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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中亚史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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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突厥汗国全景

突厥汗国的军事组织

突厥的军事活动与游牧生活的关系,中国史书早有记载。《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一云:"突厥所长,惟恃骑射,见利即前,知难便走,风驰电卷,不恒其陈。以弓矢为爪牙,以甲胄为常服,队不列行,营无定所。逐水草为居室,以羊马为军粮,胜止求财,败无惭色。无警夜巡昼之劳,无构垒馈粮之费。"唐太宗这段话,是为克服王仁恭的惧敌心理而发的,因而不免把突厥的机动性歪曲为无组织性,但按其基本点说,则与八世纪初突厥行官暾欲谷的下列看法相同:"突厥众不敌唐百分一,所能与抗者,随水草射猎,居处无常,习于武事,强则进取,弱则适伏,唐兵虽多,无所用也。"可见突厥的游牧生活方式规定了他们必须用相应的军事活动方式,它的"武事"起源必与"射猎"有关。

唐代高僧玄类在西行求法途中,曾经目击突厥人围猎的情况。其报导如下:"至素叶城,逢突厥叶护可汗方事畋猪,戎马甚盛。可汗身著绿绫袍,露发,以一丈许帛练裹额后垂。达官二百余人皆锦袍编发,围绕左右。自余军众皆裘褐毳毛,槊纛端引极目不知其表。"叶护可汗的畋游既然具有"极目不知其表"的规模,那么把"戎马"加以合理安排,应为意料中事,可惜玄类并无明确记述。因此,我们只能参照其他游牧民族的有关情况来探讨突厥人围猎的组织形式。史载"蒙古人之围猎有类出兵。先遣人往侦野物是否繁众,得报后,即使周围一月程地内屯驻之部落于每十人中签发若干人,设围驱兽,进向所指之地。此种队伍分为左翼、右翼、中军,各有将统之,其妻室尽从"。又女真人行围时也是"中设黄蠢为中军,左右两翼以红白二纛分标帜之"。并且他们也同样于"出猎开围之际,各出箭一枝,十人中立一总领,属九人而行,各照方面,不许错乱"。这就是说,游牧人围猎时通常是分翼标帜,十人一组的。这种行猎制度移到军事方面,便成为左、中、右的配置方式和十进法的编制原则。明确了这一点,再来核对玄类的记述,那么达官(即显贵,不必为"达于")的"围绕左右",就不应单从字面解释为随侍在侧,似乎应该把它和军众的"槊纛端弓"联系起来,看作是分翼标帜这种蕃俗在玄类心目中的模糊反映。假使这一推断不误,那么突厥军事行政体制中的"左厢察"、"右厢察",便是行猎制度的翻版了。至于十进法的编制,玄类的报导固然未露消息,其他史籍也无直接记载,不过还是有迹可寻的。早在传说时代。突厥人已出现十进数字观念的萌芽,如"狼生十男"、"讷都六有十妻"之类。随后,突厥汗国的奠基人叫"土门",此名为突厥语Tuman的音译,即"万夫长",是十进制的最高一级。其次,磨延啜(回纥毗伽可汗)碑北面第6行也有"千夫长"字样。此外,十进法的军队编制自古行于北族之间,蒙古、金人如此,匈奴、柔然也是这样。从突厥汗国常袭用前代名号看来,继承这种制度是完全可能的。据此可以推断突厥军队是按十进法编成的,而这同样也应溯源于猎手的编制。

突厥的军事制度既然脱胎于围猎制度,因而前者便具有后者的外貌,以致突厥统治者能够利用自己的军队亦战亦猎的特性,不止一次迷惑自己的对手:大业十一年,"始毕托校猎至此(雁门)";贞观元年,"颉利恐后乘其弊,引兵人朔州境上,扬言会猎,实设备焉"。

突厥军事组织的外部特征即左中右的区分和十进法的编制两点,已略述如上。下面进一步探讨它的内部结构。

突厥汗国拥有大量兵员,照中国文献的记载有"数十万"。这支庞大的队伍,基本上由三部分组成。即侍卫之士、控弦之士和拓揭。据《周书?突厥传》云:"侍卫之士谓之附离,夏言亦狼也;盖本狼生,志不忘旧。"可知突厥数十万众中,有一部分是可汗的扈从队伍,它原为阿史那氏即狼氏族的亲兵,故取名"附离"。这批人在突厥创业时代有过汗马功劳。立国后其地位必高于一般军士,唐朝史臣对它特叙一笔,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侍卫之士"人数毕竟不多,突厥可汗单靠少数亲兵是不能东征西讨的。那么突厥军队的主体是什么呢?古米列夫认为"四十万突厥军队大部分是由附庸部落的辅助兵员构成,这种军队称为'控弦之士"'。我基本上同意他的见解,惟控弦之士应有一部分来自突厥本部的普通牧民。正如伯恩斯坦所说:"不仅臣属于突厥的各部落要参加征伐,而且凡能拿起武器的突厥部落成员也应参加。服兵役的义务是游牧人的经常职业。"关于兵员的征集问题,留待下面再说。现在,让我们继续探讨突厥军队的第三个组成部分。拓羯的族属及其性质,中外历史学家皆有论著。大体而言,它是一支由中亚昭武九姓胡组成的精兵。突厥可汗重用胡人,故突厥军队杂有胡人成分。尤其在颌利可汗时代(620-630)设立"胡部",胡人更加跋扈:"颌利每委任诸胡,疏远族类。胡人贪冒,性多翻覆,以故法令滋彰,兵革岁动。""委任诸胡"竟成为"兵革岁动"的原因,可知此时胡籍兵员举足轻重。据此,则拓揭在颉利败亡后不愿降唐,与其说是由于对故主的忠诚,毋宁说是怕唐太宗追究"兵革岁动"的责任。有趣的是,在颌利频年用兵期间,拓揭参与具体战役的活动,正史只字未提,倒是野史透露一些消息:"武德末年,突厥至渭水桥,控弦四十万,……胡人精骑腾突,挑战日数合。"按突厥时代常用"胡"字指粟特人,以与说突厥语或蒙古语诸族相区别。看来,所谓"胡人精骑",可能就是朽羯。倘不作如是观,那么颉利时代胡人的重要性与拓揭的默默无闻这种矛盾观象,就很费解了。关于朽羯问题,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据《新唐书?张巡传》云:"巡使南霁云等开门,径抵子琦所,斩将拔旗。有大酋披甲引朽褐千骑,磨帜乘城招巡。"这已经是八世纪中期的事了。如果说颉利时代的拓羯来自哈密(伊吾)和罗布泊(蒲昌海)的粟特聚落,那么参与安史之乱的拓揭,则可能出于鄂尔多斯南部的"六湖州"(鲁、丽、含、塞、依和契州)。因为安禄山招辑的主要是中亚胡人的后裔,而不是直接来自中亚的昭武九姓胡。

关于突厥军队的掌管问题,限于史料,无法窥其全貌。但"设"在其中有特殊地位,则可无疑。据中国文献记载:"别部领兵者谓之'设'。""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二万余人。""阙特勤不受,遂以为左贤王,专掌兵马。""登利从叔父二人分掌兵马,在东者号为左杀,在西者号为右杀,其精锐皆分在两杀之下。"上引"察"、"杀"都是"设"的异译。"左贤王"则是史巨用匈奴旧称记突厥官制,故请名均指"别部领兵"的统帅。由上数例,可知任"设"的人都是可汗直系亲属,即所谓"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为之"。据统计,突厥第一汗国(552-630)时期,号称"设"者十六人,出身阿史那氏的占十二人。血统有嫌疑者则不得为"设"。如阿史那思摩就因为"貌似胡人,不类突厥",所以终不得典兵为"设"。突厥汗庭在"设"的人选上,坚持"系谱"和"血统"两大原则,表现极端的排外性,恰恰反映了这一职位的重要性。因为突厥汗国是一个军事行政的联合,兵权是政权的支柱,倘落在他人之手,就有"拆台"的危险。基于这种原因,酉突厥沙体罗利失可汗分全国为十部,置十"设",即《新唐书?突厥传》下所载:"可汗分其国为十部,部以一人统之。人受一箭,号十设,亦日十箭。为左右:左五咄陆部置五大啜,居碎叶东;右五弩失毕部置五大俟斤,居碎叶西。其下称一箭曰一部,号十箭部落云。"这十名"设"是可汗在十个军事行政单位的代理人。他们在和平时期是行政长官,在战争时期则是军事统帅。非阿史那氏直系亲属,是不能托此重任的。

