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小说:关宁旧将 -- 慕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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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倒数第二

  那黑衣人顿时成了网中鱼,被大网裹的如同粽子一般,几只勾镰枪从人群中探出,制住了那黑衣人的头颈四肢,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韩云波分开人群举起灯笼朝那黑衣人照去,那黑衣人兵刃被夺,困在网内,却仍然双手捂面不住的躲避韩云波的目光。韩云波心中起疑,让众人撤开那黑衣人的胳膊,灯光照射之下,这黑衣人左脸上鲜血迸流,面色蜡黄双目凹陷,两腮深陷。韩云波仔细打量此人面相,"啊呦"一声大惊失色,"是你!怎么会是你?"

  那黑衣人并不答话,只紧闭双目咬紧牙关,任凭脸上的鲜血淋淋落下。米单喝道"老实点,敢夜闯督师府,以为我们都是吃白饭的啊!"指挥众人将那黑衣人用铁链锁住,抬向死牢,韩云波却手持灯笼愣在当地,面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云波心中一阵翻涌,真没想到刺客竟然会是他,两人在扬州城第一次交手时韩云波从他身后出枪,他回身招架时见来者是韩云波,身形一顿,然后掉头便走,似乎很惧怕和韩云波交手。方才韩云波躲在树上倾全力一击竟然不能得手,显然这人功力极高,而他受伤之后却冒性命之危单手持刀,只为腾出一只手来遮脸,这都让韩云波百思不解。直到看到了这人的面容,韩云波才恍然大悟,灯光映照下韩云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那张英武凛然,不怒自威的脸,怎会消瘦成如此病色。

  韩云波默立片刻,转身朝督师府书房疾奔而去。时下已近四更,方才外面又是一阵喧哗,韩云波本以为史可法仍在安睡或被吵的烦躁,小心迈进书房才发觉史可法仍在案前署理公务,似乎对外面的嘈杂毫不知情。

  史可法听得足音,见韩云波立在门外,直了直腰道:"刺客拿住了?"

  韩云波点头道:"回禀督师,刺客拿住了,但草民恳请督师法外开恩,草民愿劝说刺客弃暗投明,回归我大明,为我军中出力。"

  史可法略一迟疑,问道:"云波,此人必是你旧日相识吧?"

  韩云波没想到史可法眼光如此锐利,却一时无话可说,堂堂关宁虎将,如今却做了满人的杀手,这让他这个旧日战友还如何有面目解释。

  史可法见韩云波默然不答,长叹一声道:"云波,你去把,如今我大明真的是求才若渴啊。我刚刚得到军报,江北四镇中守南通的兴平伯高杰,因骄横属下,被偏将许定国刺杀,许贼带本部星夜投降了清军,高杰步下三万兵卒群龙无首,已散如溃蚁……唉,我已派人前去收拢,如今我幕府中,实在是太缺乏将才了。江北四镇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之势好比这几案折了一足,局面已经难以支撑了…."

  韩云波拿着史可法的手令在大牢内一路通行,天字号死牢在牢内最西边,三面石壁,一面是两层手臂粗细的铁栏杆,横着十七根,竖着二十五根。韩云波手举灯笼站在牢前,牢内的黑衣人满脸血污,上身赤裸,露出十几条纵横的疤痕。此时这黑衣人被铁链牢牢的捆在石壁上,正在痛苦的挣扎拉扯,低沉的呻吟声连绵不绝。

  韩云波一见顿时心中大痛,几步跑到牢前喊道:"鲁二哥!鲁二哥你怎么了!"那黑衣人似乎根本听不见韩云波的话,只顾扭动身躯将铁链扯动的哗哗作响,浑身疼的抽搐不止,满口钢牙咬的咯咯作响。韩云波怒火顿生,他一把揪过狱吏喝问道:"你用什么刑了?你都对他干了什么?!"

