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人文主义谈话录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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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128-吉尔莫.德尔.托罗/小岛秀夫:论创作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3885236?from=search&seid=10565345097803820517

      主持:大家下午好,很荣幸主持本次活动。我们今天请来了游戏业界最伟大的头脑,与娱乐业最具创造力的头脑进行互动。很高兴今天能再次见到我的老朋友小岛秀夫以及吉尔莫.德尔.托罗。能将二位请到DICE大会是我们的荣幸。观众们可能不知道,托导是一位深度游戏玩家。去年我们曾经围绕《合金装备V:幻痛》的开发过程采访过你,你对秀夫先生的作品如此了如指掌,着实令我大感钦佩。今天我想请二位谈一谈你们如何热爱游戏以及彼此。秀夫先生,请你先谈一谈与吉尔莫的工作关系与私交吧。观众们都想知道,你们二位住在大海两边,又不说同一种语言,你们当初是怎么搭上线的?在这里我提醒一下观众们,秀夫先生需要借助耳机听取翻译,因此他的回答会有延迟。

      小岛秀夫(以下简称小):【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08年,当时吉尔莫来到日本拍摄《地狱男孩2》。】

      【在此之前,在《合金装备3》出品之前,我们曾经联系过吉尔莫。我们听说他喜欢《合金装备》,于是请他写一篇测评。我们就是这样联系上的。】

      【到了2009年,吉尔莫请我到他的收藏室做客,给我看了他的各种玩具等等。然后我们就一直保持联系,吉尔莫一来日本,我就请他吃饭唱卡拉OK。】

      【实际上早在1999年的时候,我与设计师凯尔.库珀合作过。库珀和我一样也是铁杆死宅,当时我们谈得很深入。】

      【有一天我与凯尔谈到了特摄电影,他说:“小岛,我认识一个人跟你简直是绝配。”】

      【当时凯尔刚刚完成了《变种DNA》的设计工作,所以他问我认不认识德尔.托罗。我说我当然认识德尔.托罗。他说:“我相信你们俩肯定能相处融洽。”他说的不错。几年之后我们两个果然见面了,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吉尔莫.德尔.托罗(以下简称德):我们俩基本是同代人,他是1963年生人,我是1964年。出于某种无法理解的原因,我小时候在墨西哥也能看到日本动画,奥特曼,太空巨人,彗星公主等等。我们见面之后才发现我们俩小时候看得是同一套节目。我们去唱卡拉OK的时候唱的都是动漫主题曲。不过我用西班牙语唱,他用日语唱,彼此都听不懂。(笑声)最妙的是,我们两个之间不仅有着文化上的链接,而且也都有怀旧的创作理念,还乐于用大场面动作场景将其表现出来。我们相处的很融洽,他唱得多吃得少,我唱得少吃得多,完美互补。

      主持:我们来谈谈创作方面吧,因为二位在创作方面也相互敬重。吉尔莫,这些年来你甚至在认识小岛之前就玩了许多他的游戏。有没有这样的一个游戏时刻、角色或者游戏本身能够解释你在创作方面为什么如此敬重小岛呢?

      德:小岛一直在推进游戏的表现形式。小岛从小就接触了电视游戏《乒乓球》。我们从小就玩电子游戏,游戏陪着我们长大。如果说小岛的游戏里有一个格外突出的时刻,那就是Psycho Mantis读取我的想法的时候,当时我真吓着了。(笑声)一方面这说明了我是个胆小鬼,另一方面更体现了小岛能打破电视屏幕的藩篱,让人对主机里的数据产生情绪反应。Psycho Mantis还影响了我在《地狱男孩1》当中克洛南这一角色的设计。所以说这个时刻集中体现了我对他的仰慕。小岛选择的创作媒介使得他不仅要担任设计师与导演,还要兼任电影制作人与作家。他既要抒情又要讲理,要构思出复杂的角色与神话。他的世界极其完备,你一玩游戏就能从这个世界当中辨识出他的声音。对于我来说,这个吓人的时刻最能体现这一点。

      主持:小岛,在吉尔莫的电影当中有没有这样的时刻能表明你为什么敬重他这位导演与创作者呢?

      小:【我喜欢吉尔莫的所有电影……】

      德:但是《变种DNA》不算。

      小:【这其中我最欣赏的是《鬼童院》,《潘神的迷宫》与《地狱男孩》。】

      【这些作品经常让我感到惊奇,不过说到最令人惊奇的场景,还是《潘神》当中手心长眼睛的怪物。】

      【这个角色的设定本身已经很吓人也很完备了,但是在剧中场景里它看上去不仅吓人,还有一点点可爱。】

      【此外在《鬼童院》中有一个小男孩变成的鬼魂,这个鬼魂既吓人又伤心,同时还很温柔美丽。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电影。对我来说这部作品定义了吉尔莫作品的许多特质。】

      【在《地狱男孩》当中有一个地狱男孩很喜欢的女孩与别人约会,气得他乱砸房子。】

      【另外在《地狱男孩2》当中,地狱男孩与伊娃一起唱歌。为像地狱男孩这样的角色设计这样的时刻,这种场面以前是没有过的,确实十分特殊。】

      【吉尔莫的电影总是包含着诡异的怪物与暴力,但同时也能找到美丽。在日语当中我们将其称作耽美,指的是既充满色欲又美丽的美学。其他人的作品都没有这种特质。我认为正是这一点使得吉尔莫的作品如此特殊。】

      德: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喜欢收集玩具。他手里有些玩具我极其想要。所以说我们的友谊也包含互通有无的方面。我们每次去对方家里做客都要带上玩具当礼物。我每次去日本都很乐意参观他的藏品,这让我觉得人生还是有盼头的。

      小:【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每次你带我去参观你的收藏室,里面都有你从片场带回来的道具,这其中有一具《生人勿近2》里的僵尸模型,早晚有一天我要弄到手。】

      德:你等我死了再说吧!(笑声)

      主持:咱们今天是游戏大会。我们之所以很荣幸地将吉尔莫你请来,是希望你能谈一谈好莱坞如何看待游戏产业。我很感兴趣的是,许多大牌导演都十分看重游戏。J.J.艾布拉姆斯曾经受邀参加过大会,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也是个游戏迷。你本人就更不用说了。当你看待游戏这一媒介的时候——当然你是小岛的粉丝,但同时也是许多其他游戏的粉丝——你觉得在艺术创作的光谱上,游戏相对于电影而言处于怎样的位置呢?

      德:我们各自所处的行业其实都是创作与财务的联姻,这样的联姻非常束缚手脚。曾几何时创作领域还是无法无天的海盗说了算,现在已经不行了。行业里的用语已经非常同质化了,两边的人们都在谈论意见调查与市场营销。电影追求票房先行,游戏追求概念先行。想一想确实挺可惜的,但是任何大型娱乐行业都免不了这样的联姻。讲故事的人往前看,想知道前方能发现什么;管账的人往后看,想要在已经探明的安全道路上前进,双方之间必然关系紧张。

      从叙事角度来说,有些极简主义的游戏依然十分精美,有些很复杂的游戏场景像极了电影效果。游戏行业现在之所以进化如此之快,是因为就像所有视听故事形式一样,受众的消费形式正在改变。如今受众的耐心与注意力区间不同以往,更追求沉浸式体验,这一切都是随着内容消费平台的变化而变化的。现在的游戏可以随身携带,许多更能盈利的游戏都更短且沉浸性更低,在某些方面抱负也没那么大。另一方面,就像在电影行业一样,有些独立游戏如此美丽细腻,几乎充满诗意。所以说创作是无限的,一切限制都来自那帮管钱的混蛋。现在的创作媒介能让人做出神奇的作品,我认为随着创作工具的进一步民主化与普及化,游戏对于高额预算的依赖将会减弱,就像独立电影一样。

      过去五年我一直说这话:我们正在迅速接近一个单平台世界。无论是电影、游戏还是网络信息将会完全互动,不仅共用同一个平台,而且还会相互交融并且促成独一无二的体验。我最敬重小岛的一点就是他永远跑在大趋势前面,他的创作出发点永远是下一代的技术,下一代的主机,而不是过去的消费方式。他想得是如何适应未来。这就是创作者们的本分。至于制作公司,无论是在电影行业还是在游戏行业,从来都像是逼近悬崖的恐龙,身体太笨重,以至于没法转弯。创作者的责任就是帮它们拐弯。所以说眼下是身为独立创作者的好时候。

      主持:二位合作制作了《寂静岭:PT》演示片,在我看来这个游戏很好地体现了Twitch这样的流媒体平台的潜力。小岛你已经将这一媒介推向了新的方向。从你的视角来看,我知道你非常仰慕电影。你最尊重电影行业的哪个方面呢?目前有哪些事情是电影做得到而游戏做不到的呢?有哪些事情电影能比游戏做得更好呢?

      小:【游戏之美在于互动。一百个人去看电影,看得也是同一部电影。】

      【换句话说,由于游戏的互动性,有些东西很难传达给受众。】

      【你不能强迫玩家去做他或她不想做的事情,不能强迫玩家去他或她不想去的地方,不能强迫玩家变成他或她不想变成的东西。我相信这是电影与游戏的最大区别。】

      【又比方说医生做手术或者上法庭打官司,需要高度专业化的知识。这样的场景通过电影来描绘就比通过游戏更到位。】

      【在《异形2》的结尾,女主要去主动挑战异形女王。】

      【但是在游戏里,玩家肯定不会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要去与异形女王单挑。】

      【但是在电影里,观众们就不得不跟着蕾普莉去救小女孩,去与异形女王作战,并且产生身为母亲的感受。在游戏里玩家根本不会送死,你也不能强迫玩家去送死。我相信这是一项电影能做而游戏不能做的事情。】

      主持:吉尔莫,你觉得游戏使你成为了一名更优秀的电影制作人吗?

      德:游戏肯定对我影响极大,例如当我看到小岛的游戏当中的动作场面时,或者当我沉浸在《生化奇兵》的音响与色彩当中时。你能看到我的画面用色十分饱和,我对调色板的使用也很自由。《环太平洋》就是这方面最突出的例子。我使用了过饱和的颜色与刻意显得不真实的灯光。游戏对我的影响就像就像意大利恐怖片导演马里奥.巴瓦与英国汉默恐怖电影系列一样大。最重要的是,玩游戏也是我与其他创作者对话的方式之一。有些游戏令我大笑,有些游戏令我害怕,还有些游戏令我因为过度紧张或者兴奋而摔手柄:“不玩了!我先吃饭去。”这一切都是我在情感与审美方面的反馈方式,无论是什么平台或者媒介,这都是最重要的一点。游戏与电影都既是娱乐产品又是艺术,两方面分不开。作为娱乐产品的电影不需要过度分析,观众看过了,体验过了,就可以抛在身后。但是作为艺术的电影不仅值得分析,而且还值得反复观摩。我觉得游戏极少像电影那样在问世很久之后依然得到反复观摩。我们总是忙着关注新游戏,为新游戏写测评。我觉得我们应该回顾一下老游戏,将其当做叙事作品来看待。我还记得在那遥远的CD-ROM年代,有一个对我影响很大的游戏名叫Gadget,我看到许多电影都受到了这部游戏的影响。我们这些视听艺术从业者就像喜鹊一样到处寻找闪闪发光的物件摆在自己窝里。我们这是在相互滋养。我认为现在正是反思作为叙事艺术的游戏的好时候。

      主持: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从技术角度与兼容性上来说,我们现在很难掉过头来再去玩那些老游戏了。

      德:我就能,各种老款游戏机我都有收藏。(笑声)

      主持:因为你有个收藏室是吧?

