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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0孙子兵法与左传中的战例 上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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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0孙子兵法与左传中的战例 下

不过对比《孙子兵法》中的一些论述与《左传》中的相关战例,还可以让我们有进一步的思考。

1.

《孙子兵法》中有这样一段话:“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孙子译注》(p 070)李零(100200)《地形第十》)。《孙子兵法》的这段话提出了六个将导致失败的因素,其中第四个是“崩”,“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在《左传》中就有两个这方面的例子:

公元前五九七年(晋景公三年,楚庄王十七年,郑襄公八年),晋、楚争霸,争夺位处中原的郑国,此时郑国站在晋国一边,楚军讨伐郑国,晋国来救援。此次出兵的指挥官是晋国的中军元帅荀林父,他上任没几个月,威信不高。荀林父的副手(中军佐)是先縠;上军将是士会,上军佐是郤克;下军将是赵朔,下军佐是栾书。以上六人都是各大家族(“氏”族)的家长。当时楚国的国君是楚庄王,英明强悍,晋国则正在走下坡路。当郑国来求救时,晋国军队拖拖拉拉,过了很长时间才出兵。看到晋国不能及时来救援,郑国很快就投降了楚国,站到了楚国一边,等晋国军队开到黄河边上,黄瓜菜都凉了。这时,晋方军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主张退兵的,以上军将士会为首,他说的那段很长的话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引经据典,很有说服力。不过中军帅荀林父的副手先縠可不这么想,他认为碰上了楚军而不和他们打一仗就是胆小鬼,于是愤怒的率领他手下的人马渡过黄河要单独迎战楚军。在这种情况下,荀林父只好率领全军也跟着渡河,渡河后,又有军中不得志的将领魏锜和赵旃(这两位也都是一族之长)擅自去挑战楚军。结果,自然是“崩”了。这就是有名的“邲”之战,这次楚军占了上风。

下面是《左传》中有关“邲”之战的段落:“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勦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讟,政有经矣。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權,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乱侮亡’,兼弱也。《汋》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耆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知庄子曰:“此师殆哉!《周易》有之,在《师》 之《临》 ,曰:‘师出以律,否臧,凶。’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有律以如己也,故曰律。否臧,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不行之谓《临》,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此之谓矣。果遇,必败,彘子尸之,虽免而归,必有大咎。”韩献子谓桓子曰:“彘子以偏师陷,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师遂济。”“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欲战。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適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晋师在敖、鄗之间。郑-皇戌使如晋师,曰:“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楚师骤胜而骄,其师老矣,而不设备。子击之,郑师为承,楚师必败。”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栾武子曰: “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师直为壮,曲为老。’我则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谓老。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右广初驾,数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序当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子良,郑之良也;师叔,楚之崇也。师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郑亲矣。来劝我战,我克则来,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郑不可从。”赵括、赵同曰:“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又何俟?必从彘子!”知季曰:“原、屏,咎之徒也。”赵庄子曰:“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楚少宰如晋师,曰:“寡君少遭闵凶,不能文。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随季对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今郑不率,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为谄,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曰:‘无辟敌!’群臣无所逃命。””“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晋-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及荧泽,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赵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锜皆命而往。郤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徹,警也。”彘子不可。”“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潘党既逐魏锜,赵旃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曰:“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王见右广,将从之乘。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广先左。”“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傁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授赵旃绥,以免。明日,以表尸之,皆重获在木下。”“楚-熊负羁囚知罃,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纳诸厨子之房。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之蒲,可胜既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谷臣,囚之。以二者还。”“及昏,楚师军于邲。晋之余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丙辰,楚重至于邲,遂次于衡雍。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幾,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可以为京观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宣十二年传》:(p 0721)(07120201)、(p 0726)(07120202)、(p 0728)(07120203)、(p 0730)(07120204)、(p 0733)(07120205)、(p 0734)(07120206)、(p 0736)(07120207)、(p 0737)(07120208)、(p 0737)(07120209)、(p 0739)(07120210)、(p 0741)(07120211)、(p 0741)(07120212)、(p 0741)(07120213)、(p 0742)(07120214)、(p 0743)(07120215)、(p 0743)(07120216))。

