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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语言学小知识(1)——我们生活在隐喻的世界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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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语言学小知识(1)——我们生活在隐喻的世界

    语言学,这个社会科学中重要的一大学科,个人感觉是最像自然科学的门类。且不说语音学中各路研究者用着各种科学仪器仔细测量着每个发音的分贝数,也不提工程语言学天天钻研数学、计算机、控制论等等,光是一个语法学,自从乔姆斯基提出转换生成语法,乃至出现对抗他的生成语义学后,现代语法流派那简直是百花纷呈,列举一下,就有切夫语法、格语法、关系语法、蒙太古语法、两级抽象理论、范畴语法、法位语法、层次语法、体系语法、交际语法、对弧语法、词汇功能语法等等,它们从不同角度对词句和语法现象的分析早就达到了一个极深的水平。换言之,就是到了一个一般人基本上看不懂的水平。光是乔姆斯基那“运用规则2生成NP+V+NP,运用规则3生成Det+N+V+Det+N,运用规则4生成……”就很难懂了,而我见过一位语言学博士在此学科的论文,满眼都是看不懂的符号,箭头从这个单词连接到那个单词,绕一个大圈后又转回来……算了,我放弃了。

    然而,语言学也并非总是那样枯燥无味的,至少在人类数以万亿计的语言现象中,也存在着趣味盎然,比较容易被人理解的部分。那么现在,本人虽然不敢妄称原创,不过倒是想把有些理论介绍一下,也谈不上什么深度,只要各位知道有此一说存在就够了。

    首先我想要说的就是隐喻。在传统的语言学中,隐喻是属于比喻类的修辞手法,是修辞学的研究对象,它是与明喻相对立的概念。何为比喻?按照传统修辞学的定义,就是指用一定语言形式,将具有相似形式的不同事物联系起来,用其中一事物说明、描写另一事物。何为明喻?就是指本体、喻体、比喻词都出现。何为隐喻?就是指省略本体、喻体或比喻词的手法。

    举个例子,在传统的修辞学中,以下例句就是明喻。

    1、军队和人民像鱼水一样不可分离。

    2、他倔强得像一头骡子,很难说服他。

    3、O my love is like the melodie.

    而以下例句就是隐喻。

    1、你会处处感受到那里浓浓的军民鱼水情。

    2、他就是一头犟骡子!

    3、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4、头儿,我有事请个假。

    然而,在上世纪80年代兴起,至今依然是研究热点的认知语言学中,这一概念的外延和内涵都发生了变化。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在认知语言学的奠基之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对隐喻的定义是:“隐喻的本质就是通过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某一类事物。”这本书的英文书名是《Metaphors We live by》,对metaphor这个概念如何翻译,目前中国学者还没有完全一致,大陆方面比较倾向于使用“隐喻”,而台湾方面则译作“比喻”。在这里,本人还是遵照大陆的译法。

    乔治·莱考夫的一大贡献就是发现了我们人类的认知方式与隐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作为理性动物的社会人类,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需要借助语言。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可语言词汇在一定时刻是相对有限的。因此,人类要认知超出自己思想范围外的范畴,需要借助已有的思想概念。人类要表述超出自己语言范围外的范畴,也需要借助已有的语言词汇。而将未知与已知联系起来的就是隐喻,它是人类发现未知与已知事物的相似性,再将其连接起来的基本手法。正如莱考夫和约翰逊所说:“我们借以思维和行动的普通概念系统在本质上基本都是隐喻的。”

    因此,隐喻必然成为一个非常泛化的概念,据称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一般不超过三句话就会出现隐喻。

    如果这样说很枯燥的话,那么我们来以事实说明。人类认知世界,最基本的概念之一就是空间概念。因此,诸如上、下、前、后、左、右等空间方位词实质上体现出人类最基本的认知。而这些词在日常生活中,早已经超出了方位词的概念,而用于表示其他众多的事物。

    比如“上”,含义之一就是表示“时间在前”的,如上午、上古等。这是以空间隐喻时间。

    含义之二就是表示“等级和质量高”,如上等、上策、上乘等。这也是隐喻。

    含义之三就是表示“数量的增加”,如上涨、上水。这依然是隐喻。

    “上”除了本义外,隐喻含义多达十余条,不一一列举。还不仅如此,带有“上”含义的动词,也可以表示类似的隐喻。如“攀”,这个动词中存在着“向上”的方位感,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也有“攀高枝”、“攀龙附凤”等表示等级、地位向上的隐喻。换言之,它们具有相同的认知图式。