由上所述,可知突厥军队是以部落组织为基础,以围猎编制为形式,而以本部兵民合一制与属部征兵制相结合为特征的。这种兵制,在一定程度上把生产活动与军事活动联系起来,把宗法关系与官兵关系混糅起来(古突厥语称"战士"为qadas,其本义为"族人"、"亲人",衍义为"伴当"、"伙友"),把核心组织与外围组织配合起来,因而其组织强度高于一般农业国家的军队。但是决不能认为这是一支"团结兵",其实,突厥兵制是十分深刻地反映了突厥汗国的内在矛盾的。第一,部酋与部众的矛盾。在兵民合一的条件下,阶级矛盾的激化立即就会引起官兵关系的恶化,从而削弱突厥军队的战斗力,导致汗国的衰亡。《阙特勤碑》东面第6行所记的"诸匐与民众水火,遂令突厥民众之旧国瓦解",正是突厥统治者无法克服的矛盾。第二,宗主与附庸的矛盾。在突厥汗国中,客部落必须向主部落称臣纳贡和出兵助战。这种附庸的屈辱地位,使"东夷诸国,尽挟私仇,西戎群长,皆有宿怨","切齿磨牙,常伺其便"。因而客部落通敌叛变,不乏其例。武德九年(626),在渭水战场上唐太宗就曾指出这一矛盾:"突厥众而不整,君臣惟利是视,可汗在水西,而酋帅皆来谒我。"贞观三年(629),唐将窦静又利用这一矛盾,"潜令人间其部落,郁射设所部郁孤尼等九俟斤并率众归款"。第三,中央汗系贵族与地方部落贵族的矛盾。所谓地方部落贵族就是"匐",他们因亲率部人人伍而直接控制了突厥军队的基层。一批"同伴"和"好汉"构成他们实力的基础。为了使自己这点"本钱"不致在战争中输掉,他们常常反对中央汗系贵族的作战意图。据《暾欲谷碑》第36-37行载,当突厥诸匐闻耶罗斯平原有敌时,即建议"立刻回师,忍辱为上"。又《翁金碑》第7-8行也述及突厥诸匐临阵如何胆怯:"我辈寡少,言之心惊。"诸匐甘于"忍辱",显然是怕丧失自己"寡少"的实力。换句话说,他为了确保豪酋的地位,决不能任何时候都惟阿史那氏的马首是瞻。

以上这些矛盾,同时也就孕育着政治危机。作为一个军事行政的联合,突厥汗国的衰亡是与突厥兵制的瓦解密切相关的。历史的逻辑完全出乎阿史那氏意料之外:阶级矛盾和部族间矛盾(实质上也是阶级矛盾的另一种形式)的不断激化,终于葬送了突厥汗国。

中国史书中的突厥

突厥之始,启民之前,《隋书》载之备矣,只以入国之事而述之。

始毕可汗咄吉者,启民可汗子也。隋大业中嗣位,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

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

可汗者,犹古之单于;妻号可贺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勒,别部领兵者皆谓之设。其大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颉利发,次吐屯,次俟斤,并代居其官而无员数,父兄死则子弟承袭。

高祖起义太原,遣大将军府司马刘文静聘于始毕,引以为援。始毕遣其特勒康稍利等献马千匹,会于绛郡。又遣二千骑助军,从平京城。及高祖即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始毕自恃其功,益骄踞;每遣使者至长安,颇多横恣。高祖以中原未定,每优容之。

武德元年,始毕使骨咄禄特勒来朝,宴于太极殿,奏《九部乐》,赉锦彩布绢各有差。二年二月,始毕帅兵渡河,至夏州,贼帅梁师都出兵会之,谋入抄掠。授马邑贼帅刘武周兵五百余骑,遣入句注,又追兵大集,欲侵太原。是月,始毕卒,其子什钵??以年幼不堪嗣位,立为泥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立其弟俟利弗设,是为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嗣位,又以隋义成公主为妻,遣使入朝告丧。高祖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往吊处罗,赐物三万段。处罗此后频遣使朝贡。先是,隋炀帝萧后及齐王?┲?子政道,陷于窦建德。三年二月,处罗迎之,至于牙

所,立政道为隋王。隋末中国人在虏庭者,悉隶于政道,行隋正朔,置百官,居于定襄城,有徒一万。时太宗在幌,受诏讨刘武周,师次太原,处罗遣其弟步利设率二千骑与官军会。六月,处罗至并州,总管李仲文出迎劳之。留三日,城中美妇人多为所掠,仲文不能制。俄而,处罗卒,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不立之,遂立处罗之弟咄??,是为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者,启民可汗第三子也。初为莫贺咄设,牙直五原之北。高祖入长安,薛举犹据陇右,遣其将宗罗?龉ハ萜搅箍ぃ?北与颉利连结。高祖患之,遣光禄卿宇文歆赍金帛以赂颉利。歆说之,令绝交于薛举。初,隋五原太守张长逊,因乱以其所部五原城隶于突厥。歆又说颉利遣长逊入朝,以五原地归于我。颉利并从之,因发突厥兵及长逊之众,并会于太宗军所。武德三年,颉利又纳义城公主为妻,以始毕之子什钵??为突利可汗,遣使入朝,告处罗死。高祖为之罢朝一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

颉利初嗣立,承父兄之资,兵马强盛。有凭陵中国之志。高祖以中原初定,不遑外略,每优容之,赐与不可胜计。颉利言辞悖傲,求请无厌。四年四月,颉利自率万余骑,与马邑贼苑君璋将兵六千人共攻雁门。定襄王李大恩击走之。先是汉阳公苏瑰、太常卿郑元?q、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等各使于突厥,颉利并拘之。我亦留其使,前后数辈。

至是为大恩所挫,于是乃惧,仍放顺德还,更请和好。献鱼胶数十斤,欲充二国同于此胶。高祖嘉之,放其使者特勒热寒、阿史德等还蕃,赐以金帛。

五年春,李大恩奏言突厥饥荒,马邑可图。诏大恩与殿内少监独孤晟帅师讨苑君璋,期以二月会于马邑。晟后期不至,大恩不能独进,顿兵新城以待之。颉利遣数万骑与刘黑闼合军,进围大恩。王师败绩,大恩殁于阵,死者数千人。六月,刘黑闼又引突厥万余骑入抄河北。颉利复自率五万骑南侵,至于汾州。又遣数千骑西入灵、原等州,诏隐太子出豳州道,太宗出蒲州道以讨之。时颉利攻围并州,又分兵入汾、潞等州,掠男女五千余口,闻太宗兵至蒲州,乃引兵出塞。

七年八月,颉利、突利二可汗举国入寇,道自原州,连营南上。太宗受诏北讨,齐王元吉隶焉。初,关中霖雨,粮运阻绝,太宗颇患之,诸将忧见于色,顿兵于豳州。颉利、突利率万余骑奄至城西,乘高而阵,将士大骇。太宗乃亲率百骑驰诣虏阵,告之曰:

“国家与可汗誓不相负,何为背约深入吾地?我秦王也,故来一决。可汗若自来,我当与可汗两人独战;若欲兵马总来,我唯百骑相御耳。”颉利弗之测,笑而不对。太宗又前,令骑告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急难相救;尔今将兵来,何无香火之情也?亦宜早出,一决胜负。”突利亦不对。太宗前,将渡沟水,颉利见太宗轻出,又闻香火之言,乃阴猜突利。因遣使曰:“王不须渡,我无恶意,更欲共王自断当耳。”于是稍引却,各敛军而退。太过因纵反间于突利,突利悦而归心焉,遂不欲战。其叔侄内离,颉利欲战不可,因遣突利及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奉见请和,许之。突利因自托于太宗,愿结为兄弟。思摩初奉见,高祖引升御榻,顿颡固辞。高祖谓曰:“颉利诚心遣特勒朝拜,今见特勒,如见颉利。”固引之,乃就坐,寻封思摩为和顺王。

八年七月,颉利集兵十余万,大掠朔州,又袭将军张瑾于太原。瑾全军并没,脱身奔于李靖。出师拒战,颉利不得进,屯于并州。太宗帅师讨之,次蒲州;颉利引兵而去,太宗旋师。

九年七月,颉利自率十余万骑进寇武功,京师戒严。己卯,进寇高陵,行军总管左武候大将军尉迟敬德与之战于泾阳,大破之,获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余级。癸未,颉利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朝为觇,自张形势云:“二可汗总兵百万,今已至矣。”太宗谓之曰:“我与突厥面自和亲,汝则背之,我实无愧。又义军入京之初,尔父子并亲从,我赐汝玉帛,前后极多,何故辄将兵入我畿县?尔虽突厥,亦须颇有人心,何故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我当先戮尔矣!”思力惧而请命,太宗不许,絷之于门下省。

太宗与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将军周范驰六骑幸渭水之上,与颉利隔津而语,责以负约。其酋帅大惊,皆下马罗拜。俄而,众军继至,颉利见军容大盛,又知思力就拘,由是大惧。太宗独与颉利临水交言,麾诸军却而阵焉。萧?r以轻敌固谏于马前,上曰:“吾已筹之,非卿所知也。突厥所以扫其境内,直入渭滨,应是闻我国家初有内难,朕又新登九五,将谓不敢拒之。朕若闭门,虏必大掠,强弱之势,在今一举。朕故独出,以示轻之;又耀军容,使知必战。事出不意,乖其本图,虏入既深,理当自惧。与战则必克,与和则必固,制服匈奴,自兹始矣!”是日,颉利请和,诏许焉。车驾即日还宫。

