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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阿赖(上)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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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阿赖(上)

    本文是关于俺滴流氓舍友阿赖的故事,有少儿不宜等带色内容,大家快来看啊!

    实习的时候,我们的宿舍位于实习学校最偏僻的一块高地上,周围是竹林,再远一点是周围农民的柑橘林。周末的傍晚时分,四周除了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便是一片寂静。闲极无聊的实习老师们坐在宿舍外边的石凳上大眼瞪小眼,阿赖抱着吉他说:“给你们卖个唱。”然后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拂,低声唱道:“

    小心地问一声

    亲爱的你请问

    有没有看到我

    沉默的脸?

    背影后的你

    是这般熟悉

    是否是另一个

    沉默的你?

    这是罗大佑的歌曲《沉默的表示》。我算不上粉罗大佑,但是确实喜欢听他的歌曲。这个人的作品从风花雪月到愤世嫉俗无所不包。在最为重要的大学时期,阿赖把罗大佑的歌曲介绍给我,刚好符合我那愤青兼文青的性格,听得是如痴如醉,以至于大学毕业一年后花了半个月工资去购买原版罗大佑自选集。这是我购买过的唯一正版CD。

    ……

    这些都是闲话。阿赖在大学的时候是我的室友。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们叫他“电老鼠”,后来简称为“老鼠”,因为他修好了宿舍的电灯,显示出超过普通文科大学生的高超动手能力。而他人也的确长得像一只老鼠——他形容自己的脑袋像个橄榄,上下两边都尖,脸上还长满青春痘。那脸上唯一招人的大概只有他的一双大眼睛。我们真的很佩服他找到了“橄榄”这个词语。阿赖身高据说有一米七三,不矮。可怜这孩子长得瘦骨棱棱,还有一个水蛇腰,腰围只有一尺九。跑遍全城的成衣店都没法给他买到合适的裤子。于是我们常常听他抱怨,说又要上哪家裁缝店做长裤,仿佛有无限烦恼。

    然而后来我们都叫他“阿赖”了。原因之一大概是“阿赖”这个词要比“老鼠”更加顺口。不过他在别的方面的表现似乎也对得起一个“赖”字。阿赖是个逃课大王,公共课除了体育课其余基本不上,专业课逃掉差不多一半。才开学两三个月,年级辅导员点名的时候就时不时会问:“XXX(阿赖的真名)到了吗?……真到了?嗯,好,不用点名了!”这一点很让阿赖自豪。逃课的时候,阿赖在宿舍里过得相当逍遥。要是只有他一个人逃课,那么他就拿着自己的吉他在宿舍里自弹自唱,偶尔抽一口烟。要是有人陪他一块逃课,他就满宿舍楼乱窜,找人打牌。后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本年级男生每天都有三四个人赖床不起。等我们下课回来的时候,常常看着这些大神们腰上裹着一圈棉被,光着膀子坐在走廊里打牌。后来阿赖觉得打扑克不过瘾,又从别处弄了一副麻将和字牌过来。各系的人都扎堆跑到本宿舍来玩,结果本宿舍创下的最高记录,是12个人分成三桌,一桌扑克,一桌麻将,还有一桌字牌。旁边观战的人员无数,还不计入在自个铺上吹口琴或弹吉他自娱自乐的。小小寝室里热闹得好似神仙开派对。

    玩得过头了,就会误了正事。我们宿舍九个人当中有七个是往届生。说起各种玩法真是层出不穷,论学习成绩却基本上一无是处,是考试就愁死个人。这九位天王曾经创造过全系的一个纪录,期考的时候一门主课挂了六个人,弄得主课教研室震动,差点以为考题出得过难。阿赖曾经在一次期考当中挂了四科,四年下来少说挂了20科。前后左右红灯闪闪,天知道他是怎么补考及格的。梦秋是全宿舍毕业时挂科最少的人,总计也挂了三科。后来大学毕业的时候,全年级四个没有拿到学位的人当中,两个人出在本宿舍。运气好的是当年还没有学分制,要不现在我们肯定还有人在补修。

