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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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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Ⅴ】第39章节

张鸾正色道:“陛下,无论是兵部、内阁,还是锦衣卫,东厂、司礼监失职,臣都会查个清楚明白。”

正德点头:“你做事,朕放心。山洞女尸之事审得如何?”

“陛下,臣已仔细审问寺中各僧得知方丈详细行踪,只须与永和王妃行踪相对应即可。那山洞中的女尸已有寺僧指认乃是永和王妃贴身侍女春儿。此僧亦证实方丈与永和王妃于两年前在太原法会上私通,春儿便是随侍之一。王妃与方丈于后殿私通,他与春儿也在偏殿行过苟且之事。春儿正是永和王妃向晋王指控与陈谏私奔的宫女。此事也得陈直证实,只是寺僧也不知为何春儿会葬身山洞。”张鸾说到此,略为停顿。

正德饮了杯茶,笑问:“你如何判断?”

张鸾道:“陛下,臣听寺僧所言,仪宾陈谏似知永和王妃奸情,还曾写诗讥讽令王妃恼怒不已。臣推测仪宾由此惹下杀身之祸,被引入船中殴杀。事后永和王妃为掩盖凶案栽赃仪宾与宫女私奔,为防宫女泄露又将宫女杀害藏于山洞,由此死无对证,可保万无一失。”

“尚书,若王妃与仪宾并无私情,那山洞中的锦衣乃是何人衣衫?”李龙问。

“据寺僧交待,他曾听春儿所言,王妃不止有一位入幕之宾。”张鸾道:“只是春儿口紧,寺僧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但臣与沐琚、周义、刀眉同去罗理船上,倒是寻到了关键证人。”

众人一听,皆眼前一亮。乃诺更是欢喜道:“我爹娘寻到关键证人了?”

张鸾温和一笑,拍拍手掌,周义提着一名瘦削老鼠须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向正德叩首问安。那男子脸面青肿,半条腿也断了,身子直颤趴在地上不敢作声。

“爹爹,他是何人?”乃诺问。

“陛下,此人乃罗理手下掌管通州水道的堂主。长年有艘船供他使用。”周义道:“王敏便是定时租赁他的船。”

“王敏如此谨慎,船主如何知他真名?王敏又如何肯定时租赁?定时租赁岂不更容易泄露?”沐琚问。

“罗理治帮甚严,手下人极守规矩。不知底细者断不可相交。据此人禀报,王敏兄弟与他本是旧识,每次租船皆予厚利。只须做足两样即可。一是租船须堂主全程掌控,全船船伕除堂主外其余皆应是外乡人。二是堂主须严守租客行踪。此人收钱办事,替王敏打理得妥妥当当。”周义回答。

“即是说永和王妃另一位奸夫便是王敏?”邢缨问。

“非也。”张鸾道:“是王敏的兄长,太原卫卒王锐。王敏只是替王妃、王锐、方丈打下手跑腿。”

“他可曾亲眼见王锐上船?”邢缨指着跪在堂前瑟瑟发抖的人追问。

“不曾。是王敏有一日为馈谢堂主请其饮宴,不料自行饮醉,不慎吐了真言。王妃自两年前与寺中方丈私通,已先后租了六回船。堂主也是个知世事的,曾问王敏为何宗室藩府中人可自由出入太原城前往通州,王敏一时得意说兄长乃王妃入幕之宾,王妃行踪皆是兄长安排。永和王妃最后一次租船便是去年冬至宴请仪宾陈谏,前后共租了三日。”周义道。

陈直赫然盯着周义,但正德在前又不好问话,只把眼急急望着张鸾。

张鸾缓声道:“据此人所言,那夜永和王妃与仪宾陈谏因要饮宴,他先行在前舱入睡,不料半夜被船伕叫醒,说是舱内出了祸事。他急起身去看,方知仪宾陈谏被永和王妃命人装入麻袋殴打致死。当时在场有七人,王妃、寺中方丈、车夫、及四名宫女。他一时慌张,唤人将陈谏遗体包裹绑缚扔至河底,王妃一行七人迅速送出通州。又命全船上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沐琚亦道:“陛下,臣仔细询问当时陈谏所穿衣着及绑缚方式,与我们的推测无误,压于陈谏胸前的方形重木亦在此人舱内床底寻到。”

“这却有些出奇。”乃诺惑道:“为何还将那杀人凶物置于床底,不是该彻底弃毁么?”

