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美国医生的大嘴巴 -- 阿辉1

美国医生的大嘴巴

美国人喜欢讲自由人权，认为人权高于主权，当然，不少人对这句话的理解是，美国人的人权高于其他国家的主权。

我理解的美国人权概念，具体体现在美国社会的医患关系上，就是病人对自己的病情有绝对的知情权。医生绝不敢对病人隐瞒病情，哪怕是好心的暂时的隐瞒也不行，以免被告上法庭赔一大堆银钱。

所以，我见过的美国医生，多为大嘴巴，口无遮拦，一惊一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点，我可不是瞎说，我已领教过几次了。

第一次，几年前，照完乳腺X光，医生郑重其事地写一封信来说，“我们在片子上，发现了阴影，乳腺癌的机率很大，请你提供前任家庭医生诊所电话，我们需要调出前几年的片子，作一个对比筛查。”

其实医生完全没必要说这一句“乳腺癌的机率很大”只说“需要对比筛查”，没准儿就能免去不懂医学的我和我的家人，吊在嗓子眼儿上的多日的担心。

过了些日子，又来一信，“没什么问题，那小小的阴影，很可能是你以前得过乳腺炎，愈后留下的痂痕。”

第二次，腿上被虫子咬，留下一个小包包，老也不消掉。适逢一年一次例行体检，被医生看到。那医生，歪着个脑袋左观察右观察后，严肃地告诉我：“为着对你的生命负责，我需要把这个小包挖出来，做一个切片检查。因为我怎么看怎么怀疑，这可能不是虫子咬，而是皮肤肿瘤。”

当下心里忐忑，满腹狐疑地重新约了时间，去了医院。

先是局部麻醉，然后是让我躺倒在手术台上，免得我盯着她动刀，会吓得晕掉了。

腿上盖了一块有洞洞的，正好露出那个包包的被单。一个医生，两个助手，那阵势，顿让从没现场见识过手术室阵势的我有些心惊。

我以前倒是补过一次耳膜，但那次，在手术室外，就被麻翻了。只记得跟一瘦小的老太太讲话，我还夸那老太，头发卷得好漂亮，那老太太给我扎静脉针。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样进的手术室，怎样做的手术，又怎样被推出来，完全不知晓。生命中的那两个小时，在我，完全是没有意识的空白。

这一次，医生动作还算麻利地切割那个绿豆大的包包，但要命的是，我明明躺着看不见，她还是嘴不肯停下的做现场解说，“嗯，我开始下刀子了，我先切这一边，我再切这一边，你有没有凉凉的感觉？好，我现在要把它挖出来了，你是不是有一点点的牵拉感？等一下，马上就好，我拿给你看看。。。”

我那天，真的是希望她闭上嘴巴，埋头干活，我可不想那么仔细地体会如何被人切割的感觉。

最后缝了两针，时间也没用几分钟。当我最终坐起来，她将那装在瓶子里的战利品得意洋洋地举给我看，我真是觉得恶心，也觉得前所未有的虚弱。

当然，那医生一周后，打来一个兴高采烈的电话：“恭喜你，检验报告出来了，不是皮肤癌，的确是虫子咬的。”

第三次，还是一年一度的体检，医生告诉我，我的某项检查，数据超高，我需得回去医院，做一次更精细的检查。我问她，“你说数据超高是什么意思？”医生无比耐心地解释说：“嗯，这个吗，有四种可能的意思：

一 有肿瘤，恶性的。这意味着你得转去肿瘤科，做一系列医治恶性肿瘤的治疗。不过别担心，五年存活率还是满高的。

二 有肿瘤，良性的，切不切要看具体状况。

三 什么也没有。

四 数据本身出错。”

医生如此解释，顿让我后背上凉飕飕的。立马心里就开始盘算，遗嘱要怎样写，怎么跟孩子们交待。尤其是得交待女儿，将来上大学，不能离家远，因为她是老大，要担负照顾弟弟的重任。然后，开始算我的人寿保险，能拿多少钱？要怎样公平分配，三个孩子上大学，每人分配多少？。。。

约了去医院，做了一系列的包括使用一些昂贵的仪器在内的检查。

当我拖着无比沉重的步子，回到家，我看花，花香；看草，草绿。然后开始想，如果我的生命还有五年，我要怎样度过每一天？

一周后，结果出来，虚惊一场。

而这一次，这一次不同，我的朋友出了车祸。

十年前，她出过一次车祸。将车开上马路牙子，撞倒一根电线杆。报废一部新买的二手车不说，还连工带料地赔了市政一根电线杆钱。她自己除了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打得鼻青脸肿外，就是碎了一幅眼镜。

这一次真是祸从天降。

她只是在星期六的下午，如常地出门，买豆芽，韭菜什么的，在自己家门外的那条马路上，被转弯过大又开得太快的皮卡迎头撞上。

车子成了变形金刚，我的朋友被救护人员从锯开的车子里抬出来时，腿已经没了腿的模样。

命是保住了。腿是否能保住，医生说，他会和家属一起祷告，等待奇迹的出现。

今天早上，昏睡了近两天的她终于清醒了。

她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感觉不到自己腿的存在。亲朋们都打算先瞒着她，等她稳定一些，再慢慢据实相告。谁知道呢？奇迹说不定就发生了呢？

医生来看她，第一句话：“春天来了，阳光灿烂，真好。”

第二句话：“你看起来也很好，能看见太阳了。”

朋友关心的是：“我还能走路吧？”

年轻的医生沉吟了一下：“嗯，这个，以我看，90%的可能是走不了了，不过10%的希望我们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你要有信心。”

朋友眼中的亮光慢慢暗了下去，再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我知道我不能抱怨医生，从头至尾，没有半句谎言。

但我心里真是矛盾，一方面我对中国医院里，医生将严重的状况先告知家人，由家人决定病人知情权的做法，充满了怀念。

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医生只是大嘴巴，万分之一的可能，夸张到万分之二万的大。

写下这些文字，纯为担心发牢骚，如果您是医生，看在我是外行的份上，请不要与我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