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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带刀侍卫?D?D原张国焘卫队长何福圣口述(1) -- 张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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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带刀侍卫?D?D原张国焘卫队长何福圣口述(1)

第一章:武馆生涯

  我满十岁那年开始拜师习武……真拳实腿,招招着肉,我们身上脸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为师兄兼射击教师爷黎清财报仇雪恨,我第一次参与了血腥的杀伐。

  1、拜师学武

  我叫何福圣,是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出生的。老家河南省光山县仁和集,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之地,当年也算个热闹的去处,有大小店铺四十来家。我爹何玉渊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草药医生,在集上开有一家药酒局,医治跌打损伤、恶疮杂症,生意不错,家里还算殷实。爹对我要求很严,六岁时就送我上私塾,从《百家姓》、《三字经》发蒙,回到家里,还教我点拳脚功夫。鄂豫皖交界地方地处僻荒远角,盛产毛竹、桐油,也出大烟和土匪。因此自古来民风勇武,是男人都会几下。闲了,爹还教我认草药,学推拿按摩,背《汤头歌》。这点肤浅的医道,没想后来竟派上了大用场。

  我满十岁那年,爹在堂屋里摆上酒席,让我拜邱固元为师,随他习武。

  邱固元师承僧门高手,前朝时曾在清军黎元洪标下当过武术教习,民初又在林铁庵的第五师里担任过营长,后来回到仁和集买下裕丰华货栈老板、仁和集商会会长刘清汉在南场口外的一处宅院,开设私棚(武馆),收徒传艺。邱固元拳脚器械无一不通,内功尤为了得,曾在一个赶集日里当街一拳打死一头疯水牛而名声大噪。

  拜师这天,我家洁净的小院里,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虽然味道不及省城里的大餐馆,却也是大盘大碗,地道的农家风味。十二位师兄也全随师傅来了。按照武行规矩,我趴在地上向邱固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端坐椅上,仔细看了一下我,才徐徐说道:

  “文以评心,武以观德。打拳学功夫,第一要讲武德,福圣,懂么?何谓武德?就是要尊师重道,敬长爱幼,除贪祛妄,戒淫忌狠,而切戒恃强凌弱,见利忘义……”

  师傅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见我神情懵懂,似还不能理解,遂转过话题说道:

  “福圣,让我先看看你的拳脚吧。”

  我自小随父练武,自以为巳算个会家子了。当下不慌不忙走到院坝中间的空地上,凝神调息,猛然一跺脚步,“唰唰唰唰”地打了一套南派“黑虎拳”,出拳中不时以气催力,“嗨、嗨”怒吼,收式后,弯腰低头,双手垂立,按照父亲先前教好的话,恭敬说道:

  “徒儿功夫浅薄,还请师傅指教。”

  师傅侃侃言道:

  “你的拳虽然打得劈哩啪啦,虎虎生风,但不过像戚继光所斥责的‘周旋左右,满片花草’而巳。为啥呢?因你行拳走步,旁若无人,全无攻防意识,唯求显技逞巧。这样的花拳绣腿,如果拿到江湖上跑滩卖艺倒也罢了,但离上乘功夫就差得太远了。”……

  我自从进了私棚,吃住都和师兄们在一起了。私棚是“流水席”,不时有人来,也不时地有人走,走的人有的是吃不了这份苦,有的则是学得了几分样子了,拿着师傅的举荐信到大户人家当保镖护院去了。当然,也有到外地去当兵吃粮的 。

  师傅对徒弟们要求要极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懈怠。徒弟们每日凌晨四时许就被师全用竹鞭赶下床,或在河畔溪旁,或在竹下林中,专门练习内功。弓箭步、四马平步、含机步……十趾抓地生根配合吐纳呼吸,一站就是一炷香的光景,再换步练习。师傅也时常前来指点。

  早饭后,众位弟子听师父讲解拳理,也间杂讲些江湖趣闻、武坛掌故。至十时又练功。

  师傅授徒,重在搏击实用,所以拧筷子、扯钉子、提坛子、甩石锁、滚铁桶、插沙桶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下午的“散手”,师傅要求真拳实腿,招招着肉,我们身上脸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师傅在场子边上架起一口煮牛肉的大铁锅,终日热气腾腾,我们随时可捞肉吃、舀汤喝。就这样大家仍然经常觉得腹中饥饿,体力消耗之大,由此可知。

  我师傅有一门硬功绝技“铁沙掌”,木桶里装满河沙,然后左右手交替向沙子内插去,功夫越深插得越深。师傅一声“嗨”,能一插到底,练习此功苦不勘言,不消数日,十指鲜血淋漓,皮翻肉绽。我在武馆六年,一日不曾断过,到我参加红军时,十根指头巳练得齐崭崭像鼓棰,皮肉又粗又硬反将指甲包盖住。十字如钻,竟能以掌穿墙,连师兄们见了,也都心惊。

  我在邱固元手下足足学了七年功夫,庭院中一株大槐树,竟被我们活活打死。这时,我巳长成个高大壮实的小伙子,而且功夫在三十多名师兄弟中也算得佼佼者,粗如胳膊的寿烛,我一拳挥去,烛火离拳尺余便倏然熄灭灭。胸前最薄弱的剑突处,可以承受两人抬起圆木的猛烈撞击。拉开架式,三条壮汉也难以近身。

2、师傅当上了团总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日,上海发生了一件大事,蒋介石背叛革命,向共产党人突然挥起了屠刀,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区的反动民团也大开了杀戒。

  当地的共产党人不甘心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纷纷拉起了武装,啸聚山林。这片历朝历代的三不管地区顿时枪声遍野,血雨横飞。

  如此纷乱动荡的局面下,各集镇村寨也纷纷组织起保民团,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深沟高垒,严防遭到外来势力的侵袭。

  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期,杀个人真像是杀只鸡宰只兔一样平常。老百姓对死人见惯不惊,人性中残忍的一面也因这一特殊性而轻容易地被激发了出来,邻里吵架,动不动就抡刀动枪;鼠窃狗盗之徒,被抓住后也常常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打死。

  这年的五月,共产党先在河南举行了商南起义,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九月又在湖北发动了黄、麻起义,后来,这支武装在黄梅县考田镇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到一九三一年三月,红一军与红十五军在河南商城南部地区合并为红四军。红军攥指为拳,大大增强了作战能力,并以七里坪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各地反动武装或被歼,或逃遁,或凭险据守。

  过去以保民护境为己任在政治上保持中立态度的保民团,也都面临着打红旗或是打白旗的选择。以前这里一直属于三不管地区,土匪多如牛毛,地主富商纷纷拥兵自保,连普通商号都养有两三个枪丁。红色势力一强大,国民党急忙派大军前来剿灭,各地保民团态度毕现,泾渭分明。

  我师傅因武功高强,门徒众多,在地方素负众望,也被公推为仁和集保民团团总,手下有保丁二百余人,枪四十余支。

  当上了团总,肩负起全镇人的生死安危,曾经在外面闯过大码头,操过大场伙的师傅,也注重起派头来了,密门对襟换成了长袍马褂,进出都有滑竿代步,而且还挑选出几名徒弟做保镖,外出时挎着短枪威风凛凛地跟着师傅的滑竿跑。

  我虽年未弱冠,但因武功出众,也被师傅提拔为保镖,整日不离师傅左右。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徒弟们除了每日照常习武,还增加了军事技能,尤其是射击、投弹、剌杀、擒拿的训练。

  就在这一年的冬月里,国民党军队开来围剿红军。保民团是以保境安民为重任的,过去既不招惹红军,也不得罪白军,而这次白军大部队一开进山来,就逼着各地保民团表态,究竟是打白旗还是打红旗。象商南沙窝镇的大土豪顾敬之(老百姓称他叫顾三毛子),人枪上千,就投向了国民党,成了红军的眼中钉肉中刺,给红军造成很大的麻烦。

  后来红军粉碎了白军的围剿,掉过头来决心将顾三毛子连根除掉,曾中生、余笃三派了红四军中的两大主力徐向前的第十师与许继慎指挥的第十一师三十团去商南征讨,可谓用两把牛刀杀一只鸡。谁知却连吃了败仗,直到后来红军失利后撤出鄂豫皖地区,也没能把顾三毛子打掉。

  原来,这顾敬之之所以能打败红军,全靠着他的一个亲侄子顾鲁丞。

  顾鲁丞原是中共党员,被中共派往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后在苏联大清洗中被牵连进了托派小集团,差点儿掉了脑袋。