  那狱吏晓得韩云波如今是史可法面前的红人,忙不迭的解释:"韩大人明鉴啊,米军爷将此人送来要我们子细看护,小的们还没等用刑,他就已经这样了…小的们是一根手指也没敢动他啊。"

  此时的黑衣人忍不住嘶声大吼:"痒啊,疼啊,痒死我了!药,药在太平客栈!快给我药!"韩云波扔下狱吏,直奔太平客栈。刺客已经拿住,自然无须宵禁,街上站班的军兵们都已受队,当下有人指引客栈的位置给韩云波,让他骑马前去。

  那黑衣人所说的药,是他包袱中一个木质的小匣子,匣中是大半盒黑褐色的药膏,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韩云波跑回天牢在牢门外刚打开木匣,口吐白沫昏迷多时的黑衣人猛然睁开眼睛,耸着鼻子大口吸着这奇异的药香,竭力大喊道:"给我,快给我!快给我啊,求求你了。"说着竟跪在地上膝行朝韩云波爬过来。韩云波一惊,药盒掉落在地,药膏溅的四下都是。那黑衣人一声嘶吼,猛扑过来,墙上两条铁链将他的手臂从背后拉的笔直,黑衣人的脸扑在地上,竟如同猪一般的将药膏连同粪便、杂草、泥土舔进嘴里。

  韩云波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他跪倒在牢门外失声痛哭道:"二哥,你怎么啦?你快起来啊二哥,你到底这是怎么了!" 韩云波看着满地舔食药膏的黑衣人,心疼的胸口翻滚,泪水磅礴,眼前这人也曾是关宁铁骑中叱咤风云的五虎将。韩云波怎么也想不到,他一生敬佩的那个铁打钢铸从不屈服的硬汉、那个一声呼喝三军相应的快刀将军、松山一战率一营人马直扑清军御营的鲁百鸣,怎么会变成如此样子。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一个白发老狱卒端来一瓦罐清水道:"韩将军块给他灌些清水下去,吃进这么多福寿膏,如果不喝清水的话,会死人的。""福寿膏?"韩云波一愣。"对,这东西据说是从云贵一带传过来的,能麻醉人,行医时能减轻痛楚,但是一旦沾上就会上瘾,隔一段时间吃不到的话,就会这样发作,浑身如同百蚁爬行,痛痒难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些上瘾之人为了能吃药,往往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啊。"

  吃过药之后的鲁百鸣面色苍白,瘫倒在地上不时的抽搐一下,全身沾满了泥土、粪便、秽物。韩云波打开牢门,走进去轻声唤道:"二哥,鲁百鸣鲁二哥。"黑衣人把头扭向一边,嘴角抽搐了两下冷声道:"我不是什么鲁百鸣,鲁百鸣在松山已经战死了。"

  韩云波愣了一下道:"那你是谁?这快刀又是怎么来的?你的容貌变了,可是你的刀法变不了,你就算化成了灰也是鲁百鸣!"

  黑衣人眼眶中两行热泪流下,将满脸血污冲出两条沟壑来,:"我不是鲁百鸣,鲁百鸣在松山时已经战死了,我是鲁…鲁二狗,刀是我捡来的!"任韩云波百般劝说,黑衣人就是不应,要么一言不发闭目不答,要么就是这两句话反复说,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就是鲁百鸣。

  韩云波还要劝说,牢门外一阵脚步声,范双大步跑了进来。这范双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站在地上犹如一尊门神,与米单的瘦小精悍对照鲜明。范双虽然魁梧善战,说话却远不如米单精细、圆滑,还有些口吃,越是着急便越说不清楚。"韩…啊韩…将军…坏…坏事了…刺…啊….刺…."韩云波听了半天不明白,幸好有腿脚快的亲兵随后跟来,才告诉韩云波,就在他今晚拿住鲁百鸣,撤销宵禁的时候,扬州城内刺客逞凶,接连袭击了两处军营,暗杀了三名总兵,还把一封多尔衮的亲笔劝降信摆在了史可法大人的书案上。史可法震怒之余急招韩云波议事。

