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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语言学小知识(1)——我们生活在隐喻的世界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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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每次面对国家、社会这种宏大命题时,

我总会不自觉地感觉到自我的浅薄,以及语言的无力,我天性平和,厌倦于争辩和解释,于是总是会不自觉地选择退却,而甘心居于观察者的位置。怪兄的这段发言,当夜读到后,自觉是我学识能够评价之外,所以我便如往常一般,选择了回避。但是这几日怪兄的这几句话,尤其最后一段话,却屡屡自动自觉地在我脑海里回响,怪兄一直谨慎,但到底仍有无法掩饰质疑或某种潜在的愤怒的时刻,想想我自己其实也未能以自居于观察者而真正逃离了对未来的思考和担忧,我的内心也一样时时因为对国家的走向的焦虑而受了磨折,亦在看到某些未经反省的自大言论以及丑恶现象时感受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怪兄问:

我们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希望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中?

我们希望自己的国家是怎样的一个国家?

我们希望世界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其实这些问题对我自己来说是非常简单的,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有能力去爱人的人,我希望生活在一个把人当人来对待的社会、国家和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从来不能如此简单过,把人当人看这样的要求需要无数的制度设计以及资源保障来予以实现和保证。而“人”在建立制度以及制度建立后的博弈中,自我和他人也都在发生异化,我们的地球是这样的小,资源是这样的有限,而“人”增长地又是如此之快,我们的需求又是如此地没有节制----每个“人”必须身处某个群体,才能集合起更大的力量去获取资源,于是有界分,有我和他者的对立,有不平,有侵略,有斗争,有反抗,于是有我们波澜壮阔又鲜血淋漓的历史和演进----亦因此有反思、有质疑、有了如怪兄一般的人在追问,我们的未来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或者说,是不是能比现在更好?

其实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我们在思考,怪兄喜欢看电影,想想这几年好莱坞大片充斥的末世情结,或也能窥见信仰危机或对未来的疑问不独中国然。我近期读的一本小说里头作者以梵蒂冈红衣主教之口说得一段话很有意思,大致就是全球都面临信仰缺失的危机,然后追问梵蒂冈在这样的社会里要如何承担起重建人类信仰的任务。

所谓这样的社会,我理解就是一个全球化、技术化、功利化乃至工具化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我们把神复原为了人,我们把天国或乌托邦复原为了现世,在科学表现出的无比强大的威力下,整个自然界乃至他者都是实现人类或“我”的意图的工具。我们的目标乃至我们评价历史甚至过往人物的标准都是发展、成功、更快、更高、更大、更强................非功利性的标准或意义被压缩在夹缝里,于是我们肆无忌惮。重建信仰,也许就是重新建立某种敬畏,或某种对善和美的向往。

怪兄说:

就我所知,我们并没有一套能说服大多数人理论来为我们描绘,关于未来的图景..........我们有着丰富的中国经验,却没有中国想象。

----朋友说:

我们的经验并没有提供给我们面对未来的底气。然而,西方的经验也没有提供给他们面对未来的底气。全球化---这个挑战太大--谁没有准备好。

中国传统文化,不过儒释道三家。释家的出世固不待言,道家的老子,理想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隔离状态,而庄子更是从认识论到价值论都极端推崇个人而否定社会。而对于全球化背景下的文明对峙,儒家在根本上无能为力的:他们面临过异族在武力上更为强大的情形---春秋时期的开端就是由犬戎杀幽王标记的。但没有面临过自己的文明处于弱势这种情形---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直至鸦片战争,中国历史基本上验证了这个断言。即使他们成仁就义,心底关于文明的自信还是不可撼动的。

这一点,西方人也有。斯宾格勒,就是一个典型。

他悲观地认为,西方在技术上的领先,很容易被亚洲人利用人数和个体聪明上的优势赶上,那时,西方的没落就不可避免了。在这个结局面前,他也没有任何出路---除了敬领天命,象庞贝古城遗址中发掘出的守夜人那样,挺直身躯,直至最后一刻的来临。

我倒觉得,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东西方完全可以更和平地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怪兄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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