  受此惊骇,顾鲁丞回国不久,便脱党回到了家乡,被他大伯顾敬之倚为臂膀。叔侄俩采用共产党的一套作法,在管辖区里实行了减租减息、助贫会等一系列措施,居然将顾的管辖区建成了远近闻名的“清区”。

  “清区”相对其它地方而言,社会秩序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庄稼也盘得比其它地方的好得多。所以红军打来时,老百姓大都站到了顾敬之一边,跟着顾敬之上了高家寨。

  高家寨是顾家及沙窝镇的几户望族祖上合资建成的一处躲避兵灾匪患的堡垒,后逐渐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小镇。

  从远处望去,起伏的丘陵中异峰突起,小镇恰似搁在峰尖上的一条船。山顶古老的城墙环绕着一个同样古老的小镇。而小镇的四周皆是陡峭的绝壁。

、陡遭横祸

  我们那批徒弟中,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当数我和黎清财。我和清财的关系也好得来如同亲兄弟一样。

  清财家在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的六台山中。六台山方圆一百五十多华里,山上森林浓郁,奇峰突兀,山下有一条山涧,涧旁有一独峰,名尖石岩。距尖石岩约两华里,有一名为青石板的村落,住着二十多家猎户。村民通往山外只有两条羊肠小道,一条行五十余华里可达山外的河南的小镇斑竹园,一条行八十多华里可到湖北巴水上游的松子关。

  黎清财的家,就在青石板,祖祖辈辈靠在山中打猎为生。黎清财母亲早亡,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丢给了丈夫黎昌兴。

  黎昌兴,是六台山中远近有名的猎户,人称黎老腊,因在家中碾制火药时不慎爆炸,将左眼炸瞎。黎老腊之有名,并不在于他本人有何了得,而在于他有五个了得的儿女。老婆死后,兄妹五人随父打猎,六台山中,无处没有他们的脚迹,攀悬崖,钻山洞,连山羊不敢走的路他们也敢去,儿女们全都练就了一手好枪法,特别是老二黎清财可以双枪并举,左右开弓,弹无虚发。清财的妹妹黎九香,自小随父兄在荒山野岭长大,不单枪法好,人也长得乖俊伶俐。

  我师傅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吸鸦片,二是打猎。这年初夏,师傅带着我们十几个徒弟进六台山去打猎,中午路过青石板,便在黄老腊家中吃午饭。因人多屋子里呆不下,大家就把桌子搬到外面坝子上吃。正吃,突地听得一声枪响,把我们全都惊得跳了起来。原来,是黎老腊的二儿子清财看见有只耗子跑到锅台上,他顺手摘下墙上的枪,一枪便将耗子打落地上,锅台却毫无损伤。师傅问清缘由,马上请这位神枪手到他的私棚里当射击教习。黄家父女早闻我师傅大名,得到这份美差,自然高兴万分。

  黎清财那一年才二十岁,与大哥清相,三弟清美均巳讨了老婆。得到师傅邀请,当即收拾衣物,背上猎枪,随我们一同在山中打了几天猎,然后一同来到了仁和集。

  如此,黎清财在私棚中的身份是很特殊的,既是我们的射击教习,又是我们的师兄,因为他也巴心不得借此机会,跟师傅学几招拳脚功夫。

  就在黎清财来到私棚大约才三个月左右,他家中发生了一桩大事,因为这件事,使我们的私棚,也卷入了一场血腥的杀伐之中。

  自从国民党夏斗寅的二十五师开进六台山围剿红军以来,斑竹园的镇长许厚斋便有恃无恐,假借征粮派款为由,对老百姓敲骨吸髓无恶不作,弄得众人怨声载道。

  这年的七月,赶场的山民从四面八方汇集在斑竹 园镇狭窄的独街上,黎老腊和幺姑娘九香背着獐子、山羊、兔子皮到镇上出售。刚走到场口,看见赶场的人跑的跑,躲的躲,喊的喊,乱哄哄的一团。

  黎老腊父女随着人流来到镇公所前,看到几个团丁在一个头目的率领下,见年轻的男人就抓,黄老腊正想避一避,恰遇镇长许厚斋和团总吴邦福从镇公所出来。许厚斋一见黎九香,顿时双眼放亮,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上前去堵住去路,厚皮涎脸地动手动脚。

  黎老腊常来斑竹园赶场,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当地恶神,得罪不起的,遂忍气吞声,求曾多次买过他猎物的吴帮福帮着求情,然后拉着女儿转身就是一趟,连兽皮也没卖,就匆匆出镇回了家。

  吴邦福见许镇长当街失态,遂在许面前献殷勤,说道:

  “镇长要个姑娘,还不像到田埂上扯根野葱一样的容易。这黎老腊我是认识的,不过是青石板的一个猎户罢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几天后,吴邦福坐着滑竿,带着几个背着驳壳枪的保丁来到青石板黎老腊家,要黎家出一名壮丁。黎老腊赶紧拿出几张上等皮子,求他通融一下。黎家一屋大小,也围在旁边说好话。

  吴邦福却拒绝收礼,板着脸说:

  “这是公事,你家本来应当二丁抽一的,看到你我多年老朋友的份上,抽一个不算多吧。”

  老三清美见久求无效,也恼了,直言不讳地说:

  “吴团总,你不也有三个儿子么,为啥一个也不抽呀?”

  吴帮福眼睛一鼓,说:

  “我的娃娃虽然没有抽,可我是拿钱顶的。”

  黎老腊也急了,说:

  “吴团总,你能拿钱顶,那我们也拿钱顶。”

  吴帮福见事情要搞砸,赶忙将黎老腊拉到一边,轻言细语地说: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不出钱也行的。我实话告诉你吧,许镇长对你家幺姑娘有了意思,想弄过门去做个小,如能结下这门亲事,不仅你家可以免抽壮丁,还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呀。”

  黎老腊强咽下怒气,冷冷地说:

  “吴团总,许厚斋是何等人物,我这穷猎户哪里高攀得起?能拿钱顶,我还是拿钱打发的好。”

  吴邦福无奈,只好说定,三天之内在镇公所交大洋两百块。

  三天的期限眨眼间便过去了,这天,由黎家老大清相和老三清美、老四清远带着全家打猎多年所积、加上向邻里东借西挪凑集的两百块银元,到斑竹园交壮丁款。

  等他们进得镇公所大门,许存斋和吴邦福早巳在厢房等候。

  黎光相道:

  “三天前与吴团总说好,出钱就不出丁,今天我们把钱带来了。”说罢,将两百块“袁大头”掏出放在桌子上。

  未曾想到,吴帮福却突然变卦,故意做出很惊讶的样子说:

  “你们拿这两百块钱来干啥子?我和老腊不是说定四百块吗?我看他恐怕是人老耳聋听错罗。”

  黎家兄弟不服,大骂吴帮福言而无信,和他粗声大嗓地争吵起来。

  许厚斋却不说话,在一旁闷着声抽烟。

  这时,早巳埋伏在外面的几个保丁闯了进来,不容分说,将老四清远用绳索捆住,拉起就走。老大老二上前阻拦,却被保丁们用枪托打出。

  半月之后,忽然睛天又响起一声霹雳,清远在壮丁营中不堪折磨,在被送往湖北麻城的途中冒死逃出,被押送人员抓回后用乱棒打死。

  噩耗传来,黎老腊一家悲痛欲绝,却又无可奈何。事过之后,黎家以为人巳死了,钱也出了,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可没出一个月,师管区一个连长带着十多个士兵,由吴帮福带路,又来到了青石板黎家,口口声声说:

  “黎清远当逃兵处死,属罪有应得,不能抵壮丁数,黎家必须再补抽一名壮丁。”

  黎家男女老幼一齐哭号起来,哀求镇长团总和兵爷们看在父亲眼瞎,母亲早亡,四弟刚死的惨境,高抬贵手,免抽壮丁。

  吴帮福装出满面怜悯的样子说:

  “老腊呀老腊,我上次进山来就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不出钱也是可以的,只要让你家幺姑娘今天随我下山……”

  话音刚落,光相在一旁将桌子猛地一拍,怒喝道:

  “你们安起心不让我们活,日你个娘,老子今天就和你们拼了!”

