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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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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一章

一颗印楼内,贞秀正持帚在院内清扫。刀眉抬头望,就看到冷峻立在二楼回廊默默凝视着贞秀。而他们一同居住的房门仍然紧闭,整个回廊也还没有其他人。冷峻一直注视着唐行简与宋居易一前一后将棺木从马车上抬出来抬到正厅之上才转身走下楼。渐渐陆续有人用完早膳从饭厅走向正厅,看到两人突然抬了一口棺木进来,都好奇地奔来看。

唐行简启棺,棺盖很容易就启动。

“这棺盖这般易启,不怕坏了赵御使的尸身?”周昂疑惑道。

宋居易把棺盖向后一推,棺盖滑开,唐行简轻巧接住将棺盖放置地上,然后指着棺内道:“诸位且看。”

众人围观而望,都不禁发出惊呼声。钟信抱着红狐施施然而来,众人让开一条道,乃诺更是忍不住就叫:“国公爷快看,御使大人是活的。”

钟信抱着红狐低头望去,只见棺内死者面色红润,安祥躺在棺内,仿佛只是安睡。不过再仔细看顾就明了确实死了,胸膛无起伏,并无呼吸。只是逝时已久,竟然光鲜如生,也是神奇。红狐低下头去嗅赵御使尸身,突然挣扎欲下,被钟信起手封了穴位,僵卧怀中。

钟信看红狐动作,已知有异,就道:“看来赵御使死得怪异。”

“国公爷说得不错,我和行简连夜赶去曲靖,原以为赵御使必然经已下葬,不料去到赵府方知御使一直停棺义庄。”宋居易凝视尸身,目露尊重,缓声道。

“为何停棺义庄?义庄向来是为无主孤魂提供的最后居所。”邢缨缓声问。

“赵家是尊了赵御使生前遗嘱,密不下葬,停棺义庄的。”

“我巡按云南,曾带冷千户到曲靖祭奠过赵贤弟,当时并无异样,也曾见墓。”陈天祥道:“为何却说他停棺义庄?”

“爹爹到得云南我便随侍在侧,是亲眼见御使有墓的。”陈幸嫔亦道。

冷峻也点头。

宋居易弯腰将赵御使尸身扳起,在那之下置放着一方锦帕,宋居易将锦帕取出打开,内幅处写着字:“这信是赵御使临终前亲笔手书的。”说着,宋居易将信双手呈送给陈天祥:“大尹,您看吧。”

陈天祥小心接过锦帕来看,原来这信是写给他的。

“鸣禅兄,事情紧急,望兄莫怪仪礼不周。但望您到云南尽察两教祸事,弟去则无憾。弟三日前尚身康体健,怎知前日误饮红汤,这两日心口隐痛不绝,恐是遭人暗算,不久于世也。”

“红汤?”陈天祥疑惑抬头,望向钟信手中的红狐。

“我仔细问过赵府家眷,得知御使所言前日曾去过丽阁,当时丽阁老鸨殷勤款待,怎知回来后就直叫心口痛,两日后便亡了。”唐行简道。

曲枫一听,惊道:“我昨日在山谷被赤甲攻击,也是心口隐痛不绝。幸得公子救命。”

“难道御使也被赤甲攻击,那为何不现白骨?”柳佐惑道。

“何为赤甲?”李龙问:“莫非就是我在山谷看到的红色飞虫?”

“正是。”柳佐点头道。

“他一个御使,为何要去妓院?”邢缨问道:“朝廷明令官员不可嫖妓,虽说丽阁对外号称音乐院,以赵御使为人,应当也不会去吧?”

“号令是号令,但这世间还真有不去妓院的朝廷命官?”英与必里笑道。

“当然有,我爹爹便不去。”陈幸嫔瞪了英与必里一眼道:“你当这世间男子皆似你这般寻花问柳,好吃懒做,胡作非为?”

“幸嫔姑娘,我何时得罪你,你要这般挤兑我?”