    人类对上、下等方位词的认知具有共性,因此在隐喻认知方面也有一定的共性。比如英语中一样可将up用于隐喻数量的增加与地位、质量的高级等。不过在时间方面,如“上午”,英语则可用forenoon一词表示,“下午”则用afternoon,这种用“前后”来横向表示时间的隐喻,和汉语不太相似,倒和阿拉伯语相近,也反映出各民族思考与认知还是有自己的特性。

    又比如人体及其器官也是人类认知的基础和出发点之一。人类对自己的身体自然熟悉,自然也利用其作为认知世界的出发点,即所谓“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因此我们的语言中就出现了“眼”这个基本含义,再由此隐喻而得出“泉眼”、“节骨眼”、“板眼”、“文眼”等不同的含义。同样,“心”、“手”、“脚”、“腿”等人体常见器官,都是语言中最常用的多义字,它们的背后是人类借此认知世界的众多隐喻。再以“头”为例,将领导喻为“头儿”在现在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这个隐喻的历史也不短,早在夏衍《心防》第三幕里就有:“上海方面赫赫有名的几个头儿脑儿,不是近来都跑香港了吗?” 但据说这是个解放后曾一度消失的隐喻,直到80年代翻译《加里森敢死队》的时候,将队长译作“头儿”,才再次风行起来。可在这种现象的背后,是“头目”这种隐喻并没有消失的文化积淀,以及人们潜意识里对头脑与高地位的密切联系。

    当然,在长期的语言发展中,许多类似的隐喻已经失去了其原本的意向性,固化下来,成为了死隐喻。人们对它们早已经习而不察了,如“插足”、“爱戴”等,与原义早就失去了任何联系。正如美国语言学家伊萨克·戈德堡在他的《词的奇妙》中所说:“语言是一个死隐喻的坟场”。然而,不能否认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下,这些死隐喻仍然可能复活。比如文章中这样一段话:“大城市的厕所怎么样? 面对窘境,京片子毕竟幽默:上厕所比第三者更难‘插足’。”以及一条黄金首饰广告:“牵挂你一生,爱戴你一世。”在上述两个例子中,隐喻便重新具有了本义与喻义的所指,也就是说,重新复活了。

    无论国内国外,隐喻都是近年来语言学关注的热门话题,尤其是隐喻的认知功能现在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而现在哲学与心理学、甚至包括生理学与数学也加入了这个研究课题。如在对乔治·莱考夫的访谈中,他提到了如下观点,有兴趣的河友可以参考,没兴趣的就别看了:

    颜色类别体制的结构受到颜色视觉的神经生理学影响,受到颜色视锥和神经电路的影响。颜色和颜色类别不在世界的“外在地方”,一方面它们是物体反射的波长和光亮条件相互作用的重要产物,另一方面是颜色视锥和神经电路。颜色概念和以颜色为基础的推理因此是由我们的身体和大脑构成的。

    基础层级类别是用格式塔视觉、心理形象和运动图式构成的。在这方面,身体和大脑的感官系统进入我们概念体系的核心。

    世界各地的语言内的空间关系概念(比如英语中的in, through, around等,米斯特克语(Mixtec)中的sini、库拉语(Cora)中的mux等等)是由同样的原始“形象图式”构成,也就是范式心理形象。这些又好像产生于视觉和运动体系的结构。这形成了我们把语言和推理与视角和运动结合起来的解释基础。

    语法中体的概念(刻画事件结构特征)似乎来自运动控制的神经结构。

    类别使用许多种类的原型来推理作为整体的类别,而原型部分是用感官运动信息的术语刻画出来的。

    关于身体运动的概念和指示体系可以被能够模式化运动控制和推理的神经模式表现出来。抽象概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形而上学的,建立在使用我们的感官运动能力表现抽象推理的隐喻基础上。因此,抽象理性在很大程度上似乎来自身体。

    ……

    认知科学和神经科学激发哲学上的革命。《身体中的哲学》只是第一波的一部分。在未来的一二十年,语言的神经理论应该有充分发展来替代人们在旧的乔姆斯基传统中发现的语言作为无意义的非具身符号操纵的老观念。但是最大最重要的变化之一将来到我们对于数学的理解上。

    变化的先驱是塔尼斯拉斯·德阿纳(Stanislas Dehaene)的《数字意识》,评论了神经科学、儿童发展和动物研究进展,说明我们大脑(和其他一些动物)的一部分负责数据和少数物体(大概四个)的简单运算。瑞菲尔·努纳兹和我开始利用那些发现提出复杂运算(运算法则),也就是人类思想的普通概念体制是如何产生数学的?