乙酉,又幸城西,刑白马与颉利同盟于便桥之上,颉利引兵而退。萧?r进曰:“初,颉利之未和也,谋臣猛将多请战,而陛下不纳,臣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我观突厥之兵,虽众而不整,君臣之计,唯财利是视。可汗独在水西,酋帅皆来谒我,我因而袭击其众,势同拉朽。然我已令无忌、李靖设伏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还,伏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矣!我所以不战者,即位日浅,为国之道,安静为务,一与虏战,必有死伤;又匈虏一败,或当惧而修德,结怨于我,为患不细。我今卷甲韬戈,陷以玉帛,顽虏骄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渐,其在兹乎!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也!”九月,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上不受;诏颉利所掠中国户口者悉令归之。

贞观元年,阴山已北薛延陀、回纥、拔也古等部皆相率背叛,击走其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师又败绩,轻骑奔还。颉利怒,拘之十余日;突利由是怨望,内欲背之。

其国大雪,平地数尺,羊马皆死,人大饥,乃惧我师出乘其弊。引兵入朔州,扬言会猎,实设备焉。侍臣咸曰:“夷狄无信,先自猜疑,盟后将兵,忽践疆境。可乘其便,数以背约,因而讨之。”太宗曰:“匹夫一言,尚须存信,何况天下主乎!岂有亲与之和,利其灾祸而乘危迫险以灭之耶?诸公为可,朕不为也。纵突厥部落叛尽,六畜皆死,朕终示以信,不妄讨之;待其无礼,方擒取耳。”

二年,突利遣使奏言与颉利有隙,奏请击之,诏秦武通以并州兵马随便应接。三年,薛延陀自称可汗于漠北,遣使来贡方物。颉利始称臣,尚公主,请修婿礼。颉利每委任诸胡,疏远族类,胡人贪冒,性多翻覆,以故法令滋彰,兵革岁动,国人患之,诸部携贰。频年大雪,六畜多死,国中大馁,颉利用度不给,复重敛诸部,由是下不堪命,内外多叛之。上以其请和,后复援梁师都,诏兵部尚书李靖、代州都督张公谨出定襄道。并州都督李?蕖⒂椅湮澜?军丘行恭出通汉道,左武卫大将军柴绍出金河道,卫孝节出?a安道,薛万彻出?澄涞溃?并受靖节度以讨之。十二月,突利可汗及郁射设、?J奈特勒等,并帅所部来奔。

四年正月,李靖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颉利惊扰,因徙牙于碛口。胡酋康苏密等遂以隋萧后及杨政道来降。二月,颉利计窘,窜于铁山,兵尚数万,使执失思力入朝谢罪,请举国内附。太宗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持节安抚之,颉利稍自安。靖乘间袭击,大破之,遂灭其国。颉利乘千里马,独骑奔于从侄沙钵罗部落。三月,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率众奄至沙钵罗营,生擒颉利送于京师。太宗谓曰:“凡有功于我者,必不能忘,有恶于我者,终亦不记。论尔之罪状,诚为不小,但自渭水曾面为盟,从此以来,未有深犯,所以录此,不相责耳!”仍诏还其家口,馆于太仆,禀食之。颉利郁郁不得志,与其家人或相对悲歌而泣。帝见羸惫,授虢州刺史,以彼土多??鹿,纵其畋猎,庶不失物性。颉利辞不愿往,遂授右卫大将军,赐以田宅。

五年,太宗谓侍臣曰:“天道福善祸淫,事犹影响。昔启民亡国奔隋,文帝不吝粟帛,大兴士众,营卫安置,乃得存立。既而强盛,当须子子孙孙思念报德。才至始毕,即起兵围炀帝于雁门,及隋国将乱,又恃强深入,遂使昔安立其家国者,身及子孙,并为颉利兄弟之所屠戮。今颉利破亡,岂非背恩忘义所致也!”

八年卒,诏其国人葬之,从其俗礼,焚尸于灞水之东,赠归义王,谥曰荒。其旧臣胡禄达官吐谷浑邪自刎以殉。

浑邪者,颉利之母婆施氏之媵臣也。颉利初诞,以付浑邪,至是哀恸而死。太宗闻而异之,赠中郎将,仍葬于颉利墓侧,树碑以纪之。

突利可汗什钵??者,始毕可法之嫡子,颉利之侄也。隋大业中,突利年数岁,始毕遣领其东牙之兵,号为泥步设。隋淮南公主之北也,遂妻之。颉利嗣位,以为突利可汗,牙直幽州之北。突利在东偏,管奚、?沟仁?十部,征税无度,诸部多怨之。贞观初,奚,?沟炔⒗垂楦剑?颉利怒其失众,遣北征延陀,又丧师,遂囚而挞焉。

突利初自武德时,深自结于太宗;太宗亦以恩义抚之,结为兄弟,与盟而去。后颉利政乱,骤征兵于突利,拒之不与,由是有隙。贞观三年,表请入朝。上谓侍臣曰:“朕观前代为国者,劳心以忧万姓,世祚乃长;役人以奉其身,社稷必灭。今北蕃百姓丧亡。诚由其君不君之故也。至使突利情愿入朝,若非困迫,何能至此?夷狄弱则边境无虞,亦甚为慰。然见其颠狈,又不能不惧,所以然者,虑己有不逮,恐祸变亦尔。朕今视不能远见,听不能远闻,唯藉公等尽忠匡弼,无得惰于谏诤也。”突利寻为颉利所攻,遣使来乞师。太宗谓近臣曰:“朕与突利结为兄弟,不可以不救。”杜如晦进曰:

“夷狄无信,其来自久,国家虽为守约,彼必背之。不若因其乱而取之,所谓取乱侮亡之道。”太宗然之。因令将军周范屯太原,以图进取。突利乃率其众来奔,太宗礼之甚厚,频赐以御膳。

四年,授右卫大将军,封北平郡王,食邑封七百户,以其下兵众置顺钓等州,帅部落还蕃。太宗谓曰:“昔尔祖启民亡失兵马,一身投隋,隋家翌立,遂至强盛,荷隋之恩,未尝报德。至尔父始毕,乃为隋家之患,自尔已后,无岁不侵扰中国。天实祸淫,大降灾变,尔众散乱,死亡略尽。既事穷后,乃来投我,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正为启民前事故也。改变前法,欲中国久安,尔宗族永固,是以授尔都督。当须依我国法,整齐所部,不得妄相侵掠,如有所违,当获重罪。”

五年,征入朝,至并州,道病卒,年二十九。太宗为之举哀,诏中书侍郎岑文本为其碑文。子贺逻鹘嗣。

突利弟结社率,贞观初入朝,历位中郎将。十三年,从幸九成宫,阴结部落得四十余人,并拥贺逻鹘,相与夜犯御营,逾第四重幕,引弓乱发,杀卫士数十人。折冲孙武开率兵奋击,乃退。北走渡渭水,欲奔其部落。寻皆捕而斩之,诏原贺逻鹘,流于岭外。

颉利之败也,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来降者甚众。诏议安边之术。朝士多言突厥恃强,扰乱中国,为日久矣。今天实丧之,穷来归我,本非慕义之心。因其归命,分其种落,俘之河南?肌⒃ブ?地,散居州县,各使耕织,百万胡虏可得化为百姓,

则中国有加户之利,塞北可常空矣。唯中书令温彦博议请准汉建武时置降匈奴于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为捍蔽,又不离其土俗,因而抚之,一则实空虚之地,二则示无猜心。

若遣向河南?肌⒃ィ?则乖物性,故非含育之道。太宗将从之。秘书监魏征奏言:“突厥

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者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世寇中国,百姓冤仇,陛下以其降伏,不能诛灭,即宜遣还河北,居其故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其若是,故发猛将以击之,收取河南,以为郡县,陛下奈何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间,孳息百倍,居我肘腋,密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河南处也。”温彦博奏曰:“天子之于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灭之余,归心降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遣居河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德惠,终无叛逆。”魏征又曰:“晋代有魏时胡落,分居近郡,平吴已后,郭钦、江统劝武帝逐出塞外;不用钦等言,数年之后,遂倾?e、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之言,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彦博又曰:“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我援护之,收居内地,禀我指麾,教以礼法,数年之后,尽为农民。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光武居南单于内郡,为汉幌翰,终乎一代,不有叛逆。”彦博既口给,引类百端,太宗遂用其计,于朔方之地,自幽州至灵州置顺、钓、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部众。其酋首至者,皆拜为将军、中郎将等官,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数千家。自结社率之反也,太宗始患之。又上书者多云处突厥于中国,殊谓非便,乃徙于河北,立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思摩为乙弥泥孰侯利??可汗,赐姓李氏,率所部建牙于河北。

思摩者,颉利族人也。始毕、处罗以其貌似胡人,不类突厥,疑非阿史那族类,故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勒,终不得典兵为设。武德初,数来朝贡,高祖封为和顺郡王。及其国乱,诸部多归中国,唯思摩随逐颉利,竟与同擒。太宗嘉其忠,除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令统颉利旧部落于河南之地,寻改封怀化郡王。

及将徙于白道之北,思摩等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太宗遣司农卿郭嗣本赐延陀玺书曰:

突厥颉利可汗未破已前,自恃强盛,抄掠中国,百姓被其杀者,不可胜纪。我发兵击破之,诸部落悉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从善,并授官爵,同我百僚,所有部落,爱之如子,与我百姓不异。但中国礼义,不灭尔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之害,所以废而黜之,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马也。自黜废颉利以后,?a欲更立可汗,是以所降部落等并置河南,任其放牧,今户口羊马日向滋多。元许册立,不可失信,即欲遣突厥渡河,复其国土。我策尔延陀,日月在前,今突厥居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居碛南,各守土境,镇抚部落。若其逾越,故相抄掠,我即将兵各问其罪。

此约既定,非但有便尔身,贻厥子孙,长守富贵也。”

于是命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赍书就思摩部落,筑坛于河上以拜之,并赐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北,还其旧部。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以贰之。

薛延陀闻太宗遣思摩渡河北,虑其部落翻附碛北,预蓄轻骑,伺至而击之。太宗遣敕之曰:“擅相侵者,国有常刑。”延陀曰:“至尊遣莫相侵掠,敢不奉诏。然突厥翻覆难信,其未破前,连年杀中国人,动以千万计。至尊破突厥,须收为奴婢,将与百姓,而反养之如子,结社率竟反,此辈兽心,不可信也。臣荷恩甚深,请为至尊诛之。”时思摩下部众渡河者凡十万,胜兵四万人,思摩不能抚其众,皆不惬服。至十七年,相率叛之,南渡河,请分处于胜、夏二州之间,诏许之。思摩遂轻骑入朝,寻授右武卫将军,从征辽东,为流矢所中;太宗亲为吮血,其见顾遇如此。未几,卒于京师。赠兵部尚书、夏州都督,陪葬昭陵,立坟以象白道山,诏为立碑于化州。

先是,贞观中,突厥别部有车鼻者,亦阿史那之族也。代为小可汗,牙于金山之北。

颉利可汗之败,北荒诸部将推为大可汗,遇薛延陀为可汗,车鼻不敢当,遂率所部归于延陀。为人勇烈,有谋略,颇为众附。延陀恶而将诛之,车鼻密知其谋,窜归于旧所,其地去京师万里,胜兵三万人,自称乙注车鼻可汗。西有歌罗禄,北有结骨,皆附隶之。

自延陀破后,遣其子沙钵罗特勒来朝,贡方物,又请身入朝。太宗遣将军郭广敬征之,竟不至。太宗大怒。贞观二十三年,遣右骁卫郎将高侃潜引回纥、仆骨等兵众袭击之,其酋长歌逻禄泥孰阙俟利发及拔塞匐处木昆莫贺咄俟斤等,率部落背车鼻,相继来降。

永徽元年,侃军次阿息山。车鼻闻王师至,召所部兵,皆不赴,遂携其妻子从数百骑而遁,其众尽降。侃率精骑追车鼻,获之,送于京师。仍献于社庙,又献于昭陵。高宗数其罪而赦之,拜左武卫将军,赐宅于长安,处其余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以统之。

车鼻长子羯漫陀,先统拔悉密部。车鼻未败前,遣其子庵铄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卫将军,更置新黎州,以统其众。

车鼻既破之后,突厥尽为封疆之臣,于是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都护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瀚海都护领瀚海、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贺兰等八州,各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高宗东封泰山,狼山都督葛逻禄社利等首领三十余人,并扈从至岳下,勒名于封禅之碑。自永徽已后,殆三十年,北鄙无事。

调露元年,单于管内突厥首领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落,始相率反叛,立泥孰匐为可汗,二十四州并叛应之。高宗遣鸿胪卿萧嗣业、右千牛将军李景嘉率众讨之,反为温傅所败,兵士死者万余人。又诏礼部尚书裴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仆少卿李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等统众三十余万,讨击温傅,大破之。泥孰匐为其下所杀,并擒奉职而还。

永隆元年,突厥又迎颉利从兄之子阿史那伏念于夏州,将渡河立为可汗,诸部落复响应从之。又诏裴行俭率将军曹继叔、程务挺、李崇直、李文?┑忍种?。伏念窘急,诣

行俭降。行俭遂虏伏念诣京师,斩于东市。永淳二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禄复反叛。

骨咄禄者,颉利之疏属,亦姓阿史那氏。其祖父本是单于右云中都督舍利元英下首领也,世袭吐屯啜。伏念既破,骨咄禄鸠集亡散,入总材山,聚为群盗,有众五千余人。

又抄掠九姓,得羊马甚多,渐至强盛,乃自立为可汗。以其弟默啜为设,咄悉匐为叶护。

时有阿史德元珍,在单于检校降户部落,尝坐事为单于长史王本立所拘絷,会骨咄禄入寇,元珍请依旧检校部落,本立许之,因而便投骨咄禄。骨咄禄得之,甚喜,立为阿波达干,令专统兵马事。

永淳二年,进寇蔚州。丰州都督崔智辩击之,反为贼所杀。文明元年,又寇朔州,杀掠人吏,则天诏左武威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之。垂拱二年,骨咄禄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总管,与副将中郎将蒲英节率兵赴援,行至忻州,与贼战,大败,死者五千余人。三年,骨咄禄及元珍又寇昌平,诏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其年八月,又寇朔州,复以常之为燕然道大总管,击贼于黄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余里,贼众遂散走碛北。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又率精兵一万三千人出塞穷追,反为骨咄禄所败,全军尽没,宝璧轻骑遁归。初,宝璧见常之破贼,遽表请穷其余党,则天诏常之与宝璧计议,遥为声援。宝璧以为破贼在朝夕,贪功先行。又令人出塞二千余里觇候,见元珍等部落皆不设备,遂率众掩袭之。既至,又遣人报贼,令得设备出战,遂为贼所覆,宝璧坐此伏诛。则天大怒,因改骨咄禄为不卒禄。元珍后率兵讨突骑施,临阵战死。骨咄禄,天授中病卒。

默啜者,骨咄禄之弟也。骨咄禄死时,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为可汗。长寿二年,率众寇灵州,杀掠人吏。则天遣白马寺僧薛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领十大将军以讨之,既不遇贼,寻班师焉。默啜俄遣使来朝,则天大悦,册授左卫大将军,封归国公,赐物五千段。明年,复遣使请和,又加授迁善可汗。

万岁通天元年,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反叛,攻陷营府。默啜遣使上言:“请还河西降户,即率部落兵马为国家讨击契丹。”制许之。默啜遂攻讨契丹,部众大溃,尽获其家口,默啜自此兵众渐盛。则天寻遣使册立默啜为特进、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圣历元年,默啜表请与则天为子,并言有女,请和亲。初,咸亨中,突厥诸部落来降附者,多处之丰、胜、灵、夏、朔、代等六州,谓之降户。默啜至是,又索此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兼请农器、种子。则天初不许,默啜大怨怒,言辞甚慢,拘我使人司宾卿田归道,将害之。时朝廷惧其兵势,纳言姚?q、鸾台侍郎杨再思建议请许其和亲,遂尽驱六州降户数千帐,并种子四万余硕、农器三千事以与之,默啜浸强由此也。

其年,则天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阳王延秀就纳其女为妃,遣右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威卫郎将杨鸾庄摄司宾卿,大赍金帛,送赴虏庭。行至黑沙南庭,默啜谓知微等曰:“我女拟嫁与李家天子?海?你今将武家?豪矗?此是天子?悍瘢课彝回驶?

代已来,降附李家,今闻李家天子种末总尽,唯有两?涸冢?我今将兵助立。”遂收延秀

等,拘之别所。伪号知微为可汗,与之率众十余万,袭我静难及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左正锋卫将军慕容玄??以兵五千人降之。俄进寇妫、檀等州,则天令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前军总管,幽州都督张仁??为天兵东道总管,率兵三十万击之。右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统兵十五万以为后援。默啜又出自?a岳道,寇蔚州,陷飞狐县。俄进攻定州,杀刺史孙彦高,焚烧百姓庐舍,虏掠男女,无少长皆杀之。则天大怒,购斩默啜者,封王,改默啜号为斩啜。寻又围逼赵州,长史唐波若翻城应之,刺史高睿抗节不从,遂遇害。则天乃立庐陵王为皇太子,令充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军未发而默啜尽抄掠赵、定等州男女八九万人,从五回道而去,所过残杀,不可胜纪。沙吒忠义及后军总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与贼相望,不敢战。河北道元帅、纳言狄仁杰总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二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二万余人。

又立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之上,仍主处木昆等十姓兵马四万余人。又号为拓西可汗,自是连岁寇边。久视元年,掠陇右诸监马万余匹而去。制右肃政御史大夫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之,又命安北大都督相王旦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讨击,竟未行而贼退。

长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贺达干,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则天令太子男平恩王重俊、义兴王重明廷立见之。默啜遣大酋移力贪汗入朝,献马千匹,及方物以谢许亲之意。则天宴之于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并预会,重赐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灵州鸣沙县。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拒战久之,官军败绩,死者六千余人。贼遂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群牧马万余匹而去,忠义坐免。中宗下制绝其请婚,仍购募能斩获默啜者封国王,授诸卫大将军,赏物二千段。又命内外官各进破突厥诸策。右补阙卢?Y上疏曰:

臣闻有虞咸熙,苗人逆命,殷宗大化,鬼方不宾,则戎狄交侵,其来远矣。汉高帝纳娄敬之议,与匈奴和亲,妻以宗女,赂以钜万,冒顿益骄,边寇不止。则远荒之地,凶悍之俗,难以德绥,可以威制,而降自三代,无闻上策。今匈奴不臣,扰我亭障,皇赫斯怒,将整元戎。臣闻方叔帅师,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勋勒燕山,则万里折冲,在于择将。《春秋》谋元帅,取其说《礼乐》、敦《诗书》。晋臣杜预,射不穿札,而建平吴之勋,是知中权制谋,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将沙吒忠义等身虽骁悍,志无远图,此乃骑将之材,本不可当大任。且师出以律,将军死绥。秦克长平,赵括受戮;胡去马邑,王恢坐诛,则弃军有刑,古之常典。近者鸣沙之役,主将先逃,轻挫国威,须正邦宪。又其中军既败,陈乱矢穷,义勇之士,犹能死战,功合纪录,以劝戎行,赏罚既明,将士尽节,此擒敌之术也。

臣闻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长算。故陈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匈奴败。

请购辩勇之士,班、傅之俦,旁结诸蕃,与图攻取,此又掎角之势也。

臣闻昔置新秦以实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边,选其胜兵,免其行役,次庐伍,明教令,则狃习戎事,究识夷情,其所虏获,因而赏之。近战则守家,远战则利货,趋赴锋镝,不劳训誓,朝赋“杨柳”,夕歌《?m杜》,十年之后,可以久安。

臣闻汉拜郅都,匈奴避境;赵命李牧,林胡远窜。则朔方之安危,边城之胜负,地方千里,制在一贤。其边州刺史不可不慎择,得其人而任之。商乘训兵,屯田积粟,谨设烽燧,精饰戈矛,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此又古之善经也。去岁亢阳,天下不稔,利在保境,不可穷兵。使内郡黔黎,各安其业,择共宰牧,轻其赋徭,事无过举,爵不以私。爱人之财,节其徭役;惜人之力,不广台榭。察地利天时以趋耕获,命秋?A冬狩以教战阵。则数年之后,有勇知方,帑藏山积,金革犀利。然后整六军,绝大漠,雷击万里,风扫二庭,斩??林之酋,悬藁街之邸,使百蛮震怖,五兵载戢,则上合天时,下顺人事。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以惠中国,以静四方。臣少慕文儒,不习军旅,奇正之术,多愧前良,献替是司,轻陈瞽议。

上览而善之。默啜于是杀我行人假鸿胪卿臧思言。思言对贼不屈节,特赠鸿胪卿,仍命左屯卫大将军张仁??摄右御史台大夫,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御之。仁??始于河外筑三受降城,绝其南寇之路。

睿宗践祚,默啜又遣使请和亲。制以宋王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之。默啜乃遣其男杨我支特勒来朝,授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俄而睿宗传位,亲竟不成。

初,默啜景云中率兵西击娑葛,破灭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后,常受其征役,其地东西万余里,控弦四十万,自颉利之后最为强盛。自恃兵威,虐用其众。默啜既老,部落渐多逃散。开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勒、妹婿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率精骑围逼北庭。右骁卫将军郭虔??婴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勒于城下,斩之。虏因退缩,火拔惧不敢归,携其妻来奔,制授左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封其妻为金山公主,赐宅一区,奴婢十人,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厢五咄六啜、右厢五弩失毕五俟斤及子婿高丽莫离支高文简、猜跌都督??跌思泰等各率其众,相继来降,前后总万

余帐。制令居河南之旧地。授高文简左卫员外大将军,封辽西郡王;猜跌思泰为特进、右卫员外大将军兼猜跌都督,封楼烦郡公。自余首领,封拜赐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禄,俄又归朝,授以特进。其秋,默啜与九姓首领阿布思等战于碛北。九姓大溃,人畜多死,阿布思率众来降。

四年,默啜又北讨九姓拔曳固,战于独乐河,拔曳固大败。默啜负胜轻归,而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于柳林中,突出击默啜,斩之。便与入蕃使郝灵荃传默啜首至京师。骨咄禄之子阙特勒鸠合旧部,杀默啜子小可汗及诸弟并亲信略尽,立其兄左贤王默棘连,是为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以开元四年即位,本蕃号为小杀。性仁友,自以得国是阙特勒之功,固让之。阙特勒不受,遂以为左贤王,专掌兵马。是时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骑施苏禄自立为可汗,突厥部落颇多携贰,乃召默啜时衙官暾欲谷为谋主。初,默啜下衙官尽为阙特勒所杀,暾欲谷以女为小杀可敦,遂免死。废归部落,乃复用,年已七十余,蕃人甚敬伏之。

俄而降户阿悉烂、猜跌思泰等复自河曲叛归。初,降户南至单于,左卫大将军单于副都护张知运,尽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为巡边使,蕃人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给还之。故有抗敌之具。张知运既不设备,与降户战于青刚岭,为降户所败。临阵生擒知运,拟送与突厥。朔方总管薛纳率兵追讨之。贼至大斌县,又为将军郭知运所击。贼众大溃散,投黑山呼延谷,释张知运而去。上以张知运丧师,斩之以徇。小杀既得降户,谋欲南入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人和年丰,未有间隙,不可动也。我众新集,犹尚疲羸,须且息养三数年,始可观变而举。”小杀又欲修筑城壁,造立寺观。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户寡少,不敌唐家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随逐水草,居处无常,射猎为业,又皆习武。强则进兵抄掠,弱则窜伏山林,唐兵虽多,无所施用。若筑城而居,改变旧俗,一朝失利,必将为唐所并。且寺观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争强之道,不可置也。”小杀等深然其策。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俊为朔方大总管,奏请西征拔悉密,东发奚、契丹两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数道俱入,掩突厥衙帐于稽落河上。小杀闻之,大恐。暾欲谷曰:

“拔悉密今在北庭,与两蕃东、西相去极远,势必不合。王??兵马,计亦无能至此。必若能来,候其临到,即移衙帐向北三日,唐兵粮尽,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轻而好利,闻命必是先来,王??与张嘉贞不协,奏请有所不惬,必不敢动。若王??兵马不来,拔悉密独至,即须击取之,势易为也!”

九年秋,拔悉密果临突厥衙帐,而王??兵及两蕃不至。拔悉密惧而引退。突厥欲击之,暾欲谷曰:“此众去家千里,必将死战,未可击也,不如以兵蹑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间道先掩北庭,因纵卒击拔悉密之还众。遂散走投北庭,而城陷不得入,尽为突厥所擒,并虏其男女而还。暾欲谷回兵,因而出赤亭以掠凉州羊马。时杨敬述为凉州都督,遣副将卢公利、判官元澄,出兵邀击之。暾欲谷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即与连和;若出兵相当,即须决战。我今乘胜,必有功矣!”公利等兵至删丹,遇贼,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满,仍急结其袖,会风雪冻烈,尽坠弓矢。由是官军大败,元澄脱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检校凉州事。小杀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俄又遣使请和,乞与玄宗为子,上许之。仍请尚公主,上但厚赐而遣之。

十三年,玄宗将东巡,中书令张说谋欲加兵以备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禅者,告成之事,忽此征发,岂非名实相乖?”说曰:“突厥比虽请和,兽心难测。且小杀者仁而爱人,众为之用;阙特勒骁武善战,所向无前;暾欲谷深沉有谋,老而益智,李靖、徐?拗?流也。三虏协心,动无遗策,知我举国东巡,万一窥边,何以御之?”光

庭请遣使征其大臣扈从,则突厥不敢不从,又亦难为举动。说然其言,乃遣中书直省袁振摄鸿胪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杀与其妻及阙特勒、暾欲谷等环坐帐中设宴,谓振曰:

“吐蕃狗种,唐国与之为婚;奚及契丹,旧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后请结和亲,独不蒙许,何也?”袁振曰:“可汗既与皇帝为子,父子岂合为婚姻?”小杀等曰:“两蕃亦蒙赐姓,犹得尚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闻入蕃公主,皆非天子之女,今之所求,岂问真假,频请不得,实亦羞见诸蕃。”振许为奏请。小杀乃遣其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朝贡献,因扈从东巡。

玄宗发都,至嘉会顿,引颉利发及诸蕃酋长入仗,仍与之弓箭。时有兔起于御马之前,上引弓傍射,一发获之。颉利发便下嘛捧兔蹈舞曰:“圣人神武超绝,若天上则不知,人间无也。”上因令问饥否。对曰:“仰观圣武如此.十日不食,犹为饱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驰射。起居舍人吕向上疏曰:

臣闻鸱枭不鸣,未为瑞鸟,猛虎虽伏,岂齐仁兽,是由丑性毒行,久务常积故也。

今夫突厥者,正与此类,安忍残贼,莫顾君亲!陛下持武义临之,修文德来之,既慑威灵,又沐声教;以力以势,不得不庭。故稽颡称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倾效,杂以从官,赴封禅之礼,参玉帛之会,此德业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复诏许侍游,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送神艺之百发,恩意俱极,诚无得逾焉。乃更赐以驰逐,使操弓矢,竞飞镞于前,同获兽之乐,是屑略太过,未敢取也。虽圣胸豁达,与物无猜,而愚心徘徊,与时加栗。傥此等各怀犬吠,交肆盗憎,荆卿诡动,何罗窃至,暂逼严跸,稍冒清尘,纵即殪玄方,墟幽土,单于为醢,穹庐为污,何塞过责?特愿陛下勿复亲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归于得所,以谓回两曜之鉴,祛九宇之忧,孰不幸甚!