    但是阿赖居然拿到了学位,真是没天理。

    我和阿赖是同乡,而且从同一个中学出来。他高我两届毕业。我问他这两年里都干啥去了。他伸出手给我看,手指细长白皙。我说,你不是跑到酒吧里卖唱去了吧?他骂了我一句没见识,然后告诉我他在发廊里干活。发廊里的客人最喜欢细长的手指,洗头的时候挠的舒服。那时候,大学里绝大多数新生都跟我一样都是不世出的书呆子,在中学里呆满六年然后进入高校。就算是本宿舍年纪最大的保罗同学,也老老实实地在中学里学了整十年,心无旁骛地参加了三次中考和三次高考。没哪一个像阿赖那样出来混世界的,何况他混的是是非最多的发廊。

    但是就这么说阿赖有江湖气,似乎也没见到过。至少我从没见过他的江湖哥们来找他。这家伙大把的闲暇时间都贡献给扑克和麻将了。要不就是和舍友糊脑袋的兄弟阿辉切磋吉他技术。阿辉是体育系大专生,是个大帅哥,弹吉他那是比阿赖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靠这一手迷倒了无数少女。每次阿辉到宿舍里,总有人央求他弹一曲给大家听。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一拿起吉他,立刻现了流氓本色。只听他贱兮兮地边笑边唱道:

    “今天我要经过你的家门。

    亲爱的老妈妈,

    请你不要拒绝我,

    快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他用的扫弦指法,把这首歌弹得很有节奏感。我们个个都从铺位上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接着唱道:

    “你既没钱又没田地。

    我的女儿怎能嫁给你?

    女儿长得真漂亮,

    一双眼睛水灵灵,

    女儿要嫁有钱的地痞!”

    这下好了,所有人的耳朵都直起来,听他唱第三节:

    “我是没钱又没田地

    可老子的摩托让人欢喜!

    ……”

    阿辉每次跑到宿舍来玩,都唱这首歌。最后大家都听熟了,一听到他唱“我是没钱又没土地”,便个个脸上露出淫荡的笑容合唱道:“可老子的摩托让人欢喜!”唱完了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我在写这篇稿子的时候胡乱在网上搜了一下阿辉唱的这首歌,这才发现“可老子的摩托让人欢喜”一句是这根恶棍自己改的,我们无耻地跟唱了好几年。

    阿辉毕业后也常常来找糊脑袋。到了晚上两人一起抽烟聊天,抽完了阿辉就睡阿赖的床上。阿赖在四年的时光里基本住在他亲戚家里,很少睡在宿舍。他的床位便公用了。谁的亲戚朋友上门来就让他们在阿赖的铺位上躺一晚。那些被褥一丢在宿舍就是四年,无论春夏秋冬没见他洗过换过,最后变得亮晶晶的,仿佛可以挤出两斤油。阿辉也不当一回事,就这么睡下来,直到有一天半夜他嘀嘀咕咕,说身上痒痒。早上醒来,阿辉让各种跳蚤虫子咬得满脸绯红,好像被泼了一脸滚烫的红烛油。那样子让我们笑破肚皮。

    毕业的时候,我们以为阿赖会把被褥和蚊帐全部扔掉。结果有点意外。夜里毕业生们有篝火晚会,他径自把全套装具扛到操场上,全部扔到篝火里了。没想到蚊帐易燃,火势飕地窜上来,把他的眉毛给燎掉了一截。

    李公公来自另外一个宿舍。此人面白无须,名字里带一个“公”字,结果就得了这一个外号。阿赖看李公公不顺眼,因为他在自己宿舍里还有一个外号叫“葛朗台”,意思当然是此人小气。李公公连洗衣粉都藏在自己的枕头旁边,弄得除了女友外什么都共产的男生们对他怨气冲天。那一天,李公公过来看阿赖打牌,嘴贱突然说了一句:“赖头,你藏着大王干啥?”