  光相还未来得及动手,那连长早巳将短枪掏在手中,对着黎清相大声吼道:

  “谁敢动,老子一枪崩了他!”吼罢一挥手,众兵丁将枪口一齐对准了黎家老幼。随后,他们如狼似虎般将黎家人全部赶出门外,跑进茅屋翻箱倒柜,豹皮褥子、獐子肉、麝香、野鸡、腊肉被洗劫一空。临走时还放起一把大火,将黎老腊家的十几间茅草屋眨眼间化为一片灰烬。

  待这一帮恶徒离去后,黎老腊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阖家老幼十一口人收拾起残锅烂碗,搬进了尖石岩上的一个溶洞。

  这个地处尖石岩半腰上的溶洞,前窄后宽,内空有一百多平方米,洞内有一条常年不断的阴河。洞口离地面有十多丈高,四周全是悬崖绝壁,无路上下,只能用一根粗绳滑上滑上,进洞收绳,出洞放绳,一夫当关,万夫莫上。

  黎老腊一家搬进洞子后不久,又在洞外挖穿了一条通往洞顶的秘密通道,一是用于上后山开荒种地,二是在紧急情况下作为退路。这条路十分险峻,中间要搭一块两米多长的木板才能过去,平时也是出洞搭桥,回洞收桥。

  青石板的乡亲们都十分同情黎老腊一家的遭遇,平时送这送那,还主动为黎家卖兽皮,买油盐,一有风声就给黎家通风报信。黎家兄妹白天打猎,晚上种地,躲躲藏藏地渡过了两个多月的时光。

  4、血洗吴家大院

  黎老腊一家几经浩劫,看到了世道极不公平,长期凝积聚的胸中怒火,驱使他们决心要报这杀亲毁家之仇。

  一九二七年的一个秋夜,黎老腊带着两儿一女持枪挂刀,悄悄地出山来到吴帮福的老家大庙乡镇的土门杠,越墙进了吴家院子,恶狗汪汪叫着扑了上来,黎老腊将早巳准备好的土炸弹丢过去,恶狗紧紧咬住,“砰”地一声,狗吠声消失了。

  吴邦福的大儿子吴承义听到响声,懵懵懂懂地下床,刚打开门,黎老腊手起一刀,当头砍下,吴承义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一命呜呼了。赓即又是一声枪响,子弹穿过了吴承义婆娘陆花容的大腿。陆花容刚刚叫出一声,黎老腊巳经一枪托下去,将她脑袋砸开了花。

  与此同时,黎清相、黎清美与黎九香一拥而入,见人便砍,逢人便射,将吴邦福的老婆和另外两个儿子全部斩尽杀绝。黎老腊与三个儿女寻遍各屋,终不见吴邦福踪影,随后将金银细软洗劫一空,将院中堆码的碗豆梗,麦草搬入屋中,放起火来,才匆匆返回了山洞。

  时在斑竹园的吴邦福得知全家被斩尽杀绝,捶胸顿足,当即剁下左手小指,发誓要报此深仇大恨!

  自从黎老腊报仇杀死了吴团总阖家老幼,烧毁了吴家大院后,惊动了各地的土豪劣绅,尤其是大庙乡和斑竹园两镇的大户人家更是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纷纷要求除掉这个“罪大恶极”的黎老腊。为此,各地乡镇保民团给黎老腊加上“土匪”的罪名,许厚斋和吴邦福也多次率斑竹园保民团到尖石岩围剿,都因地势险恶,未能得逞。在行动中反倒遭到黎老腊父子兵的袭击,死了两个保丁,丢了几支快枪。

  这年冬天,国民党商城县长汤子玉任命斑竹园镇镇长许厚斋兼任该区剿匪大队大队长职务。责令他尽快将黎老腊一家剿灭。

  巳遭多次失败的许厚斋和吴邦福,这次精心策划,并与湖北松子关保民团团总陈竹勋联络,制订出“上下夹击”的计划。他们组织了一百二十余人分两路夹击黎老腊,一路由吴帮福带领从斑竹园前往尖石岩,从正面攻击,一路由陈竹勋率领保丁从山背面翻上山洞顶部,从上往下打。

  黎老腊一家经过几次剿杀,此时巳是“全民皆兵”,连两个媳妇和一个十来岁的孙子也都拿起枪来和围剿者射击。

  与前几次一样,吴邦福率领保丁刚一进入青石板,乡亲们便将消息送到了黎老腊耳中。老腊自不会坐以待毙,马上携马刀,猎枪和快枪,由秘密通道上了山顶,躲藏在密林中窥视着周围的动静。

  天快黑时,陈竹勋带着三十多个保丁,气喘吁吁地翻过冰雪复盖的六台山顶,向尖石岩方向而来。到了洞顶以后,陈竹勋即吩咐保丁们刨雪,打炮眼,砍树木。

  陈竹勋正在指挥保丁们忙碌,突然,只听“叭”地一声枪响,陈竹勋的呢帽应声落地,顿时吓得他一骨碌滚到旁边的树丛里。紧跟着又是“叭、叭”两枪,两个站岗的保丁“噗”地倒下了,其余保丁吓得魂飞魄散,有的丢下钢钎二锤就跑,有的吓得趴在地上瑟瑟颤抖,有的拿着枪乱放,替自己壮胆。

  洞口下面的吴邦福早在等候山顶上的动静,忽然听见上面枪响,吴邦福大喜,正欲下令保丁们搭云梯爬岩,忽地又听见山顶上响起了锣声?D?D这是陈竹勋发出的撤退的信号?D?D情知是陈竹勋遭到了黎老腊的袭击,巳经跑了,只好命令保丁们往回走,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斑竹园。

  这一仗,“黎家军”只放了三枪,便缴获了汉阳造两支,手榴弹四枚,钢钎、二锤共二十多件。

  一九二八年开春,许厚斋、吴邦福呈文上报国民党商城县府和信阳专署,列举黎老腊犯下的“滔天大罪”,要求派兵剿灭。信阳专署决定成立“商城县联防指挥部斑竹园指挥所”,由许厚斋负责,以便他有权指挥全区各集镇的保民团,协同剿灭黎老腊。

  斑竹园国民党区分部、乡保人员、土豪劣绅在许厚斋的主持下,召开了一天秘密会议,定下“剿黎方略”。

  一天,黎家兄妹正忙着准备春播,忽然有个农民打扮的人,在洞下喊他。黎家人观察了一阵,见洞下只有一人,后面并无埋伏,便放绳下崖,由粗识文墨的老三黎清美前去与他见面。来人说是区公所派来送信的,另外还带来两百块银元。信 的内容主要是:政府要同黎家父子和解息事。条件是:一,肯定黎家属良民百姓,不是土匪;二,黎老腊所交壮丁款银元两百块如数奉还;三,所烧茅草屋在青石板新建十四间瓦房赔偿;烧毁的家具什物,一律折价赔偿。

  黎家人收了信和银元,却仍是将信将疑。

  几天后,乡亲送来消息,果然有许厚斋派来的人在青石板动工修建新房了。几十个民工,挖的挖,夯的夯。大约一个月后,十四间土墙瓦房果然在黎家原来的屋基上立起来了,区公所派人通知黎老腊,择吉日古历三月二十五日乔迁新居。

  老腊一家犹豫不定,既希望事情能如此解决,又担心其中有诈。最后决定先答应搬家,再作进一步打听,确实无诈,再搬家。

  二十四日,黎老腊一家在洞内忙着捆扎家什,为搬家作准备。

  这天半夜里,青石板一个叫汪常柱的猎户准备上山去安“铁猫”(一种狞猎工具),刚从床上起来,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从门缝里往外一看,朦胧的天光下,只见幢幢黑影往黎老腊的新屋方向窜去。

  王常柱心中一紧,有心要弄个明白,待黑影走过,遂轻轻将门打开,尾随黑影而去。待前面的黑影停住,他便在路边一棵大树下隐蔽着,只听到黑影中有人说;“新屋到了,现在离天亮还早,各班原地休息。”王常柱心里豁然醒悟,急急绕过小路去尖石岩给黎老腊通风报信。

  二十五日这天,许厚斋、吴邦福派了十多个民工敲锣打鼓地到尖石岩接黎老腊一家。

  快到洞口时,老腊父子三人手持快枪突然跳出林丛,将枪一横拦住众人去路。

  民工们一见老腊父子杀气腾腾,吓得跪倒一大坝,哀求饶命,并言他们只不过是吴邦福雇的民工,对其中奥妙,全不知情。

  老腊也不为难他们,决定将计就计,与清相、清美假扮成民工,或拿鼓,或提锣,向青石板而来。在距新屋约两百米处的灌木丛中,老腊父子发现了埋伏的保丁在蠕动。父子三人做了个眼色,“叭、叭、叭”三枪,来了个先发制人,两个保丁惨叫着倒下了,埋伏队伍顿时乱作一团,四处逃窜。

  许厚斋、吴邦福听到枪响,和一群保丁从新屋里跑出来高声喊: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话音未落,又是两枪打来,一个班长被打死,一个保丁被打掉了一只耳朵。许厚斋和吴邦福知道事巳败露,放出信号弹,几路伏兵纷纷向斑竹园方向撤去,精心策划的“瓮中捉鳖”的计划遂告失败。

