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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闲谈留法生(一) -- 逸云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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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闲谈留法生(二)

师洋之技,造船开矿修铁路,所以船政生去参加铁路建设,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干铁路的船政生,总要算詹天佑名气最大。詹天佑不是留美幼童吗?清代留学生开山祖一代的人物了,他也是船政生吗?是啊,留美幼童奉命撤回国后,有些人又到福州船政学堂去补习的,其中包括詹天佑,他是驾驶第八届的学生,所以论船政的辈份,算晚的了。而且他不是留法生,不在这里说了。留法船政生在铁路部门工作过的,人数也不少的,象前面提到的造船专家郑清濂、魏瀚,就都曾干过铁路,郑清濂任过汴洛路总办、京汉铁路总监督,魏瀚则当过广九路总办、汉粤川铁路参赞。

船政后几期的留法生,在船政局本部发展不易了,去干铁路的更多。比如第三期留学巴黎高等桥梁公路工程学院的陈庆平。陈庆平在法国学的就是河道管理和铁路建筑工程,干铁路当然是专业对口了。不过他既然是船政送出去的,回国后最初还是在船政局的工程处工作过的,然后才受聘担任了芦汉铁路(建成后改名为京汉铁路)的总工程师,主持筹建工作。陈庆平在巴黎高等桥梁公路工程学院的同学李大受,则在1906年铁路全线通车后,出任京汉铁路的养路副总管;三期留学薛堡船舶工程学院的卢守孟,则任京汉铁路的行车总管。卢守孟兄弟中有三人个是船政生。

陈庆平在京汉铁路完工的次年,又转往漳厦铁路工作,任总工程师。时任副总工程师的,是陈庆平的学长、二期留法学习营造的王回澜。陈庆平学有专长、精通洋务,可惜未满五十就去世了。卢守孟的弟弟卢学孟也在铁路上工作,他是船政第四期的留法生,这期学生因经费问题,最后未成正果,被迫回国了。但卢学孟前已改派往比利时学习,不知能否完成学业。卢学孟是老铁路了,是民国时期旧交通系的成员,曾任陇海铁路局局长等职务。他们家族中有很多人在铁路上工作,是一个铁道世家了,他的儿子卢肇钧,是中国铁道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工程院院士。船政第四期留法生中的丁平澜,民国时期曾担任过正太铁路局路局长。

卢守孟、卢学孟的哥哥卢师孟,也是船政生,跟学制造的弟弟们专业不同,他是学管轮的。象这样兄弟校友的事,还是挺多的。前面说到的一期留法生陈兆翱,也是兄弟校友。他的弟弟陈兆锵也是福州船政学堂毕业的。学管轮的。陈兆锵毕业后在海天号巡洋舰上当轮机长,当时该舰的管带,是第三期船政留英生刘冠雄。熟悉海军历史的朋友们都知道了,海天号是清政府重建海军时引进的三大舰之一,可惜没派上多大用场,就出事故毁掉了。海天号触礁搁浅后,陈兆锵自告奋勇留在荒岛上看管军舰,历时数月,衣食不周,受了很多苦。

因为此事,陈兆锵在海军中建立了声誉,同时也因有了这层同患难的关系,而获得刘冠雄的信任。刘冠雄在民国时期曾是海军大掌柜,任内把原属于上海江南制造局的船坞接受过来,改组为江南造船所,隶属于海军部。陈兆锵被任命为江南造船所的第一任所长,这当然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职务升迁了。不过陈兆锵后来与刘冠雄的关系却变得很不好,原因是刘冠雄后来又想提拔他自己的亲弟弟、另一个船政生刘冠南来当江南造船所的所长了,于是将患难老友挤走。不过这样也好,陈兆锵回了家乡,担任福州船政局局长,长达十一年之久,是闽系海军的一方诸侯。