    看牌泄底和出老千是本宿舍打牌的优秀牌风。阿赖倒也不忌讳。可话是李公公说出来的就不一样了。这是找茬的好机会。于是阿赖抬起头来奸笑道:“李公公,李假鸟,你怎么又拿你的橡皮鸟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李公公闹了个大红脸,嘴里嘟哝着“赖头你又调皮了”,跑到另一边想看别人的牌。阿赖哪能放过他,便把牌一撂,追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李公公。那会儿糊脑袋的床上正在放着张国荣的歌曲《Monica》。阿赖顺势踩着歌曲的节奏唱道:

    “Thanks! Thanks!摸你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边唱着,一只手朝李公公的裤裆摸过去

    嗷!李公公尖叫一声,挣开了阿赖,像个皮球一样弹出宿舍,满脸溅朱,高声骂道:“阿赖,你个流氓!”

    阿赖嘿嘿笑着,一言不发。调戏李公公,是阿赖无限快乐的来源之一。他比起阿辉之流的人来说,色狼的一根毛都算不上,只不过就是平时在言语当中显得有点猥琐,口无遮拦,动作也不甚雅观。比方说,在宿舍一个难得的没有打牌的日子里,大家都在低头看书。阿赖翻看着一本体育画报,突然会开口说道:“塞莱斯,我总算看见你的内裤了!”

    原来那本画报的中间插页刊登了一幅塞莱斯的大幅照片。奔跑中的塞莱斯短裙扬起,现出裙下底裤。这个网球名将算不上漂亮。就算格拉芙现了底裤都没必要那么激动吧?阿赖就喜欢嘴上讨个口彩。十多年后,萨拉波娃每次打球露底裤的照片在网上流行,我总是想知道阿赖看见这些照片时会怎样大惊小怪。

    阿赖带头,全年级男生嘴里都有点不规矩。例如我在大学的莫逆之交龟龟同学,就涎着脸问他的梦中情人、美女叮当同学:“一个东西,硬邦邦的,在一个洞里进进出出,不断冒出白沫。请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叮当同学饶是脸皮厚,也承受不了如此直白的挑衅,红着脸大叫一声:“那是牙刷啦!你这人讨厌讨厌真讨厌!”

    讨厌归讨厌,后来据说这两个人还拿着著名的《挪威的森林》互相切磋,勾勾搭搭。虽然糊脑袋的书桌抽屉当中一直压着若干本《龙虎豹》,但是《挪威的森林》显然比前者上档次很多,更合适当钩子……泡妞不能那么直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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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阿赖(下)

      实习时住的宿舍是几套并列在一起的平房,木制的门窗都已经糟朽透风。每套房有一个天井,里面是青砖铺地。野草已经顺着砖缝疯狂地长出来。灰色的墙上布满青苔和裂痕。天井里有一个常常停水的铸铁水龙头。每天我们几个人就用这个水龙头接水洗冷水澡。时间紧的时候,甚至两个人同时冲澡。仲秋的风穿过竹林呜呜地吹进天井,冻得洗澡的人哇哇叫。这个场面被牛哈哈以乐观主义精神称为“洗鸳鸯浴”。哪门子鸳鸯洗澡是这么怪叫的?

      要是洗澡还可以开个玩笑的话,上厕所就成了大问题。厕所位于高地下面。夜里学生下课放学后,周围只剩下阒无一人的教室和大片的树木。更恐怖的是厕所居然是半露天的。夜里狂风大作,惨白的路灯将摇晃的树影投到每一个蹲位,把人心里吓得直发毛。有鉴于糊脑袋所在的实习组女生洗澡曾经被人偷窥,李公公所在的实习组男生被盗窃,任何时候都不能低估上厕所的危险系数,不论男女。

      于是夜间上厕所,是女生都得两个人才能去。男生呢?总不能半夜叫醒上铺的兄弟说,喂,陪我拉屎去!还好我们有无敌神器三角刀……可你蹲在那儿,只要隔着蹲位往你脑袋上拍一板砖,这人就废了,三角刀管个鸟用。夜里往那儿跑的人心理上都需要无比强大。吊诡的是我到了那该死的学校不久就得了肠胃炎,基本上每天半夜都要往那个地方跑一到两次。每跑一次都觉得自己肯定吓死在那里。后来实习老师们一致给梦秋的搭档Leslie姑娘起了个外号叫做“拉死你”。她可真是不负美名。同一实习组的男同学十有八九都闹过肚子。我是最倒霉的。