      德:我就是有。(笑声)

      主持:小岛你去年经历了相当剧烈的职业变动。大家都想知道这是否也为你提供了反思的契机。你本来可以决定去做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例如拍电影,画漫画,或者与Playstation合作,想清楚你日后希望依托什么引擎,搭建怎样的创作团队,等等。为什么你连气都不喘就再次投入了下一款大型游戏的制作呢?

      小:【我制作游戏已经三十年了。一开始我确实想过抽出一年时间做一款小型独立游戏,拍一部电影短片,或者写一部小说什么的。】

      【但是后来我与世界各地的朋友与熟人们谈了一下,大家都众口一词:很多人都在等待你的下一个大制作。你没有优哉游哉的时间了,必须赶紧回去工作,因为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我心想既然他们每个人都这么说,想必有点道理。于是我就集中精力开始搭建团队与设立工作室。目前我正在忙这个。】

      主持:你跟他说了什么?

      德:我们之间的电邮交流包含很多不能说的内容。不过我确实告诉过他,他是一位创作巨匠,只要熬过眼前的难关就一定能成为更出色的艺术家。

      主持:你怎么看待他去年经历的这一切?去年我与他一起在日本,发现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合金装备5》是在怎样的条件下制作出来的,他和他的团队最后甚至被关进了隔离房间里做游戏。尽管如此这款游戏依然赢得了年度最佳游戏的头衔。你本人在制作电影的时候也经历过创作难关。从一名局外人的视角来看,你怎么看待小岛的遭遇呢?

      德:这都不好说。有时候艰辛的经历能换来伟大的作品,有时候换不来。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咬牙向前,不能放弃。创作道路有时会变得非常艰难。他说他特别喜欢《潘神的迷宫》,但这也是我拍摄得最吃力的一部电影,一切有可能出错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出错了。拍完这部电影之后我的体重整整下降了一百磅——当然现在又长回来了。摄制期间我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现在也缓过来了。但是结果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主持:你跟他交流的时候也用过这套说辞鼓励他继续前进是吧?

      德:除此之外我们的邮件里还有好多带“艹”字的句子,这里就不重复了。(笑声)

      小:【刚才他在后台还跟我说了一通呢。】

      主持:吉尔莫,既然我们身在游戏大会上,有一件事我们需要谈一谈。这些年来你也曾想过要做游戏。你与丹尼.比尔森合作过,也与小岛一起做过《PT》。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再也不做游戏了……

      德:我说的是我再也不和这家伙以外的其他人一起做游戏了。他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肯定没二话。(笑声)我觉得我这人就是个丧门星。我跟比尔森的THQ公司合作了一把,结果他们公司就关门了。我和小岛合作了一把,他就卷铺盖走人了。我觉得我们要是下次再合作一回,他满嘴牙齿非得掉光了不可(笑声),说不定哪天他上厕所的时候就会听见牙齿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反正无所谓。我今年五十二了,我的体重严重超标。现在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能够激励我的东西。金钱名声都是第二位的,玩的开心才是第一位的。这位仁兄从来都是个会玩的,所以他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别的我都不考虑。就算我一进门他们的工作室就炸了,我也不管。

      主持:小岛你有进一步与吉尔莫合作的打算么?

      小:【我当然很乐意了。】

      【我还不知道我们要怎样合作,可能是做游戏,也可能是拍电影。那都无所谓,反正我们是要合作的。】

      主持:二位在《PT》的时候就已经合作过了,尽管这款游戏最终没有做出来。请问与对方合作的感受究竟怎样呢?

      德:我们的关系很密切,我们有很多好点子,本来肯定能出成果。当时小岛说:“咱们弄点低科技的,让画质差一点,好让玩家不到最后都不知道这是咱们做的。”尽管《PT》的最终效果很惊艳,但是小岛并没有使全力。到了游戏结尾,诺曼.瑞杜斯出现在画面上的时候,画面的清晰度要突然改善。但是《PT》本身原本只是个诱饵。我们原以为玩家至少需要十天到两个礼拜才能打通这个游戏,没成想三天就有人通关了。

      主持:画面帧数调低也是故意的是吧?

      德:没错,因为我们想伪装成独立游戏。

      主持:小岛,你之前与吉尔莫已经有了多年私交,但是共事还是第一次。他在哪些方面提升了你的游戏制作质量呢?

      小:【跟他合作确实很带劲。如果你总是在同样的环境里与同一批人共事,那就只能做出与过去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换个环境,振作一下自己,确实挺好的。与他共事让我成长了许多。我做了很多以往不会做的事情,确实是很有助益的体验。】

      【另外在工作的时候我们可以趁机聊电影聊特摄什么的,所以也是我们交换信息的机会。】

      主持:吉尔莫,你曾经说过你现在就是个很有钱的十岁小孩。那么你现在怎样挑选你打算上手的项目呢?例如你与小岛这样的创作天才,你们的名字就是品牌。你能做的事情非常多,必须要仔细挑选。你在挑选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德:我也希望这个过程能再高大上一点,“嗯,今天我干点什么好呢?”可是事实上我的衣橱里只有一件西服,尽管我买了十二件,但是打开衣橱门就只有一件,根本没得挑。我也希望想拍什么电影就能拍什么电影,但是一部电影之所以能够出品是因为时机正确,其他一切都要随缘。有人问我为什么总要同时忙六七个项目,因为能修成正果的只有一个而不是七个。我在这方面是吃过亏的。你在构想一个项目的时候必须想到项目成型的全过程,我可能要为之投入三四年甚至十年时间,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此类投入都没有结果。我独自创作或者与他人合作了二十四个剧本,但是到目前我只拍了九部电影。你们要是也有人写过剧本就知道,一部剧本大约需要一年半到两年时间才能写好。这还不算其他人为我做美术设计以及我门人选角的时间。总之我有四分之一的人生都花在了没有结果的项目上面。但是这些项目没有结果的原因很合理,其他项目有结果的原因也很合理。我认为这才是关键:你要本着正确的原因投入到这些故事当中,如果外部条件不理想导致这些故事不能结出成果,那你至少问心无愧。偶尔你会碰上一个让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项目,最后却眼看着自己的心肝摔在地上。那也没辙,只能自己爬起来再试一次。这种事也发生过几次。

      主持:小岛你现在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你感觉现在比过去自由了多少呢?当然游戏业界不同于电影,你的大多数构想都能成为成品。不过你现在可以设计自己的世界,制作自己的游戏了吗?还是说你依然要应对商业压力呢?吉尔莫提到了好莱坞体系的商业压力,你在构想新游戏的时候感受到的压力大吗?

      小:【我现在感觉非常自由。】

      【我正在带领一支非常小的团队制作一款形式激进的大型游戏。】

      【你也知道,我的一个项目是与索尼公司合作完成的。所以一方面我要做我想做的事,另一方面也要关注销售数字,因此必须要小心。】

      【现在我不打算为了提升销量而改变我的任何做法。我从来都不想这么做。我想做一款我想玩、也想让别人玩的游戏。在这一前提下,我会尽力设法满足市场诉求并使其获得商业成功。但是过去我并不能按照自己的选择做出调整,因此在这方面现在我感到极其自由。】

      主持:那么你们认为目前游戏制作人总体来说比电影导演更自由吗?

      德:未必。我觉得这一行唯一的自由就是说“老子不干了”的自由以及“我要赌上一切”的自由。除此之外你还有怀抱野心的自由,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只要你有野心,就算不能完全成功,你的作品也至少有一部分会呈现前所未有的美丽。野心是创作的关键,这就是我们的自由。他们要是给你二百万美元的预算,你就要想着呈现出两千万美元的视觉效果;他们要是给你三千万美元,你就要朝着七千万美元的效果努力。除了预算之外,你还要准备好去解决前人们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小岛刚才提到过我的电影里的某些出彩时刻,事实上我总是在应对内心里最奇特的冲动。我想让动作片的主角演唱巴瑞.曼尼洛的老歌,我想让大型机器人对战大型怪兽,我想塑造打破物种与性别限制的英雄人物,我想将全世界最流行的类型文化——也就是哥特浪漫——玩出新花样来。我喜欢追随自己的冲动,这就是你所需要的自由。其他一切自由都是有条件的,你或许能争取来,别人或许会交给你或者夺走,但是野心的自由永远属于你。创作者永远不应该自我审查。我说过很多次,成功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搞砸。所以我觉得我算是个成功人士吧。(笑声)

      主持:二位消费流行文化的胃口都很大。创作者们总要面对接收与创作之间的平衡,你一方面观看了大量电影漫画,同时又要写剧本。你怎样平衡创作时间与消费时间呢?

      小:【一天就只有二十四小时。】

      【无论科技怎样进步,就算我们有一天能长生不老,一天依然只有二十四小时。】

      【因此这二十四小时必须用好。】

      【即便是在最忙的时候,你难道就能将刨除睡眠时间以外的全部时间都拿来搞创作吗?答案是不行。】

      【你还需要抽时间看电影,陪家人,接受各种信息输入,然后才是输出的时间。输入是输出的前提条件。如果你没有内在动力,那就什么都输出不出来。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牺牲睡眠时间。】

      德:首先我们要始终保持好奇心,其次要记住,就算我们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消费文化产品,也依然会有一片极大的盲区。从过去的文化产品到目前的文化产品,你必须有所选择,你必须决定自己的盲区应当分布在哪里。如果某一类型的电影无法让你产生共鸣,那就不要看。但是如果决定要看的话,至少我一直在努力做一名自觉的观众。我在观看或者阅读我喜欢的内容时总会全心投入。我在观看电影时会同时评估许多方面,但是最重要的方面在于情感联系。有时你会在最想不到的地方发现艺术灵感,例如在歌剧剧场的布景上面,或者在某部漫画的角落,或者在电子游戏的某个画面里,但是在生活当中永远都能找到灵感。如今我们要同时努力维持好虚拟生活与现实生活,后者正在变得越来越珍贵。我觉得创作者应当经常抽时间跟朋友们面对面坐下来胡扯上二十来分钟。取得平衡是很难的,我不认为任何人能实现完全的平衡。做人不就是这样么。

      主持:在收场之间,二位最近碰见过什么让你们眼前一亮的作品吗?可以跟我们安利一下吗?

