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去或留-选择在哪里生活-答台湾友人 -- 一军

下面是在我自己的论坛回答一位台湾朋友的困惑的帖子，因为基于一些具体的原因，她和大陆的丈夫面临到底是留在大陆还是回台湾的选择问题。

之所以又贴到这里，因为西西河好像在改规矩，不是认证会员会很麻烦，所以，搭广告：希望能够得到认证的支持。

补注：认证已通过，感谢各位！

广告不嫌多：更多我的文章在ikosmos.name

++++++++++++++++++++++++++++++++++++++

首先我想声明一点，我下面所谈的，不涉及对你们任何生活选择的看法。生活上的选择，例如是在大陆还是在台湾，今天是吃饭还是喝粥，诸如此类，其实都是每个人的私人领域，不容任何人以任何名义置喙。

我只想谈我自己对大陆的看法，以及假设现在给我一个选择，例如，是留在大陆，还是去美国，现实里，我并不是完全没有这个选择的，我会怎么看待，和选择。

1，关于选择居住地，我的最大期望是什么？

很显然，能够给我最大自由的，是一个大同的世界，说白了，也就是一个不再需要签证的世界，一个不设置移民标准、可以自由移民的世界。那样，我就可以选择最符合自己需求的地方。

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政府，所有的政府背后的人，都是自私的。因为自私，所以一群人才画出一块地，不许后来的人随意进来居住，哪怕自己也无非只是先来到该地才几年。在这点上，没有哪个国家，没有哪个政府，没有哪个政治制度，显得更高尚，而只会比着看谁更恶劣。所以，这就制约了我的选择：我首先只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然后，再运用自己在社会上所取得的某种标度，比如学历、血缘、能力、声望等等，来求得扩大自己迁移的自由空间。

2，既然上述的这种自私，是普遍的，同时，我又无法完全独居，因为一个现代人，必须和其他人一起生活，才能得到基本的生活环境。那么，我就得在自己所拥有的可能空间里，选择相对最能够容纳我的地方和人群。这种容纳，最低的要求，是我在这里活命，周围的人不驱赶我。这是最基本的，最底层的，但，绝对不是我可以这样就满足了的需求。

因为，很显然，我除了作为一个躯体在活命，还有我的言语，需要和人交流；还有我的情绪，需要和人共鸣；还有我的想法，需要和人共享；还有我的思想，需要和人互动；还有我的精神，需要和人共享荣光。。。

早晨，我来到菜场，对一个熟识的菜农说，来一颗白菜，。。。很细微的感觉，只需要几个字，就可以交换，嗯，这就是我的言语，这就是我想要的交流，尽管简单，但祥和平静。

夜晚，我来到广场，很多人都在庆祝一个节日，我也很高兴，因为也是我从小就庆祝的节日，广场上流动着同样的情绪，我浸入其中，至少，感觉还不错，我想，一群人能够共同分享同一种情绪，应该是某种本能需求。

某天，我去参加居委会的直选，看到自荐的候选人名单上，只有照片和姓名，就向主事者提出，最好也列出住址和联系方式，甚或让候选人来现场介绍自己的想法，主事者马上表示同意，说下次选举时一定这样做，才更完备。于是我也很满意，觉得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他人的认同，尽管影响细微，但也是积累着的进步，和这么一群还并不是很懂何谓民主的居民们，一起进步。这种感觉，绝对比站在远处观看的愤怒，要好得多得多。

常常，会遇到一些朋友，或者几本书籍，见过或者没见过，一起交流思想，几句话，就见到了底，几句话，相互都得到了益处，这种快乐，不是哪里都能收获得到的，我很喜欢，这大概，也应该是人类的深层需求：在这种思想的交互中，感受到了整整一个人群一体的理想。否则，也不至于有人，为思想的追求，而付出生命之代价了。朝闻道，夕死可也，不就是说这回事儿的么？

不过，最令我感动的，是在长大后，发现自己是立于这样一条真实可靠的长河之中：

5万年前，已经在东亚大地的动物世界当中取得优势的人们，开始迅猛发展文明；

1万5千年前，最近的冰期一结束，这里的人们就在世界上率先发展农业，通过驯化植物和动物，而开始有了余粮和闲人，而除新月地区外，这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们，还在人人每天忙于寻找当天可免挨饿的食物；