三十四年以后,公元前五六三年(晋悼公十一年,楚共王二十八年,郑简公三年),晋、楚争霸的大格局未变,两国仍然在争夺位处中原的郑国,此时郑国站到了楚国一边,晋国联合了十家诸侯一起讨伐郑国,已经使郑国屈服。听说了楚国来救援,各国军队就绕过郑国向南行进,到了郑国南部阳陵这个地方,楚军仍然没有撤走的意思,晋国此时的中军元帅知武子(荀罃)就打算退兵,实行晋文公“退避三舍”的策略,可是下军将栾黡不干,扬言自己要单独率领下属进军,于是晋军只好前进,在颍水上与楚军隔河对峙了八天,仍然无法找到打败楚军的战机,郑国人又再度倒向了楚国,晋军只好撤退。由于当时晋国正在走上坡路,楚国正在走下坡路,所以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下面是《左传》中两段相关的记述:“楚-子囊救郑。十一月,诸侯之师还郑而南,至于阳陵。楚师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骄,骄则可与战矣。”栾黡曰:“逃楚,晋之耻也。合诸侯以益耻,不如死。我将独进。”师遂进。己亥,与楚师夹颍而军。”“子蟜曰:“诸侯既有成行,必不战矣。从之将退,不从亦退。退,楚必围我。犹将退也。不如从楚,亦以退之。”宵涉颍,与楚人盟。栾黡欲伐郑师,荀罃不可,曰:“我实不能禦楚,又不能庇郑,郑何罪?不如致怨焉而还。今伐其师,楚必救之。战而不克,为诸侯笑。克不可命,不如还也。”丁未,诸侯之师还,侵郑北鄙而归。楚人亦还。”(《襄十年传》:(p 0982)(09101101)、(p 0982)(09101102))。

所以正如《孙子兵法》中所说,“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乃“败之道也”。不过《左传》当时的“大吏”更有“遇敌怼而自战”的条件,因为在当时的军事制度下,他的部下往往是以他自家的“族人”为骨干的。

2.

《孙子兵法》中还有这样一段话:“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孙子译注》(p 071)李零(100400)《地形第十》),虽然《孙子兵法》中说的是“卒”,但这种“骄子不可用”的情况也是普遍现象,可以推广到统帅与下属间的关系。例如:

公元前六一五年(晋灵公六年,秦康公六年),秦康公率兵进攻晋国,晋国的赵盾领兵迎战,两军在河曲对垒。当时晋灵公不过七岁左右,晋国实际是赵盾执政。赵盾是中军元帅,荀林父是他的副手(中军佐),郤缺是上军将,臾骈是上军佐,栾盾是下军将,胥甲是下军佐。还有一位范无恤,负责驾驭赵盾的指挥车。以上从赵盾开始的七个人,六个人都是各大家族(“氏”族)的代表,即:赵盾、荀林父、郤缺、栾盾、胥甲、范无恤。只有臾骈,出身低微,因为出自赵家,又非常能干,中军元帅赵盾因而任用他为卿,同时作为自己的谋士。安营扎寨以后,臾骈建议说:“秦国军队不能持久,很快就会退兵,我们只要修好自己的营垒,做好防守,就行了。”赵盾准备采纳他的建议。

而在秦军一方,秦康公的重要谋士是士会,前面提到过,正是因为士会为秦康公作谋士,对晋国威胁很大,所以后来晋国想方设法把他召回晋国,恢复了其地位。当时士会知道赵盾的重要谋士是臾骈,知道晋军的战术就是要疲弊秦军,所以建议利用晋国的赵穿。赵穿是赵家的年轻一代,还是晋襄公的女婿,又很得赵盾的宠爱,虽然很热衷于打仗的事,却不真懂军事,正是所谓“骄子”。根据士会的建议,秦军派轻兵骚扰晋国臾骈统领的上军。臾骈下令上军不可出击,秦军的轻兵只好撤退。但是另一边,骄狂的赵穿却被激怒了,自己出营去追击秦军。赵穿没有追到来骚扰的秦军,于是回到营垒大发雷霆,召集了属下擅自出动向秦军大军进攻。赵盾听说以后,只好全军出动,以免赵穿吃亏。此时晋、秦双方都没有做好大打的准备,一接触之后也就各自收兵了。到了晚上,秦康公派使者来约战,又被臾骈看出来秦军正要撤退,建议马上出击,把秦军挤压到黄河岸边,这样,秦军将落到非常窘迫的地位。可是由于赵穿嫉妒臾骈的成就,于是拉着同样嫉妒的下军佐胥甲,一起挡住营门,不让大军出动。秦军连夜逃回本国境内,又派兵从别的方向再度进攻晋国。

