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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0孙子兵法与左传中的战例 上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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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0孙子兵法与左传中的战例 上

    《孙子兵法》的作者写作《孙子兵法》时,当然要考虑此前的战例,而《左传》正是一个战例的宝库,他也许了解并考虑了这些战例,《孙子兵法》的有些段落让人读起来简直就像其作者根据《左传》中的某些战例写出来的。

    《孙子兵法》中有这样一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孙子译注》(p 005)李零(010300)《(始)计第一》),这段论述在“兵者,诡道也”的前提之下,列出了十四种欺敌的方式。而在《左传》中,就有很多类似的欺敌的实例,如下(下面各条的编号是以上十四种方式的顺序):

    01“能而示之不能”:“北戎侵郑。郑伯禦之,患戎师,曰;“彼徒我车,惧其侵轶我也。”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乃可以逞。”从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聃逐之,衷戎师,前后击之,尽殪。戎师大奔。十一月甲寅,郑人大败戎师。”(《隐九年传》:(p 0065)(01090601)、(p 0066)(01090602))。

    北戎人侵扰郑国,郑国军队并非弱于戎人,但由于戎人不会造战车,没有车兵,所以不和农业族的军队打车战,而是打游击战,郑人对戎人的骚扰没有太好的对付方法,郑庄公觉得比较头疼。这时他的一个儿子公子突(后来的郑厉公)就建议:“派勇敢而不怕丢面子的部队去进攻戎人,与戎人一接触后马上就退走,事先准备好三道埋伏,戎人的军队莽撞而没有纪律,贪婪而不团结,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追在前面的人得了便宜,会不管不顾地拼命追,一旦遇到埋伏,又会一下子崩溃,拼命逃跑。后面跟来的人又不会帮助他们,这样就会一败涂地。我们就可以彻底解决他们。”郑庄公采纳了他的建议。郑人小部队在戎人面前败退,让戎人以为郑军不能与他们对抗,于是拼命追了上来,前面追得最快的人到了最后一道埋伏跟前时,郑军突然发动,这些戎人果然像公子突预计的那样一下就崩溃了,郑军将领祝聃率领大军拦腰斩断戎人的追兵,郑人前后夹击戎人,彻底消灭了戎人的追兵。然后追奔逐北,彻底打败了戎人。

    02“用而示之不用”:“楚-薳子冯卒,屈建为令尹。屈荡为莫敖。舒鸠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离城。吴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彊、息桓、子捷、子骈、子盂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子彊曰:“久将垫隘,隘乃禽也。不如速战。请以其私卒诱之,简师,陈以待我。我克则进,奔则亦视之,乃可以免。不然,必为吴禽。”从之。五人以其私卒先击吴师。吴师奔,登山以望,见楚师不继,复逐之,傅诸其军。简师会之,吴师大败。遂围舒鸠,舒鸠溃。八月,楚灭舒鸠。”(《襄二十五年传》(p 1103)(09250801))。

    楚人讨伐舒鸠人,吴人来救,楚人想要速战速决。于是楚军大部队列好了阵形,暗中准备了精锐部队,藏在阵中,先不投入,只派小部队出战。吴军心虚,一接触之下首先逃跑,过一会登高一望,楚军大部队没有追上来,他们觉得楚军大部队是不敢出动,于是回头与楚军小部队作战,一直攻到楚军大部队阵前。这时楚军的精锐部队突然出动,全军合力,大胜吴军,达成了战役目标。与此类似的还有:“夏,楚使鬭廉帅师及巴师围鄾。鄧-养甥、聃甥帅师救鄾。三逐巴师,不克。鬭廉衡陈其师于巴师之中,以战,而北。鄧人逐之,背巴师;而夹攻之。鄧师大败,鄾人宵溃。”(《桓九年传》(p 0125)(02090202))。也是楚国军队,联合了巴人,与鄾人和鄧(邓)人作战。楚军在中间,巴人在左右,楚军先出战,故意败退,穿过巴人逃跑,巴人故意按兵不动,对方以为巴人不敢作战,追击楚军,把巴人甩在了身后,结果巴人忽然发难,与楚军前后夹攻,对方大败。

    05“利而诱之”:“楚伐绞,军其南门。莫敖屈瑕曰:“绞小而轻,轻则寡谋。请无扞采樵者以诱之。”从之。绞人获三十人。明日,绞人争出,驱楚役徒于山中。楚人坐其北门,而覆诸山下。大败之。为城下之盟而还。”(《桓十二年传》(p 0134)(02120301))。楚国讨伐小国绞国,大军驻扎下来以后,有意不给砍柴禾的士兵派警卫,结果被绞人抓走了三十人,第二天楚军再派人去砍柴禾,绞人得了甜头,争先恐后出城去追这些砍柴禾的,结果中了楚人的埋伏,大败亏输,只好签订城下之盟。

    10“卑而骄之”:这句话是说“敌人卑怯就让他骄傲”(《孙子译注》(p 005)李零(010300)《(始)计第一》),《左传》中也有一个“卑而骄之”的典型战例。公元七〇六年(楚武王三十五年),楚国国君楚武王亲率大军讨伐随国,当时楚国逐渐强大,正在蚕食汉水流域的一大批小国。七十四年以后,有人总结说:“汉阳诸姬,楚实尽之。”(《僖二十八年传》(p 0458)(05280306)),就是说,到那时,这一过程已经基本完成,这里的姬姓小国都已经被楚国消灭了。

    这次出兵也是楚国扩张过程的一步。楚人打到随国城下,派大夫薳章让随人出来谈和平条件,“使薳章求成焉”,这里的“成”是当时的一种专门的术语,专指战后的和解、媾和及其约定。于是随国就派国君的宠臣少师来主持和谈。楚国的鬭伯比就对楚武王建议说:“我们在汉水以东的意图不能实现,有我们自己的原因。我们在这里耀武扬威,那些小国心里害怕,就会团结在一起想办法对付我们,就很难各个击破。汉水以东的小国,最大的就是随国,随国要是自我膨胀,必定看不起小国,小国离心离德,对楚国就有利了。这位少师是个自高自大而无节制的人,咱们可以故意把老弱残兵给他看,让他自我膨胀起来。”旁边的楚国大夫熊率且比说:“随国还有季梁(随国当时著名的贤人)在,这么干有用吗?”鬭伯比回答说:“我们要从长计议,这位少师在他们国君那里很得宠。”

