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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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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6

拉斯廷坐车离开纽约前往蒙哥马利的同一天,金来到了纳什维尔参加菲斯克大学宗教重点周的活动。拉斯廷选择的时机很微妙。就在当天早上,阿博纳西收到了市政专员和一群白人商人的所谓最后通牒:如果黑人即刻接受此前被他们拒绝的和解条件,所有抵制行动参与者“都不必担心遭到任何报复”;如果黑人仍然拒绝和解调解,那就要依法办事了。阿博纳西猜不透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全程都在传言大陪审团已经做出了一大把刑事判决。一番讨价还价未果之后,他只好走到外面告诉记者,市政府方面不仅坚持种族隔离制度,还打算提高车票钱。“我们已经在寒风冷雨当中走了十个星期……现在天气已经转暖了。我们将会继续走下去,直到市政当局拿出更好的提案为止。”

说完这套讲给公众听的大路话之后,阿博纳西立刻召集蒙改联执行委员会举行紧急会议。与会人员普遍同意目前抵制运动的各方面进展都很不错,但是如果领导层与拼车司机全都进了监狱,抵制运动还能继续进行下去吗?那些白人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呢?大家一致认为白人想对抵制运动实施“斩首打击”,而且他们最想抓的人就是金。谁也不敢公然声称这个想法令其他人颇感心安,不过确实有几个人表示就算金被抓走了他们也会将抵制运动坚持到底。一时间空气中充斥着逃避的气息,因为房间里谁也没有过遭受逮捕的经历。最后还是S.S.西伊好像着了魔一样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都知道他们想要把我们和金博士分开。金也知道他们的算计。他谈到过这个问题,我见过他脸上的不安神情。他们这点伎俩我在别处见多了。要我说我们就应该一起去坐牢!”

这番话无异于在房间里点响了炸雷。一位正向门口走去的牧师收住脚步开口问道:“那么我们要怎么做呢?”这是个很合理的提问,但却遇到了十分情绪化的反应——委员会成员与旁听人员全都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对西伊表示支持。现场洋溢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氛围,以至于淹没了一切关于战术步骤的繁复讨论。那天晚上他们在圣约翰非裔卫理圣公会教堂举行的一场大规模弥撒大会上给出了执行委员会的一致意见。这次弥撒大会共有四千余人参加,其中只有两个人投票表示应当按照市政府的条件结束抵制。

第二天早上,阿博纳西通过电报向市政府通报了蒙改联的决定。此后没多久贝亚德.拉斯廷就敲响了他家的房门。阿博纳西很赏识拉斯廷提供的若干意见,但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这位不速之客。拉斯廷很想详细讨论一下抵制运动的始末,阿博纳西却恳求他长话短说,因为他们的谈话环境实在太吵了——信使不断在他家里进进出出,门廊上驻扎着警卫员。他还建议拉斯廷回到旅馆房间之后要拉下窗帘并且反锁屋门。

相比之下,E.D.尼克松接待拉斯廷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一方面是因为他并不像其他担任实务的蒙改联领导人那样忙碌,另一方面他与拉斯廷都曾经接受过A.菲利普.伦道夫的提携与指教——事实上拉斯廷这次造访蒙哥马利全靠伦道夫为他筹款凑路费——因此两人刚一见面没多久就熟络起来。尼克松告诉拉斯廷,阿博纳西的周遭环境之所以几乎处于临战状态,是因为他们觉得警察随时有可能开始围捕遭到起诉的人们。拉斯廷认为焦虑地坐等警察上门的蒙改联领导人很可能犯下了战术错误。这样做很容易让人觉得执法人员是堂堂正正的正义之师,而蒙改联领导人才是鬼鬼祟祟的犯罪分子。他很温和地给出了一条更加贴近甘地主义的建议——相当于当年将棍棒递给攻击者的做法。那天晚上离开尼克松家之后,拉斯廷又来到南杰克逊街端详了一下金的住宅。为了保证安全,金家屋顶上串接了一排泛光灯,用来照亮房屋四周。尽管拉斯廷十分失望地得知金家人全都不在蒙哥马利,但是住宅外面依然站着很多负责警戒的志愿者。