  5、冤冤相报

  许厚斋、吴邦福同黎老腊父子多次较量后,自知难操胜算,便与驻扎在中和镇、李市坝的国民党二十五师相勾结,把师长胡炳璋请到镇公所密谋消灭“黎匪”之事,还说黎老腊祖辈均在在六台山中为匪,抢了不少金银珠宝,洞穴中还有不少鸦片、枪弹,并奉上大洋五百元,并许诺事成后另当重谢。

  胡炳璋见有利可图,便派了三营长王善祥去执行这一任务。王营长领命后,又多次与许厚斋往来,许也给了他一百大洋和一些鸦片。几天后,王营长派了一个侦察班到尖石岩一带察看了地形,在镇公所研究了攻洞方案。

  七月十六日,青石板一带从早便戒了严。天黑后,王营长的士兵在尖石岩周围分布开来,在一个与洞口遥遥相对的山包上安置了轻重机枪、平射炮。一个连的士兵抬着几架长长的云梯放到了洞口下。

  次日拂晓,四十八发平射炮弹射向了洞口,将洞口处炸塌,平射炮刚一停止发射,十多挺轻重机枪又一齐喷吐出火舌,打得洞口处碎石飞溅。此时,洞口下的士兵也开始行动,一架用好几架云梯捆扎起来的长长的云梯伸到了洞口处,士兵们顺着颤颤微微地梯子往上爬。一个士兵好不容易爬到洞口,刚一露头,从洞内射出一颗子弹,那个士兵尖叫着摔了下去。第二个士兵先举枪后露头,也遭到了同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架长云梯也架好了,爬到洞口的士兵先将两颗手榴弹甩了上去,炸燃了洞内的小油缸,洞里“轰”地一下燃了起来。

  王营长在洞下高喊道:

  “黎老腊,投降不杀!”

  黎老腊父子回答的是一顿臭骂。

  这时,一挺轻机枪伸了上去,向着洞内一阵扫射,洞内却是悄无声息。

  王营长在洞下不知洞内情况,命令爬上洞口的几个士兵迅速将事先准备好的硫磺、辣椒、稻草、树枝堆起来,点燃后,掩上泥土,用簸箕向里面煽风送烟,一股呛人的浓烟窜进了洞内,从早到晚整整熏了一天。

  第二天士兵们清洞时,发现洞内四壁和家什等巳成一片漆黑,洞底躺着黎老腊、黎清相、黎清美、黎九香,以及两妯娌和他们的后代三女一男共十二口人的尸体。他们全都是被硫磺和辣椒燃起的浓烟熏死的。青石板的乡亲们就在洞脚下挖了一个大坑,沉痛地安葬了这一家老小。

  猎户汪常柱也当即出发前往仁和集,给惟一还活在人世的黎家老二清财报信。

  黎清财得此噩耗,恰似惊雷击顶,向着六台山方向双膝跪下,连磕十余个响头,发誓要杀死许厚斋、吴邦福,报此血海深仇!

  我们一帮师兄师弟也情绪冲动,要随清财前往六台山,助他一臂之力。

  师傅是个极重义气之人,也比我们这帮毛头小伙子有脑筋。他说,许厚斋、吴邦福眼下和官军站在一起,我们就这样提枪舞棒地跑到六台山去找许厚斋、吴邦福拼命,官军岂能袖手旁观?血海深仇,当然要报,但必须等待时机。

  没过多久,机会果然就来了。

  商南沙窝镇的顾敬之做五十大寿,国民党信阳专署在报上登出了祝寿电,对顾敬之的反共业绩大加表彰。不仅商南,光山、潢川、固始、淮宾、息县,甚至连湖北、安徽一侧的商贾大户也都争着到沙窝送礼祝寿。

  顾敬之的寿期定在古历六月初三、初四、初五三天,师傅料定许厚斋与吴邦福届时必然会去沙窝,而且也不会带多少武装,便与徒弟们商议出了智擒许、吴二人的行动计划。

  初二,师傅只带了我和另外三个徒弟当保镖,随他一同前往沙窝。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气派的寿宴。顾家大院的宽房大屋坐不下,院坝上,甚至大街上,到处都搭起了临时的寿棚,寿棚里的摆着连续三日不断的流水席。师傅和许厚斋、吴邦福早就认识,席间还相互敬酒拉话。

  初三日的上午大约九点来钟,几个保丁簇拥着许厚斋、吴邦福的两架滑竿出了沙窝集,迤迤往斑竹园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我们的一个兄弟巳经抢在他们前头出发了。

  待许、吴二人离开沙窝镇不到半刻钟,师傅也带着我们径自往仁和集而去。

  当天太阳落坡时我们回到了仁和集,大家都不睡觉,一直等到午夜时分,蓦地听见狗吠声响得凶狂,不一会儿,一大队人马便到了私棚门前。其间,就有双手被反捆着的吴邦福。

  原来,师傅在出发之前,早巳安排顿当,命黎清财带着五十来个弟兄,前往斑竹园到沙窝集之间一个叫毛界岭的险要地方潜伏下来,等许厚斋与吴邦福祝寿完毕返回斑竹园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仗,果然打得干脆漂亮,我们的弟兄无一伤亡,对方死了三人,许厚斋听见枪响后翻身滚下滑竿,不要命地跳到白露河中,黎清财喝令他起来,他死活不肯,无奈之下,黎清财只好将他打死在河中。

  当天夜里,黎清财置下香案,焚香叩头,然后才用吴帮福的命来祭他一家老幼的冤魂。

  我至今还能记起那肃杀恐怖的情景。私棚的头进院坝中央堆满了谷草和干柴,弟兄们四面围着,犹如开一个篝火晚会。

  吴邦福被剥得一丝不挂,露出一身肥膘肉光胯叮当地被推了上来,口里则塞满了锯木面,用布巾在脑后牢牢勒住。两根木匠用的马凳搭成了一个高高的人字形,将吴邦福吊了上去。另一厢,弟兄们巳经点燃了柴草堆,待火燃起来后,又用湿土洒上去,将火焰压住,然后将马凳移到了柴草堆中间。那无数股烟柱,就往头上悬吊着的吴帮福袅袅而去。吴帮福在浓浓的烟团中挣扎、蹬动,却叫不出一声……很快,油被烤了出来,滴到烟火堆中“滋滋”作响,肥胖的身体也逐渐萎缩。大约一个钟头后,吴帮福再也不动了,整个身体变成了一块黝黑发亮的“腊肉”……

第二章:御前带刀侍卫

  参加了红军,我仍给师傅当保镖……师傅战死高家寨,王树声调我去当他的警卫员……新集党代会上许世友找我比武,张国焘看中了我……从此,我当上了弟兄们开玩笑说的御前带刀侍卫。

  1、随师傅投红

  一九三一年三月里的一天,鄂豫皖一带大名鼎鼎的“老三十团”团长王树声特意前来仁和集武馆拜望我师父。他带了一个班的红军,有长枪也有短枪。

  我师父很佩服这位二十来岁的“少年将军”。为了显显自家气派,也特地挑选了我和黎清财六个精神抖擞的师兄,一式的青布对门襟黑短褂,一色崭新的驳壳枪,齐整整地立在他两边。

  王树声给我师父带来两包二十两重的云土作见面礼。我师父也大方,马上吩咐我和黎清财掏出腰间手枪,另附带三百发子弹,回赠王树声。

  接下来,师父设宴款待王树声,我们一帮师兄师弟则在外面的大坝子上陪红军士兵。

  送走王树声的当天晚上,师父就叫我们把仁和集上的三百多名保丁全部通知到武馆院子里。师傅当众宣布,他巳接受王树声团长的劝告,把仁和集保民团的保丁拉到新集去参加红军,不愿跟他走的,他不勉强,愿意跟他投红的,回去安排一下,天一亮就出发。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我师傅投红,是有原因的。 我师傅表面上和国军周旋,暗地里也和红军有来往。一次一支路过仁和集的白军部队在镇上抢了几家店铺,奸污了不少女人,连我师傅的妹子也给糟蹋了,所以我师傅一提到白军,就恨得咬牙切齿。

  师傅宣布投红的第二天上午,八十多个追随者跟着他离开了仁和集,当晚便赶到了“老三十团”的驻地新集(今河南新县政府所在地)附近的一个叫摩崖湾的小村子里。带去的人被编为特务连,师傅任连长,我虽当上个班长,但实际上仍给师傅当保镖。那一年,我才刚满十八岁。