    于是楚武王有意展示给少师一些老弱残兵。少师看了这些老弱残兵,以为楚军不过如此,果然膨胀起来。双方媾和以后,少师竟然建议追击楚军,随国国君也想同意,结果被季梁阻止了。

    两年以后,随国的那位少师更加得宠了。楚国的鬭伯比建议说:“现在可以出兵了,不能错过敌人的这种失误。”公元七〇四年(楚武王三十七年)夏天,楚武王再次带兵在“沈鹿”这个地方与一些诸侯盟会,黄国和随国的国君不肯出席,正好给了楚人借口,楚武王派薳章去向黄国问罪,自己亲自率兵再次讨伐随国,军队驻扎在汉水与淮水之间。随国方面,季梁建议向对方求和,“如果对方不允许,那我方军队会因愤怒而斗志更高,对方则会松懈。”可少师对随国国君说:“这回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楚国人,不能让他们跑了。”于是随国国君直接出兵与楚军对抗。

    到了战场上,季梁建议说:“楚人上左,我们的国君也应该在左边来面对楚军的右翼,免得遇上楚王。而且楚军的右翼比较弱,我军容易打垮他们,右翼被打垮,整个楚军也会溃败。”可少师却说:“要打就直接对上楚王,其他人想对上我们的国君不够身份。”结果,随国国君不听季梁的话,与楚王直接对抗,大败亏输,他的指挥车(戎车)也丢了,在指挥车上作“戎右”的少师也死了,随人只好向楚人求和。楚武王本想不答应,但是鬭伯比说:“这回是老天爷帮他们除掉了心腹之患(指少师),看来随国一时半会还拿不下来。”于是答应了随人的请求,班师回国。

    以下是《左传》中的相关记载:“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焉,随人使少师董成。”“鬭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閒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鬭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谓其备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絜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随少师有宠。楚-鬭伯比曰:“可矣。雠有衅,不可失也。””“夏,楚子合诸侯于沈鹿。黄、随不会。使薳章让黄。楚子伐随,军于汉、淮之间。”“季梁请下之:“弗许而后战,所以怒我而怠寇也”。少师谓随侯曰:“必速战。不然,将失楚师。”随侯禦之。望楚师。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败。偏败,众乃携矣。”少师曰:“不当王,非敌也。”弗从。战于速杞。随师败绩。随侯逸。鬭丹获其戎车,与其戎右少师。”“秋,随及楚平。楚子将不许。鬭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随未可克也。”乃盟而还。”《桓六年传》:(p 0109)(02060201)、(p 0110)(02060202)、(p 0111)(02060203),《桓八年传》:(p 0121)(02080202)、(p 0121)(02080201)、(p 0122)(02080203)、(p 0122)(02080204)。

    本来随国人所处的地位应该谦虚谨慎,结果楚国人利用随国个别人的弱点让随国人自我膨胀起来,幸亏那个人死在了自我膨胀造成的失败中,楚国人“卑而骄之”的计谋才没有完全得逞。

    11“佚而劳之”:“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葴尹宜咎城钟离,薳启彊(疆)城巢,然丹城州来。东国水,不可以城。彭生罢赖之师。”(《昭四年传》(p 1255)(10040701))。

    关于“佚而劳之”和让对手“奔命”,前面提到过的从申公巫臣到知武子再到伍子胥所主张的疲弊楚军的策略就属于此类,而这里的这个战例也是吴国对抗楚国,发生于公元前五三八年,正好夹在申公巫臣与伍子胥中间,前者访吴已过去四十几年,后者还要十几年才会来吴,但此时吴国人对付楚军也采取了类似的策略,可见由于当时楚国特有的情势,聪明的将领不约而同都采取类似的策略对付楚国,这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13“攻其无备”:“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阨,以什共车,必克。困诸阨,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斩以徇。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以诱之。翟人笑之。未陈而薄之,大败之。”(《昭元年传》(p 1215)(10011001))。

    和前面第一个例子类似,这次是晋国人要对付游牧族的狄人,也就同样面临了车兵对徒兵的问题,这次晋国人的办法是将自己的车兵都改为徒兵,摆出了个怪阵,狄人只顾笑话这个怪阵,不列阵就跑到晋军跟前,结果晋军突然发动进攻,“大败”狄人。所以,要想“攻其无备”,就要创造能“攻其无备”的条件。

    14“出其不意”:这句话是说“出击其意想不到之地”(《孙子译注》(p 005)李零(010300)《(始)计第一》),《左传》中也有一个典型战例。公元前五四七年(晋平公十一年,齐景公元年,卫献公三十年(卫献公后元元年),鲁襄公二十六年,宋平公二十九年),齐国有一位叫“乌馀”的带着齐国的廩丘城投向晋国,这位乌馀很有野心,想着有朝一日也自立于诸侯之林,所以派兵出击,又攻占了卫国、鲁国和宋国的各一座城池。在进攻鲁国的高鱼城时,只用了不多的人马,是“出其不意”,趁着大雨,从城墙的泄水洞潜入,占领军备库,用鲁人的军备武装自己,再登上城墙,一举攻占了高鱼城。虽然乌馀在战术上很成功,但是他没搞清楚上层“君子”们的心思,等到霸主晋国从内乱中腾出手来,就来收拾他了。

    晋国派了个叫胥梁带的去与乌馀接触,告诉乌馀说要给他正式的封号(估计说的是要给乌馀“授氏”,同时把那些城邑土地正式赐予他),这样乌馀就能初步实现他的野心。胥梁带还带来了相关各家诸侯的官员,郑重其事的声称要在城外举行仪式,于是乌馀和他的手下高高兴兴出城受封,可是,“出其不意”,他们一出城,胥梁带就翻脸了,让人把他们一起抓了起来。这样,胥梁带没有动用大量军队,就解决了这个愣头青。