      关于这个倒霉的厕所,本来说到这里也就算了,但是有个轶事不妨说说。有次半夜我正在蹲位上哆哆嗦嗦,突然右边悄无声息地伸来一只细长的手臂。啊呜!这一下吓得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马上抖抖索索想去摸三角刀,慌得摸不到,只吓得腿软,差点掉到茅坑里。定了定神发现这只手上还夹着一支烟。在我所在的实习组当中只有阿赖和带队的周教授抽烟,想必这么细长的手肯定是阿赖的。这下才心里有数,把烟给接过来。那只手不声不响地收回去,一会儿再伸过来的时候,手指上夹着一只打火机。我接过来点燃,抽了一口。旁边的蹲位里叹口气道:“TMD白天吃错了什么,沦落到跟你一个坑。”我就在那儿偷笑。因为阿赖这支烟,养成了我一段时期内的抽烟习惯。没办法,在恶臭加闹鬼般的厕所里,还能不抽烟去去晦气吗。

      当年距离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20年。待我们十分宽厚,甚至很有耐心地分享我们进贡的香烟的周教授也已经去世了将近10年。我的大部分舍友都去当了老师,梦秋仗着年纪轻,也在教育界胡乱混了几年。2007年我在广州工作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保罗大叔、潇洒哥和汤恶劣也在珠三角教书,于是多年的朋友们再聚首,让人无限感慨。

      毕业时,阿赖自觉自己不合适当老师。正好他的姐姐在广东电视台当记者,于是他毫不意外地在我们所有人中第一批去了广州。毕业前,他天天研究怎样当记者写稿,曾经拿着《南方周末》在我面前说:“你能写黄爱东西这样的文章吗?”当时黄爱东西是该报纸的专栏作家,沈宏非的《写食主义》专栏也刊登在那上面。《南方周末》的专栏刚刚开始捧红一批作者,题材还很新鲜。我看完阿赖推荐的黄爱东西的专栏,觉得里面无非是一些生活感受,文笔倒是很犀利流畅,大有新一代杂文家的风格。于是我对阿赖说:“这有何难!”后来毕业了,阿赖问我写不写罗大佑的文章。我大笔一挥,写了上万字的罗大佑音乐感悟,却被阿赖毫不客气地将其拒掉了。此后再不找我约稿。也是,稿子不是写得越长就越能骗稿费的。下一次发表东西,便是我的硕士论文。

      阿赖曾经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过一句:“一个人如果写一篇类似黄爱东西的文章,水平可能差不多,都一样好。如果你让这个人每周都写一篇,而水平保持不变,那他也差不多是个天才。”很多年后,我每周都要写一两篇甚至是三篇报道,写稿写得腻歪,突然想起阿赖的话,苦笑着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个天才。

      阿赖对我的影响究竟有多大,我实在说不清楚。罗大佑肯定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别的朋友也给了我很多影响,例如龟龟、恶劣曾经和我交流过当时的一份比较新锐的、介绍西方音乐的杂志《音乐天堂》。在打口录音带的年代里,这份杂志算是国内最正宗的西方流行音乐杂志了。在阿赖的影响下,我喜欢上了踢足球,吹口琴,弹吉他(虽然没学会)和看乱七八糟的闲书。嗯,在第四年的时候终于学会了打升级。阿赖算不上我最好的朋友。他身上那点流氓气我学不会。但这个人广阔的知识面肯定影响了我,以至于今天特别喜欢猎奇。每次外出采访,我都会从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一个人影响你的,未必是他最优秀的品质,但是对你而言绝对是最有潜力发展的品质。阿赖后来成为了一名娱乐记者,接下来是娱乐杂志的主编,在全国小有名气。我想这也很符合他爱八卦,脸皮厚,带有痞子气的生活方式。我不喜欢娱乐八卦,可我喜欢当记者。

      外一篇:饭票和馒头

      这个轶事跟阿赖无关

      刚进大学,国家发的师范生津贴以饭票和菜票的形式补贴给学生。似乎体育系的学生一个月的饭票是60多斤,其余系的学生饭票是50多斤。但是到了某一年,全国统一取消粮票,于是饭票全部折算成菜票,实现了两票合一。这时候我们宿舍的穷鬼兼老抠们就闹了个大笑话。

