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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阿赖(上)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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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阿赖(上)

本文是关于俺滴流氓舍友阿赖的故事,有少儿不宜等带色内容,大家快来看啊!

实习的时候,我们的宿舍位于实习学校最偏僻的一块高地上,周围是竹林,再远一点是周围农民的柑橘林。周末的傍晚时分,四周除了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便是一片寂静。闲极无聊的实习老师们坐在宿舍外边的石凳上大眼瞪小眼,阿赖抱着吉他说:“给你们卖个唱。”然后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拂,低声唱道:“

小心地问一声

亲爱的你请问

有没有看到我

沉默的脸?

背影后的你

是这般熟悉

是否是另一个

沉默的你?

这是罗大佑的歌曲《沉默的表示》。我算不上粉罗大佑,但是确实喜欢听他的歌曲。这个人的作品从风花雪月到愤世嫉俗无所不包。在最为重要的大学时期,阿赖把罗大佑的歌曲介绍给我,刚好符合我那愤青兼文青的性格,听得是如痴如醉,以至于大学毕业一年后花了半个月工资去购买原版罗大佑自选集。这是我购买过的唯一正版CD。

……

这些都是闲话。阿赖在大学的时候是我的室友。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们叫他“电老鼠”,后来简称为“老鼠”,因为他修好了宿舍的电灯,显示出超过普通文科大学生的高超动手能力。而他人也的确长得像一只老鼠——他形容自己的脑袋像个橄榄,上下两边都尖,脸上还长满青春痘。那脸上唯一招人的大概只有他的一双大眼睛。我们真的很佩服他找到了“橄榄”这个词语。阿赖身高据说有一米七三,不矮。可怜这孩子长得瘦骨棱棱,还有一个水蛇腰,腰围只有一尺九。跑遍全城的成衣店都没法给他买到合适的裤子。于是我们常常听他抱怨,说又要上哪家裁缝店做长裤,仿佛有无限烦恼。

然而后来我们都叫他“阿赖”了。原因之一大概是“阿赖”这个词要比“老鼠”更加顺口。不过他在别的方面的表现似乎也对得起一个“赖”字。阿赖是个逃课大王,公共课除了体育课其余基本不上,专业课逃掉差不多一半。才开学两三个月,年级辅导员点名的时候就时不时会问:“XXX(阿赖的真名)到了吗?……真到了?嗯,好,不用点名了!”这一点很让阿赖自豪。逃课的时候,阿赖在宿舍里过得相当逍遥。要是只有他一个人逃课,那么他就拿着自己的吉他在宿舍里自弹自唱,偶尔抽一口烟。要是有人陪他一块逃课,他就满宿舍楼乱窜,找人打牌。后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本年级男生每天都有三四个人赖床不起。等我们下课回来的时候,常常看着这些大神们腰上裹着一圈棉被,光着膀子坐在走廊里打牌。后来阿赖觉得打扑克不过瘾,又从别处弄了一副麻将和字牌过来。各系的人都扎堆跑到本宿舍来玩,结果本宿舍创下的最高记录,是12个人分成三桌,一桌扑克,一桌麻将,还有一桌字牌。旁边观战的人员无数,还不计入在自个铺上吹口琴或弹吉他自娱自乐的。小小寝室里热闹得好似神仙开派对。

玩得过头了,就会误了正事。我们宿舍九个人当中有七个是往届生。说起各种玩法真是层出不穷,论学习成绩却基本上一无是处,是考试就愁死个人。这九位天王曾经创造过全系的一个纪录,期考的时候一门主课挂了六个人,弄得主课教研室震动,差点以为考题出得过难。阿赖曾经在一次期考当中挂了四科,四年下来少说挂了20科。前后左右红灯闪闪,天知道他是怎么补考及格的。梦秋是全宿舍毕业时挂科最少的人,总计也挂了三科。后来大学毕业的时候,全年级四个没有拿到学位的人当中,两个人出在本宿舍。运气好的是当年还没有学分制,要不现在我们肯定还有人在补修。

但是阿赖居然拿到了学位,真是没天理。

我和阿赖是同乡,而且从同一个中学出来。他高我两届毕业。我问他这两年里都干啥去了。他伸出手给我看,手指细长白皙。我说,你不是跑到酒吧里卖唱去了吧?他骂了我一句没见识,然后告诉我他在发廊里干活。发廊里的客人最喜欢细长的手指,洗头的时候挠的舒服。那时候,大学里绝大多数新生都跟我一样都是不世出的书呆子,在中学里呆满六年然后进入高校。就算是本宿舍年纪最大的保罗同学,也老老实实地在中学里学了整十年,心无旁骛地参加了三次中考和三次高考。没哪一个像阿赖那样出来混世界的,何况他混的是是非最多的发廊。

但是就这么说阿赖有江湖气,似乎也没见到过。至少我从没见过他的江湖哥们来找他。这家伙大把的闲暇时间都贡献给扑克和麻将了。要不就是和舍友糊脑袋的兄弟阿辉切磋吉他技术。阿辉是体育系大专生,是个大帅哥,弹吉他那是比阿赖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靠这一手迷倒了无数少女。每次阿辉到宿舍里,总有人央求他弹一曲给大家听。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一拿起吉他,立刻现了流氓本色。只听他贱兮兮地边笑边唱道:

“今天我要经过你的家门。

亲爱的老妈妈,

请你不要拒绝我,

快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他用的扫弦指法,把这首歌弹得很有节奏感。我们个个都从铺位上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接着唱道:

“你既没钱又没田地。

我的女儿怎能嫁给你?