  韩云波闻听大惊,提上大枪随范双直奔督师府。

  史可法坐在桌案之后,免冠挽袖,头上的银丝又见增多。韩云波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草民该死,不知另有刺客,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愿凭督师责罚!"史可法叹口气,闭目半响缓缓道:"两个时辰内,扬州城内我麾下三名总兵官被刺,痛折我股肱啊。这刺客将信摆在我的桌上,其意自明:若我不降清,一样杀之。嘿嘿,扰乱我军心啊。"

  韩云波道:"督师不要为此小事分心,草民愿时刻守护督师左右,寸步不离的保护都市安危。"

  史可法摇头苦笑:"罢了,韩将军,你走吧,老夫用通关文书强留你在身边,心中已是大大的有愧。如今大势已去,韩将军可尽快出城,与同伴相会,这些时日,有劳韩将军这沙场大将为我这老朽甘做护卫了。"

  韩云波心中愧疚,抱拳道:"督师不必如此消沉,江北四镇虽有高杰部星散,但其他三镇还有十万精兵,尚可一战。何况督师乃兵部尚书,可疾书南京调兵驰援扬州,也可令周边郡县守军来援,两三日内,局势必当大为改观。"

  史可法手按桌上厚厚一叠公文道:"韩将军,你有所不知。江北四镇中,守合肥的广昌伯刘良佐和守南通的东平伯刘泽清已经在昨夜先后降清,靖南侯黄得功…"史可法看了一眼韩云波,叹口气接着道:"黄军侯不愧是关宁铁骑出身,帅孤军追击刘泽清,被暗箭射中,已为国捐躯了。江北四镇如今已皆落入满人之手。数天来老父发出调军公文无数,却只有总兵刘肇基孤军四千人来援,其它的都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至于南京来援,朝中只要有那几个人在,援军不过就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几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韩云波的心头。刘泽清降清,黄得功战死,关宁铁骑中的铁戟钢鞭就此凋零。韩云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泽清是御封的铁戟将军,虽然为人好酒易怒,傲视同僚,可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率部投敌呢?是了,当年北京勤王一战,袁督师下狱,刘泽清第一个暴怒而起,带本部兵围西直门,连祖大寿都压制不住,险些就围攻皇城扯了反旗,后来为保袁督师清白,刘泽清率部死战,一日一夜间连杀九阵,受创二十三处,却因为兵围皇城,不但不赏,反而连降两级,带罪听调。也许那时在刘泽清心里,早就同自己一样对朝廷寒了心吧,到底是他负朝廷,还是朝廷负他,也说不清楚了。黄得功是五虎将中最耿直的汉子,不吃空饷、不与属下争功,每战都是血凝鞭柄,非用热水浸泡才能将手松开。这样的虎将没死在对战满人的疆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韩云波心中一声长叹,忍不住悲从中来,看来关宁五虎的宿命真的到头了。

  史可法长叹一声,带着说不出的疲倦与失落:"韩将军请回吧,管家已经准备好纹银一封、通关文书一份,将军可以马上出城了。"

  韩云波走出督师府,天色已见明朗,一股夹着桑仁甜味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韩云波松了口气,他原本就不愿再为朱家江山卖命,如今史可法给了他渡江的文书,放他出城,正是飞鸟出笼的好时机,韩云波想马上带着谢全离开,免得夜长命多。

  韩云波边走边算计自己今后的去向,不觉行到十字街口,只听南边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数十名军兵抬着十几具担架朝这边跑来,看样子是运送的都是伤兵。韩云波心中诧异,拉住一名军兵问道:"这位兄台,满人还没打过来呢,怎么有这么多兄弟受伤?"