    我们的回答是普通的具身心智连同它的形象图式、概念隐喻、心理空间通过使用日常的概念体系有能力创造最复杂的数学。德阿纳在简单的运算前停下,我们则继续显示集合论、符号逻辑、线性代数、分析几何、三角学、微积分和复杂数字都能用日常的概念体系来解释。而且,我们显示概念隐喻位于复杂数学发展的核心。这不难看出。想象一下数字线,它是数字是一条线上的点的隐喻结果。数字不需要被认为是一条线上的点。算术运算进展很好,不需要用几何术语来思考。但是如果你使用隐喻,就出现了更加有趣的数学。或者想象数字是集合的观点,为了算术的集合理论基础,数字是集合,零是空集,一是包含空集的集合等等。那也是隐喻。数字也不必被认为是集合,算术已经运算了两千年了,不需要把数字概念化为集合,但是如果你使用隐喻,那么有趣的数学就出现了。还有第三个有趣的数字隐喻。数字是组合游戏理论策略的价值。它是什么?数字是点吗?是集合吗?数字根本上是组合游戏理论策略的价值吗?

    这些数字隐喻是数学的一部分,你做出选择,每次依赖你所做的数学的种类。隐含的道理是简单的:概念隐喻是任何复杂数学中数字概念化的核心。这观点是完全有道理的。概念隐喻是保持推理结构的跨域映射,数学隐喻是提供越过不同数学分支的联系。我们最有趣的结果之一是无限性的概念化。有涉及无限性的众多概念:射影几何学、反演几何学、无穷集合、无穷联集、数学归纳法、超穷数、无穷序列、无限循环小数、无限和、极限、最小上界、无穷小等。努纳兹和我已经发现所有这些概念都能被概念化,作为无限性的简单基本隐喻的特殊情况。“实际无限性”的想法不仅是一直存在下的无限性,而是一个是比喻性的东西,但正如我们显示的,隐喻是非常简单的,存在于数学之外。数学家所做的是提供详细的精心设计的比喻想法的特殊情况。

    也许总有一天,对隐喻的研究会帮助我们回答几个世纪前哲学家们所一直执着的难题,人现有的基本概念,包括时空与数学概念,是否都是经验的,而并非天赋的,这一切还需要留待未来的学者们解答。我们生活在隐喻的世界中,不需要了解为什么这样也能过得很好,不过也许了解了一切的缘由后,会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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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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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花~~~~

      恩,尽管linguestica去年已经学过了………………

      这学期是fonetica

    • 家园 隐喻是在现实与未来的中间段...

      一个踌躇...暧昧的阶段...

      隐喻是想象力的一部分...想象力又是创造的前提...创造呢?就是我们的未来...

    • 家园 没看懂,送朵花算了。
    • 家园 似乎又将会有一些传统的社会学科领域被自然科学攻陷了
    • 家园 关于隐喻的研究,是社会/人文科学的显学

      从语言学转向之后,在哲学,文化等研究中,语言研究从工具性研究,转而成为理论的基础。而关于隐喻的研究,更是成为各门学科最炙手可热的课题之一。有的学者甚至认为“隐喻”理论可以解释整个语言学,乃至哲学,文化等等学科的根本问题。同时有学者认为“隐喻”不仅属于思维活动,而且指向人的行为。

      如果说一端是人,另一端是所谓的“自在之物”,人类对“自在之物”的认识,并非是“自在之物”的自然呈现。人类之能看到现象,或者说是其影响。而“隐喻”指向的是种“关系”。“关系”一词或许不够准确,但我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这“关系”可能存在于“自在之物”间,又或是“自在之物”与“现象”间,也可能是“现象”间。而人只能依靠这种“关系”体彻万物,格物致知。

