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不要问我姓什麽 -- 不速之客

几年前常听到的《橄榄树》，我也能哼几句。如今我斗胆“窜改”：“不要问我姓什麽，我的故乡在远方……”。之所以冒险，实在出于几分尴尬几分无奈。

这些年来，有时接触到一些并不相识或相熟的人。对方在见面寒暄之后，或是在接电话之初，自然要问起我的“尊姓”。小时候读过的《增广贤文》教导我不防直中直。这类请问属不需设防之列，要以诚相待，随口答曰：姓余。对方也许是没有听清楚，往往还要追问，哪个Yu。小时侯只记得长辈提起过“余者，我也”的释义，但觉得酸不溜秋可恨在辞典中用“余”组合的词和词组少得可怜，问得我瞠目结舌，竟玩起逻辑游戏来：就是那姓余的“余”。说了等于没说。恼人！情急之下猛然想起我们氏族中，有一个叫余汉谋的国民党将领，但此时此刻搬得出来麽？纵使搬出来，也难得有谁会知道作古多年的、而且是国民党的什麽人物。于是就想起当今知名度最高的老将军，顺口答曰：余秋里的“余”。有时候也请出了余秋雨来妄图抵挡一阵。积数年之经验，这一回答对40岁以上的人有效。“噢”的一声说明他已知道敝姓了。最使人头痛的是20多岁的年轻人，尤其是阅历不广的小姐们，竟然撇下原有的主题，反问“什麽里呀？”这也难怪，对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余秋里是何许人也，毕竟有点陌生。至于余秋雨嘛，是位舞文弄墨的人，更非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了。

据查《辞海》中Yu的同音字有86个。有些时候对方虽然也听出Yu的拼音却不知敝姓是哪一个。古训有规，人名无错别，连人家的姓氏都搞错，说来就未免太那个。所以还是问个明明白白为好。于是就“干勾于，虎吴虞，还是―？”再问一遍。我连忙答道：人未余。其实，我那姓，人字下面何尝是一个未字呢；禾字嘛，也不是。听清楚了的，频频点头，“噢，噢，噢”地答应起来。我倒也心安。有的却猛然蹦出一句“噢，多馀的馀”。言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我们氏族竟然是“多馀的”了。我不禁怦然心跳，一下子连想到了罗亭、别尔托夫、奥涅金、毕巧林，还有奥勃洛摩夫等前苏联作家笔下的“多馀人”。我不知道和我同一姓氏的人是否也有类似的遭遇，反正我已经遭遇、正在遭遇，估计今后还要遭遇上。每当馀“遭遇”之时，我红着脸断然否认：“不是多的‘馀’的‘馀’。”对方顿觉茫然：“不是？―那是哪个Yu呢？”。

还是不能错怪人家。我们这个姓是个小姓，在472个单字的百家姓中，“赵钱孙李”念了老半天才轮到，差点给《清稗类钞》列进僻姓。虽说《余氏族谱•序》上说，先祖出自黄帝之子玄嚣，少康氏之后，但历史上有名望的人没有几个，名艺人倒有几个。当代文艺作品中写到的余家子弟也多是反派角色，当个特务，或是黑社会的大哥什麽的。出路何在？声明作废，改从母姓吧。但自己年逾花甲，何苦来尔。要是那样，儿孙辈又怎麽办，倘如法炮制，我这个姓岂不是要消亡了吗？再说户籍部门对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能认可吗？这个因简化造成的误会，把我们氏族给“误会”了。误会了就误会了，多费些唇舌也就罢了，但后人阅读普及本古籍的时候发生了歧义又怎麽办，是否让他们也聆听我们前辈的谆嘱，此“余”非彼“馀”也呢？

作为姓氏的“余”和剩馀的“馀”，两者的词性和词义是各自独立的，这一点不必饶舌翻开现在通行的辞典辞书，所有原“嵇”字旁的偏旁也都简化为“饣”，剩馀的“馀”，偏旁恰好是“饣”。为何把这两个完全可以而且完全应该分开的字“合二而一”，而不“一分为二”？吴小如先生在《工具书带来的困惑》（刊《文史知识》1999年第1期）一文中提到“萧乾先生就从来不用‘肖’作为自己的姓氏，说‘肖’是不能取代‘萧’的。”何况，到目前为止，据笔者所见，还没有哪一部辞书把姓氏作为“肖”的释义项的。有趣的是，我们单位的老萧和我争辩了好一阵子，说《人民日报》上的‘萧劲光大将’的‘萧’也不是‘萧’而是‘肖’。难道……”。事实确实如此现在“余”等于“馀”，“肖”等于“萧”似乎已成定局，“遍地皆是”。如此看来，“萧先生”和“余先生”都“遭遇”上了。不同的是，“余先生”还有多一层的尴尬，而且这层尴尬或许是难于消除的了。心存芥蒂的我，为这个多“馀”的“馀”，曾对怎麽也说不清的传呼台小姐吼过几次。现在改了口：“是‘年年有馀’的‘馀’吗“？……上苍负我若此，转了几个弯还是难逃厄运。