      小:【尽管今年刚过去两个月,但是有一部电影我可以推荐,是匈牙利的《索尔之子》。】

      【影片的镜头始终聚焦在主角的脸上,并且始终跟随主角。】

      【故事背景是奥斯维辛集中营,主角索尔是那里的工作人员。】

      【一般的电影要想传达信息,靠的是将信息加入画面里。这部电影却不会将所有信息都放在画面里,而是勾勒了画面以外的图景。这一手玩得很漂亮,所以我要强力推荐。】

      【我认为这一手法完全可以应用在游戏上。】

      德:你要想知道我最近正在看什么,去扒翻我的推特账户就行了。我每天差不多都要安利新书新电影。游戏的话我最近正在沉迷《辐射4》,死了好多回。最近我在戛纳电影节当评委,《索尔之子》也送去参展了,还拿了个大奖。我在戛纳看了《卡萝尔》、《流浪的迪潘》等等。但是要说到最近我最喜欢的电影,那我只能发扬一下大国沙文主义精神,向大家推荐《荒野猎人》,因为这部电影的野心太大了。影片还在筹备阶段的时候我就参与了,当时我就跟亚利桑德罗讨论过灰熊袭击那场戏怎么拍。我说:“这场戏观众肯定不买账。”但是等到剪辑完成之后,最终效果简直叫我目瞪口呆。我在剪辑阶段将这部电影反复看了许多次,也充分领略了坂本龙一的配乐与各种音效,但是等到最终看到成品的时候我还是重新目瞪口呆了一次。我从没想过一部电影能实现这么大的野心。总之这部电影太能振奋人心了。

      主持:好极了。感谢两位抽时间上台与我们对话。吉尔莫,非常感谢你能来。小岛,感谢你所做的一切。去年12月没能见到你实在非常遗憾,很高兴听到你重新踏上了创作之路。我们等不及看到你们接下来的作品了。

    • 家园 Robert Sapolsky:人性极善与极恶与生物学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RYcSuyLiJk&list=FL3RezzS-A7eu0NV9aDxzpdA&index=6&t=1944s

      请允许我以不那么正统的方式开始演讲,先向大家介绍一个我小时候的幻想。当时我幻想或许有一天我会活捉希特勒。我打翻了他身边的精英保镖,我突入了他的秘密堡垒,我从他手里夺走了鲁格手枪,我们两个激烈格斗,我把他压倒在地,戴上手铐,然后大声宣布:“阿道夫.希特勒,我以反人类罪的罪名逮捕你!”不过到了这一步,《荣誉勋章》版本的幻想就有点难以持续下去了,更血腥的内容将会悄然冒头。假如我当真活捉了希特勒,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当真放开想象的话,接下来的情况其实是不难想见的:我想拧断他的颈椎,挖出他的眼球,刺破他的鼓膜,切断他的舌头,将癌症注入他的体内,替换掉他的每一个细胞,等等。我在童年的各个阶段都曾有过这样的幻想——时至今日我依然偶尔会这样畅想一番。每当我这样幻想的时候,我的心跳都会加快,我的呼吸也会加快,仅仅因为我在计划惩罚人类历史上最邪恶的个体,他的灵魂最活该遭受刑罚。

      但是还有一个小问题:我并不相信灵魂,不相信邪恶,也不相信惩罚。与此同时这世上又有各种各样我希望赶紧去死的人,不过我却反对死刑(笑声),不过我又很喜欢血腥暴力的电影,不过我又支持严格禁枪,不过有一次我去激光射击游乐场里却玩得很爽,一直躲在角落里打黑枪(笑声)。换句话说,在涉及暴力的问题上,我是一个典型的人类,我的表现十分混乱。我用不着站到肥皂箱上向大家高声宣讲人类这一物种面临着暴力的问题,我们修建过伪装成浴室的毒气室,我们寄送过装着炭疽病毒的信件,我们将民航客机当成武器,我们将强奸当成军事策略,我们的暴力倾向简直无可救药。在这方面我们有两点问题。首先我们并不痛恨暴力,而是痛恨错误的暴力。正确的暴力能让我们欢欣鼓舞,争先恐后地前去观看,我们难以自己地投票支持或者热烈欢迎那些最擅长正确的暴力的人们。我们热爱正确的暴力。其次,就算作为一个热爱暴力的物种,我们的表现也太奇怪了。有时我们就像猩猩那样随手捡起石块猛砸对方的脑袋,在另外的情况下我们依然支持暴力,但具体表现却相当抽象,或许只是扣动一下扳机,或者签署一份命令,或者对正在发生的暴力行径视而不见,或者用消极攻击的态度来谈论暴力,等等。总之在暴力问题上我们的表现十分怪异。

      我给大家举一个我听过的最怪异的暴力事例。这个例子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印尼。当时印尼爆发了军事政变,建立了长达三十年的右翼军事独裁统治。政变之后的第二年,足有五十万印尼人口死于右翼军事政府的行刑队之手。知识分子,左翼人士,少数族裔,边缘群体,全都是行刑队的下手对象。行刑队会来到一处村镇,然后有条不紊地杀死村里的每一个人。几十年后,作家维.苏.奈保尔来到印尼旅游,听说了许多当年的故事,并且得知有些行刑队在屠村的时候会带上一支印尼传统甘美兰民乐队。有一天,奈保尔遇到了一名当年的行刑队员,此人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了。听他骄傲地夸耀了半天自己当年屠杀村民拯救国家的事迹之后,奈保尔问道:“我听说你们当年杀人的时候会带上甘美兰民乐队,这也太扯了吧?”此人答道:“没错,只要条件允许我们就会将乐队带上。”奈保尔又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此人满脸困惑地回答了一句:“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增添美感啊!”这句话集中体现了人类暴力的怪异之处。地球上所有其他灵长类都无法理解人类的暴力行为,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用乐队来美化暴力。

      对于人类这样一个暴力得无可救药的物种来说,最复杂的因素在于人类同时还是最奉行利他主义、最擅长合作、最易于产生同理心的物种,而且我们在这些方面的表现还在逐步改善。想想吧,下列事项都是在二十世纪成为现实的:禁用生化武器与核武器,建立国际刑事法庭,构想出反人类罪的概念,建立医生无国界组织,颁布国际公约反对贩卖血腥钻石、犀牛角、猎豹皮与人口,设立国际组织捐款资助自然灾害受害人,等等。我们的同理心与保护欲向四面八方扩展,覆盖了无数以前没人想到过的领域。我们的暴力倾向与合作倾向在自然界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应当怎样理解人性最优秀与最恶劣部分的生物学基础呢?

      首先,如果你仅仅将人类当中众多灵长类当中的一支来研究,试图通过研究行为本身来理解人类的极端表现来自何方,但同时又只想在自主肌肉运动的层面上理解人类行为,那么这样的研究必将会极其乏味。因为肌肉运动无非就是大脑将指令传讯给脊髓,脊髓又传讯给肌肉,肌肉做出动作而已。远远更加有趣的研究在于理解行为的背景环境。指着别人开枪是一个动作,近乎自杀地扑向枪手也是一个动作,后者远远更加令人惊叹。紧握别人的手可以是感情真挚的表现,可是同样的肌肉运动也完全可以是背叛他人的第一步。因此理解人类与人类行为的最大挑战在于首先要理解背景环境。

      首先,如果你认定大脑的某一部分,某一种特定激素,某一个特定基因,或者某一类特定的童年经历足以解释一切人类行为,那么你就根本无法理解人类行为的上述特点。如果你想理解如此复杂且高度依赖环境的行为,就必须同时审视多个层次的因素。某人做出了一项伟大或者可恶又或者介于两者之间的行为,然后我们询问道:“就生物学而言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行为呢?”这一句话其实是一整套问题的集合,比方说这个人的神经系统在一秒钟之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会发出指令去做这些好事与坏事以及不好不坏的事;一秒到一分钟之前外部感官世界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触发了他的神经系统;几小时到几天之前此人体内的激素水平走势如何,以至于加强或削弱了此人的感官敏感程度。这样的问题可以一直追问到此人的青春期,童年与幼儿时期,胚胎时期乃至受精卵时期。此外我们还要考察此人的祖先创建了怎样的文化。最后我们还要探讨怎样的生态与进化力量塑造了上述的一切因素。如果你想从生物学角度解释人类行为,就必须回答所有这些问题。

      假设发生了某个人类行为,我们先问第一个问题:此人的大脑在一秒钟之前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触发了依赖背景环境的扳机,让此人根据背景环境去触摸了别人的手呢?让我们从最恶劣的人类行为着手研究吧。首先来看看杏仁体。杏仁体是主管攻击与暴力的的大脑部位。只要刺激老鼠、猴子与人类的杏仁体,受试对象就会显现出莫名其妙的攻击冲动;破坏掉杏仁体,就无法诱使受试对象发动攻击。但是假如你询问一位研究杏仁体的专家,杏仁体究竟是负责什么的?“攻击”二字肯定不会是他的第一回答。他的第一回答将会是“恐惧”。更准确地说,杏仁体负责生理性质的恐惧,负责让你学会应该害怕什么,在怎样的条件下应当感到害怕,等等。换句话说,要想理解暴力的生物学基础,首先就要理解恐惧的生物学基础。在一个不存在杏仁体与恐惧的世界里,羔羊与狮子同卧的景象将会常见得多。

      杏仁体应对恐惧的关键在于杏仁体处理感官信息的方式十分有趣。比方说你看到了很可怕的事物,例如一条响尾蛇。视觉信息传导进入了丘脑这个信息中转站,然后送到了视皮层。接下来的过程足够支撑一个科学展览会上的项目:在第一层,视皮层将视觉信息分解成像素;在第二层,像素被转化成线条;在第三层,线条运动起来;第四层,搜索记忆,寻找一切与蛇有关的图像;最后你的大脑在皮层某处检索到了一条信息,“坏了,这是一条眼镜蛇,也许我们应该通知一下杏仁体。”从神经系统的角度来看,这个过程实在太慢了。事实上,除了这条渠道之外,抵达丘脑的信息流还可以抄近路直接抵达杏仁体。换句话说,当你的视皮层还在翻阅指导手册的时候,你的杏仁体就已经知道了你正在盯着一条响尾蛇。你的杏仁体早在你意识到之前就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全过程只需要几个微秒的时间。如果你的杏仁体早就知道自己正在盯着一条响尾蛇的话,那自然好得很。但是抄近路也有负面效果。之所以你要发动视皮层进行信息检索,是为了足够准确地确定你究竟看见了什么。一味强调电光石火的速度的杏仁体则很容易犯错误,于是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你的杏仁体就会误以为某个正在掏手机的人其实是在掏枪,并且命令你先下手为强向对方射击。换句话说,杏仁体位于攻击与恐惧的交汇处,享有获取信息的优先权,处理信息的耗时极短,与此同时处理结果则极不准确。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岛叶皮层。随便找一只哺乳动物,让它咬一口腐败变质的食物,岛叶皮层就会立刻启动一连串神经反射,让这只动物恶心反胃呕吐。岛叶皮层的作用就是避免你食物中毒。你可是招募一批大一新生充当志愿者,让他们躺进脑部扫描仪里,再让他们吃一口变质食物,就能观察到岛叶皮层激活的景象。但是接下来不要让受试者吃什么恶心的东西,只要让他们想象一下,例如生吞活蝗虫,许多条小腿在唇间乱踢,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岛叶皮层同样也会启动。对于绝大多数哺乳动物来说,必须依靠直接的味觉厌恶来出发岛叶皮层,对于人类来说则可以通过想象的厌恶来触发。不过接下来的情况更有趣。不要让受试者吃下恶心的食物,不要让他们想象恶心的食物,而是让他们想象在道德层面令人厌恶的事物,受试者的岛叶皮层依然会触发。人类的岛叶皮层也要负责道德厌恶。