再回过来看《孙子兵法》中的“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说得不就正是赵盾对待赵穿这样的“骄子”的方式吗。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冬十有二月戊午,晋人、秦人战于河曲。”“秦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晋,取羁马。晋人禦之。赵盾将中军,荀林父佐之。郤缺将上军,臾骈佐之。栾盾将下军,胥甲佐之。范无恤御戎,以从秦师于河曲。”“臾骈曰:“秦不能久,请深垒固军以待之。”从之。”“秦人欲战,秦伯谓士会曰:“若何而战?”对曰:“赵氏新出其属曰臾骈,必实为此谋,将以老我师也。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壻也,有宠而弱,不在军事;好勇而狂,且恶臾骈之佐上军也。若使轻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战于河。”“十二月戊午,秦军掩晋上军。赵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裹粮坐甲,固敌是求。敌至不击,将何俟焉?”军吏曰:“将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谋,将独出。”乃以其属出。宣子曰:“秦获穿也,获一卿矣。秦以胜归,我何以报?”乃皆出战,交绥。”“秦行人夜戒晋师曰:“两君之士皆未慭也,明日请相见也。”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将遁矣。薄诸河,必败之。”胥甲、赵穿当军门呼曰:“死伤未收而弃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于险,无勇也。”乃止。秦师夜遁。复侵晋,入瑕。”“十三年春,晋侯使詹嘉处瑕,以守桃林之塞。”(《文十二年经》(p 0586)(06120007),《文十二年传》:(p 0589)(06120601)、(p 0590)(06120602)、(p 0590)(06120603)、(p 0591)(06120604)、(p 0592)(06120605)、(p 0594)(06130101))。

有赵穿这样的“骄子”在军中,出纰漏、打败仗是迟早的事。不过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因素。就是以家族(“氏”族)联合为基础的军事制度,以及由各“氏”族私家军队组合而成的军队。在这样的军事制度下,在这样的军队中,往往由各大“氏”族瓜分军中主要的领率职务,真正有才干的人难免被埋没。这次在赵盾的主导下,能够任用臾骈为卿,首先是因为臾骈太能干了。臾骈不但能干,还很识大体,六年前,公元前六二一年(晋襄公七年),晋襄公死后,晋国内乱,赵盾得胜,他的对手贾季(狐夜姑)被迫只身逃走。贾季曾经在一次阅兵时大大羞辱了臾骈,臾骈的手下都念念不忘,惦着报复他。这时,赵盾准备把贾季的家属和家产送到逃亡地还给贾季(这是惯例,不为已甚),但他竟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臾骈。而臾骈经受住了这个考验,制止了属下报复的念头,亲自带兵护送贾季的家属和家产,完成了赵盾交办的任务(“十一月丙寅,晋杀续简伯。贾季奔狄。宣子使臾骈送其帑。”“夷之蒐,贾季戮臾骈,臾骈之人欲尽杀贾氏以报焉。臾骈曰:“不可。吾闻《前志》有之曰:‘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礼于贾季,我以其宠报私怨,无乃不可乎?介人之宠,非勇也。损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释此三者,何以事夫子?”尽具其帑与其器用财贿,亲帅扞之,送致诸竟。”(《文六年传》:(p 0552)(06060801)、(p 0552)(06060802))。所以,这个臾骈确实有资格担任更重要的职务,而庶出的赵盾也破格提拔他担任了上军佐,在晋国六卿中排第四。

不过,最后考察下来,虽然臾骈本人没有犯错误,而且在卿位上表现得很出色,但是由于提拔臾骈这种做法惹翻了胥甲、赵穿一类的“骄子”,影响了晋国军队的团结统一,任用臾骈这样的人才反而没有收到好的效果。自此以后,晋国宁可缩编军队,减少卿位,也不再任用各大家族(“氏”族)首领以外的人为卿。

通宝推:重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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