“你说我爹爹坏,我便不依。”

“必里,你还真是小瞧大尹了,四年前孝庙亲赐‘义夫’牌匾于他的。”邢缨笑道。

英与必里看了陈天祥一眼,伸伸舌头,不再言语。

“唐大哥,赵御使为何要去丽阁?”周昂问。

“是去查人的。”唐行简道:“他当时任御使就是为了查云南两教事务,一路从京师而来,到得贵州府遇到一位老妇,深夜到官驿求他救人。老妇家族上下皆是两教信徒,有独子,向来强健体魄,高大俊美,一心想进京做大汉将军光宗耀祖。半年前其子被两教教主招入教内任护卫,其子甚喜,只当是做大汉将军的前兆。不料两个月后其子逃回家中,只住了几日,就在父母面前心痛而死。死后尸身更被赤甲噬咬变成白骨,家族中人皆被赤甲攻击,只得老妇一人拼死逃出,老妇受惊过甚幡然悔悟,誓要为爱子家人讨回公道。赵御使听得此言更是一路访查,发现诸多教徒家中皆有儿女入教后失去音讯。”

山海忽叹唱一声:“阿弥陀佛。想来这些人家儿女便是那些勇不畏死的黑衣人或喂养赤甲的女尸了。”

“老妇儿子在家中住了几日?”周昂问。

“赵御使家人亦不清楚,毕竟赵御使并非武林中人,何曾想得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唐行简道。

“赵御使为何会前往丽阁查人,他是如何将此事与丽阁牵扯到一处的?”

“他一路来到云南府途中连遇七起相似死亡事件,令他怀疑此事是一起集体逃亡,但最终逃亡者悉数死去。七人中五家皆缄口不言,另有两家则说其子身亡前两日曾到丽阁买醉,赵御使从不曾在其他人口中听到确定人名或地名,是以听说丽阁之后便有心前往究查。”

“结果饮了红汤,两日便亡了?”周昂略有些心惊道。

唐行简点头。

“为何他尸身不腐?”乃诺看着棺内,好奇道。

“无从知晓,我们曾在义庄启棺看视,其家眷亦为之惊异。”

“曲兄,可有见解?”周义问。

曲枫苦笑:“赤甲之事我当真孤陋寡闻。国公爷若都不曾在小姐口中听过,我们这些人必然不知。”

“虽不知何故,但我对赵御使遗体略做了检验,发现其身体七窍皆以檀香木堵塞,据说是家乡习俗,为防亡逝于外地的游子三魂七魄离体不能与父母相见,特以檀香木封七窍。”

“人若被封七窍必死,想来那钻入人身中的赤甲也是这个道理。”英与必里笑道。

“国公爷,可要剖心证实?”宋居易看向钟信问。

“赵御使忠烈可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毁体伤身。”钟信道。

众人皆点头。

“龙儿,你此去辛苦了。”钟信转向李龙道。

“倒是不辛苦,就是这几天都不曾合眼,跑得腿要断了。”李龙笑道。

“叔叔,那磨车送来的犯人是谁?”周昂问。

周义叹息一声,一时不语。刀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是琵琶女。”

“琵琶女?看着她将死,便卸磨杀驴了。”李龙说。

“将死?”周义微疑道:“她甚好啊,全无伤重之色。”

“当时红狐扑过去咬她喉咙、手脚,我情急之下还重重打了她一掌,绝无可能还活蹦乱跳的。”李龙疑道:“真是琵琶女?”

“丽阁琵琶女?”唐行简问。

周义、刀眉俱点头。

“看来丽阁必然是两教产业,丽阁中人也必是两教中人。”

周义沉吟半晌道:“龙儿不会说谎,但我所见琵琶女又确无伤重之像,这当中可能又有甚曲折难解之处吧。”

“还有一事。”李龙看向刀眉说。

“何事?”刀眉问。

李龙从袖中取出一份公告递给刀眉道:“不知何故黎符那月被以杀人之罪判处斩刑,已报上都察院了。”

“啊?”刀眉一怔:“如何又杀了?”

“我略做打听,是因黎符南蛇与那月相争,那月因此杀南蛇两名手下,导致南蛇发忿作乱,胙城镇抚等官认为是黎符那月挑衅杀人在先,理应同罪,因南蛇已亡,只把那月事报都察院。”

“那月可有叫冤?”刀眉急问。

“来不及细问。”

“这?”