      或许四五万年前的人类第一次想出了触犯规范的理念,有些触犯规范的行为如此极端骇人,以至于古人类们不得不专门开会解决:“我们已经没法再发明一个新的大脑部位了,要不然就让岛叶皮层兼职一下吧,反正恶心的食物和恶心的行为也都差不多。”于是岛叶皮层就负责了道德厌恶感。所以在道德层面足够令人厌恶的行为会令人们感到反胃,感到嘴里有异味。这一点确实让我们在面对严重违背道德的行为时具备打心底里反对的力量。但是问题在于一个人眼中违背道德的行为完全可以是另一个人身体力行的常规生活方式。换句话说道德厌恶是个不断移动的靶子,或者说是一张不断央求你将其投入使用的石蕊试纸:“我要怎么确定一件事是对是错呢?如果这件事与我惯常的做法背离得如此严重,以至于让我感到不适,那么这件事就肯定是错的。”这种基于恶心的经验智慧很容易使人们作出极其糟糕的道德选择。其他哺乳动物的岛叶皮层仅仅负责感官厌恶,人类的岛叶皮层还负责道德厌恶,而道德厌恶极其依赖背景环境。因此岛叶皮层决定了人类倾向于将不符合常规的事物等同于令人厌恶的错误。“我也说不清这事为什么不对,总之就是不对。”而且岛叶皮层首先就会将这条信息传达到杏仁体。

      与此同时,大脑当中还有一个名为额叶皮层的部分。这是大脑当中最有趣的一部分,也是最新近才进化出来的部分。就比例而言,人类的额叶皮层比任何动物都大。额叶皮层的任务是什么呢?是让人去做正确但困难的事情,例如延迟满足,长期计划,冲动控制,情绪调节。额叶皮层不断地告诉我们:“再等等,再等等,你会快乐的。”额叶皮层与杏仁体的关系很密切,具体来说额叶皮层会花费很多时间向杏仁体发送抑制信息:“我要是你就不这么干。我知道你真的很想这么干,但是待会儿你一定会后悔的。”在杏仁体因为抄近路的信息而干出蠢事之前总会受到额叶皮层的压制。

      我们一般认为,额叶皮层与杏仁体之间的互动基本上是自上而下的单向信息流,额叶皮层就像基督教教士一样喋喋不休地劝说杏仁体戒酒。实际上,两者的关系是交互的。套用一句玩笑话来说:“我的杏仁体总能把你的额叶皮层打得满地找牙。”每当一个人感到性奋、恐惧或者压力的时候,都会做出当时看来十分了不起,可是后半辈子都要后悔的决定。正是因为杏仁体也能自下而上地发送信息,我们才会在前一秒钟做出自认为正确的事,后一秒钟就改变主意。尽管额叶皮层会促使人去做正确但困难的事情,但是“正确的事情”的定义同样高度依赖背景环境。无论是练习小提琴或者从不撒谎,还是操纵股票市场或者对一整个村庄进行种族清洗,都需要极高的自制力才能完成。比方说你受到诱惑要为了自利而撒谎,那么你抵制诱惑主要靠的是额叶皮层;但是一旦你决定撒谎,同样也要依靠额叶皮层来与别人保持眼神接触,控制声音不要走调。如果大脑的某个部分不仅要对抗撒谎的欲望,还要提升谎言的效力,那么这个部分必然极其复杂。简而言之,“正确的事”这一概念并不包含价值判断,额叶皮层也绝不是单纯理性、与大脑其他部位脱节的部位,而是浸泡在下层渗透出来的感性泥浆当中。

      再来介绍几个大脑部位,比方说多巴胺体系。多巴胺是一种神经递质,大脑当中有一套边缘叶多巴胺系统。多巴胺的作用是提供快感与奖励。可卡因可以强烈刺激多巴胺系统。老鼠与猴子得到意料之外的奖励之后多巴胺水平也会提升。后来人们发现多巴胺与奖励之间的关系要有趣得多。假如我们建立一个范式,在房间里装一个小灯泡作为信号,灯亮之后按动一根杠杆十次就能得到食物奖励。一旦老鼠、猴子或者人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他们大脑里的多巴胺水平会在何时达到峰值呢?并不是在得到奖励的时候,而是在信号灯亮起的时候。“棒极了!看我不把杠杆按出花来!”多巴胺不仅与奖励有关,更与对奖励的期待有关。更值得注意的是,假如我们用药物阻断多巴胺水平的升高,那么受试的动物就不会去按动杠杆。多巴胺与受到目标引导的行为有关,追求奖励的行为而不是奖励本身才会导致多巴胺水平上升。

      在刚才这个例子当中,一按动杠杆就百分之百会有奖励。如果按动杠杆之后只有50%的几率会有奖励,那又会怎么样呢?这一来多巴胺的水平简直要爆表,因为你刚刚向这个神经化学过程插入了一个关键词:“或许”。“或许”是激发多巴胺的最强力燃料。受试动物在杠杆支点面前反复想着:“今天我运气特别好,可是我这人太垃圾了。”间隔性的强化最能刺激寻求奖励的行为。当初兴建拉斯维加斯的神经科学家们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说多巴胺与奖励有关,更与对奖励的期待有关,更更与寻求奖励的动机有关。不确定性能够极大地激发多巴胺系统。最后,要想让某个生物大量产生多巴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去惩罚其他触犯了常规的个体。最后这一条我们待会儿再细说。

      再介绍几个大脑部分。梭状皮层负责辨识人脸,前扣带皮层负责同理心与感受他人的痛苦,但是这两部分的功能同样没这么单纯。在受试者面前闪现人脸照片,就能激活梭状皮层,但是假如闪现的人脸与受试者不属于同一个种族,梭状皮层的平均活跃水平就会偏低,受试者对于其他种族的人脸的辨识与记忆力都要更弱。让受试者观看针扎人手的影片,前扣带皮层就会活跃起来。但是假如人手的肤色与受试者不一致,前扣带皮层的活跃程度也会偏低。谁的脸?谁的痛苦?这都是有限定条件的。

      这些现象开始让我们初步了解了在做出行为之前的一秒钟人脑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任何人脑都不是一座孤岛。当我们审视这些或好或坏或者介于两者之间的行为并且询问他们为何发生时,我们还要询问做出行为之前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感官信息如何影响了杏仁体与额叶皮层。目前有无数研究结果表明,感官信息可以在我们完全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影响我们的行为。比方说,在公交车站张贴一幅海报,画面上只有一对大眼睛,在车站乱扔垃圾的人数就会减少;让在线游戏玩家的屏幕上闪动一下大眼睛的图像,哪怕只有人眼无法识别的几分之一秒,玩家的开挂程度就会降低。不知怎的,人们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监督。假如要求受试者喝一勺十分恶心的鱼肝油,那么几分钟之内他们惩罚违规行为的意愿将会得到提升,因为他们的大脑混淆了糟糕的味道与糟糕的行为。将受试者关在房间里填写政治问卷,并且在房间里放置恶臭的垃圾,于是受试者们在社会议题方面普遍都会向保守派的方向偏移;在经济、地缘政治以及贸易逆差之类的领域,他们的观点则不受影响。但是其他人与你不同的生活方式突然就变得格外可恶起来,因为垃圾的恶臭触发了发自脏腑的警报。让受试者坐下来——一部分人坐在硬木椅子上,另一部分人坐在沙发上——分析求职者的简历,坐在硬木椅子上的受试者更倾向于认为求职者为人古板不知变通。

      几年前《美国科学院院报》搞过一项研究,调查了某国在一年内的所有假释听审情况,总共五千多场听证会。这项研究分析了各种变量,想知道什么因素最能影响假释申请是否得到通过,结果发现影响力最大的因素在于犯人与法官见面的时刻距离法官吃上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在法官刚吃过饭之后不久,60%的犯人都能得到假释;四个小时之后这一比率则下降到了零。用走势图来表示的话,走线自早餐之后高开低走,午餐之后骤然飙升然后继续走低,期间可能因为享用茶点而略有反复。我们完全可以从生物学角度解释这一现象:血糖能显著影响你的神经元在全力开动时的表现,而额叶皮层全力开动的作用是让你能从别人的视角来看待世界,这一过程需要消耗大量能量。更惊人的是,假如你在法官做出决定后两秒钟去问他们:“为什么这个犯人能得到假释而那个犯人要回监狱呢?”他们肯定会扯出一大堆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解释,而决不会说“因为我血糖降低了”。实际上他们的决定是由身体内部的感官信息决定的。

      最后再介绍一下本领域研究当中最令人郁闷的一项发现。你让受试者躺进大脑扫描仪里,向他们眼前闪现其他种族成员的面部照片,闪现时间极短,只有十几分之一秒,但是受试者的杏仁体依然会激活。该死,难道种族主义是我们的固有反应吗?难道我们已经没希望了吗?并不是,因为这个实验还有另一种做法。假如你让每张照片上的人脸都戴上一顶棒球帽,然后再将最狂热的棒球迷送进扫描仪里,也能看到主队与客队引发不同的大脑反应。假如看到敌对球队的球帽,杏仁体同样会遭到激发,而人脸的肤色反而被忽略了。天生种族主义你个头,只需要一两百年前发明出来的一套文化模式就能左右人脑划分自己人与外人的标准,对于球队的忠诚轻轻松松地就能让大脑在几毫秒内对人重新分类。我们的大脑无时不刻不被大量感官信息所轰炸,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意识不到或者无法想象这些信息会影响我们的决策。