  就在参加红军没多久,我就接连经历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师傅之死。参军不到一个月,红军就大举进攻高家寨,顾敬之和顾鲁丞狡猾透顶,见红军主力挟威而来,并不正面接火,而是主动放弃了沙窝镇,把当地老百姓全部集中到高家寨里,粮食也一颗不剩地搬到了寨子里,并派出信使和各地反动保民团、国民党地方部队联系,邀约他们从各个方向攻击红军。我们开到沙窝镇,遇到的是严格的坚壁清野。进攻高家寨的战斗打了七天七夜,由于缺乏重武器,久攻不下,粮食又极度匮乏,再加之上山的农民全都追随顾敬之,坚决与红军作战,红军仰攻到山顶城墙壁脚下时,弹雨挟着擂木滚石,以及烧沸的大小便一齐打下,最终寨子没能打下来,红军反倒伤亡了上千人。

  对于兵败高家寨,张国寿、许世友、罗应怀在各自的回忆录里,都有详尽的记述。

  在打新集时担任敢死队队长,因夜袭县衙,刀劈敌守军团长孟云卿,生擒敌县长刘芳,威逼刘芳下令守城敌军向红军围城部队缴械投降而威名远扬的“老三十团”二营营长许世友,也身负重伤,差点丧命。 新集县城的解放尤为重要,从这以后,新集也就成了鄂豫皖苏区的政治中心,被誉为“赤都”。

  三天后,即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七日,七里坪上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红四方面军于这一天成立,由徐向前任总指挥,陈昌浩任政治委员。

  许世友也因军功由营长升至第十二师三十四团团长,从许继慎的第十一师调到了新由倪志亮任师长的第十二师(稍后不久由中央派来的陈赓任师长)。这次攻打高家寨,他仍担任敢死队队长,仰攻到城墙脚下时被滚木砸中脑袋,当场昏死过去。幸亏当时的敢死队员如今健在的罗应怀将军等弟兄拼死将他救回,躺了一个多月,命虽保住了一身武功却从此后大打了折扣。

  战斗激烈时,“老三十团”的特务连也被拉了上去。几次冲锋下来,师傅阵亡,还丢了二十来个师兄弟。我跪在师傅面前哇哇大哭。我师傅死时还不到四十岁,可惜了他一身好武艺,周身被机枪子弹打成了个蜂巢。

  2、与许世友比武

  第二件事,则是我当上了张国焘的警卫员。

  从沙窝镇撤回新集后,巳经升任方面军副总指挥的王树声就把我调去当他的警卫员。实际上,我还兼干起了武术教官,团部的一帮人都找我学,连队的不少人也跑来拜师,因为当时红军中普遍习武。这样,军内外很快便传开了:王树声的警卫员是个武功了得的高手。

  一九三二年五月下旬,鄂豫皖苏区党代会在新集召开。会场设在镇外一块土坝子临时搭盖起来的大竹棚里。代表们在竹棚里开会,各级首长带来的警卫员无事可做,便聚在坝子边上席地而坐,抽烟、摆龙门阵。他们中的不少人都认识我或听人说起过我的名字。这时便鼓动我起来走几路拳脚,让大家开开眼界。我那时年轻气盛,禁不住众人一起捧、劝,也很想露上一手,但又担心影响开会,就说在这里不合适,嘈杂起来影响了首长开会可不得了。有人便提议说到附近的城隍庙坝子上去。于是,我在约百余名警卫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隍庙。

  在万年台前面的坝子上。我先打了一路僧门的看家拳“虎抱头”。稍一凝神,把气运上来,一个复手便打将起来,扫手、快转、猛踢,气势凶猛,动作刚健,紧密相衔。接着一个侧身提拦,移花接木,进身换式,脚踏龙虎步,掌上分阴阳,一招“猛虎撩尾”似恶虎拎羊,一个“进身大取”若毒蟒潜踪,“芙蓉滴露”使人胆寒,“青丝拂柳”令人心惊,待众人正看得如痴若醉时,猛然一个收式,气势威猛而动作干净利落,顿时激起一片叫好声。走罢拳,我又找来一根木棍代剑,舞了一套“惠灵剑”,刚才走拳时我目露精光,英姿飒爽,而剑招一出,却一反刚猛勇厉之态,疾行如风,身体飘忽,时而似岩鹰扑食,疾如闪电,时而又若风中弱柳,倏然间一个反弹,真可谓看似警猴,快如飞矢,更赢得了众口喝彩。

  我出尽风头,心中也不免沾沾自喜。

  没想第二天上午一到会场,邝继勋军长的警卫员李守国给我透风,说十二师的许世友团长,也是个会家子,听说我武功了得,一会儿要来会会我。

  我一听就急了,许世友原来也是我们“老三十团”的人,打高家寨时负伤,出院后刚调到十二师当团长,而我只不过是个警卫员,怎好和这位名贯全军的大英雄比武?而且我早就听说他在少林寺当过几年和尚,武艺高强,尤擅腿功,心里不免有几分敬畏。

  会间休息时,就见一大群党代表走出竹棚,来到了坝子边上。

  王树声团长也在里面。他笑呵呵冲我喊:

  “何福圣,这位是许营长,他听说你武功厉害,一定要来以武会友。你莫怕他,把他丢翻了,我这里有赏。”

  那时候的许营长也不过刚满29岁,圆头豹眼,矮墩墩黑呼呼,恰似一尊铁铸金刚。他把军帽揭了,紧紧腰带,嚷道:

  “谁丢翻谁,还得拳脚上见哩,并莫把话说早了。”

  我见大呼小叫着赶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更加紧张,忙说:

  “许营长,我们……以武会友,点到即止。”

  许营长咧嘴一笑,豪爽地说:

  “你莫怕,我要挂了红,带了彩,决不怪你。大家都是会家子,武德为重嘛。”说罢,亮了亮招,示意我招架,紧跟着就欺步上前,向我进击。

  我只好出手相迎,几招过后,我见许营长底盘扎实,身手朴实严谨,绝非花架子。但他似末摸到我的虚实,也不敢贸然起腿。交手十余个回合,谁也没占到便宜。

  王树声一旁见我仅是一味游走闪避,不敢主动攻击,知道我心中有压力,就大声喊着给我打气助威:

  “何福圣,莫打让手!丢翻了他,我赏你两板子弹!”

  警卫员们也一齐吼喊:

  “何福圣,上、上!”

  这一团事带有明显倾向性的助威声显然刺激了许营长,只听他大喝一声:

  “小心,我来了!”话音刚落,他便展开猛烈攻势,使用连环腿左右开弓进击。

  我虽仍是一味游走闪避,却渐渐看出他在急欲求胜中露出了疏忽可乘之机。

  此刻,观战的人巳经里三层处三层将我和许营长围了个密不透风。我偷眼看到不久前刚到鄂豫皖的张国焘主席与苏区的首脑人物曾中生书记、余笃三政委、邝继勋军长等认识或不认识的高级首长也都站在一旁观看,也就抖擞起精神应战。

  但是,无论如何,我还得让许营长下得了台。拿定主意,我便以“克法”出拳,套用一句现在足球场上说的术语,也就是打起了“防守反击”,让许营长占尽上风。

  许营长果然腿上功夫厉害,裹风挟雷,频频向我袭来。我暗暗聚起内功,当许营长又一腿向我腰部扫来之际,我提足气,牙关一咬,身子猛地一扭,装着避闪不及的样子,用肩背之际硬接了他一记飞腿。围观者看来我是重重地挨了一下,许营长却不糊涂,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然他这一腿巳让我胸中有数,再度交手时,见许营长刚一起腿,我突然急步上前“抢背”紧跟着一记“劈山靠”,将许营长仰面朝天地掀翻在地。顿时,掌声、喝彩声像打雷一样响起。

  我慌忙上前,双手去搀许营长。

  许营长一跃而起,连声道:

  “厉害,厉害!暗地里让着我三分,我许世友仍不是他对手。”

  邝继勋军长笑道:

  “你这和尚,刚从医院里出来,身虚力乏,咋能上场较技?”