“说来也是上天垂怜。自陈谏死后,此人每次经过通州行船皆发恶梦,梦中陈谏总是哀呼胸痛,求他救命,堂主为求心安,于一月之前深夜下水去寻陈谏遗体,竟一寻即着,他替陈谏遗体解开绑缚,却不敢将他离水安葬,任水漂流。”张鸾缓声道。

“为何要任水漂流?”乃诺惊问。

“他仍心存侥幸。说是若就此漂走,或许岸上人寻着,也只当是无名落水尸,送去义庄安葬罢了。若真是天开眼,遗体被人寻着,有人替仪宾申冤,那块重板倒也不妨做个物证。”沐琚怒视那人道。

陈直听到此处,冲到那人面前拳打脚踢,却甚是无力,只跪在堂前哭得泣血。

“其他船伕呢?”正德缓缓问。

“回陛下,其他船伕皆被罗理施以帮规处决,仅留此人由我们带回作人证。罗理也与我们同来,此时正在堂外由刀眉陪同侯旨请罪。”周义道。

正德把袖一拂道:“江湖事江湖了,他不必来见朕。赵良。”

赵良即恭身道:“臣在。”

“你去见罗理,叫他好生回家乡颐养天年。”

“臣遵旨。”赵良接旨,转身出门。

徐九龄笑道:“陛下,臣跟大都督一并去,若是那罗理听不懂话,臣这双斧头定让他乖乖的回家乡颐养天年。”

“去吧。”正德挥袖道。

乃诺奇道:“为何颐养天年还听不懂?”

“陛下之意,便是要罗理解散帮会。”石勇高声道:“陛下,臣可说得对?”

正德笑笑,看向张鸾道:“诸事已了,朕便启程回京,你与沐琚将后事了了也一并回京师去追查文书之事。周义、刀眉、石勇继续留在通州与徐九龄共事。”

“陛下,臣也要留下的。”乃诺忙道。

“你不必留。你父亲也不会想你留下遇险,你就随朕回京师。”正德笑道。

“谢陛下。”周义不待乃诺应答,抢先谢恩。

“山海,柳佐,你二人速去太原会合钟信,务必将一干贼人尽数拿下。”正德面色凛然道。

张鸾从怀中取出一信递给山海道:“山同知,此信是永和王妃身边可能为同谋的二十三人名单,是在下与李侍卫根据藩府宗室人员配置拟定的。请依此单将人尽数拘押盘查。”

山海点头,小心接过,与柳佐叩别正德,先行离去。

“陛下,那王敏近两日当会回通州,或许今晚可于水道捕获。”李龙道。

“凤凰阁一事会否传言出去,打草惊蛇?”高玉问。

“黄玺紧闭四门,江湖诸豪杰还在城中各客栈落脚不曾离去,消息应当不会传至王敏耳中。况且两人本就寻隐秘之路回通州,就更难知城内消息了,我今夜便与水鬼去埋伏,或许能抓到他。”李龙道。

正德抬头望天,缓声道:“此时天色已晚,朕就再待一夜,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待朕走后,诸豪杰再放归各地。”

“你可知王敏从何处水道归通州?”李龙蹲下身,温和地问那趴于地上之人。

那人忙叩首:“知,知,万望恕罪,万望恕罪。”

“你带我去捕王敏,自可将功折罪。”李龙道。

那人忽伏地哭求:“小人不敢。但望不要将小人交到帮主手中便是。”

“你不怕朝廷的鬼头刀,倒怕罗帮主的拳头?”李龙笑道。

那人叩头如蒜,李龙一笑将他提起:“走吧,我不将你交给罗理便是。”

堂外传来婉儿的笑声:“龙兄弟且慢行,诸位也累了一日,且好好用过晚膳再各自去做事不迟。”

堂内诸人纷纷谢过婉儿,起身前往偏厅用餐。

“师姐,那上官玉静可好?”石勇边走边问婉儿。

“行简临行前看过,不妨事。大都督慈悲为怀,虽伤得她重,却并不致命。目今在后院将息呢。”婉儿笑道。

“师姐,她会否逃跑?”石勇又问。

婉儿伸手向石勇的头打去,石勇顺势低头,婉儿的手轻轻拍过石勇的头,笑道:“那孩子不会跑的。”

石勇点头憨憨一笑。众人来到偏厅,南宫无我、三太子、徐鹏、钟贞、钟谨、风清扬、徐九应皆在,任道远与曲枫非朝廷人士,只居于客栈不曾到都指挥府。晚膳过后,李龙请风清扬、沐琚一同前去截捕王敏及随从。正德无事,便拿三太子这几日做的画来瞧,众人皆过来围观。张鸾倒不言语,只默默护卫在正德身后。三太子画功长进甚快,所画江湖豪杰个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众人幅幅评点以识人认人为乐趣,甚是欢乐。

“此人是谁,你们皆无人认出?南宫无我,你最有江湖阅历,且来认认。”正德指向三太子画中一位着烟蓝长衫的男子,此人闪掩于众武林豪杰之中,几无正面与三太子相对。有些画作当中的他甚至仅余烟蓝长衫在飘动。

南宫无我取三太子诸多画作仔细看过,亦不禁皱眉笑道:“陛下倒是好眼力,看出此人与众不同。”