    以下是《左传》中的相关记载:“齐人城郏之岁,其夏,齐-乌馀以廩丘奔晋,袭卫-羊角,取之;遂袭我高鱼。有大雨,自其窦入,介于其库,以登其城,克而取之。又取邑于宋。于是范宣子卒,诸侯弗能治也,及赵文子为政,乃卒治之。文子言于晋侯曰:“晋为盟主。诸侯或相侵也,则讨而使归其地。今乌馀之邑,皆讨类也,而贪之,是无以为盟主也。请归之。”公曰:“诺。孰可使也?”对曰:“胥梁带能无用师。”晋侯使往。”“二十七年春,胥梁带使诸丧邑者具车徒以受地,必周。使乌馀具车徒以受封,乌馀以其众出。使诸侯伪效乌馀之封者,而遂执之,尽获之。皆取其邑,而归诸侯,诸侯是以睦于晋。”(《襄二十六年传》(p 1124)(09261401),《襄二十七年传》(p 1126)(09270101))。

    在《孙子兵法中》提出的上述十四种欺敌方式中,上面举出的战例只涉及了七种,当然《孙子兵法》的作者脑子里肯定还有很多精彩的战例,可惜今天我们已无法起而问之了。

    通宝推:重耳,
    • 家园 建议重新排版

      原文和译文标号分段放置,原文没多少人愿意看的,译文才是关键~~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0孙子兵法与左传中的战例 下

      不过对比《孙子兵法》中的一些论述与《左传》中的相关战例,还可以让我们有进一步的思考。

      1.

      《孙子兵法》中有这样一段话:“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陈兵纵横,曰乱;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孙子译注》(p 070)李零(100200)《地形第十》)。《孙子兵法》的这段话提出了六个将导致失败的因素,其中第四个是“崩”,“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将不知其能,曰崩”。在《左传》中就有两个这方面的例子:

      公元前五九七年(晋景公三年,楚庄王十七年,郑襄公八年),晋、楚争霸,争夺位处中原的郑国,此时郑国站在晋国一边,楚军讨伐郑国,晋国来救援。此次出兵的指挥官是晋国的中军元帅荀林父,他上任没几个月,威信不高。荀林父的副手(中军佐)是先縠;上军将是士会,上军佐是郤克;下军将是赵朔,下军佐是栾书。以上六人都是各大家族(“氏”族)的家长。当时楚国的国君是楚庄王,英明强悍,晋国则正在走下坡路。当郑国来求救时,晋国军队拖拖拉拉,过了很长时间才出兵。看到晋国不能及时来救援,郑国很快就投降了楚国,站到了楚国一边,等晋国军队开到黄河边上,黄瓜菜都凉了。这时,晋方军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主张退兵的,以上军将士会为首,他说的那段很长的话前面已经介绍过了,引经据典,很有说服力。不过中军帅荀林父的副手先縠可不这么想,他认为碰上了楚军而不和他们打一仗就是胆小鬼,于是愤怒的率领他手下的人马渡过黄河要单独迎战楚军。在这种情况下,荀林父只好率领全军也跟着渡河,渡河后,又有军中不得志的将领魏锜和赵旃(这两位也都是一族之长)擅自去挑战楚军。结果,自然是“崩”了。这就是有名的“邲”之战,这次楚军占了上风。