那天晚上阿博纳西给纳什维尔打电话告诉金,情况已经确定了。大陪审团已经发回了该市史上涉案人数最多的起诉书,这一次非得有人坐牢不可。警察、检察官和白人记者已经在法院里忙了一整天,现在到处都说他们第二天就要开始收网行动。金答应阿博纳西,明天早上他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返回蒙哥马利。他马上订购了先到亚特兰大再到蒙哥马利的机票——他去纳什维尔之前先把妻子和女儿送到了亚特兰大,本来打算让她们在那里住上一个星期——然后又取消了在纳什维尔剩下的日程安排。当第二天的早班飞机在亚特兰大降落时,他知道自己首先必须通过来自家庭的严峻考验,然后才能返回蒙哥马利一步踏进吉凶难料的监狱深渊。自从炸弹事件以来,他的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三个多星期了。金老爹本人更是从一开始就认为金根本不该去德克斯特教会,因此金知道这场危机的时机简直糟糕透顶。当时有一项很能说明问题的巧合:金老爹即将签署一份涉及十五万美元贷款的法律文书,这笔资金将用于以便以谢教堂的建设计划。在1956年全国没有几个牧师具有足够的信用去筹借这样一笔巨款。一段时间以来,每当金老爹描述教会发展规划的时候,总会将这个雄心勃勃的贷款金额当成规划核心。直到日后他取得更大的成就之前,这笔贷款的意义都将无可替代。在亚特兰大机场大厅里,金一步一步走向前来接机的父母。看到两位老人神气低落、脚步沉重,金的心里也是有苦难言。今天本来应该是二老人生中值得骄傲的一天,可是这一天已经毁在了他的手里。

从机场开车回家的路上,金老爹终于爆发了。他认为儿子决不能返回蒙哥马利。第二天早上家里的电话铃一直响个不停。那天的蒙哥马利《广告报》报道称,115名黑人令人难以置信地遭到了同时起诉,警方已经开始了大规模围捕。就连亚特兰大的电台都播报了这条新闻。老金说他已经和他的朋友、亚特兰大警察局局长赫伯特.詹金斯(Herbert Jenkins)谈过了,就他所知蒙哥马利的警探们已经来到了亚特兰大,希望能挖出几宗陈年旧案作为逮捕金的借口。詹金斯还说蒙哥马利当局想把金赶出阿拉巴马州。在金老爹看来,如今情况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因此在局势降温之前儿子都应该留在亚特兰大。在这里金老爹能够得到黑人社区的强有力支持,甚至还有若干名白人当权者愿意支持他,比如警察局局长詹金斯与威廉.哈兹菲尔德(William B. Hartsfield)市长。

像往常一样,金默默地听任父亲自说自话。金老爹说他肯定自己是对的,但是为了打消儿子的疑虑。他还邀请了梅斯博士与其他几位最受金敬重的长辈下午到家里来给金做思想工作。这些人都很有身份,具有成熟的判断力,而且都很关心金,因为他们都是从小看着金长起来的。金可以亲耳听听他们有什么话想说。金同意留下来参加这场家庭峰会,尽管推迟出发意味着会错过前往蒙哥马利的转机航班。

约定的时间到了。金家聚集了梅斯博士、亚特兰大大学校长鲁弗斯.克莱门特、当地非裔卫理圣公会主教、《亚特兰大世界日报》编辑以及六位奥本大街最有影响力的富人。金老爹向各位客人重复了一遍回家路上的发言。这一次他比开车回家的时候更情绪化了。在场的各位全都轻声表示同意。金对此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他父亲是个精明任性的人,原本就不会被邀请持有不同意见的客人上门。汇聚一堂的各界领袖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发言支持金老爹,直到最后金痛苦地打断了他们。“大家都不用说了,我必须赶回蒙哥马利。”此时此刻他的朋友们正在遭受逮捕与监禁,他怎么能一个人躲在亚特兰大呢?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然后金老爹就当着大家的面痛哭了起来。这一天他原本打算与在场客人当中的几位进行高达六位数的保证金互换,现在他的呜咽声却使得房间里的寂静氛围尤其折磨人。金哀求地朝着梅斯博士看去,后者随即开口表示小金的意见兴许也有些道理。在座各位也许都可以充分发挥各自的影响力,从而在阿拉巴马州保护金。这番话在很多不同方面打破了紧张局势,尤其是为大家提供了起身找事做的机会。在场的一名律师立刻跑去打电话呼叫了鼎鼎大名的瑟古德.马歇尔。他很快就带回了好消息:马歇尔给出了重磅承诺,表示将要投入协进会的全部法律辩护基金为小金抗辩。马歇尔的承诺和其他人的保证逐渐平复了老金的情绪,随即他就表示要去蒙哥马利去支持儿子,最起码也要亲自将儿子送到牢门口。此时的金老爹终于恢复了常态,但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要拖延时间——至少在行程紧张的小金看来父亲正在故意磨蹭。金老爹也要去蒙哥马利,但他首先要办妥贷款事务。而且他不想坐飞机,只想坐车走公路。但是他既不想让金开车也不想自己开车,还不想让各自的妻子开车,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太危险。首先他得找个司机,然后一家人就能赶在明天一早出发了。