      千江有水千江月,月亮或许就是月亮,而人各分殊,人的不同,也决定了隐喻的差异,而隐喻的差异,又从语言—思维上,强化了认知的差异。这层人间秘密其实早被有心人窥破,对隐喻—语言的操纵,就是对人心的操纵,这就是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也就是“学人以学术杀天下后世”。

      万里无云万里天,隐喻是人类认知的工具,它能束缚人,然而人类的超越也需要借助它,隐喻理论的研究,突破人类固有判断的藩篱。而这种所谓超越的指向是“天人分殊”还是“天人合一”,就不好说了。

      隐喻理论的研究在启迪深化了诸多学科的研究后,也受到这些学科的质疑和挑战。最严重的挑战来自于心理学,语言与心理的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本来就是个很难说清的问题。而语言学内部也对隐喻理论的泛化提出质疑。目前隐喻理论的研究虽然如火如荼,如燎原的星星之火,然而各家理论之间或许最宏观上有相通之处,但具体到细节则缺乏一个比较严谨和令大多数人信服的理论框架。

      • 家园 用生物进化中的蛋鸡关系来比喻一下语言与心理好不好用呢

        从发情时的鸣叫吼到有逻辑的语言,从岩画到文字,怕是很难找出一个“质变点”的。

        这一点似乎比进化中的鸡关系还要模糊,基本上我们可以认定是先有蛋的。因为鸡作为一个物种的概念是有其清晰内涵和外延的。一只鸡只能由一个鸡蛋孵出来,而一只鸡蛋可是一个无限接近但并非鸡的动物生下来。

        而动物心理与人的心理,动物的叫声和人的语言根本没有清晰分水岭好找。启示并强化了特定心理的吼叫,你倒底要不要称其是语言呢?

        或许,我们应该把蛾子发情时施放的化学激素看作最早的语言?

      • 家园 这条路是很难走的。

        隐喻是把一个交流对象熟悉的内心感悟映射到一个新的交流对象。 一个苹果加另一个苹果等于两个苹果可以抽象出的数学。而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芦花都不见,交流的就是场景和感悟而不是统计。 而能够从语言领会到对方的心态, 取决于群体这个无意识进化体。 我知道你知道,因为我们有同样的祖先,有同样的想象共同体, 所以我只要提供足够的语言要素,你就可以用逻辑联系出我要表达的东西。你要想用诗向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雪的人表达你对大雪满天的感悟, 语言就会显得很惨白。 你把《沁园春雪》翻成英文, 无论是直译还是意译,恐怕没有几个英文读者会有共鸣。隐喻,这个想象共同体海洋上的浪波,见浪不见水很难有什么大作为。

        • 家园 从你回贴的一个词谈起

          所以我只要提供足够的语言要素,你就可以用逻辑联系出我要表达的东西。

          这个“逻辑”确实有些扎眼,怎么说呢,“隐喻”和“逻辑”的关系,是“隐喻”研究中一个异常重要的课题,从逻辑的角度来看,隐喻是反逻辑的,因为隐喻是“范畴错置”,简单来说,就是用彼范畴的语言来描述此范畴的事实。举个例子,毛主席是红太阳。从逻辑角度来看,很难说这是个真值判断。而人们理解起来,就很自然。

          尼采有句话,认知活动的结果所具有的说服力并不是由真实程度确定的,而是由那些成果被掌握的程度,他是否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条件决定的。换句话说,所谓真实,其实并非“真实”,而只是人们的经验。再举个例子,比如说看电影时,我们有时会评论某个演员演得假。这里的真假判断,明显是出于人们的生活经验,而并非设身处地的真实世界。

          而隐喻和逻辑的关系,并非是水火不容,更像是互补,互存的关系。迦达默尔的观点将隐喻理解为“前逻辑”,而最近的研究,更倾向于将隐喻理解为“超逻辑”。

          而将逻辑分析引入隐喻研究,最早可溯源到亚里士多德,不过当代最有代表性的是布莱克的隐喻研究,逻辑分析虽然有很大缺陷,特别是破坏了隐喻本身的固有“内涵”(这个词也是不得已而用之)。但是它在揭示隐喻的生成机制上颇具说服力。