《百家姓》中余氏居第九十位。《姓氏考略》说，是秦穆公的上卿由余的子孙。徐珂的《清稗类钞》辑录统计的单字僻姓1216个，还没有把它收进去，说明它还不算是僻姓。明清以来的艺术界、教育界、学术界、医学界有过为数不多的人才，象余三胜、余洪元、余鹏年、余嘉锡、余继登、余象斗、余霖等人。但细想起来，余氏毕竟不是望族大姓，上面说的几位，也还只是在某些特定的领域稍有名气而已。有些姓氏虽是僻姓，但同姓中有的名声远播，一说即明，如佘太君的“佘”，有些姓氏可以用带有这个姓的词或词组来说明，如村庄的“庄”、文化的“文”、完全彻底的“全”，还有些姓氏可以用字型结构来说清楚，木子李、弯弓张、立早章、双木林、点土凌、共田黄、三划王等，而余却没有这方面的优势，能用来解释的义项，除异读为Xu的水域名余吾水之外只有两个：一个是文言中的第一人称单数，和与“月”字连用作为阴历四月的别称；剩下一个就是姓了再也没有什麽什麽的“余”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简化汉字释义归并不妥增加的误会：将“馀”的主要释义项交给了“余”。我认为，首先是用来表达剩、多馀的“馀”，表示成数后的不定整数，以外、以后、饱足4个释义的“馀”，部首在“嵇”，简化后是“饣”，与“余“不是同一个部首。也就是说，按照六书体系的分法，它们是不同的意符。其次，按1979年版和1989年版的《辞海》的“编辑凡例”处理原则，凡归“食”字部的字或单音词，包括“馀”在内，都还带有简化后的部首“饣”，“馀”字并未因其主要释义项的转移而消失。另一个原则是，人名、地名、书篇名以及古籍文句，简化后有可能引起歧义的，保留原来的繁体（也应包括简化偏旁后的繁体）或异体例如“扶馀”的“馀”，不作“余”。这两条原则是可行的、稳妥的。奇怪的是现在竟然将原来繁体的“鹞”，部首简化后仍然存在的“馀”，其主要义项转移到既没有繁简之分，又没有多项释义的“余”字上面来，让“余”去越俎代庖，岂非吃力又不讨好的多此一举？而“馀”却闲置在一边。再说那个“馀”，原本也还是一个姓氏，《辞海》所举的例子是“后燕有馀蔚”。《百家姓》里没有它，《清稗类钞》的单字僻姓也不见它的踪影。《汉语大词典》上说，“春秋•吴有馀祭”，是在《史记•吴太伯世家》里出现的。※所憾者手头没有《中国人名大辞典》无法查证到馀氏中有一定知名度的人有多少。但是，无论如何，历史上有这个姓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而现在社会上广为知晓的是，“馀”与余等义或同义。要是遇上不了解个中奥秘的人把馀家的后代写成或听成余家的后代，岂不是把人家的老祖宗都搞错了。设想在几个世纪之后，这个“冤假错案”完全有可能被历史所尘封。

我无意“嫁祸”于人，把馀氏又变成“多馀的人”。因为可以用作说明什麽什麽的“馀”的方法很多。单就词义上来说，收进《汉语大词典》以“馀”为词头的词条就有360个之多，大有回旋的馀地。而“余”就被动多了。同样是《汉语大词典》，包括异读和复姓在内，只有寥寥7个。难怪我在对方“哪个Yu”“哪个Yu”的追问下无言以对落荒而逃呀，实在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啊！不错，汉字确实应该在一个规范原则之下加以简化，上面提到的“编辑凡例”就是原则之一。“过了界”就应视之为“不规范”。不知读者诸君是否也同意我的说法，和我一道向社会和有关部门鼓之呼之“规范了”它，恩泽于“余氏”“馀氏”与普通的古籍读者，对简化汉字的规范化也出了一份力。其之善，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