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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听6名民工讲述他们的2004年 (前言)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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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一)总说仇富心理,怎么不提提‘仇贫’的人?

总说仇富心理,怎么不提提‘仇贫’的人?

  采访-本刊记者 陈敏

  地点:北京南二环某住宅小区

  时间:2005年1月9日下午2点

  人物:陈力松,男,33岁,北京某装修公司瓦工

  我17岁时进了家乡的工厂,后来被机器削掉半个手指,心有余悸,就跟人出来当瓦工。去过广州、上海,还有新疆。你问我喜欢哪个城市?反正都是高楼大厦,没有一片瓦属于我,我只关心工资高不高。2000年到了北京,挣钱多了点儿,就待下来了。

  在外面打工,就怕辛苦换不来半两米。温总理替我们讨薪,听说过,但是黑心老板还是灭不了。我遇过一回。老板溜了,工人们都傻了,把玻璃砸碎,有个人站在楼顶嚷嚷半天,突然跳了下来,“120"来得晚,"呜呜"声叫得人真难受......

  我还怕歧视民工的业主。别小看贴瓷砖,排砖弹线、哪里贴花砖,腰线多高,都要细琢磨,我把每面墙都当作自己的作品。有次干完活儿,业主验收,她的朋友都说好,她板着脸说,民工就这点本事呗,赶着往城里挤,搞得空气都脏了!那个眼神,跟那次“120"的呜呜声一样,捅到我心里!总说仇富心理,怎么不提提"仇贫"的人?

  16年里,我走了不少城市,带着同样的编织袋,塞满褥子和锅碗瓢盆。前年大街小巷都唱什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一听,我心里就泛酸,打工啊,真是苦。一年到头就是一床被褥,能补就补,都不换。冬天冷,同乡劝我再添一床,我舍不得。晚上,就在业主的新家找块水泥地,铺开褥子,和沙子、腻子、油漆、瓷砖睡在一块儿。还好,北京人家里都装有暖气,就碰上过一家没装的,那天下大雪,晚上被冻醒了三次。

  醒了我就想想老家的春天,油菜花一开一大片,想想秋天,稻子那个香……多少年都没有见过、闻过了。真的,如果在家里一年能挣到1万元钱,我肯定不出来打工!

  2004年11月,我作了个重要决定,让老婆孩子来北京玩儿一次。我在四环外找了间十来平米的房间,和房主讨价还价,压到月租220元。换掉工作服,我带她们母女爬长城,游故宫。她们在天安门看升旗,我就看着她们笑,有点儿做主人的感觉。逛王府井的时候,都是好吃好玩儿的,12岁的女儿很懂事,啥都不要。20多天下来,我们花掉了3000多块钱,照了足有10厘米厚的照片,很开心......

  她们该回家了,我想把老婆留下来当帮手,就是和和水泥泡泡瓷砖,活儿不重。老婆犹豫着问女儿,女儿说:“妈妈留下吧,我要你和爸爸在一起。”

  亏了女儿的体贴,生活好多了。以前自己洗衣做饭,拌个黄瓜要吃一天,头疼脑热也熬着,现在有伴儿了。昨天晚饭,老婆煎了两条鱼,我喝了点儿小酒,很香。老婆不嫌弃睡地上,就是不忘每周打个长途回家,叮嘱女儿好好读书,不要像她爸妈命苦。女儿笑着说,放心放心!听她奶奶说,开始她还背着人哭,现在好了。

  要过年了,活儿排得更紧,每天从早干到晚,想给孩子挣个新书包,给爹妈买点儿北京特产。一睡下,才觉得浑身疼,但想到回家,我就好受了。一年一次啊!前天,有个人问我,到南京的硬卧车票多少钱?我说不知道。我都是坐着或站着20多个小时回家的,从不觉得累。

  你问我幸福吗?很快就能看到家人,睡在自家暖和的床上,这种感觉,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幸福吧。

  与民工对话

  《中国青年》:这一年挣了多少钱?

  陈力松:一两万吧。我挺满意的。

  《中国青年》:这一年最开心的是什么?

  陈力松:去北京火车站接老婆孩子,第一眼看到她们母女的时候。

  《中国青年》:最苦恼的是什么?

  陈力松:女儿学费太高,尤其是建校费。在家种田根本供不了她读书,还得打几年工。

  《中国青年》:最伤心的是什么?

  陈力松:父母老了,农忙我还帮不上;城里过节,别人都团圆了,我只有一个人。

  《中国青年》:对新的一年的期望是什么?

  陈力松:希望能再多挣一点钱,一点点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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