      继续后推一步,在行为发生之前的几个小时乃至几天里,人脑当中发生了什么呢?激素会对人脑造成什么影响呢?如果要为人类最糟糕的行为找一种负主要责任的激素,那肯定就是睾丸酮。睾丸酮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为什么地球上这么多物种的雄性都这么凶呢?人们都说睾丸酮会提升雄性的攻击性,其实没这么简单。将五只雄性猕猴关在一起,让它们形成等级,A最强,BCDE依次较弱。A将B打败过三次,B一回都没赢过。现在为C注射睾丸酮,浸透它的杏仁体的每一根突触。现在C会比之前更爱打架吗?那是一定的。现在C会去主动挑战A与B吗?想也别想。C根本不会去招惹A与B,只会掉过头来使劲欺负D与E。睾丸酮不会引入攻击性,只会强化与攻击性有关的原有社会模式。实际上睾丸酮的效用还要更加微妙。人们意识到,当你的社会地位遭到挑战时,睾丸酮能让你采取一切必要行动来捍卫自己的社会地位。对于猴子来说,捍卫社会地位的唯一方式就是打架。但是对于人类来说情况则要复杂很多。比方说我们可以设计一个经济游戏,用捐款额度来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在注射了睾丸酮之后,受试者在捐款时往往更加慷慨。进一步说,假如你给一大帮佛教僧侣注射睾丸酮,他们将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到处行善做好事。问题并不在于睾丸酮会让人变得更加好斗,而是在于我们往往将社会地位当做攻击他人的回报。

      另一方面,假如谈到好的人类行为,我们首先想到的激素就是催产素。催产素是全世界最受欢迎的激素,能够促进母婴与伴侣之间的纽带,增进信任、合作与慷慨。简而言之催产素能促进亲社会的行为。但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几年前在荷兰有一项研究,让受试者接受电车选择这一经典哲学命题的考验。刹车失灵的有轨电车飞驰而来,即将撞死五个人,你要不要将一个人推向轨道,挡住电车或者减缓电车的速度,从而救下这五个人呢?自从有亚里士多德那年哲学家们就在思考这个功利主义经典难题。对于这一问题的具体表述会显著影响人们的回答:将一个人推向铁轨,或者拉动杠杆触发活板门让此人掉到铁轨上,这两种说法会得到全然不同的回应。在荷兰的这次研究当中,研究人员给这个即将被推向铁轨的人起了名字。要么给他一个常见的荷兰名字,例如德克或者彼得,要么给他起一个在荷兰一贯具有负面意味的名字,例如德语名字——因为二战那档子事——或者穆斯林名字。你想把德克推到铁轨上吗?沃尔夫冈或者马木德又怎么样?摄入催产素之后,受试者远远更倾向于放过德克并且将沃尔夫冈与马木德推下去。催产素并不能让我们更加亲社会,只能让我们更加亲近自己人,同时更加厌恶排斥外人。上述两个例子都表明,激素影响人脑的方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微妙。

      现在再向前推一步。大脑在做出行为的几周乃至几个月之前发生了什么呢?在这个时间段里,大脑会发生剧烈变化。神经元会形成新的连接,旧的连接则会萎缩;大脑的某些区域会扩大,其他区域则会缩小。近年来最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就是发现了成年人大脑当中有一个部位专门制造新的神经元,成年人的大脑依然具有神经可塑性。这是一项极其令人兴奋的发现,但同样不能简单理解。首先,任何程度的神经可塑性都不能让你我一夜之间成为马友友那样的音乐家,也无法愈合脊髓断裂这样的伤害。更重要的是,神经可塑性也是一个不包含价值判断的现象,有时会让你具有更加高尚的道德,有时会让你更擅长发动种族清洗。

      再向前推一步,大脑在青春期发生了什么呢?实际上青春期的一切大脑表现都可以通过两大事实来解释:首先,在一个人十一二岁的时候,多巴胺系统就已经完全发育起来了;其次,你的额叶皮层在青春期始终不会完全成熟,要等到二十五岁左右才行。因此青少年才会如此冲动,寻求新鲜刺激,看重朋辈压力,等等。我们的关注点在于多年之后的一秒之间你是否会扣动扳机,研究青春期有什么意义呢?因为青春期末期与成年初期是环境会与大脑影响最显著的时期,这一时期塑造了你在成年之后的额叶皮层。这一点具有关键的意义。既然额叶皮层是最后才发育完成的大脑部分,那么也必然是受基因影响最小、受环境与经历影响最大的一部分。这也是必然的,因为做正确但是困难的事情实在太麻烦了。文化相对性,基于背景的规则,“汝不可杀人,除非是杀异教徒”,“好孩子不能撒谎,除非在这样那样的场合”,还有虚伪与自利等等技能,所有这一切都无法通过基因编码来实现。你的额叶皮层确实需要二十五年来掌握这一切。

      再往前一步,童年时期对于成年大脑与一秒之间的决策有什么影响呢?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在于童年能塑造一个人,不同类型的童年将会产生不同类型的成年人。关键问题在于不同类型的童年究竟怎样塑造了不同类型的额叶皮质与杏仁体,早期经历对于人脑与行为产生终身性组织效果的机制究竟是什么。这里要谈到最近几年最热门的领域,也就是表观遗传学。经历并不能改变你的基因,但是能影响这些基因受到的调节,能够决定基因是否被激活。以老鼠为例,有些雌鼠比其他雌鼠更加擅长育儿,具体来说就是舔舐幼崽更频繁,为幼崽梳毛次数更频繁。如果雌鼠格外用心,幼崽大脑的某一部分就会经历表观遗传的改变。这些幼鼠成年后,大脑向血液里释放压力荷尔蒙的水平较低,较低水平的压力荷尔蒙又导致这些老鼠在产仔之后也会更加频繁地舔舐幼崽,于是这一行为就传承到了下一代。传承靠得不是基因,而是基于环境与经历的基因调控的改变。这样的改变也会发生在胚胎孕育之前。假如雌鼠的压力激素水平高,也会影响胚胎的大脑发育,胚胎发育成为成年老鼠之后,老鼠大脑里的杏仁体将会更大,这样的老鼠对于威胁的反应更强烈,因此体内压力激素水平也更高,而这些老鼠孕育的幼鼠胚胎也会暴露在更高的压力激素当中。换句话说,早期环境经历能够塑造大脑与内分泌系统,导致胚胎经受表观遗传变化,而且这些变化足以持续一生甚至好几代。

      再向前一步,当你连婴儿乃至胚胎都不是,而仅仅只是个受精卵的时候,基因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本次讲座当中最有争议的话题就是基因与行为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关于基因的研究成果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我们已经完成了人类基因测序,破解了主宰一切编码的编码,拿到了圣杯,你的基因决定了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可是事实上你的基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声称基因知道如何调控细胞就好比声称一份食谱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烤蛋糕或者能够决定你应不应该烤蛋糕。基因不能调控自身,而是要受到环境的调控。环境可以仅限局部,例如一个细胞即将耗尽能量,就会触发基因去制造更多的葡萄糖转运蛋白质。随着环境的改变,基因的活性也会遭到更改,从而解决问题。环境也可以是整个身体的状态,例如高水平的睾丸酮会激活肌肉细胞里的特定基因,让细胞成长得更大。当然环境还可以是传统意义上的外部环境,例如刚分娩的母亲闻到婴儿的气味之后,负责生产催产素的基因就会被激活。母亲在前半生都携带着这个基因,但是基因直到这一刻才活跃起来。

      关键在于,不同的环境对于同一套基因的调控方式是不一样的。大量基因都只能在特定环境下影响行为。我们重点谈一下MAO-alpha基因,这个基因能影响血清素递质的产生,从而导致反社会的暴力行为。基因要么被激活要么休眠,两种状态当中至少有一种会提升人的攻击性。有一项研究在几十年间追踪了一万七千名儿童,发现假如你体内带有错误版本的基因,当你成为青年时的确更有可能具有反社会与暴力行为的历史,前提是你在儿童时期遭受过虐待。如果你小时候没受过虐待,这个基因就一点影响也没有。换言之,问题不在于基因,也不在于环境,而是在于基因与环境之间的互动。基因本身什么都决定不了,除非受到环境的有效调控。特定背景下基因与环境的互动才是关键。在撒哈拉沙漠,在南极,在苔原,到处都有人类居住。人类组成了多夫多妻制与一夫一妻制,奉行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地球上任何物种的生存环境都不如我们这样多样化,任何物种都不像人类那样有余地摆脱基因决定论。

      受精卵的确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起点,但是我们其实依然可以进一步向前推。为了理解这一切,我们要问一句:你的祖先都做了什么?他们发明了怎样的文化?文化也会影响你成为怎样的成年人。而他们所发明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所栖身的生态环境。比方说,在世界范围内,沙漠居民在统计层面上更有可能发明一神教,而雨林居民更有可能发明多神教,双方都会背上与之相应的文化包袱。生活在游猎小群体里的人类发明宗教的时候,其中的神明往往毫不关心人类的行为,直到人类开始定居在人口密度足够大的环境里,必须与陌生人打交道,这才开始发明道德化的神灵。神灵开始观察我们,评判我们,神灵就是公交车站的大眼睛。因为此时社会已经变得足够复杂,单凭我们自己管不过来了。

      另一项关键区别在于谋生方式。人类的主流谋生手段包括狩猎采集,农业种植与游牧。游牧群体驱赶着成群的骆驼、牛与山羊走过沙漠与草原,这种谋生方式十分脆弱。坏人无法趁夜色偷走狩猎采集群体赖以为生的森林,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偷走二十亩农田里的玉米,但是牧民的畜群确实可以在一夜之间被偷走。因此世界各地的牧民都发展出了以暴力报复为基础的荣誉文化。从武士阶层到荣誉谋杀再到延续百年的世仇都源于此。与其他文化相比,荣誉文化当中的母亲对孩子说话调门更高,抱孩子的时间也更短。与个人主义文化相比,集体主义文化当中的母亲在婴儿出生第一周里哺乳的时间更长。换句话说,自从婴儿出生后几分钟开始,他们的大脑就受到了千百年来祖先谋生方式的影响。生态系统塑造文化,文化塑造大脑,大脑塑造行为。大脑,身体,行为,文化以及基因是共同进化的关系。

      最后,既然我们都追溯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还一直在讨论基因,那么我们也应该讨论一下进化。进化对于行为有什么影响呢?关于进化行为的现代思考在很久以前就抛弃了以下观点,既我们做出某种表现是为了对整个物种有益或者是为了个体的生存。我们的一切表现都是为了传递基因。关于进化行为的现代思考有三大基础。首先是个体选择,生物体会竭力在下一代留下尽可能多的基因拷贝。这就是自私的基因的概念,即追求生殖成功最大化。例如现在地球上有16%的人口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成吉思汗是人类历史上在生殖领域最成功的个体。此外还有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们试图最大化自己的生殖成功。其次,有时比起自己传递许多基因拷贝,更好的方法是帮助亲属传递更多的基因拷贝,这就是亲缘选择。人类发明的亲缘选择手段足以让任何其他灵长类羡慕嫉妒恨:我们能将自己的物质财富遗赠给亲属,通过一代代积累扩大自己的后代与其他人之间的财富差异。最后,与完全的陌生人进行利他主义合作同样有助于传播基因,只要他们能够投桃报李,与你结成双向受益的关系。我们人类在这方面的表现碾压一切其他物种,因为唯独我们发明了经济体系。