上纳其言,遂令诸蕃先发。东封回,上为颉利发设宴,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其和亲。

十五年,小杀使其大臣梅录啜来朝,献名马三十匹。时吐蕃与小杀书,将计议同时入寇,小杀并献其书。上嘉其诚,引梅录啜宴于紫宸殿,厚加赏赉,仍许于朔方军西受降城为互市之所,每年赍缣帛数十万匹就边以遗之。

二十年,阙特勒死,诏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郎中吕向,赍玺书入蕃吊祭,并为立碑。上自为碑文,仍立祠庙,刻石为像,四壁画其战阵之状。

二十年,小杀为其大臣梅录啜所毒,药发,未死,先讨斩梅录啜,尽灭其党。既卒,国人立其子为伊然可汗。诏宗正卿李?缤?申吊祭,并册立伊然,为立碑庙。仍令史官起

居舍人李融为其碑文。无几,伊然病卒,又立其弟为登利可汗。

登利者,犹华言果报也。登利年幼,其母即暾欲谷之女,与其小臣饮斯达干奸通,干预国政,不为蕃人所伏。登利从叔父二人分掌兵马,在东者号为左杀,在西者号为右杀,其精锐皆分在两杀之下。二十八年,上遣右金吾将军李质赍玺书,又册立登利为可汗。俄而登利与其母诱斩西杀,尽并其众。而左杀惧祸及己,勒兵攻登利,杀之。自立,号乌苏米施可汗。左杀又不为国人所附,拔悉密部落起兵击之。左杀大败,脱身遁走,国中大乱。西杀妻子及默啜之孙勃德支特勒、毗伽可汗女大洛公主、伊然可汗小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烛公主及阿布思颉利发等,并率其部众相次来降。天宝元年八月,降虏至京师,上令先谒太庙,仍于殿庭引见,御华萼楼以宴之,上赋诗以纪其事。

突厥汗国的武器装备

突厥军队最主要的装备是战马和兵器,中国史书虽有记录,但颇嫌简略。因此必须用考古资料来诠释文献,才能提供一个关于突厥军队装备的具体概念:

《唐会要》卷七二《诸蕃马印》条云:"突厥马技艺绝伦,筋骨合度,其能致远、田猎之用无比。"这里已经概括地描述了突厥马的体质结构和工作性能,下面根据考古资料作些补充。前苏联科学院物质文化研究所考古队,曾在阿尔泰的牧民古墓中,掘出马的残骸23副,其中属于七、八世纪即突厥时代的共12副,包括肢骨10件、头骨6件。据查勒金研究,这12副马骸有11副可归入体高134--142厘米的"草原"马型,即几乎占总数的92%。因此可以确定,突厥时代阿尔泰马群基本部分的体型与现代哈萨克马近似。哈萨克马即我国所谓"伊犁马",是良种之一。《唐会要》的上述记载,看来是可信的。

有马必有马具,但文献失载,因此只能全部征引考古资料。马鞍大概因质料不便长久保存,所以没有遗留到今天,但马衔和马镫则曾大量出土。突厥时代阿尔泰的马衔是铁制,成对,但不完全相称。衔有两环,环端穿孔系带。带扣由铁、铜或骨制成,扣里有活轴,使带可松可紧。马镫据库莱墓葬群出土所见,可分三类:

(l)最流行的是宽镫板、小革孔的8字形马镫;

(2)形制略简,环孔顶端扁平,开一革孔;

(3)此类形制最繁,环孔上方有高鼻,革孔横开。

这些马镫制作甚巧,环孔及楼板镂刻花纹,有的镫还镶上草木纹银错。马橙的使用对突厥军队具有重要意义,因为骑士的脚有了着力点,便能变砍击为切击,从而提高杀伤效果。

突厥军队使用的兵器,据《周书?突厥传》云:"兵器有弓矢、鸣镝、甲鞘、刀剑。"现参照考古资料,分为射远器、卫体武器、短兵和长兵四类,逐项进行考释。

(l)射远器:包括弓矢和鸣镝。阿尔泰人在铜器和铁器时代早期,用简单的曲体木引七至九世纪才使用形制较繁的引从阿尔泰突厥墓的发掘中,可知这种弓具有如下结构:木胎,把手及两端以骨为社。卸弦平放时其长度为1.25米,持满时两端曲屈成M字形。这种骨衬M字形弓,其射程、强度和准确性均较古弓为佳。铁制箭镞多为三角形的三叶镞。镞叶穿孔,镞的下方附有钻孔的骨质球体,射出时遇风发响,这就是"鸣镝"。

(2)卫体武器:阿尔泰古墓至今尚未发现突厥人服用的盔甲。但中国文献对此屡次提及,如唐太宗说突厥"以甲胄为常服"(见前引),黑齿常之"见贼徒(指突厥兵)争下马著甲",皆是。古米列夫认为有无甲胄是侍卫之士与控弦之士在装备上的重要差别。这可能是甲胄不见于阿尔泰墓的原因之一。

(3)短兵:根据阿尔泰突厥墓葬品及蒙古和南西伯利亚突厥石人像的佩饰,可把马刀、匕首和剑归人这一类。马刀柄直,有十字形的腊(也有弯柄无腊的),刀身厚重。匕首也是直柄,惟刀锋有楔。剑制作甚精,剑身楼刻图案,可能是贵族佩用的外来品。

(4)长兵:目前仅知有长矛和马绊两种。阿尔泰墓出士的铁矛,其形制为銎管颇长,矛尖狭长成校形,以利戳甲。马绊即套马索,既是游牧人的牧具,又是一种武器。由于它有这样的价值,所以突厥法规定盗马绊者处死。

突厥军队的上述装备,在当时的条件下是相当优越的,难怪毗伽可汗十分自豪:"我父可汗的军队有如狼,他的敌人有如羊!"

突厥军队的优异装备,除自身"工于铁作"并继承前代游牧人的技术遗产外,还与直接利用局部的资源有关。例如黠戛斯"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常以输突厥"。难怪有人把黠戛斯所在的米努申盆地称作"突厥汗国铁器制作和兵器生产的基地"。至于当时先进汉文化的影响也值得注意。隋唐两代突厥与中原连年文兵,通过俘掠和投奔等途径,人突厥的汉人为数甚多。据《隋书?突厥传》云:"隋末乱离,中国人归之者无数,遂大强盛。"可知突厥的"强盛"与这些"中国人"有关。至于他们对突厥军事技术有何影响,史无明载,下面所述只是一些迹象:"突厥颉利可汗攻马邑,以(高)开道兵善为攻具,引之陷马邑而去。"看来,突厥人是在中原降兵帮助下获得有效的攻城手段的。此外,唐代河东道"北边突厥",这个地区以产弓著称,故李德裕"请甲于安定",同时又请"弓人于河东"。弓既是重要的兵器,而河东又屡遭突厥践踏,很可能有一批弓匠被掳入突厥,成为促进漠北制弓技术发展的外来因素。

突厥汗国的军事战术

突厥军队的战术,以高速度的运动为特征,即唐太宗所说的"风驰电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突厥兵的出击毫无规律性。张?|《朝野金载》记突厥人人塞有如下征兆:"唐调露之后,有鸟大如鸠,色如乌雀,飞若风声,千万为队,时人谓之突厥雀。若来,突厥必至,后则无差。"这项记载并非无稽之谈(另详本书《突厥方物志》关于突厥雀的论述)。突厥雀分布于沙漠或半沙漠地带,在谢米列契,沙鸡常居于热海(伊塞克湖)北岸的山区,靠水草之地觅食,冬季迁徙,飞行极速。据此可知,唐代突厥雀南飞必在冬天,因为"胡地隆冬,草枯泉涸"。至于这种鸟性为什么会成为突厥人入塞的征兆,那显然是由于"每岁河冰合后,突厥即来寇掠"。一个"冰"字就这样把突厥雀南飞和突厥兵入塞联系起来了。突厥在"冰合"时节人侵中原是一种常例。《通典?突厥传》中云:"朔方军北与突厥以河为界,河北岸有拂云祠,突厥将人寇,必先诣祠祭酹求福,因牧马料兵,候冰合渡河。"难怪唐代文士用"冰合贼过"一事拟题:"将军守敬状:被差防河,恐冰合贼过,请差州兵上下数千里推冰,庶存通镇。"冰合便于渡河,不习水性的突厥骑兵选择这个时节入侵中原,是理所当然的。更有进者,兵强与马壮分不开,紧跟着"秋马肥"之后到来的冬天,成为突厥用武的"旺季",就更容易理解了。此外,还应估计到"胡地隆冬,草枯泉涸",此时掠夺临近的农业地区,正是为了解决草原地区人畜的给养问题。由此看来,突厥入侵的季节性,不外是游牧生活对军事行动的制约性的反映。