  那军兵一口痰吐在地上叫骂道:"他妈的向总兵着一群人,贪生怕死、卑鄙无耻,城内一闹刺客,就吓得他钻进马棚藏命,江北四镇一丢,吓得他带着人就往南跑。守城的兄弟不放,他们就砸门,还动手伤人。这些个怕死鬼,就对自己人有脾气,听见鞑子兵的屁声就往南跑,真没骨气。"韩云波心中一动,问道:"江北四镇都丢了,你不跑么?"那军兵看了韩云波一眼,面露鄙夷之色"往南你跑到海边,鞑子兵也会追你到海边,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跟鞑子兵拼一回,即便打不过,让人砍了脑袋,也让人敬佩。一溜烟的向南,比老人妇女跑的还快,让人指着后背骂十八代祖宗,史督师要与扬州共存亡,我也不当孬种!"

  这一队人吵吵嚷嚷的往北而去,后面跟着一大群身穿各色衣服的百姓,从各条街巷汇集而出,跟着一名军官去领兵器,自愿协助守城,人人慷慨激扬面色凝重。韩云波看在眼中,只觉这一切如此的熟悉,就象在当年的宁远城,那时自己还是一名哨长,袁督师还是总兵官,面对努尔哈赤的十万精锐,有人退缩、有人当了逃兵,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跟着袁督师血战,收住了宁远城。

  韩云波转身缓缓前行,脚步却越发沉重,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赫然响起"韩云波,十六年前你挺枪向北,如今多活了这些年,反到怕死了不成?"正踌躇间,抬头见亲兵军官范双抱着十几张大红的请柬匆匆跑来。韩云波拦住问道:"范军爷,去哪里?"

  "我…我家…老….啊就老爷…收…收义……义…..义…..义….子…"韩云波没听清,"椅子?督师大人椅子坏了?"

  "不是,是我家大人今天设宴,正式收总兵史德威史大人做义子,请城中的官员赴宴观礼。"腿脚稍慢的米单从身后赶了上来,仔细解释着。"啊对…..就….就…就是….是这个意思。"

  韩云波一愣,问道:"收义子?"米单叹口气道:"我家老爷膝下无人,他早就决定与扬州城共存亡,老爷怕自己在最后关头负伤,不能自戮,就想抓紧时间收一个义子,最后关头好有人帮他成仁。"这句话说得韩云波大吃一惊,米单又道:"老爷今天要将自己珍爱的先皇赐剑当众给史总兵,为的就是到最后关头,让史总兵…"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韩云波送走了米单、范双二人,胸中平静了多年的热血忍不往复翻涌起来,一个人的影子,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这人身材不高,却显得骨骼坚硬,傲然不屈,多年前,此人将他从普通一兵逐渐提拔成帐前大将,教谕他忠社稷、佑黎民的道理。韩云波原本以为此人远去多年,却在今天感觉到他离自己如此之近。韩云波朝住所缓缓走了几步,猛然停下脚步转身朝大牢方向走去。

  死牢中是那日插话的老狱卒值班,见韩云波抱酒提篮的走进来,以为他要探望那个刺客"鲁二狗",连忙起身摸索钥匙。韩云波摆摆手道:"老人家,我不是来探监的,今天我就要离开扬州了,临行前请您喝杯酒。"说着将酒菜杯盘一一排列开来。

  那老狱卒有些摸不着头脑,更舍不得这餐吃食,便小心翼翼的打横陪坐下来。韩云波不看依在墙壁上闭目不语的鲁百鸣,只对老狱卒殷勤献酒。几碗酒下肚,韩云波停杯道:"老人家,想必你也听说了,我韩某是关宁铁骑出身。我今天想跟您说说关宁铁骑中的几位好汉,权作下酒的闲言,您想不想听?"

  那老狱卒手捧一个猪肘啃的正紧,忙不迭的点头,却腾不下口来。

  韩云波仰头灌进一碗酒下肚,手按桌子道:"关宁十万铁骑都是英雄好汉,十万豪杰中首屈一指的就是我家袁督师。想当年他老人家带五千人死守宁远,一炮轰毙敌酋努而哈赤,十六年前北京亲王,他老人家星夜兼程马不力鞍,结果为了给我们争几两饷银…却冤死在午门口!"韩云波仰头再灌一碗酒,平伏片刻情绪继续道:"第二个,就是在督师死后,被逼出战的副将满桂满大哥,率五千步兵平地对阵满清三万铁骑。那一仗杀的惨啊,崇祯皇帝派宦官手捧圣旨站在城头督战不许退进城,满大哥身中十三箭,被活活被射死在阵前!第三个是祖大寿祖将军,金銮殿上绑了袁督师、崇文门外逼死了满大哥,祖将军寒透了心,带着我们关宁军调头东归山海关,管他北京城谁死谁活!"