“眉儿不必焦急,人命案子,都察院都会派巡按御使前往案发地覆察,以防冤枉错断,待我们尽快将云南府中事了结,转回胙城,应当能救到人。”周义道。

“目今也只能如此,那当下该如何了结云南府事?”刀眉道。

“你们可不能对赤甲伤人之事敷衍了结,匆匆回京。刀眉,你是不曾见到赤甲,真正吓死人了。若不能斩草除根,万一那天我在睡梦中被赤甲钻进房内吃掉,可怎么好?”英与必里颤声叫道。

“师兄,必里说得有道理。”一直不曾说话的沐琚缓声道:“赤甲和黑衣死士都必须斩草除根。”

“赤甲应当好办,火焰花甚难栽种,对泥土气候皆十分挑剔,火莲堂立足贵州百年,也只在小姐所居火焰谷成片种植成活。但即便成活亦不是颗颗皆能开花结果。”曲枫道。

“火焰花还会结果?我当日并不曾见有果啊?”钟信道。

“火焰花结果才能留种,但果实没有三年五载结不出。开花者为雄株,结果者为雌株。既然赤甲是靠火焰花滋养,想来一把火将火焰花烧掉即可灭掉赤甲。”

“昂儿,你和冷千户、贞秀、贞仪姑娘再去府衙查一查,看看这三十年有无各类飞虫入城伤人之事记录在案。若不曾有,便无须过度担心。”周义沉吟道。

“是。”周昂应道。

周义又对贞秀、贞仪说道:“琵琶女暂押府狱,你二人时不时去看看她,套套话也好。”

“是。”贞秀、贞仪应道。

“我和二师兄去查磨车驯养黑衣死士的巢穴。”柳佐说。

“多几人去好些,我也去。”周义道。

“义郎去,我自然就跟着去。”刀眉笑道。

“贞秀,你与贞仪是我求太后放人带出来的,在云南府人生地不熟,凡事定要与周昂、冷峻相商,尤其遇着危险之时不可冒进。”山海严肃道。

“我明白,谢同知提醒。”贞秀道:“我会好好保护妹妹。”

“姐姐,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拖累你的。”贞仪温柔道。

贞秀一笑点头,冷峻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眼露温柔。

“你们去是去,须得小心谨慎,以免扩大事态。”邢缨道。

“刑监丞,你这般谨慎小心,莫非是因为陛下对两教之事终归有所担忧?”陈天祥缓声道。

邢缨轻叹一声道:“我离京前日,钦天监上了一道奏折,说西南方角星动摇不止,两教在云南府根深蒂厚,若逼之太甚,恐生变。陛下登基不过三年,才平定安化王叛乱,若云南再生变,怕有损陛下龙威。依我往日性子,十个教主也被我那两把凤头刀拿下了,但目今只能先忍气吞声。”

“黑衣死士似乎与生死判关联不大,我与行简就把心思放在丽阁这条线上,看看能不能查到磨车的把柄。”宋居易道。

“幸嫔姑娘,你也来一起查?”唐行简笑道。

陈幸嫔却把头一昂,冷嘿一声,不答。

“幸嫔姑娘不来为好,我若走了,陈御使身边须得有个人在。”冷峻说。

“曲兄,今日可还能去丽阁见肖天佐?”钟信问。

“我去问问公子。”曲枫说。

“好。”曲枫应声往外走。

“你们都走,我和阿琚留在这里守门。”英与必里道。

“我要随师兄去丽阁。”沐琚却说。

“阿琚,不要去吧?”

“你不去就是。”

“这不好,当初我和你重归于好,就发誓从今往后不离不弃。你一定要去,我就跟你去。”

“阿琚,赵御使停棺于此,需要人把守,你和必里就留在此。”钟信说。

“师兄?”沐琚提高声音叫道。

“阿琚,你听不听我话?”

“你信我,我就听你话。”

“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此处真的很重要。”

沐琚目露悦色,轻声道:“既然这里很重要,那我就和必里留下。”

英与必里一听,拍胸而笑。

“我陪你去。”邢缨笑道:“装了几天孙子,跟你去活动活动筋骨。”

“你们既然约了在丽阁见面,我和行简正好可随侍在侧。”宋居易说。

“居易,先把棺盖上,若赵御使体内真有赤甲,这棺盖便是保命之物。”钟信轻轻点头道。

唐行简与宋居易合力把棺盖盖上。

“龙儿,你才回来,且在楼里歇息两天。”

“确实想好好将息将息。”李龙笑道。:“昨夜像是不曾睡够。”

“你们去调查黑衣人,我认为带些檀香木防身较好。虽说难言有效,但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无妨。”唐行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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