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人为什么爱国 -- 陈王奋起

人为什么爱国

说说爱国。这是我之前不知道答应哪位河友的疑问欠下的文债， 文债越积越多，趁周末赶快还一点。

经常在各种社交媒体、论坛看到有人提问，人为什么要爱国，我不爱国可不可以？但一直没有看到像样的回答，大多数诉诸感情， 感觉说服力不足。在下不才，也想借西西河为中文网留下一个传世名篇（尬吹，不爽可以自动反向替换）： 人为什么爱国。

爱国作为一个普世的现象，自古以来就有，不止中国有，全世界各国到处都有， 因此爱国的背后一定隐藏着自发的逻辑，不能简单看成是统治者洗脑导致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看待爱国，就应该像看待野草一样，更行更远还生， 为什么？

作为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解析爱国当然要从利益角度切入。首先必须说，爱国是符合每个国民的根本利益。

国家的起源是部落，而部落最大的担忧就是安全。越是边境的越感觉不安全。假定距离边境100公里以内的人晚上都无法安睡，那么半径100公里的国家没有人可以安睡，半径200公里的国家也只有四分之一的人可以安睡，因此几乎所有的国家都致力于扩大领土， 到了半径1000公里的国家，81%的人都可以安睡。

除了扩张规模带来的地理区域安定，由于国家力量的强大，越来越少的国家敢于侵犯这个强大国家，侵犯的意愿同时大幅度降低。假定规模相当的时候侵犯的概率是50%， 规模每增大一倍，被侵犯的概率下降一半，规模到了1024倍后，被侵犯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五了。

综合扩大领土带来安全和扩大势力带来的安全，可见大国天然是民众安全的保障， 古往今来部落都致力于扩大疆域，合并周边部落，部落多了，需要按照制度来管理，这就是国家的由来。那些不愿意扩大疆域的部落，都凋亡在历史的长河中， 偶尔有研究者需要失败案例才会被人提起。从这个意义上讲，疆域广袤，国力强悍是我们基于基因的选择， 人民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自由来自于强大。

国家是不是越大越好呢？也不是。因为面积越大，和你接壤的国家也越多，潜在的敌人也越多。还是以圆形国家为例，假定平均接壤边境线为100公里，半径100公里的时候，只有6.28个邻国，到了半径1000公里的时候，就有了62.8邻国。如果他们全部成为敌对国家，国家的整体国防压力就非常大，同时内部的多部落利益协调就容易出问题。此消彼长，国家的大小往往被限制在类似于中美这样的规模， 俄罗斯、加拿大身处北方苦寒之地， 面对的竞争较少，故可以突破上限。

中国古代的统治已经用正反两方面反复测试出国土疆域的极限，周朝的时候统治距离就是五服， 根据亲缘关系，封地依次远离京城，每服500里，五服就到了2500里，差不多是当时的封建体系所能做到的极限。到了秦汉，用郡县制取代分封，统治更加直接， 但统治能力依旧薄弱，很多边远地区的刺史和太守几乎等同于土皇帝，到了广西、云南等地，只能依靠土司制维持统治，朝鲜和越南等地，只能依靠附属国来统治。到了明朝，才在云南等地改土归流，越南和朝鲜更是丢掉了。

既然国家必须大而强才能带给民众安全，因此自然就会发展出一个文化，人民自发地热爱和支持强大的国家，凡是没有能够建立强大爱国文化的国家，都灭亡了。 小国寡民的政治理念在人类的早期还可以生存，在地理大发现后就只能成为政治空想。今天的小国往往只能做大国的附庸，接受剥削和统治，苟存于世， 一旦依附的大国崩溃，新的不可测命运就会降临。

对于爱国，最挑衅性的问题就是国家发生战争，你会去打仗吗？在生死面前，容不得一点含糊。每个人都会死，因此战死仅仅是提前死亡， 提前死亡落在个人的头上，肯定是最大输家，因此个体总是企图逃避。但是当提前死亡不可逃避的时候，或者说提前死亡概率性不可逃避的时候，每个国家，每个民族总是有一大批人愿意慷慨赴死，即使在国民党统治中国， 特权横行，贪腐遍地这样一个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中华儿女还是死不旋踵，慷慨前行。

很难理解吗？不难。 在不得不做出艰难选择的时候，父亲母亲会为了子女，牺牲自己， 背后的是基因传承利益最大化。我死了，但是我的家族，我的种族可以战胜对手，可以延续下去，我的战死就是我在当前情况下的最大利益。怕死可以让我们更加审慎地看待战争，但基因的利益是永恒的动力在推动着爱国。

若一去不回？

就一去不回。

其次，爱国是底层人民的最佳生存策略。

既然爱国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明里暗里绝大多数人都是爱国的。 如果大家知道你不爱国，你会得到什么待遇？设想一下，你坐在老特拉福德球场，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呼声，忽然说我讨厌曼联，你会得到一致的鄙视和讨厌，被人毒打一顿算是轻的。

因此在现实社会中，爱国是必须标榜的一种特质，哪怕自己不爱国，装也要装成爱国，不然就是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你不爱国，不愿意为国家牺牲自己的一点利益，周围的人就会觉得你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你就会寸步难行。球迷都懂的道理，变成了国民，就不懂了？每个人都爱国了，力出一孔，自然国家就前进了。