  "后来呢?"老狱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放下猪肘,颇为关心的听了问起来。

  "后来?后来那崇祯皇帝害怕了,请了孙承宗等人劝袁督师写信,让我等回来。嘿嘿,兵部军令、官文、圣旨,没一样能调回我们关宁军的,我们不听它!后来军队行到出头岭,天上下起了小雪,军后跑来京城的军官,举着白旗纵马高呼'袁督师有信给关宁铁骑!'我们十万条汉子顿时都走不动了,眼巴巴的看着祖将军拆信。我记的当时祖将军看完信第一句话是'兄弟们,袁督师在大狱里让兄弟们保重!'这一句话,铺天盖地的军兵朝着京城方向伏地痛哭,象一茬割倒的麦子,那可都是些从来不肯屈膝的百战汉子啊!祖将军说,要带大家回去死战,力保袁督师的清白。大军纷纷发誓,愿用死战力保袁督师,全军立时调头东返,一日间又杀回了北京城。"

  "唉"老狱卒放下猪肘叹口气,"我知道,当年你们杀是杀回来了,可袁督师还是被…被剐了。"

  "袁督师一死,关宁军的气就断了。先是五虎将之首的赵率教总兵战死在古北口;铁戟总兵刘四哥松山被围,满身创伤险些残废;然后是祖将军死守锦州到吃人肉度日,不得已而降,祖大哥有骨气,誓死不给满人办事,一个人宁可冻死在辽东。然后曹变蛟、曹文诏兄弟这样的勇将、或死在关宁,或死在川陕。五虎将其二的黄三哥,昨夜也战死在淮河上,关宁铁骑,从来没有懦弱怕死,苟且偷生的人!"韩云波扫了一眼牢中已泪流满面的黑衣人"那样的人,对不起结拜的五虎将,对不起袁督师!"

  韩云波话音未落,牢中的黑衣人已头撞柱伏地嚎啕:"好兄弟,别说啦,哥哥我心里疼啊!"韩云波扑过去捧住他的双手,哽咽道:"鲁二哥,您这是怎么啦?"

  鲁百鸣双手颤抖泣不成声:"松山一战,十三万大军被围,我和曹变蛟将军趁清军四处劫杀我军时,舍死直扑八旗中军,只可惜,只砍伤了皇太极的坐骑。我重伤被俘,那皇太极为了给我治伤,更为了强迫我投降,就在哥哥身上用了大量的福寿膏,后来我决死不降,他们就用这福寿膏要挟我……我无奈只的降了…..满人对我多疑,不让我领兵,只让我做一个无名的杀手,唉,不提了。这次来刺杀史可法,我第一次交手就认出了兄弟你,可是哥哥我实在是没脸见你啊,我不是快刀鲁百鸣,关宁军的五虎将鲁百鸣已经死了,战死在松山了!"

  那老狱卒这才明白,韩云波摆酒、讲故事是假,要逼迫这囚犯开口说话才是目的。于是摇摇头,端起两碗酒给两人递过去,自己捏起没啃完的猪肘,一步三叹的朝外走去。

  韩云波道:"二哥,咱关宁铁骑和满人十几年的血海深仇,即便我们都能抛下,苟且生活不图恩仇,可是袁督师临终写给咱们的遗书,你忘了么?"

