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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从一个中国叛逃者角度描述苏联最后二十年-飞扬军事 -- 绝对不是白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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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审三月:记住!逃命也不能到敌国

  五月一日清早,一名士官带了一名东干人翻译来到关我的禁闭室。东干人用陕西土话对我说:“现在我们去坐‘飞船’。”(所谓“东干人”,就是百多年前迁居中亚的中国回民,说的还是两个世纪前的中国陕甘方言,后面我会详细介绍)。士官还把我头上的解放帽摘下,给我披上一件带斗篷的军用风衣。风衣宽而长,把我穿的中国衣裳都遮住了。坐车到了个小飞机场,在一架小飞机前面排队登机。东干人说的“飞船”,其实就是飞机。我发现这里的男男女女都看着我的脚发表议论,使我很不好意思。东干人告诉我说,苏联人全穿皮鞋,没有穿胶鞋出门的,我穿着解放牌胶鞋,他们觉得既吃惊又新鲜。但这个说法并不全对,一年后我在塔什干火车站看到了好多乌兹别克人穿着球鞋。

  飞机上的座位是对面排的,只能坐二十几个人。我对面坐着位全身戎装的俄罗斯上校,左边坐着押送我的士官,右边是个很胖的俄罗斯女人。飞机起飞后一个多小时便降落了,走下舷梯一看,是好大的一座停机坪,好大的飞机,停着许多大型伊尔式的和图式喷气式客机,雄伟壮观,以前我只在画报上见过的。坐上电瓶交通车,到了机场大门。出机场后,看到候机大楼顶上竖着“AЛMA—ATA”几个俄文大字,楼前广场上高高的玻璃牌上也写着同样的字。我知道到了苏联哈萨克斯坦加盟共和国首都阿拉木图。士官带着我刚下台阶到广场,一个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一脸庄重的中年哈萨克官员前来用中国话对我说:“你好!”押送我的士官取走了披在我身上的风衣,递了一个大文件包给那位官员,算是办完交接手续,告别走了。哈萨克官员带我上了一辆黑色的伏尔加牌小汽车,叫我坐后排。他坐在前排,正襟危坐,板着脸不发一言。向车外望去,道路平直,特别宽,汽车有序地各走各道,听不到喇叭声,不像中国汽车东来西往都夹在一起,彼此在喇叭声上比高低,行道树高而且大,绿荫蔽日,路两边种着在新疆没有见过的橡树,远处都是树林,其中不时隐现出一栋栋带花园的俄式平房,和伊宁市伊犂区党委大院内书记、部长们住的高干住宅一模一样。进了城,街道也十分平整宽阔,柏油路,似乎干净得一尘不染。两旁的行道树直指蓝天,下面是水泥人行小道。街中间的街心花园都是一街到底,草坪青青,各种花开得姹紫嫣红。车如流水,红男绿女大多碧眼黄发,男着西服整齐,女着各式摩登服色鲜艳。楼房下边有许多用五颜六色的塑料板搭成的售货亭。我数了数楼房的楼层,大多是五层,最高的有十三层,楼房之间都有空地,没有两栋连在一起的。楼式轻巧大方,没有我国苏式楼房那么笨重。车子转来转去,开到一条不宽阔,又十分宁静的街道,从远处我就看到了前面十字路口竖着一尊捷尔任斯基的铜像。捷氏是波兰人,列宁的亲密战友,十月革命后,出任第一任苏俄肃反委员会主席。一看到捷氏铜像,我就意识到我是被押到特务大本营来了。车停到一栋四层大楼前,大楼大门紧闭,虽然位处闹市,门外也是静悄悄的,行人走路似乎都避开它,果然是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央办公大楼。从外墙的颜色,可以看出第四层是后来加上去的。我在这栋楼房里接受了三个月的审查,1971年下半年到1972年上半年又在楼底层的监狱里坐了7个月牢,所以印象深刻。

  大楼呈回字形,全楼都是办公室,除国家安全委员会外,还附带有哈萨克斯坦外交部、对外文化协会共三个部级机关。这说明当时苏联的情报机关、外交部门和涉外协会之类都是“大哥二哥麻子哥”,一回事儿,把从外国进来的人都当成监视对象,派出去的人也都是特务。楼下全有地下室,靠街一面的地下室高一点,用做食堂、澡堂、理发室和卫兵宿舍;不靠街的地下室全是牢房。地下室还有两层的,最底层关的是死刑犯。外国人、政治犯、间谍犯、贩毒犯和犯罪的官员也都关在底层。在附近大街上,每隔十来分钟就能听到从里边响起的机器轰隆声,那是抽风机在给底层地下室送空气。回字中间的广场修了一排排没有房顶的水泥房,则是犯人放风的地方。现在苏联已经解体了,不知这栋楼房做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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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 9 绝对不是白领 字5675 2017-10-23 02:33:42

      • 🙂5 9 绝对不是白领 字7169 2017-10-23 02:3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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