          当然,目前对隐喻的研究已经不是单学科作业,在语言学(现代神经语言学),心理学,认知哲学,社会学暨文化研究等诸学科的努力下,对隐喻的生成机制,人类有个一个大概的了解,限于篇幅就不进一步展开了。一般认可的结论是,人类(包括先天性弱智,或精神类疾病人群)隐喻的生成机制基本一致。

          你的回帖更注重的是文化影响。其实我也没有重建巴比伦塔的意愿。但如果通过隐喻研究如果能让人们更好更清楚的认清自己,或许也就能更好的理解别人,他人也许没见过雪,但他们同样拥有和见到大雪类似的情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隐喻是水,其用是浪。

          当然,对隐喻研究并不会使什么路变得更好走,事实上什么研究都没用……

          • 家园 怪兄大才,天下名门正派武功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兄弟佩服.

            在下山野之人,无门无派,只读过柏拉图几本, 亚里士多德一本, 尼采,黑格尔,萨特胡翻了几页, 都是翻过读过就忘了. 走的是理科魔教之路, 起手就是个"破"字还原法.孤独九剑以破为立,九式制天下武功, 实为还原法逆演.

            怪兄看到"逻辑"两字机械扎眼, 觉得隐喻有更体贴“内涵”,有拈花而笑般的妙不可言. 只是魔教之徒,人伦颠倒,越机械,越严谨,越觉得美妙而花. 爱因斯坦一辈子都觉得一个掷骰子的上帝是个不务正业的上帝, 是个不能容忍的上帝, 一直想方设法把它踢下来,可见中毒之甚.上帝掷骰子碍着他什么事了? 恐怕他唯一的理由就是量子力学不符合他的美学.

            其实“逻辑"“前逻辑”"超逻辑”, 要我说都是因为还原得还不够才被人分成这么多道道. 用信息社会的类神google来举例, google这个存在的本质是什么? 它是否在思考的? 用的是什么逻辑? 知道的人都会一笑了之, google不会思考, 它只会统计关键词, 根据分布的超联接排号, 把相关性最大的网页放在前头. 他只是巧妙地利用了群体收集传播有效信息的本能行为.然后把这些被收集到的信息回馈到下一个搜索者. 那么我类比一下, 大脑其实也不会思考, 它只会统计关键神经信号, 根据经验联系排号, 把相关性最大的当成行动的目标. 它只是基因为了复制自身不断尝试,造成的自动机器, 目的就是为了在使用寿命完结前造出下一台更有效的基因复制机. 还原论用到极点, 剩下的原理就只能是简单的,冰冷的,机械的. 你总不能说每个神经元都有一个灵魂, 草履虫也在思考自身的命运?

            无数个,海洋一样的神经元用简单得无法再简单地方式互相聍听,互相交流.他们的一小部份集体意识构成了"我", 但更大的一部分沉在"我"无法接触,无法感知,但同样渴望交流的地方. 神经元的本能就是交流,没有交流,神经元就会萎缩,死亡.

            而无数个"我"又在这个信息时代里终于又有了互相联接起来的可能和方式. google, wiki就是这个新时代,新的集体意识的产物, 他们的价值来自我们自身对互相聍听,互相交流的渴望.

            • 家园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分一合之际,人类对自然的认识,似乎也更深一层。

              现代诸多学科之分畦,是伴随着工业化社会的社会分工而兴起,于此之前,诸学科的门户似乎也不如现在森严。而现在各学科的发展使得学科间的壁垒也发生着改变,或许有一天,这些壁垒也就不存在了,也未可知,只不过,以我的浅智薄慧,实在无法想象当日的场景。

              而即使是对美的言说,也并没有被人文科学所把持,曾看过有人描述电磁学中的“麦克斯韦方程”说,人间有两种情境,均妙不可言,一是回旋无已,一是聚散无常,而此方程正是描述这两种情境,且能复归于一。每每读到类似的文字,总是心向往之,只是限于所学,实在无法理解,不免遗憾。

              虽然我并非自科出身,但对我影响最大且最深的书,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有时细想“物竞天择”(natural selection)之说,不免感叹言语有时而穷。生命的产生进化并无目的可言,而一个“择”字,又让这些生命行为赋予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目的,或许人类对于意义的追求,明知无望,内心深处却从不肯放弃。如前两个月看的“守望者”,一旦道成肉身,就不得不背起这个十字架。

              把人脑当成类似于计算机处理符号和加工信息的系统是认知科学在研究语言时一种常见的观点,算起来也是兄台所谓的“名门正派”之一了。

              我类比一下, 大脑其实也不会思考, 它只会统计关键神经信号, 根据经验联系排号, 把相关性最大的当成行动的目标. 它只是基因为了复制自身不断尝试,造成的自动机器, 目的就是为了在使用寿命完结前造出下一台更有效的基因复制机.