像行猎应先摸清野兽的分布状况一样,作战之前也必须侦察敌人的动静,因此在突厥大队人马前头有一支刺探敌情的尖兵。贞观四年(630),张公谨行军至阴山,曾遇突厥"斥候千余帐"。这种"斥候"部队,犹如蒙古的"哨马",十分机敏。所以唐太宗要王仁恭仿效这种办法,"远置斥候"。后来张廷圭也提醒过唐玄宗应对"贼有斥候"保持警惕。显然它是突厥行兵时重要的一环。中国文献所记的这种"斥候",大概相当于突厥文的Komg,即"侦探"。

尽管"突厥所长,惟恃骑射"(前引唐太宗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突厥军队是单兵种作战的。如像游牧的畜牧业有手工业和农业作为辅助性的生产部门一样,步兵在突厥军队中也有一定比重。如七世纪后期,突厥复国时有"三分之二骑兵、三分之一步兵"。突厥骑兵与步兵配合行动,曾取得辉煌战果,"阙特勤步战冲锋,俘王都督及其兵械献于可汗",就是例证。

步兵在突厥军队中虽然只是辅助兵种,但却是一个起源最早的古老兵种。古突厥语用su字表示"军队","下令行军"为SuJorytdym,"集结兵力"为su buk。su字与"马"字at没有语义关系,但却与"矛"sugug直接相关。古老的突厥兵,是一支持矛而战的队伍。他们正如中国文献所说是"工于铁作",还谈不上"善骑射"。"马队"即atlyr su,是在掌握驯马技术和发明鞍镫之后,才成为突厥兵的主体的。

骑兵既占突厥军队三分之二,行军禁忌自然是以马的动向为准的。据耶律铸《双溪醉隐集》卷二《后突厥三台》"一时争喷北风嘶"句注云:"突厥凡征战,恶马喷、马嘶,以为将败之征。" 从现存史料中,还可看出突厥统帅在部署战斗时,通常是让属部兵员打头阵的。《暾欲谷碑》第43-44行有如下记载:"我令十箭军队进发,我们也随其后作战。"看来,这是与《旧唐书?回纥传》所谓"每行止战斗,常以二客部落为军锋"相同的。因为客部落的附庸地位,使它们不得不在战斗中承担更带危险性的任务。

此外,在突厥战术中,也有"斗将"这种方式,如:"贼中有一骁将,超出来斗。""突厥许诺,因遣一将挑战,(窦)荣定遣(史)万岁应之。"看来,武德七年(624)唐太宗与颉利可汗在豳州城西骂阵,也就是一次斗将,只不过"唇枪"比刀枪更为突出而已。

以上所述尽管不够完整,但仍然能够说明突厥人的战术是与其兵制和装备相适应的。

最后,让我们通过一个具体事例,来考察突厥汗庭如何根据它的兵制和战术进行军事部署。《旧唐书?梁师都传》云:"(武德三年十一月)师都大惧,遣其尚书陆季览说处罗可汗日:'比者中原丧乱,分为数国,势均力弱,所以北附突厥。今武周既灭,唐国益大,师都甘从亡破,亦恐次及可汗。愿可汗行魏孝文之事,遣兵南侵,师都请为向导。'处罗从之,谋合莫贺咄设人自原州,泥步设与梁师都入自延州,处罗人自并州,突利可汗与奚、契丹、砣砣入自幽州,合于窦建德,经滏口道,来会于晋绛。兵临发,遇处罗死,乃止。"

这段记载,虽未全面反映突厥军队的活动,但其中有数点与本文所论甚合:

第一,时在十一月,按节气已近"冰合"。

第二,梁师都北附突厥后受"大度毗伽可汗"称号,此处"请为向导",正是以客部落身份充当"军锋"。

第三,两名"设"自原州、延州人侵,均属西路,即右翼。突利率奚诸部从幽州来,方位在东,即左翼。处罗人自并州,显然是亲率中军。所谓"会于晋绛",实际上就是左右翼朝中路靠拢。毫无疑问,处罗可汗的作战计划也是遵循左中右三军的配置原则的。顺便指出,这次行军路线是沿袭历来塞北与中原交通的故道,即汉唐期间的"入塞三道"。

突厥汗国的家庭关系

六至八世纪突厥游牧社会最小的经济单位是父权制家庭,即中国文献所谓"帐"或"户"。它们分别从家属或家长两个不同角度说明一个共同的事实:家庭是由年幼后辈组成的。在突厥氏族制度崩溃的条件下,代之而起的父权制家庭是以享有继承权的年幼后辈为基础的。

关于游牧人中父权制家庭出现的历史条件,恩格斯作过这样的论断:"畜群是新的谋生工具,它们的最初的驯养与以后对它们的照管都是男性的事情。因此,牲畜是属于他的了。如今生产所得的全部剩余都归男子了;妇女参加它的消费,但在财产中没有她的份儿。"在我们研究的这个时代,突厥家庭中的妇女早已被排挤到第二位了,她们成为家务劳动的承担者,如:"有客乞食于主人,引入帐,命妻具馔。"从萨彦阿尔泰的库莱墓葬群一座八、九世纪的女墓中,也发现过石制手磨的磨盘。这是"具馔"之"妻"操劳家务的确证。不过,既然"母权制的遗迹直到中世纪后期也还被发现",那么它在六至八世纪的突厥人中间,当然会保留得更多。因为在随逐水草放牧和军事冲突频繁的情况下,由于男性家长经常外出,操劳家计的主妇也就握有家庭经济的大权,这种受游牧生活所制约的劳动分工,就是突厥妇女享有较高地位的现实基础,同时也是母权制残余得以长期保存的物质条件。被打上重视女系烙印的下列两个亲属概念,可作为母权制残余的例证:第一,视婿如儿。沙钵略可汗致隋高祖书称:"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儿例。"毗伽可汗谢玄宗许降公主的表中也说:"卑下是儿。"第二,视甥如侄。突厥文《阙特勤碑》及《毗伽可汗碑》的撰人署名"甥也里特勤"。按突厥官制,"特勤"是可汗子弟的封号。这里外甥也封"特勤",证明突厥人对姊妹之子和兄弟之子一视同仁。

母权制残余的牢固保持,决定突厥妇女在社会生活中能够获得一定的立足点。史载"北狄风俗,多由内政"。下面就是几个例子。

(l)可敦知兵马事:"北蕃夷俗,可贺敦知兵马事。……义成公主遣使告急于始毕,称北方有警,由是突厥解围。"

(2)可敦参与废立可汗事:"处罗卒,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不立之,遂立处罗之弟咄**,是为颌利可汗。"

(3)可敦与可汗及廷臣一同接见外国使节:"鸿胪卿袁振往谕帝意。默棘连置酒,与可敦、阙特勤、暾欲谷坐帐中。"

(4)可敦知争讼之事:"其(菩萨)母乌罗浑主知争讼之事,平反严明,部内齐肃。"

(5)可敦阻止可汗杀人:"可汗怒,欲杀之,为其妻所抑而止。"

遗憾的是,从现存文献中只能找到有关贵族妇女的材料,至于一般妇女的情形如何,尚未发现直接记载。不过,从古代其他游牧人的情况来看,突厥普通妇女在社会事务上,大概还保留着有限的发言权。

母权制残余的顽强生命力,使氏族时代的某些旧习也遗留于父权制家庭之中。

第一,收养制。安禄山曾被安贞节家收养。突厥碑文也有类似例证。《巴尔立克二号碑》载:"(1)我,裘泥提利格,三岁丧父。(2)我兄,声名卓著的都督,将我抚育成人。"据伯恩斯坦解释,"裘泥提利格"一名是由kuni(妾)和tiring(活的)两词构成的,意为"妾生者"。可能是一个花名。他在父亲死后,被一位显贵收养。安禄山和裘泥提利格的身世表明,在八世纪的突厥游牧社会中,收养子是作为家庭成员存在的,而从后来安禄山"畜假子"谋叛一事,又可推知被收养者扮演着家丁僮仆的角色。

第二,寄养制。据《新唐书》卷二一五《突厥传》上:"(贞观)八年,颉利死,……其臣胡禄达官吐谷浑邪者,颉利母婆施之媵臣也。颌利始生,以授浑邪,至是衷恸,乃自杀。"颉利自幼寄养于吐谷浑邪家中。达官(即达干)之职,可能是他即位后为酬答养育之劳而授予的。收养制和寄养制,都是氏族制度的残余,它们在突厥汗国时代被保存下来,并为父权制家庭开辟广阔的劳动力来源。这说明氏族互助的古风,已经变成剥削行为的掩饰物。

