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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淘书记(十九)《草叶集》与《恶之花》(上)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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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草叶集》与《恶之花》(中)

至于外国的那些诗人们呢,他们更懂得自然科学,更懂得人体科学,他们也没有东方人的封建思想的束缚,因而他们也就更加聪明一些。前辈的诗人们已经把题材挖掘得差不多了,该写的差不多都写尽了,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完了,怎么办呢?呵呵,十九世纪的一些诗人们就另辟蹊径,把自己的笔锋指向了平常人等不愿意当众谈论的两个话题,其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草叶集》与法国诗人波特莱尔的《恶之花》。

美国十九世纪的惠特曼,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惠特曼最初没有什么名气,他的诗集《草叶集》的第一版很薄,还不到 一百页,包括一篇序言和十二首诗,卷头有一幅惠特曼的画像。初版《草叶集》只印刷了一千册。就是这一千册,居然连一本也没有卖出去,都被他送人了。以后各版,销路也都不尽人意。

在很长时间里,同时代的美国人不接受惠特曼的诗。惠特曼不被接受的主要原因,是诗集中的一些内容,直指色情。惠特曼已经不满足于打“擦边球”和“语带双关”了,他的一些诗直截了当地刻画、渲染色情,挑逗肉欲。在不起眼的几块“豆腐干”大小的篇幅中,几乎全部的内容都是对色情的渲染。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惠特曼直奔主题,连最后一丝遮羞布也不要了。惠特曼甚至宣称:“性包罗一切,肉体、灵魂……世上一切的政府、法官、神、信徒们——这些,都包罗在性里,作为它的各部分和理所当然的明证”。当时的美国人当然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今日依然也——),但是,公开谈论性,公开写文章写诗为色情唱颂歌的人却极为罕见。《草叶集》中的一首短诗,标题是《一小时的狂热和喜悦》,诗中都写了什么呢?

来一小时的狂热和喜悦吧!

猛烈些,不要限制我呀!

(那在大雷雨中把我解放的是什么呢?

我在狂风闪电中的叫喊意味着什么呢?)

我比谁都更深地沉醉在神秘的亢奋中吧!

这些野性的温柔的疼痛啊!

(我把它们遗赠给你们,我的孩子们,

我以某些理由把它们告诉给你们,新郎和新娘啊!)

我完全委身于你无论什么人,你也不顾一切地委身于我!

回到天堂去啊,腼腆而娇柔的人哟!

把你拉到我身边来,给你头一次印上一个坚实的男人的吻。

啊,那困惑,那打了三道的结,那幽暗的深潭,全都解开了,照亮了!

啊,向那个有足够空隙和空气的地方最后挺进!

摆脱从前的束缚和习俗,我摆脱我的,你摆脱你的!

采取一种新的从设想到过的对世上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态度!

把口箝从人的嘴上摘掉!

要今天或任何一天都感觉到象现在这样我已经够了。

啊,有的东西还不曾证实,有的东西还恍惚如梦!

要绝对避免别人的支撑和掌握!

要自由地驰骋!自由地爱!无所顾忌地狠狠地猛冲!

让毁灭来吧,给它以嘲弄,发出邀请!

向那个给我指出了的爱之乐园上升、跳跃!

带着我的酒醉的灵魂向那里飞腾!

如果必要的话,就让给毁掉吧!

飨给生命的余年以一个小时的满足和自由啊!

给以短短一个小时的癫狂和豪兴!