陈兆锵主持下的船政局,早过了鼎盛时期,成就并不大,但民国七年在船政局下面设立的海军飞机工程处,还是有显著历史地位的,这是中国第一个正规的飞机制造厂。早在民国二年的时候,船政留法一期生魏瀚,根据海军部的命令,率一批学生前往美国学习潜艇和飞机制造。民国五年,因欧战关系,在英国学制造的海军学生也奉命到美国深造。这批学生里面,就包括了巴玉藻、王助等人,巴玉藻毕业后被美国通用飞机厂聘请为总工程师,王助则被波音飞机厂聘请为总工程师。当他们在建设飞机制造厂和制造飞机方面积累了一定经验后,都抱着报效祖国的愿望,来到福州船政局,投入飞机工程处的创建工作。

虽然当时国家多难,飞机工程处的经费一直存在很大的困难,但在巴玉藻、王助等人的努力之下,还是获得了可观的成绩。陈兆锵作为工程处的上司,当然也沾领导之功。当时还办了海军飞潜学校,设立飞机、船体和轮机制造专业,由陈兆锵兼任校长,巴玉藻等人都在该校兼任教官。因为国力的问题,该校最后是无疾而终了,但终归是中国第—所培养航空、潜艇工程人才的学府。据巴玉藻的后人回忆,巴玉藻与陈兆锵的女婿沈来秋是好朋友。陈兆锵对巴玉藻也颇为信任,这自然是好事,但结果亦令巴玉藻成为局里救火队一类人物,连大钟坏了也找他设法。

陈兆翱、陈兆锵的侄子、又一个船政生陈藻藩,也在海军飞潜学校当过船体制造专业的教官。后任海军制造学校校长,这个学校与海军飞潜学校一样,后来因经费问题被撤消了,并到海军学校里去。陈藻藩则去了他伯父的老土地、江南造船所当副所长,一直到抗战开始后撤离上海,胜利后又回上海官复原职。不过那时美军剩余物资充斥中国,中国造船业一片萧条,为此陈藻藩曾与同事们在新闻报上发表文章,痛陈造船业面临“只见外国船笑、不管造船人哭”的困境。

陈藻藩的儿子陈长光,是福州海军学校的学生。顺便说一声,陈姓家族是大族,民国时期还是颇出了几个将军的,其中包括守天津被俘的陈长捷。陈长光与陈长捷,是同宗的兄弟了。抗战中,陈长光与九名海校的同学一起,自行组织了抗日宣传队,经九江、武汉、郑州到西安,由西安的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去了延安。这些同学中,包括后来任国家经委国防局局长的赖坚、任解放军空军气象学校校长的黄汉基、以及分别任解放军海军军校部副部长和海军训练部部长的何澄石、郭添礼等人。陈长光在延安时进入抗大学习,毕业后被派回家乡工作。

陈长光回到福建后,曾任地下省委宣传部部长、闽东武工队政委。据沈来秋的女儿(陈兆锵的外孙女)回忆,当时陈长光经常出其不意地去陈兆锵家,有时甚至半夜跳墙进去,陈兆锵对其身份虽不确知,大致还是有数的。陈长光被捕后,陈兆锵闻讯,一面通过关系疏通援救,一面通知弟弟火速赶回来。陈长光虽有海军中将、少将的伯祖父、父亲在外运动,甚至海军元老萨镇冰也出动说情,最终还是被秘密枪杀了。陈藻藩赶回家,连儿子的面也没有见上。陈藻藩后来坚决拒绝去台,说:大不了把我也枪毙了吧。丧子之痛,溢于言表。后由肖劲光接往北京任解放军海军研究委员会委员。

跑题了,回来说留法生。当时不但是学工科的留法生参加铁路建设,连三期在法国学习法政的同学,如高尔谦、柯鸿年等人,一样到铁路求发展,高尔谦是京汉铁路的总监督、柯鸿年则是参赞。这当然是因为通洋务的关系了。同在京汉铁路工作过的,还有高尔谦、柯鸿年在法学院的同学王寿昌。王寿昌在船政学堂当法文教习时,因为修京汉铁路需向法国借款,调他担任了总翻译。京汉铁路建成后,又被湖广总督张之洞调去当汉阳兵工厂厂长,清朝垮台前,还曾出任过川汉铁路总办。民国后回家乡,曾任福州交涉司司长,但时间不很长就退出官场,又跑去去教法文了。看来王寿昌的法文还是很好的,曾因口述《茶花女》故事,再由林纾译成汉语而轰动文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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