因为在亚特兰大的种种耽搁,金错过了正在蒙哥马利上演的一场别开生面的戏码。按照抵制行动起诉书,第一个要抓的人就是E.D.尼克松。但还没等警官上门,他就遵照贝亚德.拉斯廷的建议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县法院,来到执法官的办公室里说道:“你是不是要找我?好了,我来了。”警官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然后就将尼克松迎进了牢房。没过多久尼克松就完成了做笔录、按指纹、拍照与缴纳保释金的全套手续并且得到了释放。回到法院大厅里,尼克松微笑着向几名黑人打了招呼,然后他的壮举就立刻口耳相传地传遍了整个蒙哥马利黑人社区。尼克松把被捕的恐怖过程彻底改造了一番——比起在牙医手下过一遍还要快得多,而且一点也不疼。不久,尼克松的老牧师同样一脸庄重地走进了法院。按照新闻快讯的说法,这位老人还有说有笑地与逮捕他的警察相互调侃了几句。

类似这样的行为引发了连锁反应。法院里的场面传得人人皆知,引来了更多的被指控人与看热闹的闲人。前来自首时不少人脸上的微笑都是硬挤出来的,但是缴纳完保释金离开监狱时每一个人脸上的微笑都是真诚的。围观人群逐渐增加到了数百人之多,掌声和鼓励的话语开始提振现场的情绪。已经交保出狱的人们建议那些正在走程序的人们要尽快交纳300美元保释金。至于遭到警方上门逮捕的人们——比如阿博纳西——总会在穿过人群时与围观者握手拥抱打成一片。很快警官撒出去的法网就空空如也地拖了回来,因为太多的黑人都自愿走向了市中心。人群当中洋溢着欢声笑语。有个热门笑话声称一部分包打听的黑人在电话上得知逮捕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反而气得心烦意乱,觉得自己折了面子。甚至有几位白人警官也受到了现场戏谑氛围的感染,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眼看着法律的惩戒精神遭到了颠覆,恼羞成怒的巴特勒警长跑到外面大吼道:“这里不是杂耍园子!”但他的举动全无效果。监狱的大门几百年来以来都只会令人联想到恶臭扑鼻的囚室与不堪言状的暴行,但现在这扇大门正在转变成为指向荣光的通道,投案自首的罪犯们一个个就如同好莱坞首映式上的明星一样受人追捧。

乐见其成的拉斯廷也一直在幕后抓紧工作。随着事态继续发展,出现了保释金短缺的局面,尚未被逮捕的抵制者很可能因此而得不到迅速释放。于是拉斯廷说服一个朋友给他电汇了一笔5000元的贷款,然后把这笔钱移交给了尼克松。忙完这一天之后,拉斯廷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出去散步。抵制者们反复警告他说蒙哥马利当局正在迫切寻找一个“局外人”,将造成目前乱局的责任全都栽到此人头上,因此他最好不要抛头露面。不过拉斯廷并没有听从劝告。这一次他去造访了吉娜塔.里斯——也就是此前因为不堪重负而将自己的名字从蒙改联诉讼原告名单上撤下来的那位女性。两辆警车仍然停在她家门外。拉斯廷走上前去轻描淡写地告诉值班警官他想看看里斯太太。警察们自然从没见过或者听说过眼前这个人,他们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拉斯廷,开始反复盘问他的根底。一开始他们只是怀疑拉斯廷可能想伤害里斯夫人,但随着拉斯廷越说越多,警察们也越来越想查清他的身份。疑窦丛生的盘问威胁到了拉斯廷的真实身份,假如他的身份遭到曝光,蒙改联很可能会卷入丑闻。于是他昂首挺胸大声说道:“我是贝亚德.拉斯廷,我是为《费加罗报》和《曼彻斯特卫报》工作的记者。”接下来他大肆渲染了这两份报纸在法国和英国的重要地位,警察则把他的话全都记录了下来。拉斯廷整整花费了十分钟时间与警方软磨硬泡,终于说开了里斯夫人家的屋门。结果证明里斯夫人并不值得他花费那么大功夫。“我必须得那么做,要不然我就活不到今天了,”她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

