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佛教伦理与中国近代革命精神 -- 镭射

刘小枫先生有一部著作，名叫《儒家革命精神源流考》。据他在书中说，此书系为反驳顾彬先生的“谬论”而作。顾彬先生曾写过一篇名叫《上帝病——人病：论中国和西方的不完美性问题》的论文，提出：现代中国革命思想与西方的现代国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及社会运动乃基督教救世思想的世俗化形式相同，都是受到西方基督教世俗化思想及社会运动影响的产物。因而也应列入“现代世俗宗教史”之中。《儒家革命精神源流考》便是刘先生应顾先生之约定撰文驳斥的产物。在此书中，刘先生对顾彬先生的理论进行了详细批驳，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那就是：中国近代革命思潮的思想源流是“儒教”，用书中的话说，就是：中国近代革命精神的质地是儒家革命精神。

但我认为，刘小枫的这个观点，从论点到论证，都存在问题。

首先，“儒家”是否为“儒教”，即：儒家是否是一种宗教，本身就是一个至今仍众说纷纭、未有定论的问题。但通读刘先生全书可以明显看出，他是把儒家当作宗教（与基督教对应的“儒教”）来看待的，在他这里，儒家是一种宗教是一个不言自明的命题，是支撑他的论述的论据。但实际上，儒家在传统中国文化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远不同于基督教在西方文化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他把儒家看作是一种和基督教相互对应的宗教，准确性如何且不论，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使他忽视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其他非儒家因素（如佛教）的功用。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缺陷。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的问题很可能完全提错了。

其次，他的论据也存在问题。通读全书，刘小枫对他这个论点提出的论据主要有两条：一是从毛泽东的学历出发，论证儒家心学的“成圣精神”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马克思主义革命者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前的“前理解”；二是通过“考察近代主流儒家的革命论说”，找出其“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论说的同质性”，来进一步证实他的论点。但我认为，他这两条论据都经不起推敲。

对于第一点，即刘小枫用儒家心学对毛泽东可能的影响来证明他的观点。但是，心学并非儒家固有的东西，它是儒家受到佛教（特别是禅宗）影响的产物。早在宋代心学刚出炉的时候，朱熹就曾指出它几乎“全是禅学”，而近代的梁启超更是把心学与佛学等同看待。心学的内容与其说是儒家，不如说它离佛教更近。因此，心学的影响（即使有）并不能成为儒家思想是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前的“前理解”的依据。

对于第二点，即刘小枫通过引用近代儒家学者的革命论说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的相似性来证明儒家与马克思主义的“同质性”，我认为也显牵强。正如刘先生自己也知道的，“革命话语的膨胀是一个现代现象”，这些相似性为什么不会是儒家学者为显示儒家存在的价值而有意攀附马克思主义的结果？须知，在当时的佛教、基督教乃至伊斯兰教学者的著作中，也并非找不到与他援引的那些内容相近的意思。难道能因此说佛教、基督教乃至伊斯兰教也是与马克思主义“同质”的吗？

我认为，刘小枫的论点和论据是经不起推敲的。不过，正如顾彬一样，刘小枫也是一个严肃的学者。我也不能仅止于指出他的荒谬，同样也必须回答他提出的问题，那就是：如果中国近代革命精神中真有宗教因素，那么它是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