对于上流社会，对于权贵，他们还可以离开自己的国家，他们甚至还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获得个人的最大利益。 底层人民没有什么可以卖的，往往支付不起移民他国的资源，即使能够支付，到了他国，一样要从社会底层爬起。即使个别人愿意去，目标国也不敢大量接纳这些底层，因此即使有广泛的移民意愿和移民能力，真正能够移民的也是极少部分，广大底层人民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块土地奋斗，子子孙孙持续奋斗。

理想的社会阶层分布是正太分布，如下图的左边。特别能干，特别优秀的是极少数，特别懒散，素质差的也是极少数，可是人类社会是有家庭以及家庭传承的，每个人都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条件，让他们有一个更好的起跑线，几千年下来，人类实际的分布是下图的右边。

拼尽我们的一生，不过在右图中把红线向左边移动一点点，并不能改变生存的根本处境。因为和我们拼死决斗的是同阶层的另一个Jack和Tony，另一个李明和林全。一个草根的成功，就是另一个草根的失败，有好事者为这种情况取了一个名字，内卷。然而你看美国，盎格鲁撒克逊男人，一人上班做着也没有什么难的工作，拿个七八万刀，就可以在一个静谧的郊区小镇买上一栋豪斯，娶个全职老婆，生3个娃，两辆车，逍遥人生。归根到底，是美国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中国要发展高科技？对不起，不允许。

改变一个人的生活很难，彻底改变更难，普通人的生活改变， 除了自己的奋斗，关键是国家在价值链的地位提升，否则只能内卷，草民和草民的生死决斗。广大底层人民未必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们几千年来的生存策略就是，不要怂，就是干！冷兵器时代的平均一场战争伤亡率也就10%， 5场恶战，活下来的机会还有59%，10场恶战还可以有35%的生还率。到了海湾战争后，每场战争的阵亡率已经低于2%，既然生而无欢死而何惧？胜利者在和平时期凭借军功为子女获得更好的上升通道，在混乱时期甚至可以天街踏尽公卿骨，问鼎天下。反正我有的仅仅是烂命一条，何不以此去改变人生，改变社会？

仗义每多屠狗辈，我们的祖辈早就懂了，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爱国才是底层人民的最佳生存策略。

第三，爱国是绝大多数人的朴素情感。

马克思说，人是他的社会关系的总和。如果切断我的记忆，我的亲人，我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我不过行尸走肉的克隆人，一个器官的集合体。即使一个极度自我为中心的人，他的社会关系也占据了生命中很大的比重。没有了这些关系，我们虽生尤死。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我们会经历欢乐，痛苦，失望，甚至悲伤。然而普希金说：

一切都是瞬间，

一切苦难都会过去

而那逝去的一切，

又会变成亲切的回忆

祖国，就是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是我们的父母生活的地方，就是我们亲戚和朋友生活的地方，就是留下无数亲切回忆的地方。爱国，实际上是爱自己，爱父母，爱朋友的一部分。这些情感是自然发生，无法切割，无法隐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爱国，任何时候都不会错。哪怕汉奸，他的内心也有挣扎，也要曲词掩饰，也要找人替他辩护。汪精卫死，陈寅恪为汪精卫的诗写序唱和：

阜昌天子颇能诗，

集选中州未肯遗。

阮踽多才原不忝，

褚渊迟死更堪悲。

千秋读史心难问，

一句收枰胜属谁。

世变无穷东海涸，

冤禽公案总传疑

陈寅恪还企图用世变无穷，把汉奸的铁证变成冤禽公案，留下将来翻案的可能，惺惺相惜之情，隔了几十年、几千里还是扑面而来。还有的人说，对于祖国的恩情，我已经用交税回报了，我不再有爱国的义务。我要请孟浩然来回答：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辉？

南宋末年，文天祥被俘，慷慨就义，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 同时留下流传千古的正气歌。当年读书至此，好抬扛的我不免疑惑。既然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必丹心照汗青？死了就死了，还要顾身后名，文丞相是不是有点矫情？天地有正气，不符合唯物主义啊。

几十年后，岁齿渐长，才逐渐明白文丞相的真义。爱国是人民的最大利益所在，爱国是底层人民的最佳生存策略，爱国是我们自然朴素的情感，因此这个世界是爱国者的世界，国民不爱国的国家是不存在的，激励一代代年轻人爱国才是人生的至善，文丞相哪怕矫情，也是冥冥之中暗合天意。太平时节，人人爱国，国家蒸蒸日上，板荡之中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成为中国的脊梁。文丞相所说的正气就是我们的最大利益，这是标标准准的唯物主义。

今天的中国，在某些人和某些势力的推动下，逆向种族主义盛行。因为在团结一心的中国人民面前，他们本能地吓得瑟瑟发抖，如何分化瓦解中国人民的爱国心和斗志成了他们的优选战略。这些战略还颇见成效，前日张纯如祭日，官方一片寂寥。吾本书生，无权号令，无力杀贼，唯有热泪祭孤魂，唯有手中笔，胸前键盘，唤起天下热血，或可当十万兵。我要告诉阴影中的那些人：

和十四亿中国人敌对，庶几就是人类的敌人。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