      下面是《左传》中有关“邲”之战的段落:“夏六月,晋师救郑。荀林父将中军,先縠佐之;士会将上军,郤克佐之;赵朔将下军,栾书佐之。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赵同为下军大夫。韩厥为司马。及河,闻郑既及楚平,桓子欲还,曰:“无及于郑而勦民,焉用之?楚归而动,不后。”随武子曰:“善。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楚君讨郑,怒其贰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二者立矣。昔岁入陈,今兹入郑,民不罢劳,君无怨讟,政有经矣。荆尸而举,商、农、工、贾不败其业,而卒乘辑睦,事不奸矣。蒍敖为宰,择楚国之令典;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權,后劲。百官象物而动,军政不戒而备,能用典矣。其君之举也,内姓选于亲,外姓选于旧。举不失德,赏不失劳。老有加惠,旅有施舍。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礼不逆矣。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若之何敌之?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子姑整军而经武乎!犹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乱侮亡’,兼弱也。《汋》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耆昧也。《武》曰:‘无竞惟烈。’抚弱耆昧,以务烈所,可也。”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强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知庄子曰:“此师殆哉!《周易》有之,在《师》 之《临》 ,曰:‘师出以律,否臧,凶。’执事顺成为臧,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有律以如己也,故曰律。否臧,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不行之谓《临》,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此之谓矣。果遇,必败,彘子尸之,虽免而归,必有大咎。”韩献子谓桓子曰:“彘子以偏师陷,子罪大矣。子为元帅,师不用命,谁之罪也?失属、亡师,为罪已重,不如进也。事之不捷,恶有所分。与其专罪,六人同之,不犹愈乎?”师遂济。”“楚子北师次于郔。沈尹将中军,子重将左,子反将右,将饮马于河而归。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欲战。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肯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適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晋师在敖、鄗之间。郑-皇戌使如晋师,曰:“郑之从楚,社稷之故也,未有贰心。楚师骤胜而骄,其师老矣,而不设备。子击之,郑师为承,楚师必败。”彘子曰:“败楚、服郑,于此在矣。必许之!”栾武子曰: “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先大夫子犯有言曰:‘师直为壮,曲为老。’我则不德,而徼怨于楚。我曲楚直,不可谓老。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广有一卒,卒偏之两。右广初驾,数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昏。内官序当其夜,以待不虞。不可谓无备。子良,郑之良也;师叔,楚之崇也。师叔入盟,子良在楚,楚、郑亲矣。来劝我战,我克则来,不克遂往,以我卜也!郑不可从。”赵括、赵同曰:“率师以来,唯敌是求。克敌、得属,又何俟?必从彘子!”知季曰:“原、屏,咎之徒也。”赵庄子曰:“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楚少宰如晋师,曰:“寡君少遭闵凶,不能文。闻二先君之出入此行也,将郑是训定,岂敢求罪于晋?二三子无淹久!”随季对曰:“昔平王命我先君文侯曰:‘与郑夹辅周室,毋废王命!’今郑不率,寡君使群臣问诸郑,岂敢辱候人?敢拜君命之辱。”彘子以为谄,使赵括从而更之,曰:“行人失辞。寡君使群臣迁大国之迹于郑,曰:‘无辟敌!’群臣无所逃命。””“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之,盟有日矣。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许伯曰:“吾闻致师者,御靡旌、摩垒而还。”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代御执辔,御下,两马、掉鞅而还。”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皆行其所闻而复。晋人逐之,左右角之。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麋兴于前,射麋,丽龟。晋-鲍癸当其后,使摄叔奉麋献焉,曰:“以岁之非时,献禽之未至,敢膳诸从者。”鲍癸止之,曰:“其左善射,其右有辞,君子也。”既免。”“晋-魏锜求公族未得,而怒,欲败晋师。请致师,弗许。请使,许之。遂往,请战而还。楚-潘党逐之,及荧泽,见六麋,射一麋以顾献,曰:“子有军事,兽人无乃不给于鲜?敢献于从者。”叔党命去之。赵旃求卿未得,且怒于失楚之致师者,请挑战,弗许。请召盟,许之,与魏锜皆命而往。郤献子曰:“二憾往矣,弗备,必败。”彘子曰:“郑人劝战,弗敢从也;楚人求成,弗能好也。师无成命,多备何为?”士季曰:“备之善。若二子怒楚,楚人乘我,丧师无日矣,不如备之。楚之无恶,除备而盟,何损于好?若以恶来,有备,不败。且虽诸侯相见,军卫不徹,警也。”彘子不可。”“士季使巩朔、韩穿帅七覆于敖前,故上军不败。赵婴齐使其徒先具舟于河,故败而先济。”“潘党既逐魏锜,赵旃夜至于楚军,席于军门之外,使其徒入之。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右广鸡鸣而驾,日中而说;左则受之,日入而说。许偃御右广,养由基为右;彭名御左广,屈荡为右。乙卯,王乘左广以逐赵旃。赵旃弃车而走林,屈荡搏之,得其甲裳。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而告曰:“晋师至矣!”楚人亦惧王之入晋军也,遂出陈。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军中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晋师右移,上军未动。工尹齐将右拒卒以逐下军。楚子使唐狡与蔡鸠居告唐惠侯曰:“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灵,以济楚师。”使潘党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驹伯曰:“待诸乎?”随季曰:“楚师方壮,若萃于我,吾师必尽,不如收而去之。分谤、生民,不亦可乎?”殿其卒而退,不败。”“王见右广,将从之乘。屈荡户之,曰:“君以此始,亦必以终。”自是楚之乘广先左。”“晋人或以广队不能进,楚人惎之脱扃,少进,马还,又惎之拔旆投衡,乃出。顾曰:“吾不如大国之数奔也。””“赵旃以其良马二济其兄与叔父,以他马反。遇敌不能去,弃车而走林。逢大夫与其二子乘,谓其二子无顾。顾曰:“赵傁在后。”怒之,使下,指木曰:“尸女于是。”授赵旃绥,以免。明日,以表尸之,皆重获在木下。”“楚-熊负羁囚知罃,知庄子以其族反之,厨武子御,下军之士多从之。每射,抽矢,菆,纳诸厨子之房。厨子怒曰:“非子之求,而蒲之爱,董泽之蒲,可胜既乎?”知季曰:“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吾不可以苟射故也。”射连尹襄老,获之,遂载其尸;射公子谷臣,囚之。以二者还。”“及昏,楚师军于邲。晋之余师不能军,宵济,亦终夜有声。”“丙辰,楚重至于邲,遂次于衡雍。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收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幾,而安人之乱,以为己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已,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可以为京观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宣十二年传》:(p 0721)(07120201)、(p 0726)(07120202)、(p 0728)(07120203)、(p 0730)(07120204)、(p 0733)(07120205)、(p 0734)(07120206)、(p 0736)(07120207)、(p 0737)(07120208)、(p 0737)(07120209)、(p 0739)(07120210)、(p 0741)(07120211)、(p 0741)(07120212)、(p 0741)(07120213)、(p 0742)(07120214)、(p 0743)(07120215)、(p 0743)(07120216))。

      三十四年以后,公元前五六三年(晋悼公十一年,楚共王二十八年,郑简公三年),晋、楚争霸的大格局未变,两国仍然在争夺位处中原的郑国,此时郑国站到了楚国一边,晋国联合了十家诸侯一起讨伐郑国,已经使郑国屈服。听说了楚国来救援,各国军队就绕过郑国向南行进,到了郑国南部阳陵这个地方,楚军仍然没有撤走的意思,晋国此时的中军元帅知武子(荀罃)就打算退兵,实行晋文公“退避三舍”的策略,可是下军将栾黡不干,扬言自己要单独率领下属进军,于是晋军只好前进,在颍水上与楚军隔河对峙了八天,仍然无法找到打败楚军的战机,郑国人又再度倒向了楚国,晋军只好撤退。由于当时晋国正在走上坡路,楚国正在走下坡路,所以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下面是《左传》中两段相关的记述:“楚-子囊救郑。十一月,诸侯之师还郑而南,至于阳陵。楚师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骄,骄则可与战矣。”栾黡曰:“逃楚,晋之耻也。合诸侯以益耻,不如死。我将独进。”师遂进。己亥,与楚师夹颍而军。”“子蟜曰:“诸侯既有成行,必不战矣。从之将退,不从亦退。退,楚必围我。犹将退也。不如从楚,亦以退之。”宵涉颍,与楚人盟。栾黡欲伐郑师,荀罃不可,曰:“我实不能禦楚,又不能庇郑,郑何罪?不如致怨焉而还。今伐其师,楚必救之。战而不克,为诸侯笑。克不可命,不如还也。”丁未,诸侯之师还,侵郑北鄙而归。楚人亦还。”(《襄十年传》:(p 0982)(09101101)、(p 0982)(09101102))。

      所以正如《孙子兵法》中所说,“大吏怒而不服,遇敌怼而自战”乃“败之道也”。不过《左传》当时的“大吏”更有“遇敌怼而自战”的条件,因为在当时的军事制度下,他的部下往往是以他自家的“族人”为骨干的。

      2.

