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祖父母辈的那些事(一) -- 渔儿漂漂

共:💬44 🌺367 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祖父母辈的那些事(二)

祖母如何到香港,如何认识雷先生,祖母一直都没与我们说过,但我相信一定很苦。我只是从老妈知道一点点。祖母有一天和老妈说过一些往事,祖母当年很爱雷先生,是雷先生教祖母识字的,只因工作的关系,与祖父做假夫妻,后来才成了祖父的真夫人。八九十年代,雷先生从香港回来过几次,他还邀请过祖母和爷爷(我后来的祖父)去香港游玩过一次。一位很慈祥的老头子,花白的头发,笔直并略有发福的身材,隐约有当年的英气,金边的眼镜,言谈间不时的微笑,透澈着书生的儒雅,有一子一女,都是中产家庭。就不知他解放后还是阿共仔否?因为祖母故去后,我们就再没有联系了。

祖母撑这头家很艰难,失去丈夫的女人,在当时宗族势力强大的旧时农村是不祥人的象征,只是战争灾荒年头死人多,村里已无瑕顾及这些陋规,但惦记那几分瘦田的人却是有的。那是村里公家分租出来的田地,每年投银一次,大洋二十(也好象不是这个数),这钱是曾祖父在美国的大姐每年定期寄回来。抗战时期,水陆不通这条线断了,抗战后恢复,但48、48年国民金融崩溃,寄来的钱没到手就成了金元券,村里虽还认,但也缩水很多,曾祖父的堂兄弟则没有这份子银的,他们那房人也没有什么出路,加上世道不好,自然惦记祖母这边的田地来,故祖父牺牲后,两边矛盾也就越来越多,小口角成渐渐变成了大吵架。

祖母在一次上坟的时候,受人背后袭击,后脑挨了一榔头(或是棒子吧),血流如柱,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已是深夜,跌跌撞撞回家用草灰包扎一下,总算捡回一条命,但后脑留下一个凹下去的疤。(我小时候与祖母睡觉时,经常去抚摸这道疤痕,祖母也不时讲这故事)虽然不知是谁做的,但祖母心里已有认定,后面的日子小心提防。而对方也再没有动作,估计伤人杀人这事,对方也是一时意气罢,毕竟都是老实农民,事后可能也就怕了,所以这事就没有后来了。

解放后,祖母被定为军烈属,调到县成的火柴厂工作,由于有些文化、工作积极加上祖父的老战友照顾,没几年就成了火柴厂的厂长。父亲则由曾祖父在乡下家里照看,生活也大有改善,只是母子交流减少了。父亲十六岁偷偷报名从军(不记得是考上军校的还是从军后再考上军校了),直到二十多岁探亲时才回来。曾祖父则在57年(大概57-60之间吧)的一天吃点心咽住了,离世,99岁,正好大年初一,村里为他风光大葬,说是大好事(迷信成份,不大清楚是怎样说)。

之后祖母工作之余,开始寻访失散多年的女儿和兄弟姐妹。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在广州战友帮助,终于在芳村那边的村子里找到她的女儿。

关于姑妈的事,解放前的情况我不清楚,下面这些是听老妈说的,解放时,大婆与姑妈已住在天河这边村子里,大婆对姑妈很好,视如己出,51年有个民兵队长看上了可人的姑妈,向大婆提亲,那民兵队长解放前是村里出了名的混混,估计象郭二蛋之流吧,而大婆则是被专政了地主家庭,所以怕得要命,趁这事没成之前,把姑妈嫁给了我现在的姑丈,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相信这是大婆对我姑妈的最大保护吧。

下面这些就不记得多少了,不知对不对,大概好象是祖母见到大婆时,大婆已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了,虽然祖母相认,但希望姑妈留在身边,祖母也没有强求,况且我们村里也没人知道祖母过去有女儿的,否则这样的克夫命恐怕老早被会扫地出门吧。可能是直到父亲转业回来后,我们家才与姑妈他们有更多的往来。

而祖母兄弟姐妹是如何找到的就不清楚了,庆幸的是一个没少。两个妹妹、两个弟弟都挺过了乱世,并相继成家,我想这都是祖母的最大安慰吧。

如果上半辈子对祖母来说是不幸的话,那么下半辈子还是相当幸福的。曾祖父去世后,组织开始为祖母牵线介绍,再续姻缘,其中就有我后来的祖父。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