  “小鬼,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工作啊?”方脸阔腮、头戴军帽、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的张国焘满面笑容上前问我。

  在后世人看来,张国焘是一个自绝于人民的历史罪人。他背叛革命,逃出延安,当共产党占领大陆前他又逃到了国外,最后客死异乡……可是,那是教义和概念中的张国焘,抽象的概念一旦进入历史就会显得格外的具体和丰富。那时候的张国焘就是共产党的化身,威风凛凛,赫赫有名。五?四运动中,他是陈独秀手下摇旗呐喊冲锋陷阵的最著名的两员大将之一(另一人是傅斯年);此后,他出席共产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成为党的创始人之一;再以后,他以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副团长的身份,长驻在令世界各国的每一个共产党人无不神往的莫斯科。而且,他诞生在江西萍乡的一个大富大贵之家,“萍乡张府”,在江西省也是声名赫赫的,城中私房成片,乡间良田千顷。他家里不仅有用不完的金钱,,而且是一个世代书香和官宦之家。他的曾祖父做过几任道台。祖父是翰林,也做过几任知府。就是他的父亲也是一位孝廉公。他的叔父则在民国以后做过国会议员。而偏偏这个出自富贵双全的豪门巨室中的公子哥儿秉性特异,同情穷人,厌恶富人,成为了他的家庭和阶级的掘墓者。这样的经历,怎能不得到出自穷苦人家的红军指挥员们的衷心爱戴?

  “报告主席”我向张国焘行了个军礼,大声回答:“我叫何福圣,是王副总指挥的警卫员。”

  张国焘赞扬我说:

  “好,很好,红军战士,就要像小何这样,精精神神,会打枪,会武功,上了战场,才能以一当十。”随后,他拍了拍站在他旁边的王树声的肩膀,笑着说,“小何是红四军中的一个宝,你要给我好好爱护哟。”

  话虽如此说,王树声却巳经没有机会来爱护我了。

  苏区政治保卫局局长周纯全当时便通知王树声,速调我去担任张国焘主席的警卫员。

  夜里,王树声叫伙房宰了一只鸡,给我饯行。看得出,他舍不得我走。

  次日一早,我得意洋洋地走马上任,当上了战友们开玩笑说的“御前带刀侍卫”。

  那时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踏上的竟然是一条充满了风雨泥泞的人生道路。

第三章:败走巴山

  许继慎等并非死在白雀园……红军兵败柳林河。张国焘、徐向前差一点落入敌人手中……我护送护伤的陈赓离开红军……分散突围还是集中突围,徐向前一语挽救了红四方面军。

  1、自伤元气

  在历时两个多月的大肃反中,全面的情况我不完全了解,但我知道我过去呆过的“老三十团”仅团级干部就换了三批,营连级干部更是走路灯似地三天两头换。被撤职后抓起来的干部中,除王树声等少数人大难不死,其余的全被扣上反革命帽子给杀掉了。在这次肃反中,“老三十团”被陆续杀掉的干部战士就有五百多人。

  有被逼上梁山的红军士兵也曾进行过自发性的反抗。但这样的反抗除了给他们更快地带来灭顶之灾外,相反更加坚定了张国焘肃反的认识与决心。

  大约是十月初的一天,一连隶属政治保卫局的士兵前往布防在傅流店一线防御北面之敌的第三十一师,抓捕了该师政治部主任陈定候。在返回新集途经泼陂河时,遭到驻在该地的六安独立团少数士兵的零星射击。

  张国焘得到报告后大怒,立即下令将六安独立团班以上干部两百多人全部抓起来,末经任何审问便被押到泼陂河边用机关枪打死。

  张国焘听完处置报告后只是心疼费去的子弹,指示:

  “以后要节约每一颗了弹对付战场上的敌人,对于内部的反革命分子,宜采取另外的办法解决。”而这“另外的办法”就变成了用刺刀捅、用大刀砍、用绳子吊、用石头砸。

  我被这股血淋淋的杀人风吓坏了。我目睹了众多的红军官兵被杀害,我更知道当初一起跟随师傅投红的不少师兄弟被处决了。这批师兄弟中的少数人的确存在私分战利品,打骂群众等违犯纪律的现像,可就因为这,他们中的二十四个人却都被当作反革命处决了。我听到他们的消息后除了害怕,便是庆幸,幸亏自己调来给张国焘当警卫员,要还留在“老三十团”,这次恐怕也难逃大劫。我不敢也不要能对这场肃反运动本身表示出丝毫的怀疑,因为这样的怀疑一旦流露出去便足以将自己的小命送掉。

  而且,这样一场运动又是自己敬爱的首长亲自发动和领导的――难道,我可以怀疑敬爱的张主席?

  这股“杀人风’很快由军队刮到了地方上。在苏维埃政权中,党的各级组织中,工会农会中也大开了杀戒。连徐向前的妻子陈训宣、王树声的妹妹王树泽也被带上“改组派”的帽子,惨遭杀害。

  十月初回到新集没几天,张国焘就下令解决先期被押回新集关在保卫局监狱中的许继慎、周维炯、庞永梭等人。并派军委会秘书长黄超前去监督执行。黄超从总部警卫排要去了我们六名战士当保镖。因为当时杀人杀得整个苏区路断人稀。内部矛盾激化,向首长打黑枪的事件时有发生。

  许多党史材料上都认为许师长他们被张国焘秘密杀害于河南光山县白雀园,连《红四方面军战史》上也都是这样写的,时间是一九三二年十月里。

  时间没错,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下河滩时,路边柑子树上的果子都快熟了。但地点肯定不对,许师长他们不是死在白雀园,而是死在新集的潢河边。那天夜里月色昏暗,六名警卫员都把机头打开,提在手上前后夹着黄超往潢河边走去。

  我们下河坎时,河滩上巳经布好了警戒线。因前一天下过大雨,潢河发了水,浪子哗哗响。执行队员大概有近百人,手里拿着大刀和梭标,也有枪。被杀的有三十来个。周维炯临刑前坚决不肯跪下,把他按下去,他又挣扎着站起来,最后被一刀砍死。庞永梭被大刀砍、梭标捅,死得十分痛苦。

  许继慎是最后一个被带下河滩的,他一看见满河滩的尸体,就转过脸对黄超吼道:

  “黄超,有你来,很好。我有句话,你给张国焘带回去。”

  黄超说:

  “用不着了,任何人也救不了你的命。”

  许继慎说:

  “不是救我的命,是救红四军的命……”

  黄超大喝道:

  “把他带下去!”

  执行队员们一拥而上,架起许继慎就往河滩上拖。

  许继慎扭过脸大叫:

  “黄超,你回去告诉张国焘,国民党蒋介石打不垮我红四军,他打得垮!他一个人就把红四军干掉了!”

  许继慎死得最惨,他是被马活活拖死的,浑身被拖得血肉模糊。他们死的时候都年轻得很,许继慎刚满三十岁,周维炯最小,才二十三……(笔者写下这段文字时,心情尤为沉痛。因为,当年许、庞、周领导的这支英雄的部队,如今正巧驻扎在笔者的家乡江津。笔者查阅该师的师史时,在历任指挥员一栏中,清楚地看到了排在最前面的三人,正是许继慎、庞永梭、周维炯。)

  大肃反后,红军中大批非工农出身的干部和知识分子干部差不多被清洗干净了,新提拔起来的军官几乎是清一色的农民党员。有个现像如今回想起来也让人很难理解,张国焘自己就是个大知识分子,懂三种外语,过去曾是北大学生会的领袖,党的“一大”主持人,后来又在莫斯科东方大学讲过课,还听说好多中央的高级首长都当过他的学生,可他偏偏就最不放心知识分子。他在许多会上再三强调:“工农干部在工作中犯了错误,党可以原谅三分,假如是知识分子犯了同样的错误,就应当加重三分,这是很正当的办法。”

  他的这种观点很容易被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工农干部们所接受,以致于在整个苏区中一度造成了极端反知识分子的倾向。

  到十月底,由于国民党大军巳经突入了根据地,霍邱县城失陷,才迫使肃反告一段落。许多来不及被处决的指战员也都从监狱监狱中被放了出来,马上组编成突击队,开上前线迎敌。

2、兵败柳林河

  但红四军此时巳元气大伤,加上张国焘来后推行的一系列“左”倾路线极大的伤害了群众的利益,恶化了红军、苏维埃与群众的关系,当红军在军事上连遭重创以后,苏区群众纷纷反水,士兵在前线携械投敌的情况也时有发生,使红军的处境面临从末有过的艰难。国民党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兵分三路直驱苏区腹地,迫使红军主力与之决战。

  苏区军民拼命抵抗,但是,这次他们面对的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数量众多,武器远比红军精良,天上还有飞机助战,苏区军民很难阻挡住敌人的进攻,每日数次传到总指挥部的战报令人揪心,红军人员不断伤亡,苏区地盘不断缩小。

  终于传来了更大的噩耗,霍邱县城失陷,据守该城的第七十三师除少数人随师长邝继勋突城逃出外,几乎全军覆没,地方武装队与运输队也被敌人俘去。

  张国焘怒不可遏,对邝继勋欲以军法从事,经蔡申熙力劝,邝继勋虽暂时保住了性命,责成他戴罪立功,蔡申熙则赶往前线协助邝继勋收拾残局,将第七十三师残部与第七十四师合并,仍称七十三师。

  霍邱惨败,给苏区造成的震动巳不可估量,再加上蒋介石在这次围剿中采取了“七分军事,三分政治”的策略,极大地动摇了苏区老百姓的斗志。

  徐庭瑶军攻占霍邱后,将被俘的一千余名红军、两千余名地方武装与运输队员迅即资遗,发给衣物、粮食,每人一块银元。这数千名俘虏浩浩荡荡地回到苏区,本身就起了一种宣传作用,对苏区军民同仇敌忾的心理是一个强烈的冲击,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国民党过去对苏区人民斩尽杀绝的政策变了,觉得蒋介石的正规部队,毕竟不同于过去的杂牌军――其实,蒋介石哪里会变,等到把苏区彻底控制在手中,他们就开始杀人了,而且比杂牌军杀得更凶!