      关于进化行为的现代思考能解释大量人类行为,除非我们更仔细的查看一下。个体选择:许多宗教都要求信徒与教士终身不婚不嫁,因此也留不下基因拷贝。亲缘选择:许多家庭都会满世界收养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童。最后就连互惠利他主义就靠不住,人类的利他主义已经达到了黑猩猩完全无法理解的程度。比方说你在国外某机场里即将离开,以后你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国家,也再不会见到这架飞机上的任何人。但是在机场里通过大门的时候,你还是会扶一下门扇方便身后的人们。互惠利他主义完全无法解释像这样的行为凭什么会如此常见。

      我们从行为发生之前的几微秒谈到了之前上百万年的进化压力,因此现在我们可以正式主张人类行为极其复杂。好家伙,我听了五十分钟报告最后给我来这么一句。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把这条结论表述得更加有用一些:人类行为极其复杂,因此你在理解人类行为的起因时一定要慎之又慎,尤其是那些你极力反对的行为。尤其需要牢记的是,我刚才介绍的所有各个方面都会变化。它们会随着时间而变化,会随着经历而变化,无论是在极长的时期内还是在极短的时期内,这些因素都有可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例如生态系统会改变:在撒哈拉沙漠中心,人们发现了三千年前的河马浮雕,当年这片土地也曾水草丰美。文化会改变:十八世纪欧洲最可怕的民族就是瑞典人,几百年来他们一直在欧洲各地肆虐,可是如今的瑞典已经超过一个世纪没打过仗了。最重要的是,大脑也会改变。新的神经连接会形成,旧的会脱落,大脑区域会扩大与缩小。大脑会变,行为会变,人也会变。

      有时一个人需要几十年时间才会发生洗心革面的变化。比方说约翰.牛顿,此人是英国神学家,到了晚年他在十九世纪初大英帝国全面废除奴隶制的进程当中起到了关键推动作用。神奇的是,年轻时候的.约翰牛顿是一艘奴隶押运船的船长。航海生涯结束后他还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向奴隶贸易投资并且借此获利。然后有一天,他的思想突然扭转了过来。为了纪念这次回心转意,他还创作了《奇异恩典》这首歌。再举一个人的想法在几十年间彻底扭转的例子。阿部善治(音译)参加了1941年12月6日早上的珍珠港偷袭,当时他是一支轰炸机小队的领队。五十年后,阿部善治再一次来到了珍珠港,参加了珍珠港事件幸存老兵联谊会。他操着磕磕巴巴的英语,向美军老兵们表示了道歉。

      有时一个人只需要几小时到几天的时间就会发生彻底变化。一战期间最令人瞩目的事件之一就是1914年的圣诞停火。这是开战以来的第一个圣诞节,参战各国上层一开始同意在圣诞节当天下午的法国堑壕战前线停火三小时,好让双方士兵走出堑壕收敛交火区的遗体。停火之后,士兵们纷纷走出了战壕,先是收敛各自战友的遗体,然后又开始帮助对面的士兵,再然后他们开始一起在冻硬的土地上挖掘墓穴,开始一起为死者举行悼念仪式,开始一起分享圣诞晚餐,交换礼物。第二天,堑壕两边的法国、德国与英国士兵们在交火区踢起了不计分的足球赛。他们交换武器,交换住址,希望能在战争结束后相互拜访。他们甚至还发誓从今往后要枪口抬高一寸,以免打着对方。直到两三天后,战线两边的军官们凭借军法从事的威胁才迫使士兵们恢复到交战状态。所有的军事文化灌输与熏陶,所有的敌对宣传,在几个小时之内就烟消云散了。前线士兵们彻底改写了“他们”与“我们”的定义:所有呆在该死的战壕里面的人们都是我们,所有舒舒服服地躲在后方、为了争权夺利而命令我们去送死的军官都是他们。

      有时候一个人只需几分钟就会彻底改变立场。在越战期间,对美国国内反战运动刺激最大的事件之一就是美莱村惨案。一队美军士兵来到美莱村,村里全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这队美军在村里一共屠杀了三百五十到五百名平民。死者的尸体被断手断脚,女性在遇害之前遭到强奸。家畜全部被杀死,农田遭到焚烧。这场暴行之所以尤其骇人,是因为美国政府将这次暴行掩盖了一年,是因为带队军官直到最终被曝光之后也仅仅受到了轻微惩戒,是因为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起事件绝非偶发的孤立现象。说到这里我们要介绍一下休.汤普森这个人,因为此人挺身而出阻止了美莱村屠杀进行到底。汤普森是一名直升机驾驶员,当天他驾驶一架武装直升机飞过美莱村上空,听到枪声还以为地面上的美军遭到了越共袭击,于是决定飞下去提供支援。当直升机落地之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美军士兵将一名老妇人爆头,将婴儿从已死母亲的怀抱里拉出来杀掉。此时村里仅剩的几名幸存者躲在一个角落里,一队美军士兵正在向他们逼近。于是汤普森启动直升机并且再次降落在双方之间,将机枪对准美军士兵,说道:“全都不准动,否则我把你们全都突突了。”换句话说,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彻底更改了“我们”与“他们”的定义。

      上述几个故事的主旨在于:故事里的所有主人公都不具备任何我们其他人没有的大脑区域,他们的身体没有产生任何新型的神经递质,他们的表观遗传机制与我们相同,他们对于激素的反应也和我们一样,他们穿裤子的时候也是每次伸一条腿。事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些人有能力做出如此显著的转变。所以在本次演讲的最后,我想颠倒一下那句老生常谈的名言:不学习历史的人们必将重蹈历史覆辙。我认为我们这里的情况恰好相反:不学习人类改变的惊人历史的人们,不理解科学正在初步解释如何促成此类改变的人们,必将无法重现上述的奇迹时刻。话说至此,感谢大家的关注,祝大家能更好地应对各自人性的最好与最坏时刻。

    • 家园 126-尼尔 盖曼:论类型作品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U-tncC7qIw&list=FL3RezzS-A7eu0NV9aDxzpdA&index=2&t=1382s

      创作者的工作是爆炸,学术人员的任务则是检查爆炸现场,收集炸弹碎片,借以确定爆炸的类别,爆炸的预期破坏效果,以及实际的爆炸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这一效果。身为一名作家,我更喜欢自爆而不是讨论爆炸。换言之,接下来我引用的文学例证全都来自别人的作品而不是我的作品。这样做还有另一点好处:等到有人将这段视频发到网上之后,我看上去不至于太像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笑声)。

      什么是类型呢?我认为类型就是一整套假设,也是创作者与受众之间的一份非约束性契约。但是对于在座的大多数人来说,类型是书店或者影像店里的指示牌。因为这世上的书籍太多了,我们需要设法为摆放书籍的人们减轻工作量,也为找书的人们减少麻烦,具体手段则是削减他们可能会去找书的区域。所以你要告诉他们哪些区域用不着搜索。这就是图书上架的最根本原则——告诉读者用不着读什么。假如你对言情小说不感兴趣,那么书店里的一大片区域就都可以略过去。青春期文学?谁看这种玩意儿?又是一大片不必涉足的区域。

      这种做法的问题在于斯特金法则。斯特金法则是科幻作家西奥多.斯特金提出的。他在一次访谈当中指出:“当然了,90%的科幻小说的确是垃圾。但是任何领域都包含着90%的垃圾。”(笑声)斯特金法则的应用范围的确涵盖了我本人略有所知的领域,包括科幻小说,奇幻小说,恐怖小说,儿童文学,主流文学,纪实文学以及传记。但是我相信,这一法则同样适用于书店当中我从不会涉足的区域,包括烹饪区以及超自然言情区(笑声)。根据斯特金法则推演开来,这些区域当中大约有10%的内容还是值得一看的,其质量介乎于“不错”与“太棒了”之间。我认为一切类型小说都是这样的。

      值得注意的是,类型小说是一个严格奉行达尔文主义的领域。新书上架,旧书消失,变更剧烈。本不该遭到忽视与遗忘的冷僻作品数不胜数,本不该得到关注与追捧的热门作品却少之又少。正是巨大的更新总量不停地淘换掉90%的渣滓,换上新一批渣滓来填补90%的空缺。但是另一方面——尤其是在儿童文学领域——这一现象也拣选出了一批历久弥新的经典作品。

      当你创作小说的时候,难免会注意到生活并不遵循类型小说的分类标准。生活的情节往往会在转眼间就轻巧或者笨拙地从肥皂剧变成闹剧,办公室言情会陡然变成医学惊悚,警务探案不知怎的就会变成成人情色(笑声)——有时后者还会持续好几个钟头。有一次我去参加某位去世友人的葬礼。在飞机上我看到前排某乘客起立的时候不小心一头撞开了储物厢,里面的行李滑落出来,正好砸中了一名倒霉空姐的面部。这一景象堪称是我所见过的时机拿捏最精妙的肢体喜剧(笑声)。生活从不遵循限定的路径,类型则在一定的限制之下提供了有限的可预测性。但是身为一名作家你必须自问:“类型究竟是什么?”肯定不是题材,不是语调。

      就我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来自一本我偶然碰到的书。这本书本来是寄给别人做书评用的,却落到了我的手里。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美国电影学教授琳达.威廉姆斯,她的研究领域是硬核色情片(笑声)。这本书的名字叫做《硬核——权力、快感与可视之物的狂热》。正是这本书让我重新思考了我之前对于类型的理解。今天我就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读书心得(笑声)。

      顺便说一句——我知道现在我完全可以跑题一段时间,因为你们已经被我吊起了胃口,全都会耐心等我回归主题(笑声)——几周前我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参加澳洲儿童文学大会,参会人员都是澳大利亚的教师与学者,我要在大会上作报告。但是在我写稿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采用了大量关于色情片的内容,写完了才发现这份稿子不能用。我不能在上午九点面向一帮六年级老师与图书管理员念这份稿子(笑声)。所以我把这篇稿子搁到一边,心想:“麻省理工的听众们肯定喜欢。”(笑声,掌声)

      继续讨论类型的问题。当你创作类型小说的时候,总会知道有些东西与其他东西不一样,但却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个人茅塞顿开的时刻是在读到了威廉姆斯教授的观点之后。她认为色情片的最恰当类比对象是音乐剧(笑声)。音乐剧里各种不同的歌曲,有独唱,有对唱,有三重唱,有大合唱,有男声向女声献唱,有女声向男声献唱,还有男声多重唱。有的歌曲舒缓,有的歌曲欢快。想想吧,色情片也需要同样的内在变化。在音乐剧当中,情节之所以存在(笑声,掌声)是为了让你能从一首歌曲过渡到另一首歌曲,并且避免所有歌曲挤在一起。硬核色情影片同理,片中情节的作用同样是为了避免所有性爱场景挤在一起。