《草叶集》中还有一首诗,标题是《一个女人等着我》:

一个女人等着我,她包罗一切,什么都不缺,然而,如果缺少性,或者缺少健全的男性的滋润,就什么都缺。

性包罗一切,肉体、灵魂、意义、证据、纯洁、精致、结果、散布、歌曲、命令、健康、自豪、母性的神秘、精液、世上一切的希望、恩惠、馈赠、一切的热情、爱、美、欢喜、世上一切的政府、法官、神、信徒们这些都包罗在性里,作为它的各部分和理所当然的明证。

                 

我喜欢的男人知道并且承认他的男性是美妙的,不难为情,我喜欢的女人也知道并且承认她的女性也是美妙的,不难为情。

                 

   现在我要撇开那些冷淡无情的女人,我要和等着我的女人呆在一起,和那些热情的、令我满意的女人呆在一起,我看出她们理解我,不拒绝我,我看出她们配得上我,我要成为她们的壮健的丈夫。

                 

她们一点也不比我差,她们的脸给大风和烈日吹晒得黑黑的,她们的肌肉有那种天生的奇妙的柔和性和力量,她们知道怎样游泳、划船、骑马、摔跤、打枪、奔跑、打击、退却、前进、抵抗、保卫她们自己,她们掌握自己的权利——她们镇静、清醒、具有高度自制能力。

                 

我把你们,妇女们,拉近身边,我不能让你们走,我对你们有益,我为你们,你们为我,不但为我们自己,而且也为别人,伟大的英雄和歌手沉睡在你们身子里不在别人的,只在我的接触下,他们才愿意醒来。

                                

  我把禁闭在我身上的河流倾注到你身上,我把未来的一千年往你身里藏,在你身上我接上心爱的一切和美国,我种在你身上的种子将成长为新的艺术家、音乐家、歌手和猛勇、健壮的姑娘。

俺在书市上淘到了一本《草叶集选》,是著名的翻译家楚图南先生翻译的。书到手后俺好奇地翻开看看,呵呵,果然不出所料,书名里既然加了个“选”字,一定是删去了若干内容的。至于删去些什么内容,地球人都知道啦!帖子里引用的那两首,自然是没有的了(以后另一位翻译家才翻译过来的)。这本《草叶集选》,俺送给了爱诗如命的大崔,他如获至宝般收藏了起来……

俺还淘到过一本《聂鲁达诗歌选》。聂鲁达是南美洲智利外交家、诗人,一九七一年诺贝文学奖获得者,号称是“拉丁美洲二十世纪第一诗人”。当时,智利与中国同属于第三世界“亚非拉”,所以,六七十年代的聂鲁达在中国名噪一时。聂鲁达最出名的诗歌集是《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这部情诗集在拉丁美洲大受欢迎,出版发行达数百万册,被誉为二十世纪的“情诗圣经”。聂鲁达是作为第三世界反帝诗人介绍给国人的,所以,聂鲁达的诗选自然不能有“腐蚀斗志”的内容。其实,在谈论色情方面,聂鲁达比起惠特曼有过之而无不及。《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的第一首诗,名为《女人之躯》,其内容如下:

女人的身躯啊,洁白的山峰,洁白的腿,

你像一个世界,躺着委身于我。

我粗壮的农夫的身体开垦你,

并使儿子从大地深处坠地。

我仅仅是个通道,鸟儿们从我身上飞出,

夜用它压倒一切的力量淹没了我。

为生存下去我锻造你像锻造一支武器,

像我弓上的箭,像我弹弓上的石。

最猛烈的时刻来了!而我爱你。

你的肌肤,你的毛发,你的焦渴而坚实的乳房。

哦,那酒盅般的双乳!哦,那动情的双目。

哦,那玫瑰般的腹部!哦,你的喘气,低沉而又悲伤!

我的女人的身躯啊,我要你永远优美。

我的渴望,我的无边的欲望,我那来回摆动的道路。

我那永恒的焦渴流淌的黑色河床

和我那随之而来的疲倦,我的无限的疼痛。

这个翻译,应该是尽量文雅化的翻译了,译者已经尽自己所能,将诗中的词、句,向文雅的方向引导。因为,俺还看见过另一种更直接、更贴近诗人本意的翻译……俺本能地猜测,如果有人仿制一篇,发到西西河上,呵呵,只怕是难免一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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