      学校规定,饭票在某月某日之前失效。我们在距离那个该死的日子还有一天之前统计了一下,发现全宿舍九个人总共剩下将近有几十斤饭票。学校又没提供饭票折算菜票的服务。好啊,这不是要A掉我们应该有的粮食吗?本宿舍向来打别人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哪容得下别人打我们的算盘。大家紧急开会,决定次日一定要把这几十斤粮食吃掉用光,一两便宜都不能让学校捞走。平均算下来,一天之内,每人得吃光五斤以上的粮食。

      我们商量了一阵,终于得出了一个最佳计策:买馒头。一个馒头算一两,另交菜票七分钱。十斤才七块钱。这东西物廉价美,留个一两天也不会坏,最是合算。于是第二天早上全宿舍人(除外宿的阿赖),浩浩荡荡提着桶跑去食堂,每个人都提回了一桶以上的雪白馒头,平均一个人至少50个馒头。

      馒头提回来了,才发现没东西送馒头。咸菜也没有,只有白开水。大家硬着头皮吃啊吃,使劲往嘴里塞。吃了早餐吃午餐,抡开腮帮子使劲造。一整个上午加中午,什么别的东西都没吃,尽是馒头加白水,直吃得嘴里淡出鸟,肚里撑出屎来。到了下午,馒头剩下一半,每个人都噎得直打嗝,鼓着眼睛互相看。旁边宿舍知道我们有这等好事儿,纷纷过来围观。馒头放到下午,皮已经硬了,更加吃不下去。于是剩下的馒头一多半都让其余宿舍的人拎走了,据说他们用热水泡着吃。最终我们还是被别人占去了便宜。后来我们晚饭再也吃不下东西,脑袋瓜子里全是馒头在飞速旋转。

      “馒头事件”发生的第二天,饭票停止使用。食堂的馒头应声涨到了一毛钱一个。我们这是赚了还是亏了?

      毕业分配的时候,年级辅导员掌握了一定的支边名额。倒霉的同学就给直接分配到老少边山穷区。宿舍里的谈胖子是广西人,被弄到了广西东兰老区(当年红七军的根据地)。阿赖便天天开他的玩笑:“我说谈胖子,你去东兰支边,怎么没把你老婆给一起弄去啊?这样好生出一堆小乌龟,起名东兰龟、凤山龟、巴马龟、南丹龟,嘿嘿嘿嘿……”(东兰凤山巴马南丹都是广西贫困地区——此注)

      本宿舍好用“乌龟”嘲笑别人。但是阿赖几句玩笑话没让谈胖子生气,反而当真了。这厮真的顶着他的东兰龟念头去找女朋友商量去了。他女朋友读大专,毕业找了个工作在机场。谈胖子做事儿一根筋,要求辅导员把他的女朋友调到东兰去,一起教书。您说您服务老区大家都知道您高风亮节不说什么,可带着女朋友去那儿受罪,这算是什么道理?年级辅导员一听他的条件,心中大喜。弄一个塞到那角落已经够得罪人了,没想到这八格牙路自己还倒贴一个,哟西!便以最快速度把两人的档案发去了东兰。

      毕业后谈胖子带着女朋友去那个地方一转,发现学校位于半山腰,喝水还要自己下山提。这还了得!他女朋友一看,好你个谈胖子,把老娘弄到这山沟沟里面来,是要我此生不食人间烟火么?于是直接跟他掰了,跑回机场继续花差干活。谈胖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万分愁苦,横下一条心索性啥都不要,直奔经济特区而去。若干年后在珠三角,他还在向我、保罗以及恶劣诉苦,说当年阿赖说的话他竟然糊涂地相信了,以至于自己后来跑到东莞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几乎流落街头……