      更进一步也是更加重要的一点在于,歌曲并不是你前去观看音乐剧的唯一原因。你欣赏音乐剧的时候欣赏得是一个整体,包括歌曲,舞蹈,场景等等。但是假如音乐剧里没有歌曲,你作为观众的一员难免感到受骗上当。一场音乐剧里居然没人唱歌?这算哪门子的音乐剧啊?色情影片同理。多年以前我与插画家大卫.麦基一起进行巡回签售,来到了某个英国小镇。在当时的英国,每晚十二点之后电视节目就停播了。但是我们当时在旅店里熬夜赶工画漫画,于是就调出了唯一的电视节目,也就是付费色情片。不过这个小镇做了一件很聪明的事情,也就是剪掉了色情片里所有的性爱场景。在我们看来,这部影片的内容如下:一群游客来到一个希腊小岛,每隔一段时间,出于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总会有几名游客离开大部队,有时两人成行有时三人一组地前往当地的农舍参观——然后镜头一转太阳就下山了。像这样的观影体验着实令人很不满意(笑声,掌声)。

      假如你将性爱场景从色情片当中去掉,假如你将歌曲从音乐剧当中去掉,假如你将枪战从西部片当中去掉,那么吸引观众的抓手就没有了。想通了这条道理之后我一下子明白了许多,简直就像有人在我脑子里点亮了灯泡,我自从童年时期就在琢磨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我知道有间谍小说这个类型,也知道有包含间谍的小说,这两者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我知道有牛仔小说与牛仔电影,也有以牛仔为主角的小说与电影,但是我始终不理解如何区分它们。现在我突然就懂了。假如某部作品的情节是将观众从一处套路输送到另一处套路的机制,而且一旦缺少这些套路就会让读者与观众感到受骗上当,那么这就是一部类型作品。假如情节存在的意义是从孤独牛仔来到小镇的场景过渡到第一场枪战交火,再过渡到套牛,最后过渡到正邪决斗,那么这就是一部西部作品。假如上述场景只是与主线情节平行的支线或者主线的背景,那么这就是一部发生在西部的普通小说、电影或者漫画。如果所有事件都是主线剧情的一部分,如果所有这些事件对于剧情来说都至关重要,如果两个读者观众愿意为之付钱的时刻之间不存在过渡场景,那么类型就无关紧要。题材不能决定类型。

      不过类型作品确实有其优势。其中之一在于为创作者提供了发力点与着力对象,提供了球场与球门。另一个优势则在于可以化用故事。故事遵循模式,而模式又会启发日后的故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是一名十分青涩的年轻记者。当时有人交给我一大堆畅销言情小说,这些小说的题目都是单独一个单词,例如《蕾丝》或者《顾忌》。我奉命要写一篇三千单词的书评。于是我就一头雾水地读起了言情小说,读着读着就高兴地意识到,书中的故事之所以看起来十分熟悉,是因为这些故事我的确很熟悉。它们全都是我在小时候就知道的故事的重新讲述,只不过故事背景转移到了此时此地,而且加入了性爱与金钱来调味。当时的英国出版界将这一类型的小说称作“购物与上床”,但是书中内容其实与购物或者上床都没多大关系,而是侧重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正是童话的叙事结构。

      我还记得当时我在看完了这堆小说之后开始满心算计地构思我自己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貌美如花且家财万贯,她的邪恶姨母用毒计让她陷入了昏迷,因此她在书中的大部分篇幅里都人事不省。男主则是一名年轻的科学家,费尽心思要让她苏醒过来并且保住她的家产,最后他在走投无路之下采用了“购物与上床”版本的亲吻,这才唤醒女主。不过我从来没有动笔创作这个故事,因为我还没有犬儒到愿意创作一个我自己不相信的故事的地步。如果我真想改写睡美人的故事,肯定还能找到其他方式。

      化用的故事对我很有利,因为我很关心故事,很担心我的故事不够好。每当一个故事让读者感到熨帖以至于不可避免的时候,我总会感觉良好。我也喜欢优美的文笔,尽管我不认为英国人眼中的优美文笔——即简约明快的风格——等同于美国人眼中的优美文笔。而且印度人或者爱尔兰人对于优美文笔肯定也有不同的看法。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故事的驱动力与形状。

      随着年龄渐长,我越发适应类型,越发能够确定过了多少篇幅仍没有套路内容会让读者感到受骗。但是我之所以写作的主要动机还是款待作为受众的我本人,款待口味与我本人一样的受众。这样的话,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至少有一个人喜欢我的书。有人问我如何定义“故事”,我曾经给出过一条很长的定义,然后又删掉了许多部分,最后我这么认为:凡是能让人看下去读下去而不感到受骗上当的东西都是故事。这就是我的定义。(掌声)

    • 家园 125-林-曼努尔.米兰达:《汉密尔顿》第一场上

      感谢药不能停字幕组对于本剧的推广。

      一:汉密尔顿

      【波尔】:这么个私生子、孤儿、妓女生养;

      父亲离家逃荒,生在加勒比海中央

      无名的荒岛,四面海水茫茫,从小见惯贫困苦难肮脏,

      长成了英雄以及学术榜样?

      【劳伦斯】:十美元上,少年丧父的国父头像;

      凭借坚韧不拔,行走在人生路上;

      凭借头脑聪慧非常,依靠自立自主自强;

      到十四岁,就有人聘他掌管贸易商行。

      【拉法耶特】:日复一日目睹黑奴惨遭屠戮装舱

      运过波涛重洋,他终日警惕戒备提防;

      内心中却渴望能否归属某个地方;

      他随时准备去讨去借去换甚至偷抢。

      【穆里根】:然后飓风袭来,留下了遍地残骸;

      本剧主角前途堪忧,未来一片阴霾;

      拿铅笔抵着太阳穴,连接他的脑海;

      写下第一首诗篇,平生苦难的告白。

      【波尔】:一传十,十传百,都说这孩子是天才;

      “快送他到本土大陆,为他筹笔钱财;

      接受教育深造,莫忘你从哪里来;

      这世界正在等待你登台,你叫什么?”——

      【汉密尔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我名叫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人世间未竟事业千千万,

      莫心急,你且看——

      【伊莱莎】:十岁那年,父亲离家出走,只将债务留下;

      二年之后,母子双双重病,终日躺卧病榻;

      气息奄奄,屋里恶气扑鼻浑浊不堪;

      【合唱】:亚历山大痊愈了,他母亲却命归天……

      【华盛顿】:过继到了表亲家,可是表亲却又自杀;

      除了心头伤疤什么都没能给他留下;

      【合唱】:一个声音:“阿历克斯,你必须坚韧不拔”

      【华盛顿】:他开始潜心苦读看完了一座座的书架!

      【波尔】:他原本可能虚度光阴若非他头脑敏锐;

      他本应丧命或者赤贫一生徒劳枉费;

      他奋力打拼,为亡母房东记账做工;

      交易甘蔗烈酒他买不起的商品谋生;

      嗜读着他所能碰到的每一本书;

      计划着看不见的未来如何发生;

      航船的船头一路指向彼岸,

      在纽约你总能抬头向前看!

      【合唱】:在纽约你总能抬头向前看

      【汉密尔顿】:你且看!

      【合唱】:在纽约你总能抬头向前看

      【汉密尔顿】:你且看!

      【合唱】:在纽约你总能抬头向前看

      【汉密尔顿】:你且看!

      【合唱】:在纽约——

      纽约——

      【汉密尔顿】:你且看!

      【合唱】: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我们正等待将你欢迎;

      你永远不后退,

      你永远不会停一停!

      哦,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日后美利坚将你歌颂

      谁能知道你艰辛历程?

      谁知你曾将规则变更?

      世界从此再不同——

      【波尔】:航船已经进海港,你是否发现了他?

      【合唱】:你且看——

      【波尔】:又一位外乡人,从底层向上攀爬;

      【合唱】:你且看——

      【波尔】:敌人毁了他的名声,美国遗忘了他——

      【拉法叶/穆里根】:我们?战友是他!

      【劳伦斯/菲利普】:我?舍命为他!

      【华盛顿】:我?我信任他!

      【伊莱莎/安吉莉卡/玛利亚】:我?我深爱他!

      【波尔】:——还有我?我这个蠢货一枪崩了他!

      【合唱】:人世间未竟事业千千万,你且看——

      【波尔】:你是什么人 ——

      【合唱】: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二,艾伦.波尔阁下

      【合唱】:1776年 纽约市

      【汉密尔顿】:打扰了,阁下可是艾伦.波尔吗?

      【波尔】:不好说,您哪位?

      【汉密尔顿】:那可好,先生!

      我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乐意为您效劳!我一直在找您……

      【波尔】:你可别吓唬我

      【汉密尔顿】:先生!

      我在普利斯顿知道了您,我想加快学习进度提前毕业,可能和您的哥们起了点摩擦,

      我好像把他揍了,情况太快了,他好像是管钱的?

      【波尔】:你把司库给打了?

      【汉密尔顿】:没错!

      我想像您一样,两年毕业然后投身革命,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看弱智,我才不弱呢!

      您是怎么做到的?您怎么毕业这么快?

      【波尔】:我父母的遗愿就是让我早日成才。

      【汉密尔顿】:您是孤儿!好巧,我也是孤儿!

      老天,我真希望赶紧打一仗,

      好让我们把全副本领在他们面前亮一亮……

      【波尔】: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汉密尔顿】:那感情好!

      【波尔】:话说到这儿我免费送你几句人生忠告:少说话,

      【汉密尔顿】:什么??

      【波尔】:多微笑,

      【汉密尔顿】:呵呵……

      【波尔】:内心的盘算可别让别人知道。

      【汉密尔顿】:您别逗我了。

      【波尔】:你想出人头地吗?

      【汉密尔顿】:当然!

      【波尔】:满嘴跑舌头保准死的早——

      【劳伦斯】:YO,YO,YO,YO,YO!我说几点了?

      【三人】:开演了!

      【波尔】:——你自己瞧。

      【三人】:开演了!开演了!

      【劳伦斯】:人称约翰.劳伦斯的就是小爷我!

      拼酒碰上亚当斯我不闪也不躲!

      那帮龙虾兵可是不敢把我惹!

      就怕我为了自由拳打脚踢左右都开火!

      【拉法耶特】:Good morning to you all,拉法叶是在下!

      革命军中白马将军身姿美如画!

      大老远赶过来为了说声Aloha!

      I’m the best!我最棒,干翻国王at last!

      【穆里根】:哈!哈!哈!我是赫丘利斯.穆里根!