第二天早上九点,金家老小到达了蒙哥马利牧师宅邸。迎接他们的是电视摄像机与一群兴高采烈的抵制者——他们依然沉浸在前一天主动入狱的兴奋情绪当中。几分钟后,金和父亲就在阿博纳西的陪同下出发前往法院,后面还跟随着一小队德克斯特会众。路上阿博纳西向金家父子介绍了县监狱里的入狱程序(与县监狱相对的是市监狱,也就是一个月前把金关进去的那座监狱)以及他自己的被捕情况,并且认为这是他经历过的最棒的一件事。再次面临牢狱之灾的金对此将信将疑,而大惑不解的老金压根就不信,直到他本人亲身经历了法院里的节日气氛为止。众人热烈欢呼他们三个人的到来。金又经历了一次入狱过程,不过这次拍照的时候双手在胸前举着一块编号7089的监狱号牌。走完一遍程序后立刻得到释放的金随即被追随者团团包围了起来。他是第二十四个做笔录的牧师。

按照尼克松和阿博纳西的建议,金邀请拉斯廷参加了当天晚上的蒙改联战略委员会会议。这次会议决定从当天晚开始将弥撒大会更改为祷告大会,希望借此进一步培养人们的宗教献身精神以应对未来的长期严峻考验。他们还决定每次集会的议程都将围绕五场祷告来组织,主题分别包括为非暴力运动的精神力量祷告,为坚持行走的肉体力量祷告,以及“为所有那些反对我们的人祷告”。在工作计划当中如此直观地体现出来的甘地主义方法为拉斯廷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他私下里告诉金,自己走遍世界各地,还没有见过哪里的运动能够与他在蒙哥马利的所见所闻相提并论。他想帮助金把蒙哥马利的情况传递出去,尤其是要在信仰非暴力运动的人们中间传扬。他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他能撰写文章介绍这里的事态,能为抵制运动筹集更多的资金,还能向抵制运动参与者传授各种专门技巧。诚然他意识到“外来鼓动者”——尤其是来自北方的人们——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但如果金认为他的意见可行,那么他很愿意躲在幕后为抵制运动效力。金平生第一次仔细端详了一阵拉斯廷,然后表示他们需要一切有可能得到的帮助。

然后拉斯廷来到了阿博纳西的教堂,晚上的弥撒大会预定在那里举行。令他吃惊的是,教堂里下午四点多就挤满了人,此时阿博纳西与其他蒙改联领导人都还没来。他眼看着众人在大会正式开始前的三个多小时里自行组织唱圣歌与集体祈祷。大会开始后的第一项活动就是将迄今被逮捕过的九十个人全部请上讲台。大多是平民百姓的会众们立刻全体起立。伴随着如雷的欢呼声,家长们纷纷领着孩子走上前去触摸英雄。在接下来的发言当中,金表示抵制的精神属于“无论黑白的所有人”。阿博纳西则宣称在金暂时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抵制运动依然保持着团结一致的势头,这一点足以证明这场运动“并不是一场独角戏”。两位领袖都感受到了运动得到的巨大支持,于是提议把第二天当成感谢日,大家全都不拼车,不坐出租车,不开私家车。明天将成为祷告与朝圣的日子,这一天所有人都要步行。

与此前历次大会相比,那天晚上的大会并没有更加火爆的气氛激情或者更加充实的内容,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现场多了三十五名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蒙哥马利的公交车抵制运动终于吸引来了一队公信力相当强的特派通讯员。但是拉斯廷却因此倒了霉,因为现场没有一个记者认识这个号称自己来自《费加罗报》的人,倒是有几个记者听说过他在格林尼治村的鼎鼎大名。他们几个与《广告报》的主办记者聊起此事,后者又与当地警方保持着密切联系。这样一来拉斯廷的身份就越来越可疑了。事态变得越发严重,以至于有传言声称有人为了调查他的底细专门把电话打到了巴黎和伦敦。