      《孙子兵法》中还有这样一段话:“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孙子译注》(p 071)李零(100400)《地形第十》),虽然《孙子兵法》中说的是“卒”,但这种“骄子不可用”的情况也是普遍现象,可以推广到统帅与下属间的关系。例如:

      公元前六一五年(晋灵公六年,秦康公六年),秦康公率兵进攻晋国,晋国的赵盾领兵迎战,两军在河曲对垒。当时晋灵公不过七岁左右,晋国实际是赵盾执政。赵盾是中军元帅,荀林父是他的副手(中军佐),郤缺是上军将,臾骈是上军佐,栾盾是下军将,胥甲是下军佐。还有一位范无恤,负责驾驭赵盾的指挥车。以上从赵盾开始的七个人,六个人都是各大家族(“氏”族)的代表,即:赵盾、荀林父、郤缺、栾盾、胥甲、范无恤。只有臾骈,出身低微,因为出自赵家,又非常能干,中军元帅赵盾因而任用他为卿,同时作为自己的谋士。安营扎寨以后,臾骈建议说:“秦国军队不能持久,很快就会退兵,我们只要修好自己的营垒,做好防守,就行了。”赵盾准备采纳他的建议。

      而在秦军一方,秦康公的重要谋士是士会,前面提到过,正是因为士会为秦康公作谋士,对晋国威胁很大,所以后来晋国想方设法把他召回晋国,恢复了其地位。当时士会知道赵盾的重要谋士是臾骈,知道晋军的战术就是要疲弊秦军,所以建议利用晋国的赵穿。赵穿是赵家的年轻一代,还是晋襄公的女婿,又很得赵盾的宠爱,虽然很热衷于打仗的事,却不真懂军事,正是所谓“骄子”。根据士会的建议,秦军派轻兵骚扰晋国臾骈统领的上军。臾骈下令上军不可出击,秦军的轻兵只好撤退。但是另一边,骄狂的赵穿却被激怒了,自己出营去追击秦军。赵穿没有追到来骚扰的秦军,于是回到营垒大发雷霆,召集了属下擅自出动向秦军大军进攻。赵盾听说以后,只好全军出动,以免赵穿吃亏。此时晋、秦双方都没有做好大打的准备,一接触之后也就各自收兵了。到了晚上,秦康公派使者来约战,又被臾骈看出来秦军正要撤退,建议马上出击,把秦军挤压到黄河岸边,这样,秦军将落到非常窘迫的地位。可是由于赵穿嫉妒臾骈的成就,于是拉着同样嫉妒的下军佐胥甲,一起挡住营门,不让大军出动。秦军连夜逃回本国境内,又派兵从别的方向再度进攻晋国。

      再回过来看《孙子兵法》中的“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说得不就正是赵盾对待赵穿这样的“骄子”的方式吗。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冬十有二月戊午,晋人、秦人战于河曲。”“秦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晋,取羁马。晋人禦之。赵盾将中军,荀林父佐之。郤缺将上军,臾骈佐之。栾盾将下军,胥甲佐之。范无恤御戎,以从秦师于河曲。”“臾骈曰:“秦不能久,请深垒固军以待之。”从之。”“秦人欲战,秦伯谓士会曰:“若何而战?”对曰:“赵氏新出其属曰臾骈,必实为此谋,将以老我师也。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壻也,有宠而弱,不在军事;好勇而狂,且恶臾骈之佐上军也。若使轻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战于河。”“十二月戊午,秦军掩晋上军。赵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裹粮坐甲,固敌是求。敌至不击,将何俟焉?”军吏曰:“将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谋,将独出。”乃以其属出。宣子曰:“秦获穿也,获一卿矣。秦以胜归,我何以报?”乃皆出战,交绥。”“秦行人夜戒晋师曰:“两君之士皆未慭也,明日请相见也。”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将遁矣。薄诸河,必败之。”胥甲、赵穿当军门呼曰:“死伤未收而弃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于险,无勇也。”乃止。秦师夜遁。复侵晋,入瑕。”“十三年春,晋侯使詹嘉处瑕,以守桃林之塞。”(《文十二年经》(p 0586)(06120007),《文十二年传》:(p 0589)(06120601)、(p 0590)(06120602)、(p 0590)(06120603)、(p 0591)(06120604)、(p 0592)(06120605)、(p 0594)(06130101))。

      有赵穿这样的“骄子”在军中,出纰漏、打败仗是迟早的事。不过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因素。就是以家族(“氏”族)联合为基础的军事制度,以及由各“氏”族私家军队组合而成的军队。在这样的军事制度下,在这样的军队中,往往由各大“氏”族瓜分军中主要的领率职务,真正有才干的人难免被埋没。这次在赵盾的主导下,能够任用臾骈为卿,首先是因为臾骈太能干了。臾骈不但能干,还很识大体,六年前,公元前六二一年(晋襄公七年),晋襄公死后,晋国内乱,赵盾得胜,他的对手贾季(狐夜姑)被迫只身逃走。贾季曾经在一次阅兵时大大羞辱了臾骈,臾骈的手下都念念不忘,惦着报复他。这时,赵盾准备把贾季的家属和家产送到逃亡地还给贾季(这是惯例,不为已甚),但他竟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臾骈。而臾骈经受住了这个考验,制止了属下报复的念头,亲自带兵护送贾季的家属和家产,完成了赵盾交办的任务(“十一月丙寅,晋杀续简伯。贾季奔狄。宣子使臾骈送其帑。”“夷之蒐,贾季戮臾骈,臾骈之人欲尽杀贾氏以报焉。臾骈曰:“不可。吾闻《前志》有之曰:‘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礼于贾季,我以其宠报私怨,无乃不可乎?介人之宠,非勇也。损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释此三者,何以事夫子?”尽具其帑与其器用财贿,亲帅扞之,送致诸竟。”(《文六年传》:(p 0552)(06060801)、(p 0552)(06060802))。所以,这个臾骈确实有资格担任更重要的职务,而庶出的赵盾也破格提拔他担任了上军佐,在晋国六卿中排第四。

      不过,最后考察下来,虽然臾骈本人没有犯错误,而且在卿位上表现得很出色,但是由于提拔臾骈这种做法惹翻了胥甲、赵穿一类的“骄子”,影响了晋国军队的团结统一,任用臾骈这样的人才反而没有收到好的效果。自此以后,晋国宁可缩编军队,减少卿位,也不再任用各大家族(“氏”族)首领以外的人为卿。

      通宝推:重耳,
    • 家园 春秋左传注读后10孙子兵法与左传中的战例 中

      除了以上欺敌的战例,《孙子兵法》的一些阐述还会让人联想到《左传》中的另外一些战例。

      1.