根据上述材料,大体上可以把六至八世纪突厥家庭的本质和特征表述如下:它是带有大量母权制残余的父权制家庭

突厥方物――突厥铁

早在传说时代,突厥人就已经掌握锻铁技术了。据《隋书?突厥传》云:"突厥之先,平凉杂胡也,姓阿史那氏。后魏太祖灭沮渠氏,阿史那以五百家奔茹茹,世居金山,工于铁作。"投奔茹茹(柔然)之后,阿史那氏的突厥人成为以铁为贡品的依附部落,被茹茹主阿那瑰骂作"锻奴"(见《周书?突厥传》)。这个靠铁起家的游牧部落,在立国后依然以"工于铁作"自炫。568年初,前往西突厥汗庭报聘的东罗马使团,"抵康居,有若干突厥人向其售铁,弥南(Menandre)以为其意在示使臣知其国饶有铁矿"。

突厥汗国的铁矿资源,以属部黠戛斯最丰富。每逢暴雨冲刷,矿脉即露出地面,以致有"天雨铁"的误传。《太平寰宇记》卷一九九对此作过合理解释:"其地产铁,因暴雨树凉而出,既经久土蚀,故精利耳,若每从天雨,而人畜必遭击杀,理固不通。贾耽云:"号曰迦沙,每输之于突厥。"

"工于铁作"的突厥人,特别善于制造马具和兵器。除铁制的马镫、马勒外,在射猎和战斗中广泛使用的铁箭镞,尤其式样繁多,制作精巧。据考古学家研究,古突厥人的铁箭镞,按其形制可分8类30款。第1类三校响箭,式样多达10款。在出土的220件铁镞中,响箭180件,占总数81%。由于古突厥时代特别流行三棱响箭,因而,唐代史书在记述其军事装备时,才会特别突出"鸣镝"的威力。唐玄宗《命姚崇等北伐制》中所说的"默啜素称杰骛,呜镐于狼居",也同样以放射响箭作为突厥可汗犯唐的象征。

在突厥的铁制工艺中,尽管箭镞精良,农具生产则完全外行。因此,当咸亨中(670-673),六胡州的突厥降户被遣返时,为了适应定居农事的需要,默啜可汗就开口向则天皇后索取"农器三千具,铁数万斤"了。

可见,靠铁起家的突厥人,从根本上说只是草原上的铁匠,他们的工艺水平有明显的局限性,决不是农、牧兼通或耕、战双全的。

突厥方物――突厥马

马,是突厥的名产。据《唐会要》卷七三说:"突厥马技艺绝伦,筋骨合度,其能致远、田猎之用无比,史记匈奴畜马。"马匹的质量和数量,是突厥国力的重要标志,所谓"突厥兴亡,唯以羊马为准",即是此意。突厥贵族的财力,也是用马来衡量的,如毗伽可汗之弟阙特勤就拥有"四千雄马"。

在突厥与中国的"互市"中,绢马贸易构成最重要的内容。早在隋文帝开皇八年(588),"突厥部落大人相率遣使贡马万匹,羊二万口,驼、牛各五百头,寻遣请缘边置市与中国贸易,诏许之"。唐太宗李世民是一位从马上得天下的君王,对突厥战马十分熟悉。贞观二十一年(647)八月,他对骨利干贡献的名马,作过一项"伯乐式"的相马鉴定:"观其骨大丛粗,鬣高意阔,眼如悬镜,头若侧砖,腿象鹿而差圆,颈比凤而增细,后桥之下,促骨起而成峰,侧鞯之间,长筋密而如瓣,耳根铁勒,杉材难方,尾本高丽,掘砖非拟,腹平肷小,自劲驱驰之方,鼻大喘疏,不乏往来之气。"(《唐会要》卷二七)至于一般性的"市马",在和平时期,绢马贸易,互通有无,是蕃汉两利的。正如唐玄宗在开元九年(721)说的:"国家旧与突厥和好之时,蕃汉非常快活,甲兵休息,互市交通,国家买突厥马羊,突厥将国家彩帛,彼此丰足,皆有便宜。"然而,绢马贸易不可能是永远平衡的,一旦出现逆差,"丝国"唐朝也会承受不起"马国"突厥的经济压力。开元二十四年(736),唐玄宗就对突厥伊然可汗的倾销政策表示不满:

"往者先可汗(毗枷可汗)在日,每年纳马不过三四千匹,马既无多,物亦易办;此度所纳,前后一万四千,缘儿初立可汗,朕又结为父子,恩义相及,不可却回,所以总留,计物五十万匹,兼属国家大礼(指籍田放免),并放天下租庸,用度无穷,非特和市,缘此马价,通容稍迟,处罗达干未还,不是故为留滞,念悉此意,当复宽心。今见续续市易,不久望了,即当发遣,回日非赊,在此还如当家,去住亦何异也!此后将马来纳,必不可多,还如先可汗时,约有定准,来使交易,发遣易为,事须久长,不是限隔。"在大批量的绢马贸易中,马价"计物五十万匹",确实惊人。难怪处于"开元全盛日"的唐明皇,也不得不叫"儿可汗"收敛胃口。此事往后更加严重,到白居易写新乐府《阴山道》的时候,"嫌去马来无了日",已经成为唐朝不堪其苦的财政负担了。

突厥方物――突厥雀

突厥时代的鸟类,罕见著录,难以进行系统研究。不过,语言学家曾提供过一批鸟类名称,使我们可以约略了解突厥的飞禽世界。1975年,巴扎罗娃发表《古突厥若干鸟名释义》一文,被列人的有下列诸鸟:秧鸡、天鹅、沙鸡、鹊、赤麻鸭、鹌鹑、云雀、乌鸦、燕子、鹞、鸡、鹤、灰背隼、猫头鹰。以上群鸟,在唐代记述突厥的文献中默默无闻,只有一种其名独显,这就是沙鸡。此鸟在突厥之前早已生存,在突厥之后也未灭绝,却以"突厥雀"之名著称于世,简直被人视为突厥汗国的"国鸟"了。

沙鸡是漠北的飞禽。又名石鸡、山鹑。唐代高僧慧琳对其性状有明确描述:

鹚,大如鸽,或言如鹑,似雌雉,鼠脚,无后指,歧尾,为鸟憨急,群飞,出于北方沙漠地也。肉美,俗呼名突厥雀,生蒿莱之间。

"突厥雀"在古突厥语中作kekalik或keklik,据巴扎罗娃考释,此名是拟鸟声"咯、咯"而来的,现代吉尔吉斯语仍称为kekhjihk。

这种鸟在唐代名声鹊起,始于高宗晚年。从此之后,直至明朝末年,在近千年的漫长岁月里,"突厥雀南飞"成了塞北边警的自然信号,今汉人触目惊心。崇祯朝的翰林院检讨杨士聪在其《玉堂荟记》中写道:

"塞外有鸟,缺后趾,其名曰沙鸡。自壬申(崇祯五年,1632)年人京,有捕得鬻于市者,每来则有边警应之,盖古突厥雀也。丙子(崇祯九年,1636)宣边有警,举朝无一人知者,上从宫中传谕本兵,始知其事。迩来部中侦探无人,断绝消息,有愧此雀多矣。"

诸如此类的由突厥雀体现出来的人天感应,虽然迷信色彩甚浓,却完全以国运的盛衰为转移。兆凶还是兆吉,其实与鸟性毫不相干。清朝从满洲勃兴之后,突厥雀南飞就再不是什么"边警"之应,而变成"蒙古归顺之兆"了:

天聪七年(1634),沙鸡群集辽东。国人日:辽东向无此鸟,今蒙古雀来,必蒙古归顺之兆。明年、察哈尔来降。乾隆癸酉(十八年,1753)、甲戌(十九年,1754),连年冬月,京师西北一带此鸟群来万计,次年准噶尔来降。和太擅《突厥鸡诗》:"缀产风沙镇可怜,褐身毛足羽翩翩。群飞两献熙朝瑞,禽鸟由来得气先。"注谓:"突厥鸡即沙鸡,味如雌雉。"

在古人心目中,突厥雀从"报警"到"献瑞"的演变,反映了王朝的变迁。打开历史的尘封,鸟类志竟包藏着人类学的玄机,岂不奇哉。

突厥方物――突厥白

古代的突厥人,务于征战,兵革岁动,杀掠之事是司空见惯的。治疗刀伤的药物,当为他们所必备。李时珍记录过一段十分珍贵的资料:

"突厥白,味苦。主金疮,生肉止血,补腰续筋。出突厥。色白如灰,乃云石灰共诸药合成者。"

这种突厥白药,如何用于实际的疗程,史书缺载。不过,安禄山阉割李猪儿之后用以止血的那种"灰",就很有"突厥白"的嫌疑:

(李)猪儿出契丹部落,十数岁事禄山,甚黠慧。禄山持刃尽去其势,血流数升,欲死,禄山以灰火傅之,尽日而苏。因为阉人,禄山颇宠之,最见信用。

李猪儿是安禄山的宠儿,阉他是为了用他。如果动手之前没有备药止血,竟敢"尽去其势",那是完全不可思议的。揆之事理,傅塞李猪儿伤口的那种"灰",似即"共诸药合成"的石灰。它有颇佳的疗效,能使一个失血数升的人"尽日而苏"。此例纵然不能使"突厥白"的真相大白,想必仍可供旁证,不至于是无稽之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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