  鲁百鸣颤声道:"从未敢忘,是'大丈夫行事,宜刚宜直,国事为重,社稷千钧;断不可因一时之怨懦,而令国人扼腕。'…可如今督师大人已经不再了。"

  "袁督师不在,史督师还在,如今江北四镇尽落敌手,扬州孤悬北岸,史督师誓与扬州共存亡,这与当年的宁远城何其相似。都是孤城、孤军、耿直将帅,兄弟有意助史督师死守扬州,多延迟一日,江南诸省就多了一天练兵备战的时间!"

  这一番话说得鲁百鸣双目放光,点头道:"好,你我兄弟联手,再打他一个宁远大捷出来!"

  当下韩云波托亲兵将渡江公文和银两转交谢全,让他速速南行渡江去总局会合,不要等他,又让鲁百鸣沐浴更衣,带着他去拜见史可法。史可法见韩云波愿意留下,更说得刺客鲁二狗归降,当下大喜,先让韩云波补了一个被刺总兵的实缺,一方面抓紧练兵,一方面立即着手缉拿刺客,决不能再有统兵的将佐被刺了,不然扬州城中军心必乱。

  韩云波与鲁百鸣领命到仵作那里验看尸体,半响后鲁百鸣抬头道:"兄弟,这绝对不是我做的!"

  韩云波点点头,这尸体伤口极窄、出血不多,明显是用短细的贴身兵刃重手法伤及内脏,所以绝不可能是鲁百鸣短柄扑刀留下的伤痕。而这种伤口,明显是子午钺、乾坤刀、峨嵋针之类的短巧兵刃造成,凶手无疑是一个内家功夫的高手。

  鲁百鸣长叹一声道:"这被刺的三名总兵,都是百战精英,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汉子,一夜之间奔袭两处军营,都是一击得手,最后还能趁乱在督师府的书房中从容留书,此人绝对是隐藏不露的高人,也绝非你我可敌。"韩云波心中明白,他二人擅长的都是两军阵前冲杀斩夺的技艺,近身的功夫就逊色很多,鲁百鸣手抚钢刀满脸懊悔之色"我因为服药过多,经脉都以废了,全靠一口丹田气支撑,拼杀片刻就会手脚酸软。此时你我二人若与那刺客狭路相逢,恐怕难以低档。若是在六年前,你我二人联手,或可与他一战;若是五虎将其它三人有一人在此….唉。"

  是夜,帅援军来扬州的刘肇基总兵夜遇刺客,那刺客果真用一对子午鸳鸯钺做兵刃,从隐藏处一跃而出直扑刘肇基,身法快如鬼魅。幸亏鲁百鸣与刘肇基同行,忙奋力挥刀招架,不过十招,鲁百鸣肩头割破,刘肇基右臂重创,同行军兵死伤十数人。幸亏有夜巡军官帅大队人马前来救援,不然险些又酿惨祸。鲁百鸣与韩云波说起遇刺经过,只觉那刺客骁勇、凶狠远非常人,尤其身法极快,鲁百鸣刀长力远,却只能追在他身后出招,那刺客杀入刘肇基的队列中左抹右闪,三两下就冲到了刘肇基的马前,每次换动身形必有一名军兵中钺毙命。若不是刘肇基内穿家传宝甲,定然当场殒命。

  韩云波问及满人的杀手刺客,鲁百鸣沉默片刻道:"满人尚武,高官们也喜欢蓄养死士,这些死士多与明朝有怨,所用也多是假名,而且满人各王公府内都有死士,恐怕难有线索。"

  韩云波寻思半夜,也想不出缉拿刺客的办法,便与鲁百鸣商议道:"刺客武功太高,又在暗处,我们防不省防,若你我专心护卫督师大人,则一众将佐难免遭遇毒手,若你我留意照护将佐,那史大人就被置于危险境地。而今之计,只有引虎出山,合力与他一战。若战胜则为扬州城去除一大内患,若战败,也必需倾力重伤刺客,让不得继续逞凶。"鲁百鸣盘算半响,也无更好的法子,便点头应允。恰好明日一早史督师前出淮河,接应江北四镇中逃难来的百姓,二人便在灯下仔细谋划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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