1万年前，他们开始有了城镇和白领，专事文化的积累；同时持续向东南亚扩散人种，依靠先进的农业，占据甚至替换了整个东南亚乃至整个太平洋地区各个大小岛屿，从马达加斯加，到马来半岛，到印尼，到菲利宾，到夏威夷，到新几内亚，到新西兰，到复活节岛。。。的更早的居民；

4千年前，他们开始建立巨大的王朝，规模堪比今日的欧洲诸国；

2千年前，他们统一成为一个帝国，并在随后的2千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一直是整个世界的文明高地。

这个地方，是世界上最独特的，独特在于，5万年来它一直是一个文明高地，从未衰竭，纵然在近代2百年里有间或的虚弱。但，2百与5万相比，算多少呢？

这样一条长河流过来，且流下去，而我，以及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都立在其中。

每个人的感受，固然是有差异的，但，我深信，一种精神，是贯穿这一切的，不管你是否有感到。否则，长河必然难以成为长河，或者早已枯竭，或者早已分岔各自作细流。但它没有，这必然需要一个解释。

我的解释就是，这背后是一种我们共享的荣光，我感受到了这一荣光，顺从地属于她，并立志发扬她。

所以，归根结底，我如何选择，完全只是考虑，哪里最能够容纳我。

而这个最，怎么来衡量，又完全只是在于，我的诸多需求，如何排优先级。

当我把自己全部的需求，都摆放到桌面，就可以感受到自己对于优先级的标准了：

首先，我最清楚的，是我的精神家园在哪里，这是我最优先的考虑。

在我的血脉里所亲切的，是黄老之道，是孔孟之学，是良知与礼仪，是慈悲与等持，是几千年来祖先们传承予我等的种种心学，更是山西陕西的老爹、巴蜀湖广的兄妹、燕云漠北的大伯、岭南云贵的小弟、...他们、她们，所有的人在言语，形体，态度，情感，思虑...当中，活着的精神。

我深信，我能够与他/她们，共享荣光，即使遭遇白眼和轻蔑，历史本身，令一切就序。

然后呢，是思想，是想法，是情绪，是言语...

至于那些生活中的诸多不安呢？

例如，某个工厂非法生产了有毒食品，某个大夫收了红包，某个政要贪腐了多少亿，某个楼房因质量而倒塌...

问题其实就是，我今天吃到一个带烂点的苹果，就放弃今天的幸福？

有人可能如此，但我不会，因为，我的幸福，不至于被一个烂苹果剥夺。

这里的要点就在于，幸福和苹果，是不同层次上的事务，常常有人混淆这两者，而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说到这里，我的选择看来是说清楚了：）

那么我对大陆的看法呢？大陆的过去，我也说清楚了，现在呢？

我关注历史，正是为了看清现在，和未来。我深信，这块土地，只要不发生陆沉、天外撞击等天灾，只要人们开始在乎自己的环境和可持续发展，就一定会在不久的未来，仍旧是文明的高地。

我知道有人会拿出政治、科技，甚至文化等等，作为反对的理由。

我在这里只能简单地说，在现阶段的大陆，政治，只要是能够保障人群发展的政治，就是好的政治。而目前这个世界，尽管西人们已经不再采用种族灭绝的方式，如他们在美洲新大陆所做过的那样，但仍然是由西方实力哲学所主导，就好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与世界银行的发言权分配原则一样。所谓发展就必然首先是实力的发展，那么，好的政治，就是能够保障人群发展实力，以对抗其他人群之自私的政治。至于其他所谓的普世价值，在西方主导的实力哲学之下，对于强者是勋章，对于弱者是匕首。

至于科技，就像当年的佛学，我相信，必将飞快地融入我们具有开放本性的文化之核心，成为一体。

至于文化，与许多人所认为的恰恰相反，我们的文化焕然一新之后，将再次成为引领人类的文化。

关于分离主义。

中国在世界所有文化之中，最显著的独一无二的特点，就是稳定的统一性。站在这个角度来看中国历史上频繁出现的分离主义，是很有意思的。

一个人群，是统一还是分裂，其实是永远存在的相对的两股势力。实际的历史结果，就是这两股势力对抗的结果，中国之所以保持稳定的统一性，这个结果本身，说明了一般而言，是统一的势力，大于分裂的实力。也就是说，东亚这一大块土地上的人群，所具有的内在凝聚力，一般都是战胜了各自要独立的力量的。

