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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9章1-2)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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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译文)只有两个人的世界(9章1-2)

第9章

1

一个月过去了。

我现在,已经不在医院了。但,也说不上是出院了。

转到新医院后第3天晚上。我又被警察带走,上了车。这次是看不到外面的面包车。大概行驶了1个多小时。

下车的地方,是个开着卷帘门的仓库。外面像是一条柏油铺成的背街小巷,对过则是高大的水泥围墙。

我被领到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可能是由于采光的缘故,被设置在了很高的位置,所以无法看到外面。天棚也很高。细长的荧光灯被两根铁管吊着。墙边放着一个双层床。其他的,还有小桌和小柜各一个。旁边是专用的浴室——这一点和医院有很大的不同。话虽如此,可要说这是旅馆,可就大杀风景了。

另外,还有一点。

这个房间的门,可以从外面反锁上。

他们说,希望我暂时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得到回答。那天夜里,留下我一个人,除了睡觉外无事可做。

打那儿以后,我几乎没走出过这个房间。

频繁来访的,是那个叫宫原的男子。

我几次提出,这明显是监禁,并像个绅士一样抗议。希望从这里出去,可是这个要求,完全没有被理睬。

我最初就得知,真空舱内发生的杀人事件,似乎没有向社会公开。在完全秘密的状态下,进行了搜查和处理。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此事是否有警察的介入,很可疑。监禁我(还有有佳)的那伙人,像是隶属于更接近国家中枢的某个组织。

他们坚信我就是凶手。

那是因为,四人的尸体被发现了。

宫原跟我这么说的。我不知道尸体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反正,他们终于认同了真空舱内有四人被杀是个事实。还有,断定了我和有佳就是杀人凶手。——这已经很明显了。

我和有佳见了两次面。那是在鉴别大量现场证物的照片,同时接受讯问的时候。有佳不时地看着我微笑,她显得很疲劳。——我也一样,看起来是满脸的疲惫吧。

我们还交谈了几句。

明明一直很想见面,可现在却不知为何没有感动,草草的收场了。

也许是没有刺激的日子,麻痹了我的神经。

——难怪,最近我每天的一半时间是在睡觉。

——总是困得要命。

——连脾气都好多了。

甚至有关事件的事,我都懒得回忆,思考。

那天下午,三日未见的宫原来访,在谈话的途中,我打起了盹儿。

“啊——,真对不起。”我抬起头道歉。“说什么来着?”

“啊,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宫原和蔼地笑道,“还有,也许不久就能离开这里了。”

“谁?”

“你呀”

“啊——”,我仰脸点头。“离开这里,——是又要领我去别的地方吗?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这次是哪儿?监狱?哦,之前得去法院吧?”

“不,我想不会是这些地方。”宫原的表情上略显紧张。“如果您接受了我们的条件——”

“什么样的条件?”我问道,谈话的内容让我稍微有些清醒了,于是端正了姿势。

“请您忘记全部——在真空舱里经历过的。关于那些事,直到将来,一切不向外界明言,并否认与之有关。——这是条件,用来交换的,是我们对您普通生活的保障。”

“只是忘记?”我充满疑虑。

“对,——”宫原点头道,表情没有变化。

“好事。”我盯着对方说,“好过头了。”

“就是说——”宫原抬起下巴,眯起眼。“关于这次事件,我们的意见是——不强行追究。因为我们认为,这样做,波及到社会的影响才会最小,我想您能理解。——”

“敕使河原润,是炸毁跨海大桥的罪魁祸首,而将这项国家项目委任于他的中央会受到指责。——你们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局面出现吧。?”

“嗯——差不多。”宫原点头,“但,您的这个推断和事件原因的查明,又还不是同一个层次的问题。”

“有四个人被杀了,也能隐瞒吗?”

“要是作为刑事事件来处理,就无法避免大桥爆破计划的公开化,所以——〉”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

“您能理解吗?”

“那,杀人凶手,到底是谁?”我问道。

“是您。”宫原毫不犹豫地说道,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我猜道他会这么回答,所以马上追问道,“动机是?”

“我怎么——”宫原苦笑着,耸耸肩,“是什么呢?——。个人恩怨吧——比如说,在这个项目中原本就有着根深蒂固的分歧之类的。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

“哎,这我可不知道了。可能是一直在忍耐,直到大桥完工——。”

“等待大桥完工,然后再把他破坏吗?”我哼了一声。“你相信自己的推测吗?”

“不,——”宫原张开了一支手。“当然,我也不是能够完全接受这些。您,是敕使河原润的替身,这个替身以什么样的理由,杀害了这个国家项目的重要人物——是个谜。倒不如说,——那个——森岛有佳小姐拥有动机。您不过是协助了她一下而已。——我们认为这种推测更有说的通。怎么样,好像挺有道理吧。”

“你说她有动机?”

“受到了什么侮辱了吧,态度上的,或是行动上的。”

“四个人对她——?”

“可能不是四个人,也许是一个人。只不过,那四个人都知道那个秘密。森岛小姐害怕那个会让自己将来身败名裂的情报泄露出去,实施了杀人灭口。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动机什么的,可以随意捏造——我刚才说的是这个。”

“啊——,我明白了。”

“看似合理的理由,要多少我可以编造多少。”

“是啊。”我翘起嘴角,做出一幅饱含轻蔑的表情。“可是——炸毁大桥的动机,可就无法用那些个人感情来解释了。”

“那,完完全全是恐怖行动。”

“那——”我叹了口气。“莫非,这是胁迫?简直像——”

“我想,交换条件可不错。”宫原打断我的话说道。他斜眼盯着我。

“交换条件啊——”我看着脚下。

内心中,我也认为那确实是个不错的条件。

因为,至少可以脱离这种环境。

但是。

我本身是清白的。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交易。

我看着自己的鞋。

“怎么样?”宫原问道。

“如果,——”我抬起头,“如果我说不接受你们的条件的话,会怎样?”