  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刚刚结束的大肃反在苏区军民心理造成的伤害这时也反映出来了。接连不断地发生了官兵携械叛逃、群众反水的事件。

  总部为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紧急从政治保卫局抽调大批干部,以特派员的名义下到各作战部队,以更严厉的手段来预防和处置图谋不轨的官兵。

  而几天以后,又发生了第十二师二十五团二营在战斗激烈的关头突然枪杀了党代表和政治保卫局特派员,临阵易帜,反戈一击的严重事件!

  有次,我在替张国焘做按摩时听到陈昌浩在张面前充满忧虑地感慨道:

  “我们在冯寿二与刘峙作战时,需要紧急征用民夫,可老百姓都跑到刘峙那边去了。”

  为避免和强敌决战,红军在苏区的地盘上和敌人兜圈子。可是在柳林河,终于被敌人前堵后追,爆发了一场大血战。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战斗的激烈程度连红军中的高级将领们也感到惊讶。陈赓师长当时就说:

  “柳林河战役比任何一次内战都更为猛烈;比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激烈程度,也毫不逊色。”

  红四方面两万余官兵面对的是卫立煌的八万兵马。大战一展开,红军方面所有能投入战斗的力量都用上了,没有一支预备队。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等由警卫们保护,坐镇柳林河指挥所。

  血战、乱战,方圆数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全都在燃烧,在沸腾,在呐喊,在厮杀。国民党的大批飞机从汉口轮番赶来助阵,从天上往红军头上扔炸弹,用机关枪狂扫。用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来形容绝不为过。

  这次战斗中的一个突发情况把我们一帮警卫员吓了个半死。

  有一股敌人来势凶猛,突破了红军阵地直向指挥所冲来。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都在指挥所里,如果被敌人俘去后果不堪设想,而整个指挥所的战斗人员不足一百人。

  敌人巳近在咫尺,叶南生率警卫排一个反冲锋,把敌人压趴下了。所有的人都拿起武器投入了战斗。连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也都拔枪向敌人射击。黄超和一帮参谋人员巳经开始烧毁文件。

  在这种时候最紧张的肯是定是我们几十个卫士,我们不担心自己的死活,惟一担心的是首长的安全,首长被打死了,挂彩了,或是被敌人俘去了,卫士就没脸活了。

  徐向前就是这一刻左肩骨被子弹击穿的,他的警卫员漆树仁吓得哭喊起来,被叶南生一个耳光扇去,漆树仁醒悟过来,伸了个舌头,赶紧向敌人开火。

  幸亏这股乱冲乱突的敌人并不知道他们前面是红军中的什么人物,遭到反击后没有全力进攻。再加之左侧的余天云师长虽未得到命令,发现情况不对后,亲自率人火速赶来救援,才使指挥所转危为安。

  战斗从头一天下午开始,一刻不停地打到第二天中午,红军终感不支,遂仓促撤出战斗,向新集方向退走。

  柳林河大战,红四方面军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伤亡连同被俘的人数在三千以上。

  当徐向前陈昌浩率领疲惫不堪的大部队向新集以北移动时,张国焘在警卫排的护卫下,轻骑向新集疾进。

  仅隔数日,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赤都”巳变得面目全非了。敌人的飞机将全镇炸成了一片废墟,满眼弹痕累累,四处断墙残壁,张国焘的住宅老县衙也被炸毁了。

  在镇外的一户农家里,张国焘主持召开了紧急的中央分局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只有少数中央分局的委员,以及各机关的留守处负责人。

  张国焘简略地介绍了苏区面临的险恶局势,决定任命原三十六团团长,负伤未愈的徐海东为鄂豫皖军区指挥部总指挥,全权领导苏区内所有地方武装,采取游击战术保卫苏区。红四方面军则相机冲破敌人的包围,转移到外线作战。中央分局,省委,以及苏维埃机关里的干部分派到各县各区加强指导,至于各县区的党和苏维埃机构,则转入地下,或上山打游击。

  安排妥当,张国焘第二天上午即前往新集西北四十余里的晏家河,赶上了大部队。

  敌人巳在这里堵住了红军的去路,并摆开了欲与红军大战一场的架势。

  张国焘在陈昌浩徐向前的陪同下登上高地视察前线的情况,看见敌人正在构筑野战工事,纵横十来里的区域内屯着大量敌军,当地的村庄住不下,还在田野里、坡地上立起了许多帐篷。

  几位最高首脑马上商议,决定停止和正面敌人交战,迅速脱离晏家河地区,向平汉路以西转移。

  部队突然撤出阵地,向东经白雀园向安徽的金家寨冲去,蔡申熙与邝继勋率领的第七十三师也在金家寨加入了大部队。一万六千余名红军战士离金家寨昼夜南行,在英山打了一仗,再由英山转头西行,到了黄安以南的高桥。红军侦知河口一带敌军大部都巳推进到七里坪方面去了,便决定移师河口,伺机机突破平汉路。

  这时,追敌巳经尾随而来,担任掩护的蔡申熙,就是在河口一仗阵亡的。

  河口对张国焘来说是块不祥之地,他在这里连折了两员大将,死了蔡申熙,伤了陈赓。

  二十六岁的蔡申熙无疑是红军中最优秀的指挥员之一,他也是黄埔一期生,一九二四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南昌起义、广州起义,被派往鄂豫皖之前,曾担任中共中央长江局军事部长,听到他战死的消息后,连平时不太容易激动的张国焘,也流下了悲痛的眼泪。

  腿部膝伤的陈赓,先由担架抬着行军,部队走到河南南阳、新野一带时,因伤口发炎,张国焘命令叶南生安排人员,将他护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转往上海治疗。

  护送陈赓的任务,落到了自幼学过医的我和另外三名警卫员的肩上,交由我负责。

  我们雇了一辆小推车,将化装成商人的陈赓推着走,四名卫士则着便衣,扮作跟随。

  因为红军刚刚过去,一路上不断地遇到民团盘问,都用钱对付了过去。

  当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小镇子上住下了,几个人正围桌吃饭,三个保丁前来查店,因为口音不对,惹出了一场麻烦。

  保丁问陈赓从哪里来?

  陈赓回答说:

  “从樊城来买桐油的。”

  保丁又问住在樊城哪条街上?

  陈赓从没有去过樊城,但知道那里滨临汉水,顺口答道:

  “在河街上。”

  不料却被陈赓蒙上了。樊城恰好有一条河街,而且正是桐油商贩聚集的地方。

  保丁们半信半疑,又问买桐油,为啥带这么多人?

  陈赓笑笑说:

  “眼下兵慌马乱的,多带几个伙计,也不过是壮壮胆嘛。”又拿出四块银元,吩咐老板添酒加菜,邀请三名保丁入座。

  保丁们吃得醉醺醺的,才摇摇晃晃地离去。

  保丁走后,陈赓马上说:

  “小何,人多反到容易惹人注意,明天一早你们还是赶大部队去吧,我自巳坐这辆车到郑州去行了。”

  次日清晨,我们与陈赓就此一别。

  红四方面军在敌人的包围圈中东冲西撞,在根据地中兜了一个大圈子。十月八日,部队又被敌第一师、第八十八师迎头堵住了,数小时的激战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敌人。

  张国焘沉不住气了,十月十日,他主持在黄柴畈召开了少数领导人参加的紧急会议,会上,张国焘决定放弃鄂豫皖根据地,将红军主力转移到外线作战的主张受到了沈泽民坚决猛烈的抨击。

  沈泽民批评张国焘的军事策略是“逃跑主义”,他认为这样做的结果是丢失了根据地,丧失了群众的支持,最终只能将红军主力拖散拖垮。他激动地表示,与其让敌人逼散逼垮,不如回头与敌军作孤注一掷轰轰烈烈的大决战。

  虽经张国焘竭力解释,沈泽民决不妥协,这位曾经担任过中宣部长的人物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弄得张国焘下不了台。更令他恼怒的是几位在晏济河军事会议上赞同他的意见的人物,此时的态度也变得暖昧起来。

  张国焘冷厉地扫视了一下大家的脸膛,以强硬的口气说道:

  “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同意见,留到以后有条件再争论,总指挥部制订的行动方案,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一切责任,由我向中央承担。”

  沈泽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站起身大声吼道:

  “国焘同志,此次重大行动涉及到红军和苏区的生死存亡,你不能太武断,在党内搞个人独裁!”