那么原因是什么呢？

很多人有很多的说法，例如文化的内在一致性，语言文字的统一，大陆没有特别的地理隔绝，等等等等。这些说法，我个人认为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很多甚至是倒果为因。

一大群人，不管怎么闹腾，后来都总是选择统一在一起，最内在的原因，是这个群体产生了足够超然的群体智慧，理性选择了对这个群体利益最大的选项。这种群体智慧，就是中国人传统里一直所拥有的极具纵深的历史观，这种历史观，或者说群体的最大利益，总是有一些人清晰地具有，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总是能够获得该人群绝大部分人的支持，拥护其为领袖。

有人会反对，拥护秦始皇的人多吗？当然多，首先，秦始皇手下的一大群悍将，都是人中之龙凤，都各自代表了一大群人，也许老百姓会抱怨秦始皇的暴虐，但是这些人支持嬴政，并帮助他统一了中国。然后，很快，一个更加能够被老百姓接受的汉高祖替换了嬴政，并全盘接受嬴政的遗产，而不是说，赶走嬴政，是为了再次回到多国分裂状态。

那么，这种群体智慧，或者说群体利益，体现在哪里呢？

太直观了，最简单的一件事，就是我可以在整个中国这么一大片土地上自由驰骋，而不必走不了几百公里，就得签个证；想在哪个地方工作生活，都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外籍人士而拒绝。

这就是涉及到每个人的自由空间的问题，让每个人的自由空间取得极大化，就是让我们全部成为一个国家，而不是分裂为一堆小群体。这和让我们全体人类成为一个地球村，这么一个最时髦最普世的口号，不是完全一致的精神吗？

语言的统一，也就是出于这个选择。到哪里都是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难道不是每个人最大的方便？现代西方思想所主导的把保持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抬到基本人权的高度，即算不是阴谋，也是极大的祸害。原因很简单，只要学会看历史，就知道，历史的进步，至少在现象上，是表现为在各个人群的文化竞争进程中，大量零散群体的方言和语言，被消融到强势群体当中的进程。这是一个自然的带有历史必然性的进程，无关乎其中每个人的情感感受。

也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之所以在近代落后于欧洲，正是因为中国的这种一直延续的高度集权统一，导致其内部缺乏多样性，导致一个人的好恶，会决定整个国家的一致步调。而欧洲之所以胜出，则恰好是因为欧洲的多国林立，具有极大的多样性，即使某个国家采取保守政策，也会有另外的国家选择积极，然后产生竞争态势，导致欧洲在现代化进程中全面胜出。

在近代史上，这是一个接近真实的画面，但这个画面里最关键的部分，也是很多人没有看到的部分是，当欧洲正风云际会，各国相互竞争取得相对优势的时候，中国基本是没有感觉到的，因为很简单，那时候的技术条件，决定了当时中国与欧洲之间，存在地理隔离，导致相互没有影响，直到欧洲人为了利益跑上门来，闯进屋来。

换句话说，中国之所以在近代落后，并不是因为没有被分裂为一堆小国家，而是缺乏来自邻居的直接竞争的感觉。假设，从清朝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欧洲开始近代化进程的时代，英法德诸国都比邻中国而居，中国必然不得不提早2百年感受到现代化的压力，和新技术新思想的诱惑，那样一场完全不同格局的竞赛里，谁能成为老大，必将是另一番结局。

这是一个极大的关键，因为，今天整个世界，各个国家都相互成为了邻居，都在进行相互的直接的竞争。中国是以一个统一的巨人的姿态，还是以一堆分离着的小矮人的姿态，进入这个赛场呢？

记得台湾流行一句话，小而美。

有多美呢？现在假设台湾是一个政治上独立的不会受到中国大陆压制的正常国家，那么可以想象，其在世界银行能够有多大发言权？美国嫌你台湾在美国伊朗交恶的情况下，因爱便宜而大量进口伊朗石油，然后把太平洋舰队开过来，基隆港门前一停，心里是不是依然平静如水？当一场新的产业革命开始，台湾突然发现这个领域最顶尖的人才，很多都是台湾留学欧美的同学们，在欧美公司为横扫台湾市场乃至全球市场而努力工作，是不是很自豪？。。。