“恐怕,会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宫原努力维持着微笑,答道。

“一生,你们都要把我关在这种地方吗?”””

“说是一生—— 。”宫原的左肩微微向上抽动了一下。“也许在下周,或是明天就结束了。:”

我沉默了。

一直盯着对方看。

他也同样盯住了我。

果然,是胁迫。

如果不听话,就杀了你——他在威胁我。而且,办起来毫不费力。他隶属的组织一定拥有这样的保密能力。对,——这可不是在在嘴上说说就算了的吓唬,他会来真的。另外,相对来说,杀死我而得到的安宁,会更廉价一些。——这应该才是他们最应优先的备选项。 ——客观地看,必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怎么办?”我问。

“我们打算向她提出同样的条件。”

“我想和她谈一谈。”我恳求道。

“好,”宫原简单地点头,“随时都可以——”

2

为什么至今为止,不能和他见面,——理由我不得而知。我提出了几次请求,可没人理睬。看到过他,两次,但不是在能说私话的状况下。

没想到,愿望竟这样简单地变成了现实。

敕使河原,出现在了门口——白色的毛衣,灰色的裤子,头发拢在后面系住。看起来有些憔悴。

警察没有进来。

关上门后,他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警察总是坐在那里,审问我的。

“坐呀。”他说。

“您好。”我小心地用轻缓的语调应答道。

——我坐在了椅子上。

我们面对面,隔着桌子。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他温和地微笑着,看起来有些紧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每天昏昏沉沉地,总觉得困——”

“我也是”他在桌子上伸出两手。“大概,是因为吃那种药,叫什么来着,镇定剂?

“嗯——”我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

我又抬头看着,他的两手。

我也把手放在了桌子上。

我的手——

他的手——

在桌子上,我们的手相互触摸。

“关于事件,他们会遵守约定放了我们,条件是,要我们把在那儿看到的,经历的,统统都忘记。”我默默地听他说着。

他的眼神非常冷静。

“如果我们能发誓决不泄密,他们会放我们出去。虽然会监视我们一段时间。顺利的话,我们可以过上平常人的日子。——当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我们也只能相信他们了。如果回答说,不接受这个条件,就会被杀。——这些事,你听过了吗?”

“是的”

“打算怎么办?”

“您打算怎么办?”我平静地反问道。

“我还没有决定。”敕使河原像在自语一样,小声地答道。

“那些人认为是我俩合伙杀死了其他人。”我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炸毁大桥的,他们却推测是真的敕使河原博士所为。好像还没找到他本人。”

真正的敕使河原润,不知去向。至少,据我们所知。——

“他们也认为冒牌的我做不出那样的惊天大案。”

“恐怕在建设初期阶段,就被细致地计算好了。”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曾考虑过,放置炸弹的位置,是在设计阶段就准备好了的。——这,应该是最稳妥的结论。

“是啊。”他点头道。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大概,他们已经找到了证据,所以,才肯放了我们。”

“如果您认为可以接受那些条件的话,那我就陪您——。”

“谢谢。”他微笑着,“但,我不是你的先生。”

“不”我摇摇头,也微笑着。

——难道这也是药物在作怪?

我们俩都平静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脑子里想着,这真是不可思议,不知为什么,像是在播放着慢镜头一样,身子一动不动/。

他也有同样的感受吗?

——只有视线敏锐地捕获了我,将我拘禁起来。

遮光器迅速的镜头。

敏感的感应器。

——是的,那是一双能做出迅速判断的眼睛。

可是

他还是在微笑着,

一动不动。

静静地。

不动。

为什么?

还不动。

我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他——

我的大脑这样想着。

我想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

感觉他的体温。

可是——

心的另一侧,沉重的铁锚被卸落。

粗大的铁链发出声响。

粘稠的液体,裹住了全身。

我们失去了时间,速度。

有什么东西在妨碍着——

感受到了那

不可思议的心情,

的另一种情感。

出现了。

我们相互小心地握住对方的手,注视着对方。

一动不动。

静静地坐着。——

“很舒服”

我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感受。

是的,——

舒服得想睡觉。

我的精神很安定。

已经——

不会再有起伏了。

“我们首先得离开这里。”

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缓慢地在空气中传播,

然后,游进了我的耳朵。

“好。”

“接受他们的条件。”

“好。”

“不快点儿,——就完了。”

“好——咦,什么?”

“我,还有你。”

“好,是啊。”我点点头。

但是,

既然这么舒服,完了就完了吧——我这么想。

“有关事件,你想过什么没有?”他问道。

这时,我们才开始活动了一下。

两人松开了手,各自放在了桌下。

我把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我低头看着那双手。

——是我的手。

“最初,我考虑了很多。”我答道。

我已经,不再看他的脸了,

我在看着自己的手。

这样的自己——我感到有些陌生。

为什么,我

非得看着他呢?

“现在,你不再考虑了吗?”

“是——”我点头。

“为什么?”

“无所谓了。”

“其实,我也是。——一。”

他说到这儿,停住了。

我意识到后,抬起了头。

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先生吗?”我问道。

他眨眨眼。

“你,不是有佳吧?”

他反问道。

我微笑着。

他也微笑着。

对呀,两个人都是,

假的呀。

一直是假的。

没有理由。

——直觉,真的很准确。

“总之——”

他站起身来。

“先离开这里。”

“好的。”

我也站了起来。

他直接向门口走了过去。

我没有跟过去。

他走出了门。

我又重新坐下了。

为什么,

我没跟过去。

——我不知道。

但是,——

这样也好。

我,

已经累了。

我嘴里吐出了一句。

“假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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