  张国焘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沈泽民,你不要太猖狂!我是中央全权代表,分局书记,我能解决你的问题!”

  谁都明白如此声色俱厉的公开威胁意味着什么,大肃反的阴影在许多高级干部的心中尚未完全消散。全场顿时变得像一潭死水,只有傅钟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这是党的会议,有话好好说嘛,不要用威胁的口吻。”

  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一日深夜,伤痕累累的红四方面军杀开一条血路,向西而行,由广水和卫家店之间越过了京汉铁路。

3、风雪漫川关

  蒋介石很快便判明了红军的去向,号令各路纵队紧紧撵了上来。

  对这支处于强敌重重包围之中,不仅丧失了根据地,便严重的是丧失了群众支持的疲乏之师来说,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时节令巳进入深秋,红军出鄂豫皖后一直穿着夏衣,携带的粮食也早巳吃完,解决饥寒交迫也成燃眉之急,而红军所经过的新野、邓县、淅川地区,由于连年军伐混战,和旱涝虫害,到处是一片荒芜。村庄变成了废墟,田野里长满了蒿草,难闻到鸡鸣狗吠,难见到人迹炊烟,即便有时走到有人烟的地方,由于当地群众在反动宣传的欺骗下,谁也不敢与红军接近,任战士们站在门外给他们说上多少道理,村民们总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官兵这才深深地体会到丧失根据地的痛苦与无奈。这一切给部队的行军、宿营、筹集粮草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不少官兵只能靠野果、野菜充饥。

  十一月初,在追敌三面赶来的情况下,总部决定,由漫川关进入汉中。

  漫川关是千峰万壑的秦岭山中的一个小镇,周围都是两千米以上的大山,仅有几条羊肠小道通往山外,地形十分险要。十一月十一日,红军来到了漫川关,老百姓不是跑了,就是躲进了深山里,留下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

  几天以来,官兵们忍饥挨冻,翻山越岭,昼夜兼程,巳经十分疲乏。附近的地里长有不少大萝卜,可红军用钱买,老百姓不敢卖。没办法,大家只好自己动手挖萝卜,然后把银元放在附近的人家,或者强塞进老人们的手中。

  天黑下来了,群山隐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战士们在料峭的寒风中席地而卧,冻得直哆嗦。

  而在漫川关的一间民房里,烟雾腾腾,红军的首脑们正在召开会议。根据派出的侦察人员报告,敌陕军三个团巳经占据漫川关前面的山头防守,堵住了红军前进的道路;敌第四十四师巳占领了漫川关左侧一线,对红军进行拦截;而尾随而来的敌第六十五师、五十师也迫至漫川关以东,断了我军的退路;敌第四十二师正由漫川关以北向南压迫,基本上形成了对红军的包围。

  强敌如林,而红军连续行军作战,很长时间没有休整与补充,战斗力巳大大减弱,加上地形对红军非常不利,山高壑深,回旋余地狭窄,兵力无法展开,部果稍有不慎,就可能招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所有参加会议者均巳明白,此时此刻,红四方面军的命运巳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张国焘向奉召而来的指挥员们通报情况和敌情后,明确指出:

  “我军没有后勤,没有补充,又处在发此险恶的地形条件下,要死守是不可能的,那样最终只能被敌人各个击破,最后导致全军覆没。我的意见是,分散突围……”

  “分散突围”四字一出口,指挥员们无不震愕!

  但是,张国焘那种“非常时期不容讨论”的独断作法,以及大肃反留下的后遗症,使他们不敢直抒自己的胸臆。

  许许多多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凝聚到了徐向前清瘦的脸上。

  徐向前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旱烟……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张国焘心中的位置,政治上他属于“异己分子”,甚而将他的妻子也抓起来,审查,至今死活不知。然而在军事指挥上又离不开他,所以只好让他掌着这枚“帅印”。可是,他这方面军的总指挥,事无巨细,必须要张国焘的坚定支持者、方面军政治委员陈昌浩点头才能通过,好在陈昌浩对他还算尊重,对他的工作也能给予支持……

  正因为他心中雪亮,所以在张国焘面前,他从来是水多言不多语的,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用在指挥作战上。

  可现在,他再也不能保持沉默。

  徐向前开口了,声音清晰而坚毅。

  “我看,分散突围,只能是死路一条。”

  所有人屏息静听。

  “卫立煌、胡宗南、萧之楚全都扑上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分散突围即等于全军溃散,红四方面军将不复存在,不如集中突围,来一个鱼死网破!”

  陈昌浩也道:

  “国焘同志,向前同志的意见应当考虑,集中突围好比一块肉,敌人想吞也吞不下,如果把肉切开,睚好让敌人一口一口地吃掉。”

  张国焘揉着下巴想了想说:

  “分散突围,我也知道不是上策,可是……啊,向前同志,你还是详细地谈谈你的想法吧。”

  徐向前走到桌子前面,用竹烟竿指着摊开的地图进一步说道:

  “敌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把我军逼进从康家坪到任岭的这十余里的一道狭长的深谷之中,然后逐步挤压,最后一举歼灭我们。现在敌人的包围圈基本上巳经形成,但是,并未形成坚不可摧的铁桶,我们必须当机立断,置之死地而后生,马上从敌人布防的薄弱环节实行突围。而敌人的薄弱环节,就在敌四十四师两个旅之间的接合部,这个叫做垭口的地方。我们马上组织一支敢死队,杀出一条血路,保障我全军通过。”

  张国焘问:

  “谁来率领这支敢死队?”

  “我来点将,让十二师三十四团团长许世友上。”

  张国焘最终同意了徐向前的意见。

  当高层意见统一后,徐向前与陈昌浩立即带上警卫员,策马赶往任岭,来到了许世友的团部。

  一看到两位首长的神色,许世友就清楚一定又是遇上了严重的敌情。

  果不其然,徐向前扼要地向许世友介绍了敌我双方的态势,交待了任务,然后,紧紧地握着许世友的双手说道:

  “世友同志,全军安危在此一举,作为全军的敢死队,你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垭口,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许世友望着徐向前那充满信赖和期待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请两位首长放心,三十四团只要不拼光,就一定为全军杀出一条血路!”

  许世友率领的三十四团是红四方面军的一个主力团,以善于攻坚闻名全军,只要有战斗,战士们无不像他们的团长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

  夺取垭口的战斗打响后,一营冒着暴雨般的子弹,迎着炮弹连续爆炸的火光,勇猛地向垭口冲去,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又冲了上去。

  眼看着第一次攻击受挫,许世友拔出驳壳枪大吼道:

  “警卫连也全跟我上!拿不下垭口,我们四方面军就全完了!弟兄们跟着我,冲啊!”他带着敢死队员和警卫连的小鬼,一个冲锋,扑上了垭口,机枪连和二营、三营也紧跟着冲了上来。敌人的包围圈终于被敢死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垭口一仗,三十四团差不多打光了。一营冲上去时三百一十四人,战斗结束时只剩下八十二人。二营撤离阵地时,有两个班的十多名老战士由于长时间爬卧在冰天雪地里,巳被严寒夺去了生命。

  大部队刻不容缓地跟上来,时间就是生命,为了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垭口,部队能精减的东西全扔了行军锅被砸成了碎片,一些瘦弱的骡马行动迟缓,立即被推下了山涧,连那些从敌人手里缴获来的山炮和迫击炮,此时也不得不炮口对着炮口的炸成了废铁。

  徐向前与陈昌浩站在小路边,亲自指挥部队迅速通过垭口。子弹的尖啸声中,不时传来他们焦急的声音:

  “快,快一点。”

  敌人也深知垭口一丢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凭借兵力和装备上的优势,又发狂似地向垭口冲来,想把缺口重新堵上。战斗到了折热化的程度,双方都竭尽了全部务量在拼杀。枪声巳分不出切奏,炮弹也听不出啸声。四面大山仿佛在微微发颤。当敌人的两个旅得新合拢时,得到的只是红军扔下的一堆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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