      “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孙子译注》(p 052)李零(070500)《军争第七》),《孙子兵法》中的这段话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而有一个《左传》中的战例也是大家都很熟悉的,而且常常把这个战例与《孙子兵法》中的这段话联系在一起,这个战例就是公元前六三八年(宋襄公十三年,楚成王三十四年)宋襄公指挥宋军与楚军的战斗。宋襄公一定要等楚军列好了“堂堂之陈”后才发起进攻,结果得到了惨痛的失败,这个教训,肯定给后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子兵法》的作者在讲这段话时应该考虑到了这一战例。

      下面是《左传》中关于这个战例的叙述:“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僖二十二年传》:(p 0397)(05220802)、(p 0397)(05220803))。

      不过《左传》中还有另一个战例,为《孙子兵法》中的这段话提供了佐证:“夏六月,齐师、宋师次于郎。公子偃曰:“宋师不整,可败也。宋败,齐必还。请击之。”公弗许。自雩门窃出,蒙皋比而先犯之。公从之。大败宋师于乘丘。齐师乃还。”(《庄十年传》(p 0183)(03100201))。

      那是公元前六八四年(齐桓公二年,宋闵公八年,鲁庄公十年)夏六月,因为鲁国不支持齐桓公继位,派兵支持了与他竞争的公子纠,齐桓公成功继位以后,就拉上宋国联合派兵向鲁国问罪。两国军队列阵于鲁国城下,鲁国当时的实权人物公子偃从城上观察到宋国军队排列的阵形不够严整,认为有隙可乘,可以打败宋国军队,同时认为打败了宋国军队,齐国军队也必然退走。于是公子偃向鲁庄公要求出战,虽然鲁庄公没有批准,他还是动员自己能指挥的军队,把马蒙上虎皮,偷偷从鲁国的南门雩门出击,冲击宋军。鲁庄公也只好率领大军随之出动,“大败宋师于乘丘”,齐国军队也只好撤走了。这个战例正说明如果对方未能摆出“堂堂之陈”,我方就可以趁机发起攻击。

      2.

      《孙子兵法》中将与地形、地势、地缘有关的各种情形都称为某种“地”,放在一起讨论,其中有一句关于地形的说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孙子译注》(p 053)李零(070600)《军争第七》),就可以在《左传》中找到实例。《僖二十八年传》中提到:“楚师背酅(xī)而舍,晋侯患之。”((p 0458)(05280306)),正是说楚国军队占到了有利的地形,“背靠丘陵险阻”(《僖二十八年传注》(p 0458)(05280306))。这是在晋、楚城濮之战战前,当时晋国国君晋文公一度对此非常忧虑,认为楚军占据了有利地形,不容易打败他们。最后晋国方面还是引诱楚军脱离了有利地形才打败了他们。

      《孙子兵法》在《九地第十一》)中提纲挈领地指出:“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孙子译注》(p 080)李零(110700)《九地第十一》),把各种与“地”有关的方面分成了“九地”(但是实际上提到了十种“地”),分别加以说明。这些“地”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关“地形、地势”的“地”,另一类则是有关“地缘”的“地”。前者包括“氾地”、“围地”、“死地”,后者包括:“散地”、“绝地”、“轻地”、“重地”、“争地”、“交地”、“衢地”。《左传》中也有两个实例各与上面的一种“地”有关系。

      其一:

      公元前五七三年(宋平公三年,楚共王十八年,郑成公十二年,晋悼公元年),楚共王联合郑成公讨伐宋国,占领了宋国的要地彭城(当今徐州附近),将叛逃到楚国的五位宋国大夫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安置在这里,彭城是各国交往的重要枢纽,按《孙子兵法》的说法就是“交地”:“用兵之法:有交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交地则无绝”(《孙子译注》(p 074)李零(110100)《九地第十一》),“交地吾将固其结”(《孙子译注》(p 082)李零(110900)《九地第十一》)。可这些人占领这里,势必阻塞这个交通要道,所以当时宋国的大夫就预测晋国人必将干涉此事,宋国人自己不必着急。果然,一年以后,晋国人率领各国诸侯包围了彭城,那五位宋国的大夫只好投降,被抓到晋国安置,宋国也就收复了彭城。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有关记载:“夏,楚子、郑伯伐宋。宋-鱼石复入于彭城。”“夏六月,郑伯侵宋,及曹门外。遂会楚子伐宋,取朝郏。楚-子辛、郑-皇辰侵城郜,取幽丘。同伐彭城,纳宋-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焉,以三百乘(shèng)戍之而还。书曰“复入”。凡去其国,国逆而立之,曰“入”;复其位,曰“复归”;诸侯纳之,曰“归”;以恶曰“复入”。宋人患之。西鉏吾曰:“何也?若楚人与吾同恶,以德于我,吾固事之也,不敢贰矣。大国无厌,鄙我犹憾。不然,而收吾憎,使赞其政,以间吾衅,亦吾患也。今将崇诸侯之姦而披其地,以塞夷庚。逞姦而携服,毒诸侯而惧吴、晋,吾庸多矣,非吾忧也。且事晋何为?晋必恤之。””“七月,宋-老佐、华喜围彭城,老佐卒焉。”“冬,楚人、郑人侵宋。”“冬十一月,楚-子重救彭城,伐宋。宋-华元如晋告急。韩献子为政,曰:“欲求得人,必先勤之。成霸、安彊(强),自宋始矣。”晋侯师于台谷以救宋。遇楚师于靡角之谷,楚师还。”“仲孙蔑会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围宋-彭城。”“元年春己亥,围宋-彭城。非宋地,追书也。于是为宋讨鱼石,故称宋,且不登叛人也,谓之宋志。”“彭城降晋,晋人以宋五大夫在彭城者归,置诸瓠丘。”(《成十八年经》(p 0905)(08180005),《成十八年传》:(p 0911)(08180501)、(p 0913)(08180801),《成十八年经》(p 0905)(08180012),《成十八年传》(p 0913)(08181201),《襄元年经》(p 0915)(09010002),《襄元年传》:(p 0916)(09010101)、(p 0917)(09010102))

      其二:

      另外还有一种“地”是“重地”:“用兵之法:有重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重地则掠”(《孙子译注》(p 074)李零(110100)《九地第十一》),“入深者,重地也”(《孙子译注》(p 081)李零(110800)《九地第十一》),“重地吾将继其食”(《孙子译注》(p 082)李零(110900)《九地第十一》),“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掠于饶野,三军足食。”(《孙子译注》(p 076)李零(110300)《九地第十一》)。如上所述,“重地”是指对方的深远后方。《左传》当时人的常识,军队出征在外,尤其是在敌后,是不能持久的。所以在公元前五八九年(楚共王二年,鲁成公二年)时,“冬,楚师侵卫,遂侵我师于蜀。使臧孙往。辞曰:“楚远而久,固将退矣。无功而受名,臣不敢。””(《成二年传》(p 0807)(08020802)),这里的“我师”是鲁国军队,因为《左传》作者是鲁国人,所以称鲁军为“我师”;“臧孙”则是鲁国大夫臧宣叔。这位臧孙是说,楚国军队出征日久,又远离本土,肯定呆不长,很快就会自己退兵了。后来也验证了他的说法。

      而在公元前五五五年(晋平公三年,齐灵公二十七年,鲁襄公十八年,卫献公二十二年)时,晋国三军一齐出动,联合十二国诸侯共同伐齐,齐的外围城邑纷纷失手,险关要隘,包括长城(齐长城,在齐鲁之间)都丢了,联军一直打到齐国城下,各军纷纷抢掠各种物资,在齐国城下耀武扬威。吓破胆的齐灵公想要逃走,可是他的太子拼命阻止了他,这位太子名叫“光”,就是后来的齐庄公。这位太子的理由就是:“师速而疾,略也。将退矣,君何惧焉!”这里“师速而疾,略也”与前面《孙子兵法》中的“重地则掠”正好相互映照,而对方军队的行为也正符合所谓“入深者,重地也”,“深入则专”,“掠于饶野”之类,可见这个战例与《孙子兵法》中的上述说法之间还是有一点渊源的。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有关记述:“冬十月,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同围齐。”“冬十月,会于鲁济,寻湨梁之言,堑防门而守之,广里。夙沙卫曰:“不能战,莫如守险。”弗听。诸侯之士门焉,齐人多死。范宣子告析文子,曰:“吾知子,敢匿情乎?鲁人、莒人皆请以车千乘(shèng)自其鄉入,既许之矣。若入,君必失国。子盍图之?”子家以告公,公恐。晏婴闻之,曰:“君固无勇,而又闻是,弗能久矣。””“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虽所不至,必旆而疏陈之。使乘(chéng)车者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齐侯见之,畏其众也,乃脱归。丙寅晦,齐师夜遁。师旷告晋侯曰:“鸟乌之声乐,齐师其遁。”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马之声,齐师其遁。”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晋人欲逐归者,鲁、卫请攻险。己卯,荀偃、士匄以中军克京兹。乙酉,魏绛、栾盈以下军克邿。赵武、韩起以上军围卢,弗克。十二月戊戌,及秦周,伐雍门之萩。范鞅门于雍门,其御追喜以戈杀犬于门中;孟庄子斩其橁以为公琴。己亥,焚雍门及西郭、南郭。刘难、士弱率诸侯之师焚申池之竹木。壬寅,焚东郭、北郭。范鞅门于扬门。州绰门于东闾,左骖迫,还于门中,以枚数阖。”“齐侯驾,将走郵棠。大子与郭荣扣马,曰:“师速而疾,略也。将退矣,君何惧焉!且社稷之主不可以轻,轻则失众。君必待之!”将犯之,大子抽剑断鞅,乃止。甲辰,东侵及濰,南及沂。”“十九年春,诸侯还自沂上,盟于督扬,曰:“大毋侵小。””(《襄十八年经》(p 1035)(09180004),《襄十八年传》:(p 1037)(09180303)、(p 1038)(09180304)、(p 1039)(09180306)、(p 1040)(09180307),《襄十九年传》(p 1045)(09190101))。

      其实这里的叙述还让我想起了《孙子兵法》中的另一个说法,也是非常有名的两段话:“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孙子译注》(p 019)李零(030200)《谋攻第三》)。从这些叙述中可以看到,晋人在整个战役过程中用各种方法吓唬齐灵公,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齐灵公不禁吓,打算要“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而且差点取得了他们在战场上未能得到的成果,幸亏“大子与郭荣”冒死拦住了要逃跑的齐灵公,要不然战国七雄之齐国变成鲁国也说不定。

      3.

      《孙子兵法》中有一段是专门讲怎样在战场上观察敌情的:“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者易,利也。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卑而广者,徒来也。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奔走而陈兵者,期也。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汲而先饮者,渴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杀马肉食者,军无粮也。悬甀不返其舍者,穷寇也。谆谆 (左言右翕,重复),徐与人言者,失众也。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来委谢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谨察之。”(《孙子译注》(p 064)李零(090200)《行军第九》)

      这里面有观察飞扬的尘土的;又有观察鸟兽动向的;也有观察敌军动向的;还有观察对方来人的表现的。

      关于观察飞扬的尘土,《左传》中只有一次正面的描述,观察者楚人潘党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晋人惧二子之怒楚师也,使軘(tún)车逆之。潘党望其尘,使骋(chěng)而告曰:“晋师至矣!””(《宣十二年传》(p 0737)(07120209)),这也许是因为久居南方的楚国人对于观察飞扬的尘土经验不足。不过《左传》中还记述了两个利用对方对尘土的观察,制造假象而欺敌的事例,都是晋国人干的:

      一个是公元前六三二年(晋文公五年,楚成王四十年)城濮之战中,晋国的下军将栾枝命令手下拉着柴禾向后跑,带起大量尘土,伪造出晋军正在逃跑的假象,楚军左师果然上当,追了过来,被晋军的中军精锐拦腰截断,成为战场局势的转折点,最终晋军打垮了楚军。

      下面是《左传》中的相关记述:“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僖二十八年传》(p 0461)(05280309))。

      另一个是公元前五七一年(晋悼公三年,齐灵公十一年),晋国联合了鲁国和卫国等国进攻齐国,上面已经提到过,下面要说的是上面提到的联军打到齐国城下之前的一段。联军和齐军双方在齐鲁之间的齐长城一线对峙,晋人知道齐灵公胆小,估计他会登高观察,故意虚张声势吓唬他。晋人在漫山遍野插满了旌旗,再让大批战车开进向齐人示威,车上本应有三个人,但其实只有两个人,车右那个人用假人代替。前面的战车张着大旗,后面让人拖着柴禾跟着,扬起漫天尘土,让齐人看起来有大批军队在行动。齐灵公果然被吓破了胆,自己先逃回齐国的都城。随后,趁着月黑天,齐国军队也放弃了阵地,跟着跑回去了。