拉斯廷也很清楚这些险恶的迹象。他赶紧打电话给位于纽约的和解团契执行董事约翰.斯旺姆尼(John Swomley),让他向马斯特与其他领导传递了一条紧急信息。拉斯廷向他们描述了自己在蒙哥马利的所见所闻,并且表示蒙改联在非暴力运动方面很有天赋却又不够成熟。(说到后者,拉斯廷提到了他第一次造访金家时的情形:客厅沙发上随随便便地扔着一把已经上了膛的手枪,有个人差点就一屁股坐在手枪上面,还是拉斯廷大叫着阻止了他。)必须找一个合格的非暴力主义者来教导他们。现在全国包括拉斯廷自己也就只有四五个这样的人,而且他伤心地告诉斯旺姆尼说他不能在蒙哥马利停留太久。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指使老东家替自己做事,但他恳求斯旺姆尼相信他的判断,并派专人坐下一班飞机到蒙哥马利来。

拉斯廷参加了周日在德克斯特举行的礼拜仪式,然后花了一个晚上在金家详细了解抵制运动的由来。柯瑞塔记得几年前听过拉斯廷在安迪亚克发表的演讲。无论是她还是金都对拉斯廷长年以来的左翼政治运动资历不予置评,而且金在谈论马斯特等人的时候也说得头头是道。他告诉拉斯廷,自己正在试图实践非暴力,但他不赞成马斯特式的和平主义,因为他认为连警察都没有的社会不可能是正义的社会。拉斯廷含糊其词地支吾了一番,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想到一位蒙哥马利布道人会说出金这样的观点。

拉斯廷在敌对的两个阵营里处境都糟到了极点。他越发喜爱蒙改联的人们,而且一直在设想自己还能够在抵制运动当中发挥怎样的新作用,尽管他的处境每时每刻都在恶化。有消息传来,白人们正在议论说《费加罗报》从没听说过拉斯廷这个人,报社正悬赏追查骗子的身份。大约在同一时间,一位颇有影响力的伯明翰黑人记者得到消息说拉斯廷就在蒙哥马利。此人很清楚拉斯廷的底细,于是赶紧闯进了正在召开的蒙改联领导碰头会,告诉他们白人肯定能查到有关拉斯廷的资料,然后就会用这些信息来诋毁抵制运动迄今为止的一切成果。这样一来拉斯廷就沦为了集火的靶子。周一有消息声称白人可能会以欺诈或煽动暴乱的罪名逮捕他;而那位知道内情的黑人记者则要求蒙改联领导主动把拉斯廷赶出城去,否则他就要在自己供职的报纸上掀开拉斯廷的老底。拉斯廷磨磨蹭蹭不愿离开。直到目前他在抵制运动当中都只是一位非正式的个人顾问,现在他却越发痴迷于为自己争取一个有名分的角色,成为来自和解团契的非暴力主义战术家。不过这样的角色注定与他无缘。随后的场面简直就是从西部片里浓缩提炼出来的。一位格伦.斯迈利(Glenn Smiley)来到蒙哥马利替换即将离开的拉斯廷。颇为伤感的拉斯廷向斯迈利匆匆介绍了抵制运动的简要情况,然后把这位相识十五年的老友介绍给了金。一切结束后,拉斯廷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与大家道别,然后金就不得不用车将他偷偷送到了伯明翰。

和拉斯廷一样,斯迈利也因为在二战期间坚持和平主义拒绝服役而蹲过监狱,后来也曾以和解团契成员的身份四处旅行。但是从外形和气质来看这两个老朋友完全不是一路人。只要不谈及暴力或种族话题,来自得克萨斯州的斯迈利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是个温和的白人卫理会牧师。来到蒙哥马利之后,斯迈利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纽约州汽车牌照换成了佐治亚州牌照,他给金提出的的第一条建议就是撤掉他家周围的持枪警卫。斯迈利认为金最突出的个性就是倔强——无论事到临头他有多么害怕,他都会在顷刻间几乎有些愤怒地把恐惧弃置一旁,并且认为恐惧并不能干涉手头上的选择。“别拿战术细节来烦我,”他不止一次地这样说,“我就想知道我究竟能不能在内心里奉行非暴力原则。”每当这种时候斯迈利总会因为自己的甘地主义建议不够有力而心怀愧疚。在以后的四年里,斯迈利总会随叫随到地在蒙哥马利来来去去,经常是为了参加午夜召开的蒙改联战略会议。在这些深夜会议期间,金总会在凌晨两三点钟饿得跳起来,声称要是他们不去弄些灵魂食物回来,主的工作就没法继续推进。斯迈利本人与他的亲戚们都没想到,他居然逐渐喜欢上了猪耳朵三明治。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路德宗牧师罗伯特.格雷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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