“我师父对颜色甚是敏锐的。我亦是爱极这一抹烟蓝,不免便追着画。只是我非江湖中人,这画中诸人,除在座诸位外,无一相识。”三太子笑道。

“哎,看来我到底老了,这人我居然不识。”南宫无我缓声道。

“南宫无我,你好歹也是我六师叔的心上人,就好好地陪六师叔过完余生,莫闹事了。”石勇高声道。

“为何六师姐不曾来通州?”高玉问。

南宫无我哈哈笑,也不答。倒是徐九应答了:“师嫂为师兄生了个儿子,在云南养儿为乐,不愿再涉足江湖了。”

正德双眉微挑,看了石勇一眼,笑笑不语。

石勇拍掌欢笑:“原来六师叔已为人母,南宫无我,你可要好好待她,若不然,我们都不会放过你。”

南宫无我忽长太息一声,温柔笑道:“纯儿当初在云南便怀了身孕,只是当时不知,还与你们一道冲锋陷阵,事后去瞧大夫方知的,可把我吓煞,好在安胎八月顺利生下个大胖小子。想不到我南宫无我落魄江湖多年,也能有安家之时。”

“我大哥和师兄在云南府当差,活得都蛮自在逍遥的。”徐九应道:“我大哥还说,早知做官这般舒服,当初便不做强盗了。”

众人大笑。

“此次英雄大会当真莫名其妙,这凤凰阁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师姐,你可问过上官姑娘?她说了甚?”石勇问婉儿。

“上官姑娘只说当初孤身一人离开家门,落难江湖之时有人相救,随后便被送至凤凰阁主家中。至于阁主家在何处她亦委实不知,只知头顶有湖,脚下有暗洞。出门昼伏夜行,十二日后方知到了江南,复上船北上到通州。”婉儿笑道。

石勇又望向南宫无我,一双大眼直瞪着他道:“你阅历最深,也不知么?会否是你们南宫世家余孽?”

“你真当我南宫世家可号令天下,我若真能号令天下,怎会拿不下朱明江山?”南宫无我气道。

高玉轻问张鸾:“张尚书,您可知一二?”

“大都督提到过高窿之父的死与杀手有关。当年刑部可追查到甚?”徐鹏也望向张鸾问。

“只知杀手手法生涩,当是初次执行刺杀任务。”张鸾缓声道。

“初入江湖的杀手,刑部居然查不到?张尚书您也查不着?”乃诺惊道。

“此事倒与张尚书不太相关。高伯父之死与火莲教谋反一事相近,当年锦衣卫、东厂、刑部、兵部、大理寺大部分人手都调去侦办火莲神教谋逆事,刑部难免顾此失彼。”徐鹏道。

张鸾道:“一年后我曾与大都督查过此事,只是证据缺失,查不着踪迹了。事后也曾推测,要么杀手是兴之所致杀人,事了拂衣去。要么这杀手组织并非江湖中人。便如近几年兴起的‘生死判’,多半也并非真正的江湖帮派。”

“我亦觉得‘生死判’并非江湖帮派,他们帮我和我娘,事后却不闻不问,也不曾向我们索取银两。若真是江湖帮派,岂有不索银活命的。”乃诺笑道。

“可以确证为‘生死判’所为的案件,皆是为民伸冤,以武伐罪。倒更像是侠客行径。”张鸾缓缓道。

“杀手组织本就无所谓好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好人恶人,只看组织的首领想接那一单生意而已。”婉儿笑道:“便如妓女接客,自然也是想接才接。”

“那也得有婉儿您这般姿色和手段的花魁方能做到想接才接,一般妓寨女子那有这般幸运。妓女被嫖客打死的案子,我在刑部轮职都见过不少。”徐鹏叹道。

“啊,对呢,师姐您在风月道呼风唤雨,桃花岛又与丐帮渊源颇深,这两处都是眼线多的,不如替朝廷好好查查这凤凰阁?”石勇道。

婉儿咯咯笑道:“丐帮若真如此爱管闲事,早就被各大帮派联手灭了。我便是会做人方能在风月道呼风唤雨,有些事须得不听不问不思不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师弟你要我去查同在江湖讨饭吃的凤凰阁,不但断我财路,更是害我性命。张鸾,你若是我,这事你可会干?”

张鸾微微一笑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律法。凤凰阁若触犯朝廷刑律,自有朝廷公差去侦办追捕。这世间乾坤有序,各在其位,方是正理。”

婉儿看向石勇笑道:“师弟,这才是正直之臣应有的模样,你好好学着。”

“师弟受教了。”石勇拱手,认真道。

“你们说得这许多,还是无人认得这烟蓝衣衫的男子?”正德悠然道。

“惭愧,陛下,且容臣去好好查一查。”张鸾道。

南宫无我疑惑道:“陛下,你为何如此在意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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