      阿赖说话难得表现出一点正经的样子。他像个小混混,但是实际上又不是。偶尔之间,他也有打动人的一刻。回到我们实习的生活当中。实习老师们往往以扑克结束一个周末的生活。阿赖也是如此。到别人因为厌倦而把扑克放下来的时候,他会给大家弹吉他。准备结束实习的前一个周末,阿赖照例给大家弹奏吉他,这次唱的不是罗大佑,是老狼的《恋恋风尘》:

      “那天黄昏

      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开满山岗

      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

      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

      为年轻歌唱”

      阿赖的嗓子有点沙,唱这首歌正合适。于是,坐在石凳上、门槛上、台阶上的实习老师们,不论男女全部安静了下来,心中有所感触。琴弦叮咚悦耳,进入到了最后一节:

      “当岁月和美丽

      已成为风尘中的叹息

      你感伤的眼里

      有旧时泪滴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

      常常追忆”

      这首歌最后几句话拨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很多年里,我一直觉得与自己错肩而过的人就是一首歌。当它在你耳边响起的时候,你会觉得时光倒流,快乐或者忧伤的记忆会在身边复苏,即使往事已经渐渐模糊。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一场雨水烂泥里的混战结束后的合影。八个人当中七个人来自本宿舍,里面有阿赖、糊脑袋、保罗和我。看看谁认得出阿赖?

      PS:这张照片拍的时候就是黑白的,毕业后阿赖扫描了给我。上面他添加的外号被我抹掉了。当年我们宿舍的老抠为了省钱,拍照用的是黑白胶卷,冲印用的是彩色相纸。这样可以省了黑白胶卷冲印的麻烦,也可以不用支付彩色胶卷昂贵的费用。一卷下来可以省大约十大洋。

      关键词(Tags): #厕所#南方周末#阿赖通宝推:南山南,我不是海洋,七七,酸菜刚,镐梓,繁华事散,三笑,史文恭,
      • 家园 果然是恰同学少年时:)

        又或者: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 家园 这个球场后来是不是改成停车场了?

        看后面的building像是激光生命研究所?

        • 家园 这个……您可没猜对

          几年前回去看了一下,球场已经改为水泥地上铺塑胶草坪了。背后的那栋建筑,在我们拍照的时候刚刚建好,是田家炳教育书院,当时是给教育系的。现在应该也没有拆。

          结论:俺滴那个二流学校跟您猜测的不符。

      • 家园 人不可貌相

        哈哈,看看照片上诸位嫩嫩的学生样,一点没有文章中的酷劲

        • 家园 转眼二十年啊。

          现在大多数都是麻辣教师了,还好不是流氓教师。

      • 家园 要我猜,照片上右起第一人符合阿赖在俺脑中滴形象

        具备瘦且狡黠滴外部特征;梦秋兄莫非就是与阿赖勾肩搭背滴那个?

        • 家园 好眼力,送花。

          可是您为啥判断右二是梦秋呢?

          • 家园 说了您可别见笑

            右二人长得挺周正,符合俺脑海中斯文滴梦秋老师的形象;而且读了您的“阿赖列传”,觉得您跟阿赖心有戚戚,物理距离应该不远吧~~当然啦,这只是一个理由而已,最主要的还是看了您的文章,想起了当年高中的一个歪才室友,俺们不是形影不离的死党,但是绝对是内心共鸣的挚友,如果照相的话,我一般也会在他身边滴!(绝非基友)

          • 家园 我也猜右一

            照你写的,干瘦,两头尖脑袋,踢完球最轻松。。。

      • 家园 无责任猜测,右一?

        阿赖干过发廊,对发型应该比较在意。

        感慨一下,当年的郭富城式发型看起来好傻,可是在老师和家长围剿之下都不肯剪去呢。

        • 家园 花一下郭富城

          右一正是阿赖。这孩子其实没怎么注意他的发型,倒是比较关注脸上的青春痘。可惜照片太小没显出来。

          发型这个东西常常变,时代特征。没准哪天还流行希特勒式发型呢。

      • 家园 当年粮票是可以换东西的,很多人跑到学生宿舍做这个生意

        我记得有人拿着一些衣服袜子,还有熟鸡蛋酸奶之类的食物,到学生宿舍里面换粮票,交换比例不记得了。我记得我用粮票换过两次运动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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