      下面是《左传》中的相关记述:“齐侯登巫山以望晋师。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虽所不至,必旆而疏陈之。使乘车者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齐侯见之,畏其众也,乃脱归。丙寅晦,齐师夜遁。”(《襄十八年传》(p 1038)(09180304))。

      关于观察鸟兽的,《左传》中也有两个战例提到过。

      一个例子是:公元前六六六年(楚成王六年,郑文公七年)秋天,楚国的令尹子元率领六百乘兵车突袭郑国,一直打进了郑城中心,郑国人都藏起来不接战,楚人搞不清楚郑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退出城去,又听说诸侯各国的救兵已经出动,楚人就连夜逃走了。其实郑国人也在心里打鼓,也正准备逃走,这时探子来报告说:“楚人的帐幕上有乌鸦。”郑国人这才知道楚人已经逃走,安下心来。

      下面是《左传》中的相关记述:“秋,子元以车六百乘伐郑,入于桔柣之门。子元、鬭御彊、鬭梧、耿之不比为旆,鬭班、王孙游、王孙喜殿。众车入自纯门,及逵市。县门不发。楚言而出。子元曰:“郑有人焉。”诸侯救郑。楚师夜遁。郑人将奔桐丘,谍告曰:“楚幕有乌。”乃止。”(《庄二十八年传》(p 0241)(03280302))。

      另一个例子则是:就在上面提到的公元前五七一年(晋悼公三年,齐灵公十一年)晋国进攻齐国的过程中,齐灵公已经被吓跑了,齐国军队也趁着夜暗逃走了,这时候,晋国有三位大夫看到了齐方的异常,赶紧报告上级:“丙寅晦,齐师夜遁。师旷告晋侯(晋平公)曰:“鸟乌之声乐,齐师其遁。”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马之声,齐师其遁。”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襄十八年传》(p 1038)(09180304))。这里师旷是乐师,但是非常睿智;邢伯是晋国的大夫,中行伯则是中行献子荀偃,晋国的中军元帅;叔向(羊舌肸)是太傅,当时晋国国君晋平公的老师。由以上二例可以知道,观察鸟兽的动向以判断对方军队的行动,对《左传》当时的人而言是很普遍的事。

      关于观察对方军队动向的。上面提到过的“师速而疾,略也。将退矣”(《襄十八年传》(p 1040)(09180307))就是观察敌方军队动向,进而判断敌军下一步行动的实例。另一个例子是在公元前五四八年(齐庄公六年,鲁襄公二十五年)春天,齐国的崔杼带兵进攻鲁国,鲁襄公很紧张,让人报告霸主晋国求救,但是鲁国的大夫孟公绰却说:“这次齐国军队的行为很奇怪,在我们的土地上没有抢掠,对他们自己的士兵也没有那么苛刻。看来崔杼是有野心了,想要收揽人心。放心吧!齐国军队呆不长,很快就会退走。”果然,齐国军队没得到什么战果就撤回去了。

      《左传》中的记载是:“二十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以报孝伯之师也。公患之,使告于晋。孟公绰曰:“崔子将有大志,不在病我,必速归,何患焉!其来也不寇,使民不严,异于他日。”齐师徒归。”(《襄二十五年传》(p 1095)(09250101))。

      关于观察对方来人表现的。例如:

      公元前六一五年(晋灵公六年,秦康公六年),秦晋河曲之战,秦康公派使者去晋军约战,其实是想要连夜退兵:“秦行人夜戒晋师曰:“两君之士皆未慭也,明日请相见也。”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将遁矣。薄诸河,必败之。””(《文十二年传》(p 0592)(06120605)),当时秦国的使者眼睛乱动,说话也言不由衷,被晋国的臾骈看出来了,要不是晋国内部有矛盾,秦国军队就危险了。

      又例如:公元前五七六年(宋共公十三年),宋国的五位大臣闹脾气,自己出走到了睢水边上,执政大臣右师华元让人去挽留,他们不干,华元亲自去挽留,他们还不肯下台阶,结果华元就回去了。等华元一走,他们之中地位最低的鱼府就说了:“今天我们不就坡下驴,以后就回不去了,刚才右师讲话时语速很快,眼光动摇不定,挽留我们不是真出于他的本心。要是他想彻底赶走我们,这次就会拼命往回赶。”他们登高一望,华元果然在拼命往回赶,他们赶紧驾车追,华元已经让预先准备好的人决堤放水,阻挡他们,同时关闭城门,登城守备,不让他们再返回了。这五个人只好逃往楚国,上面提到过,这五个人后来还在楚人支持下一度占据了宋国的彭城。

      这个例子见于《成十五年传》:“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出舍于睢上,华元使止之,不可。冬十月,华元自止之,不可,乃反。鱼府曰:“今不从,不得入矣。右师视速而言疾,有异志焉。若不我纳,今将驰矣。”登丘而望之,则驰。骋而从之,则决睢澨、闭门登陴矣。左师、二司寇、二宰遂出奔楚。”((p 0875)(08150403))。

      还例如:公元前五二五年(周景王二十年,晋顷公元年),新即位的晋国国君晋顷公派屠蒯到周天子那里请求在洛水和三塗山举行祭祀,见过这位使节以后,周室重臣刘献公的下属苌弘就对刘献公说:“这位访客表情严厉,不像是要举行祭祀,倒像是要出兵打仗,估计是要进攻戎人,主上最好有所准备。”果然,晋国的执政大臣韩宣子(韩起)借祭祀为掩护,派荀吴(中行穆子)领兵突袭陆浑之戎,将其全部消灭,周人因为预先有准备,也捡了不少洋落。

      这个例子见于《昭十七年传》:“晋侯使屠蒯如周,请有事于雒与三塗。苌弘谓刘子曰:“客容猛,非祭也,其伐戎乎!陆浑氏甚睦于楚,必是故也。君其备之!”乃警戎备。九月丁卯,晋-荀吴帅师涉自棘津,使祭史先用牲于雒。陆浑人弗知,师从之。庚午,遂灭陆浑,数之以其贰于楚也。陆浑子奔楚,其众奔甘鹿。周大获。”((p 1389)(1017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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