺呼天抢地或是热情如火

不只白白惹人讨厌让人嫌你罗唆

恨不得没跟你认识过

你讲也讲不听

听又听不懂

懂也不会做你做又做不好

哼!你现在唱个这样的歌

你到底是想对我说什么?”

很神经质地突然关掉了音乐。

稍微有些颤抖地拨出了她的电话,可等来的却只有重复的自动挂断。

犹豫再三,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拨通了她一个朋友的电话。

“喂?有什么事么?”她似乎很惊奇我会打电话过去。

“帮我个忙好么?”我直接开口说。

“怎么了?”

“帮我打电话给叶子,告诉她说我想跟她最后说一次话。”

“算了吧,她不肯见你的。”

“那你告诉她,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

“我现在被困在电梯里出不去,刚才似乎地震了,不知道一会儿会怎么样。”我的语气倒还算冷静。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她也有些急了。

“碰上地震,困在电梯里了,十二层。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你等着,我马上告诉她。”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手心里都是汗,擦都擦不干净,空调也停止了工作,感觉空气似乎有些闷,有点喘不过气来。

倚靠在角落里,整个身体接触着金属的墙壁,多少能感觉到一点凉意。但是汗还是不停地涌了出来,布满了额头,沿着脸颊、顺着脖子流了下来,一点点滴落下去。四周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汗珠滴落在地时发出的滴答声。

……

差不多有五分钟了吧。我想。

一直没有回应的消息。已经可以听到外面有人一直在忙碌着,想要寻找东西来撬开电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希望他们的动作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有时间能等到她的电话。

手机响了,是短信。

急忙看下去,却不是她发的。

“她不肯听你说话。你自己多保重吧。”

就这么一句话。

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般,眼前都是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回了这条短信。

“你没告诉她我可能真没有多少时间了么?”

“说了。但是……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自己多保重吧。”

“她究竟说了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我这次心软答应跟他说话,他以后肯定还会故伎重施的,我鄙视这种做法。”

怎么会这样……

又来了一条短信。

“她就是这么发给我的,还说让你理解她,放手吧。我也不好说什么,你保重吧。”

手机掉落在地上,弹到一边去,还在亮着,显示着这条短信。

刹那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电梯里无比的安静,除了外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甚至可以听到远处四环路上来回汽车所发出的轰鸣声。

外面撬电梯门的声音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眼中的电梯似乎也开始不停地颤抖,什么都看不清了,视野里搀杂着各种颜色的条纹,杂乱无章。

耳畔隐隐响着些杂乱的声音,轻微,但是却尖锐,像是把刀一样一直要刺进脑子里去,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在微微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本来不是好好的么?离开杭州那天你还一直说猪头我爱你,怎么会没过几天突然就要分手了?不是你说要我一直爱你,就算你不爱我了我也要爱你么?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逃避见我?

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的问题纠结着,缠绕着,像是条无形的锁链越缠越紧,仿佛要把我肺中的所有空气都挤出来一般。心跳越来越剧烈,甚至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呼吸更加急促了,却愈发地喘不过气来,想要拼命逃避开这一切,但却无能为力。

我到底要怎么办?

不能闭眼,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有什么东西猛地向我冲了过来,撞飞了我的身躯,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四肢被车撞离身体的场面,到处都是鲜血,诡异却有着莫名其妙的轻松感。

喘着粗气,右手猛地一拳打在墙上,想要把心里憋屈着的委屈全发泄出来,可除了疼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镜子哗啦啦地碎了,掉落了一地,反射着应急灯惨白的光。

血从伤口中涌了出来,顺着微微颤抖的指缝往下流,滴落在满地的碎玻璃上,映出来似乎有些诡异的红色。

门终于被撬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身影从外面挤了进来,拉着我往外走。

“别拉我!”郁积在心底的火在那时爆发了出来,我甩开了他,不管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疯了一般地捡起手机,看着那条短信,不停地自言自语重复着。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最后我还是被人拉了出去,旁边围了不少人,看着我,听不到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

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宿舍,没有心思躺下休息,干脆就想上网看看。

打开电脑,注册网关,登陆msn。

把昵称改成了“大难不死,其实还不如死了……”

手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但是打字时还是很慢,稍微碰着一点伤口就火辣辣的疼。

打开音响,把音量调到最大,也不去在意究竟放了些什么音乐,只是让声音充满整个空间,好让心中的那些烦闷随着声音一点一点的流走。

再然后,就是发呆了。

完全不记得都看了些什么。

似乎是毫无意识地打开了和她的聊天记录,一点点地翻看,心底一点点地抽痛。

说白了,就是自虐。

……

家园 写着写着就没有激情写下去了

决定把大纲推倒重来,改写成第三人称......

这个土鳖不扛铁牛了,过些日子换个土鳖过来

家园 吊人胃口

家园 所谓坑,原来是这样形成的。

原来是这样形成的。

家园 写得蛮好嘛

楼主真是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啊……

家园 真的是卡住了...
家园 那您就忍心把我们几个吊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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