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一个消防专家对上海大火的评说 -- 坐看风起云涌时

第一条，是建筑的保温层应当是设计时就选择好的，当初的国家标准落后，让有心人有机可乘，这是制度的缺失。

第二条，国外很少有高层民居，除了 运行的成本，主要是安全问题的考量。国内既然有高层民居，而没有喷淋设备，就是安全设计的不足了。我国对此没有规定，地产商当然愿意节省。可能现在还对高层喷淋系统没有要求。

第三条，高层建筑火灾 的发生，国内不是没有警报（今年8月9日，重庆闹市区高层建筑发生火灾 火势上窜至29层顶楼），有关方面没有吸取教训，批准工地的燃料堆放，这是沟通问题，也是对教训的科普问题。没有合适的渠道，教训是不能普及到大众的。这是对现有消防制度的重大挑战：为何教训不能立即吸取？

因为气候支持（干燥），燃料布置结构易于火灾蔓延。

为何火场救援慢？

高层建筑的布局规划有问题，有消防设备不能到达的死角，因此不能有效灭火。点火很可能发生在10～12层，地上的火头是空中掉落的。如果不能在火头进屋之前把室内燃料浇上水（喷淋头的功能主要是防止火势蔓延，而不是灭火），那么火灾失控就不可避免了。

为 何火场伤亡多？

很多人都提到安全通道（就是楼梯）浓烟滚滚，这是不应该的。安全通道是理论上最安全的地方，所有入口都应当是自动关闭的，可以说，进入楼 梯就接近安全了。这里随手关门的习惯没有养成，是因为我们的校园安全教育没有要求这些，因为不理解烟气蔓延的危害（不用细想，火场死亡的49人中绝大多数都是烟气中毒)。

1. 为何初期救不了？

很多人都奇怪，焊渣么，就是大一点的火星，踩一脚就灭了。但为什么星星之火救不了呢？问题在于，焊渣的能量不大，但是初级点燃的燃料是保温材料和竹制品，对于消防来说，只是Class A燃料（或固体燃料）。固体燃料有缝隙，可以保持深度燃烧而不灭，只要有氧气供应，燃烧可以随时进行，所以灭火剂一定要选用可以深入燃料内部的，具体说来，就是水。有时候，嫌水的表面张力大，可以加入一些添加剂，破坏水的表面张力，让水更容易渗透到燃料的内部，发生“浸润”的效果，这种改性的水被称作“Wetting water”（湿水），以区别于普通消防水（自来水）。

2. 为何中期救不了？

凡是失控的火灾，其关键的原因都是消防队伍的问题，因为外界的干预，是保证灭火的唯一途径。因为燃料在那里，火苗随时点燃，必须靠人工方法保证扑灭并确认灭火。但不幸的是，我国的消防制度是非职业化的消防制度，有经验的人不能长期留在队伍中，而且很多消防队员异地服役，不能保卫家乡，结果就是经常迷路。

通常高层建筑火灾，点燃一层楼，只需要几分钟（最常见的是窗外蔓延，如今年8月9日的重庆高层大火），而扑灭一层楼，通常需要2个小时，因为东边日头西边雨，要保证完全扑灭，没有回燃，就得花时间，反复巩固灭火效果。从我国现有消防装备来看，消防队员的火场生存能力有限，不能进入火场灭火，光在外面洒水，把长江的水都搬来也未必有效。而进火场灭火，就需要大量的火场培训，需要进行长期的投资，因此需要职业消防队员，没有10年8年的经验，是不能进火场灭火的。中国只有香港和深圳的消防是职业消防的，其他地方都非职业消防制度，这是制度的限制。

3. 为何后期救不了？

从消防工程的专业来看，当时的燃料布置很特殊，是燃料包着建筑，不但全面覆盖，而且内外联通，把建筑放在炉膛里，你说有什么燃料点不着？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局面，当然是为了省钱，关键还是防火的意识不够。

为什么化学手段阻燃这条路不通呢？根据我听NIST退休专家Takashi Kashiwagi阻燃材料报告的体会，化学手段已经被无数次试验了。如果使用溴系阻燃剂，通过不了EPA的环保评估，如果使用磷系阻燃剂， 其烟气毒性又通过不了OSHA的安全评估。当然达到一定效果（LOI值很高）的阻燃剂有，对于如此廉价的保温材料，值得吗？经济性和安全性，对于如此广阔的市场谁更重要？这是不言而喻的结果，所以保温材料的阻燃处理，可能有少许改进，不可能有质的飞跃，原因在于经济。

另一方面，阻燃剂并不能改变燃料的放热量，原来是多少，处理以后还差不多，唯一相差的是点火速度（或蔓延速度）。也就是说，经过阻燃处理之后的材料，其放热尖峰可能比原来的材料推迟一点，但总放热量并没有改变，有多少放多少，这是能量守恒定律。

这一次很多人指责节能减排，认为节能改造是罪魁祸首，这是可怕的错误认识。科技部对节能减排的一项认识是随手关灯，就是把不用能当作节能了，非常低级粗浅的错误，以为这样做就可能让同样低水平的民众理解，这是令人诧异的局面。用能是为了舒适，舒适才是以人为本的目标。如果节能的效果是降低舒适程度，那么以人为本的基本出发点就违反了，这种认识是非常荒谬的。头痛医头，这种观念对节能减排的规划是非常有害的。

这里我需要指出的是，节能不仅仅是添加保温材料，还有门窗的漏风问题，后者是上海高层大火得以失控的重要因素。如果我们的大门都能够坚持半个小时，火势不会蔓延那么快。因为大门漏风，这是火焰快速蔓延，火场烟气纵横的重要因素。所以，我们要节能，而是综合考虑建筑的能耗，把防火、防盗、节能、舒适这四个环节统筹考虑，才有可能做出最佳的选择。当然，这需要增加建筑设计的费用，国内通行的设计费大约占建筑总投资的5%，美国是40%。能源的消耗是很大的浪费，我是热能工程专业出身，对此体会更深。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国在设计费上节省的费用，又在整个建筑的全周期使用中几十倍地浪费掉了，这是一个管理的优化问题。什么是省钱？省钱应节省在关键之处，防火应预防于未燃（然）之时。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是统筹考虑，资本主义制度的劣根性就是眼光短浅，现在说不清了。

大门漏风率，是设计环节的问题，更是生产、安装、维护等环节的问题，我们重视硬件，忽视软件（安装维护），因此生活浪费奢侈而不自知，这是很可悲的一件事。也就是说，上海高层天生有缺陷，这是各个环节造成的，关键是认识不足，设计不足，维护不足和科普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