女儿长得真漂亮,

一双眼睛水灵灵,

女儿要嫁有钱的地痞!”

这下好了,所有人的耳朵都直起来,听他唱第三节:

“我是没钱又没田地

可老子的摩托让人欢喜!

……”

阿辉每次跑到宿舍来玩,都唱这首歌。最后大家都听熟了,一听到他唱“我是没钱又没土地”,便个个脸上露出淫荡的笑容合唱道:“可老子的摩托让人欢喜!”唱完了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我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胡乱在网上搜了一下阿辉唱的这首歌,这才发现“可老子的摩托让人欢喜”一句是这根恶棍自己改的,我们无耻地跟唱了好几年。

阿辉毕业后也常常来找糊脑袋。到了晚上两人一起抽烟聊天,抽完了阿辉就睡阿赖的床上。阿赖在四年的时光里基本住在他亲戚家里,很少睡在宿舍。他的床位便公用了。谁的亲戚朋友上门来就让他们在阿赖的铺位上躺一晚。那些被褥一丢在宿舍就是四年,无论春夏秋冬没见他洗过换过,最后变得亮晶晶的,仿佛可以挤出两斤油。阿辉也不当一回事,就这么睡下来,直到有一天半夜他嘀嘀咕咕,说身上痒痒。早上醒来,阿辉让各种跳蚤虫子咬得满脸绯红,好像被泼了一脸滚烫的红烛油。那样子让我们笑破肚皮。

毕业的时候,我们以为阿赖会把被褥和蚊帐全部扔掉。结果有点意外。夜里毕业生们有篝火晚会,他径自把全套装具扛到操场上,全部扔到篝火里了。没想到蚊帐易燃,火势飕地窜上来,把他的眉毛给燎掉了一截。

李公公来自另外一个宿舍。此人面白无须,名字里带一个“公”字,结果就得了这一个外号。阿赖看李公公不顺眼,因为他在自己宿舍里还有一个外号叫“葛朗台”,意思当然是此人小气。李公公连洗衣粉都藏在自己的枕头旁边,弄得除了女友外什么都共产的男生们对他怨气冲天。那一天,李公公过来看阿赖打牌,嘴贱突然说了一句:“赖头,你藏着大王干啥?”

看牌泄底和出老千是本宿舍打牌的优秀牌风。阿赖倒也不忌讳。可话是李公公说出来的就不一样了。这是找茬的好机会。于是阿赖抬起头来奸笑道:“李公公,李假鸟,你怎么又拿你的橡皮鸟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李公公闹了个大红脸,嘴里嘟哝着“赖头你又调皮了”,跑到另一边想看别人的牌。阿赖哪能放过他,便把牌一撂,追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李公公。那会儿糊脑袋的床上正在放着张国荣的歌曲《Monica》。阿赖顺势踩着歌曲的节奏唱道:

“Thanks! Thanks!摸你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边唱着,一只手朝李公公的裤裆摸过去

嗷!李公公尖叫一声,挣开了阿赖,像个皮球一样弹出宿舍,满脸溅朱,高声骂道:“阿赖,你个流氓!”

阿赖嘿嘿笑着,一言不发。调戏李公公,是阿赖无限快乐的来源之一。他比起阿辉之流的人来说,色狼的一根毛都算不上,只不过就是平时在言语当中显得有点猥琐,口无遮拦,动作也不甚雅观。比方说,在宿舍一个难得的没有打牌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低头看书。阿赖翻看着一本体育画报,突然会开口说道:“塞莱斯,我总算看见你的内裤了!”

原来那本画报的中间插页刊登了一幅塞莱斯的大幅照片。奔跑中的塞莱斯短裙扬起,现出裙下底裤。这个网球名将算不上漂亮。就算格拉芙现了底裤都没必要那么激动吧?阿赖就喜欢嘴上讨个口彩。十多年后,萨拉波娃每次打球露底裤的照片在网上流行,我总是想知道阿赖看见这些照片时会怎样大惊小怪。

阿赖带头,全年级男生嘴里都有点不规矩。例如我在大学的莫逆之交龟龟同学,就涎着脸问他的梦中情人、美女叮当同学:“一个东西,硬邦邦的,在一个洞里进进出出,不断冒出白沫。请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叮当同学饶是脸皮厚,也承受不了如此直白的挑衅,红着脸大叫一声:“那是牙刷啦!你这人讨厌讨厌真讨厌!”

讨厌归讨厌,后来据说这两个人还拿着著名的《挪威的森林》互相切磋,勾勾搭搭。虽然糊脑袋的书桌抽屉当中一直压着若干本《龙虎豹》,但是《挪威的森林》显然比前者上档次很多,更合适当钩子……泡妞不能那么直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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