真正美的，永远是大国。或者因本来是大国而强而美；或者因强了而扩张成为大国，再美。

这就是赛场上，小矮人总归是跑不过巨人的原因。

当然，又会有人举出反例，像瑞士那样的国家，多小，难道不也很美吗？

是的，只要他能够保持某些经济技术优势，然后在政治上圆滑些，谁也不得罪，然后严格控制别人跑进来沾光，同时也得保证自己的人口不至于剧增，就咱们这么些人，自个儿过自己的好日子吧。石油之类资源我得买，但就这么多人，也买不了多少，不构成对任何人的竞争，对谁都没威胁。

你确实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根本不打算跟你在历史舞台上，争任何东西。

不能不说瑞士这样的小国，是幸运的，幸运不在于他的人品，而在于他的位置，不具有令他国觊觎的战略重要性。

而只要是稍微带有战略性的位置，哪怕是逍遥世外的夏威夷王国，都在大国竞争的国际赛场，没有自全的空间，而只能迟早被某大国吞并或遮盖。

所以，台湾的前途，不取决于这个岛屿上生活的人，而只取决于这个岛屿的位置，它是否具有战略意义。

如果台湾岛能够给自己装上发动机，把自己飘到地球某个谁也瞧不上的位置，那么，说不定就会成为第二个瑞士。

但是，他不幸在现在的位置，那么，他或者是美国不沉的航空母舰，或者就是中国踏入世界的门槛基石。

2万年以来，台湾一直就是大陆人民迈向世界的门槛基石。最早来到台湾的，现在所谓的台湾原居民，就是来自中国南方。他们以台湾为中转基地，进一步迈向菲利宾、印尼群岛，然后向西是马来半岛，直至马达加斯加，向东是新几内亚，新西兰，波利尼西亚诸群岛，夏威夷群岛，直至复活节岛。在如此广阔的范围内拓殖，或者替换当地最早到来的黑色皮肤人种。

只是到了最近几百年，台湾先是短暂地成为荷兰人的贸易中转站，后来成为日本人的殖民地，再后来成为美国不沉的航空母舰。

这几百年，相比2万年，还是不算什么的。台湾最终的归宿，仍然是成其为中国的门槛基石。这是中美大国竞争的必然结果。

至于现在时髦的所谓人民自决权，无非就是小人群分离主义为自己的目的获得正当化，而举起的旗帜，也是大国离间对手的有效手段，在大国搏力场上，根本没有存在的可能空间。

回到最初的具体问题，如果我是你们，我会如何选择？

呵呵，其实台湾也不错：）因为它跑不掉，总归是中国的一部分。

唯一不爽的是，台湾和大陆之间，还是存在很多人为障碍，虽然签证是可免，台胞证落地即可，但是迁移和工作，不是双向自由的，目前只是单向的。大陆人要去台湾居住工作，都比较困难。这大概是你们所面临的最实际的困难，只有靠你们夫妇俩商量出一个妥善的理性的解决方案来，而不是诉诸情绪，那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只会歪曲正确的认知。

如果是双向自由，而且台湾的人群也能容纳我这样的人，语言，思想，精神，都有能自由伸展的感觉，那我也挺愿意在台湾生活一些日子，哈哈，去感受下几万年前勇敢地登上台湾岛的南方先民的后代，去感受下几百年来陆续移民台湾的南方人民的后代，也去感受下跟随国民党来到台湾的后代，。。。台湾故宫博物馆的藏品很好啊，水果也好多啊。当然，食物，只能是我前述优先级里面，排最后的了：）

最后，关于愤怒。

愤怒是网络上非常常见的一种情绪，也是，网络在中国最大的功能，可能就是发泄情绪，当然包括愤怒。

人们常常用自己的愤怒这种情绪，来作为表达其不容置疑的道德立场的形式。其实，任何人，一旦愤怒，必然偏离客观理性的立场，甚至使得其道德立场都出现虚矫的成分：因为你有强化的意图。

所以，修行者对愤怒，如同对虚矫，是一样警惕的。

遇到总是无休止抱怨社会什么什么黑暗的人，我常常善意地，也可能是略带刺激地提出，其实你可以有两个逻辑上的选择：

1，用脚来表达态度，移民离开这个让你觉得黑暗的地方，前往光明的欢迎你的到来的地方吧。

2，用手来表达态度，着手让这个令你觉得黑暗的地方，更亮一些，哪怕只是点燃你自己，不难吧？

如果你在这逻辑上必然的两点上都做不到，然后还整天只是用嘴来哭嚎，那只不过是在显示你的无能和虚伪，是不是呢？

• 【原创】论少数民族语言之必须逐渐废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