              兄台这段里,“统计”一词,我觉得非常贴切,至少我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词比它更好。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人类机体的感知或者说体验,构成了概念的基础。(顺便说一句,从这个意义上也可理解后现代哲学关于身体是抵抗意识形态侵袭的最后一道防线的论述)概念或者说意义的产生是大脑通过一整套处理程序得出的。而对于大脑的处理程序,有人称为“过滤”。而“过滤”系统产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存在“升级”的过程。婴儿时期的初级“过滤”系统来源于父母的遗传。有人称为“一级系统”。成年人的是“二级系统”。从一级系统到二级系统的衍化,说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而其中的关键词是“经验”“互动”。

              而二级系统是个非常快的系统,大脑信息的传递基本是神经元—神经突触(synapse)—神经元。传递的具体过程涉及到其他相关学科,目前也有很多新成果,只是这些文章想必我也看不大懂,就不多说了。而这些传递并非是1对1,这里就需要将输入端的信息进行“范畴化”。而“范畴化”可以是有意识的,也可以是无意识的。现代研究证明大多数的“范畴化”是无意识的。

              而“逻辑”相当于是“有意识的范畴化”。或者说,是被人类意识到了的“范畴化”,一旦人类意识到某种“范畴”的存在,必然会受到“范畴”的约束。而在“无意识”的范畴中,人类的思维反而能更自由的跳跃。这些“范畴”间产生了新的联系,新的意义,这也就是隐喻生成机制的一种解释。

              • 家园 必须怯怯地来和怪兄握下手:

                而“逻辑”相当于是“有意识的范畴化”。或者说,是被人类意识到了的“范畴化”,一旦人类意识到某种“范畴”的存在,必然会受到“范畴”的约束。而在“无意识”的范畴中,人类的思维反而能更自由的跳跃。这些“范畴”间产生了新的联系,新的意义,这也就是隐喻生成机制的一种解释。

                ----前阵子因为一位河友的争论,我一直在思考逻辑、思维方式和想象的关系,中秋在阿壳那还和他讨论,我的观点基本和怪兄一致,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逻辑”体系的“正确”其实只是在人类目前达到的思考范畴内有效,但是如果我们突破了这个范畴,我们现在以为成立的逻辑就可能全部推翻,阿壳也给我解释说某些因果关系在量子力学的范畴内便会出现颠倒(说实话,他给我解释了一堆,我没怎么懂)。

                我当时想,我们人类用以突破这个局限的工具便是想象力(隐喻其实也是一种想象?)。然后我就想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在人类社会,凡做出突破性贡献的人都是能跳出即有价值、名相或者范畴的人,从“常识or事实+价值出发,遵循逻辑得出决策”的思维方式是稳妥的,能保证大部分决策的安全并控制决策的风险,但是如果在逻辑这个环节再加上想象力,则才会有突破,才会有变局,如爱因斯坦、如太祖,他们是控制逻辑和名相的人,而不是被逻辑或名相控制,所以他们也成了他人思想的塑造者,而其他无法突破者则被塑造,或被统治。

                • 家园 看来你还是乐观派

                  因为你最后寄希望于想象力,不知道你是否能严格或者至少是详细的证明之。问题是,当逻辑一再被推翻,它还真的存在吗?真的能一再被重建吗?如果逻辑不存在,那么“意义”又存在么?

                  “意义”必须要有一个受体,换言之,谈意义必须要讲对什么是有意义的。而一些从你所提及的量子物理的观点和实践已经显示给我们,物质的客观存在性是值得怀疑的,进而承载“意义”的受体也许并不存在,从而“意义”也根本不存在。除了虚无,一切皆是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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