      粒又大根又深,保证让你妈高呼“要井喷”!

      闺女和马匹都要看好,记住了,

      硬隔着四层紧身衣服确实有点难搞……

      【劳伦斯】:别撩骚了,赶紧快给哥们满上!

      哥几个再走一轮……

      【三人】:预祝革命高涨!

      【劳伦斯】:哟,这边来的可是普林斯顿才子同志?

      【穆里根】:艾伦.波尔!

      【拉法耶特】:唱段好的,让我们长点姿势!

      【波尔】:一路顺风您三位出头鸟,

      您且说着我且坐着咱看谁前途好

      【三人】:略略略!

      【劳伦斯】:波尔,革命形式火上房你到底磨蹭个屁?

      【汉密尔顿】:莫非你只谈生意,波尔,却从不信主义?

      【三人】:哟,这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

      他打算干嘛?这小子是谁?

      三,我这一枪

      【汉密尔顿】:我决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YO,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

      国王学院奖金攥进我的手掌!

      我不该自夸但我天资真是非比寻常!

      只可惜我脑力过人但是外表普通其貌不扬,

      我得扯着嗓子大叫大嚷,

      开口讲讲就将知识传扬!

      我是黄金土中埋,宝玉石中藏;

      跬步行路长,我的辩才犀利凶狠最无妨;

      年仅十九岁但内心却饱经沧桑,

      纽约街头寒风凛冽我咬牙硬扛

      一切重负一切艰难险阻我已学会克服;

      没有枪支可供挥舞我只能够强忍饥苦;

      计划是鼓舞起来这一点燎原火星,

      只可恨天色渐晚让我将姓名讲清:

      【四人】:我是亚历—山大—有志气,

      我们—本就—该独立,

      【汉密尔顿】:这殖民地原本就自主自立,

      大不列颠却骑在我们头上拉痢疾;

      苛捐杂税压得咱们都要断气,

      乔治国王一转脸就去花天酒地;

      同文同种的自由他才不会惦记,

      所以说闹革命一定就在本世纪——

      看我的!

      【三人】:这是个插入句。

      【汉密尔顿】:名垂青史要我说真是太容易!

      为自由我愿把这性命豁出去!

      有朝一日你且看我如何发迹!

      【汉密尔顿/劳伦斯】:我决不能放空枪!/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放空枪!

      YO,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我绝对不放空枪!

      【四人】:我决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YO,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

      谁来打第一枪!

      【拉法耶特】:我梦想让独夫民贼全完蛋;

      法国动荡不安能否导致天下烂?

      天下烂?还是说,还是说,天下乱?

      上战场且看我让敌人兵马心胆颤——

      吃我一枪!

      【穆里根】Yo,我的学徒手艺是裁剪,

      你们这群二货都由我来看护与照管。

      我参加这起义军是为了抓住机遇,

      好有一天不受气,缝裤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情愿挨一枪!

      【劳伦斯】:但自由可只是巧做戏,

      除非那为奴隶的像你我一样有权利;

      不成功,便成仁,且看我上战阵,

      策马向前冲,率领全国黑人第一营——

      这一杯都满上!

      【伯尔】:天才们,音量请调小。

      做事多条门路莫要自主把事找。

      你们都对,可是眼下情况太紧张,

      千万莫要着急忙慌,

      一开口你就难免挨一枪!

      【汉密尔顿】:伯尔,你定睛观瞧,

      拉法叶先生革命军中逞英豪,

      你的裤子当真时髦,

      劳伦斯你这人真好,

      让我们精心算计巧谋划将大新闻搞。

      咱们这次群英聚会可是有多么凑巧?

      陈腐的思想全都叫咱几个一脚踹倒!

      咱们要闹革命争自由解放黑奴走上建国路——

      给我安排个岗位快带我去看看军火库!

      哦,我是不是声音太吵?

      有时候我特容易激动,说话不经大脑,

      以前我身边从没有这么多朋友环绕,

      我发誓会让你们骄傲……

      【劳伦斯】:得让大家都看看他这块材料!

      【四人】:我决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YO,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

      我决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YO,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

      【劳伦斯】:大家一起唱!

      【汉/拉/穆】:吼,吼,吼哦噢,吼哦噢

      【劳伦斯】:歌声更嘹亮!

      【汉/拉/穆】:吼,吼,吼哦噢,吼哦噢

      【劳伦斯】:我说吼声更加奔放!

      要更加奔放!走一个!

      【劳伦斯】:反抗!

      跪着讨生活的人就应该反抗!

      快去告诉你的兄弟他该反抗!

      快去告诉你的姐妹她该反抗!

      殖民地要到何时才会反抗?

      殖民地要到何时才会反抗??

      殖民地要到何时才会反抗???

      殖民地要到何时才会反抗????

      反抗!

      【汉密尔顿】:我反复想象死亡好像回忆那般熟悉,

      何时才是我死期?

      在梦里?在我面前两三米?

      我会视死如归还是会拼命躲藏逃避?

      死亡歌声是不是没有旋律?

      你看活过二十岁实在是惊喜,

      在我老家多少人幼年就会暴毙;

      要问我们为何只顾及时行乐我们只会笑你糊涂又啰嗦,

      人生有酒必须尽欢你还想怎地?

      不对!这可是革命运动,不是宣泄私愤;

      最饥饿的兄弟们都去哪里拼搏奋进?

      敌人虎视眈眈,我们毅然挺立;

      我们就像摩西,夺取一片应允之地——

      还有,如果我们赢得独立,

      能否保证自由从此属于我们的后裔?

      又或者我们今天的前赴后继

      只会引起无休止的仇恨与血流遍地?

      我知道街头行动昂扬激越快意,

      可是在流血抗争当中我还在著述学习;

      要知道财政制度乃是立国根基,

      我们能否合众为一?国家将要走向哪里?!

      我已等不及使出这一身力气!

      要把一切常规砸烂在地!

      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大破大立!

      死亡与痛苦只能让我付之一笑!

      平生第一次我要为未来计较!

      【汉密尔顿/合唱】我决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你看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

      【四人】:我们要反抗!瞄准这一枪!

      我们要反抗!打响这一枪!

      【四人/合唱/汉密尔顿】我们要/反抗!反抗!/瞄准这一枪!

      我们要/反抗!反抗!/打响这一枪!

      【合唱】:反抗!反抗!

      反抗!反抗!

      【四人/合唱】而我绝对不会——

      我绝对不会——

      我绝不会放空枪!

      四,今夜故事

      【汉密尔顿】:也许我无缘见证荣光,

      【三人】:也许我无缘见证荣光,

      【汉密尔顿】:但我很乐意上战场!

      【三人】:但我很乐意上战场!

      【汉密尔顿】:当后世把我们的故事宣讲,

      【三人】:当后世把我们的故事宣讲,

      【汉密尔顿】:今夜晚必然要占一章!

      【穆里根】:今夜让咱们再满上——

      【拉法耶特】:今夜让咱们再满上——

      【汉密尔顿】:今夜让咱们再满上——

      【劳伦斯】:高举杯歌颂自由!

      他们永远都别想夺走,

      不管他说短道长;

      为友谊举杯在手中!

      【劳伦斯/穆里根】:明天这队伍要扩充,

      【三人】:将今晚的故事宣讲——

      【汉密尔顿】:今夜晚必然占一章——

      【三人】:高举杯歌颂自由!

      他们永远都别想夺走,

      【汉密尔顿】不管他说短道长;

      【穆里根/拉法耶特】:今夜让咱们再满上;

      【劳伦斯】:为友谊举杯在手中!

      【四人】:明天这队伍要扩充,

      【汉密尔顿/劳伦斯】:将今晚的故事宣讲——

      【穆里根/拉法耶特】:今晚让咱们再满上——

      【汉密尔顿/劳伦斯/合唱】:将今晚的故事宣讲——

      【穆里根/拉法耶特/合唱】:高举杯歌颂自由!

      【汉密尔顿/劳伦斯/合唱】:将今晚的故事宣讲——

      【穆里根/拉法耶特/合唱】:高举杯歌颂自由!

      【汉密尔顿/劳伦斯】:将今晚的故事——

      【全体】:宣讲——

      五,斯凯勒姐妹

      【波尔】:富人的习惯说起来真正妙,

      整天就爱来到城里向穷人炫耀,

      他们停下马车左顾右盼,为的只是观看学生交谈,

      真是好热闹!

      譬如菲利普.斯凯勒:此人富贵无比;

      啊哈,可他还蒙在鼓里,

      他的女儿,佩吉,安吉莉卡,伊莱莎,

      偷偷溜进城里,去看小伙子们正在——

      【合唱】:忙!忙!

      【安吉莉卡】:安吉莉卡!

      【合唱】:忙!忙!

      【伊莱莎】:伊莱莎!

      【佩吉】还有佩吉!

      【合唱】:忙!忙!

      【三人】:斯凯勒姐妹花!

      【合唱】:忙!忙!

      【安吉莉卡】:安吉莉卡!

      【佩吉】:佩吉!

      【伊莱莎】:伊莱莎!

      【全体】:忙啊!

      【佩吉】:爸爸说天黑以前要回家,

      【安吉莉卡】:干嘛非让他知道?

      【佩吉】:爸爸说了城里太复杂,

      【伊莱莎】:你先走不也挺好?

      【安吉莉卡】:但是看一看,瞧一瞧,纽约城正在迎来革命高潮!

      【伊莱莎/佩吉】:纽约!

      【合唱】:安吉莉卡!

      【全体】忙啊!

      【佩吉】:爸爸干嘛非得去打仗?

      【伊莱莎】:广场呼声多响亮——

      【佩吉】:家门口也要动刀又动枪?

      【安吉莉卡】:新思想随风飘荡——

      【安吉丽卡/合唱】看一看,瞧一瞧,

      【伊莱莎】:安吉莉卡,提醒我究竟把谁找?

      【男声合唱】:她在找我呢!

      【安吉莉卡】:伊莱莎,我要找的人他志向常在四方,

      【合唱】:忙,忙!

      【安吉莉卡】:我要找的人他志向常在四方,

      【合唱】:忙,忙!

      【安吉莉卡】:我要找的人志向常在四方,

      【合唱】:忙,忙!

      【安吉莉卡】:哇~哦!

      【三人/合唱】:哇~哦!忙!/忙!

      【波尔】:哎哟!城中夏日风景无可比拟,

      有人脚步匆匆有人造型端庄美丽。

      打扰了小姐,我自知话不讨喜,

      不过你的香水说明令尊肯定有钱有地;

      您为何屈尊光顾咱这贫民窟?

      要不要允许在下帮你开阔思路?

      【安吉莉卡】:伯尔,你让我恶心。

      【波尔】:啊,我劳您有心。

      我稳如信托基金,您可尽管省心!

      【安吉莉卡】:我正在阅读《常识》作者是托马斯.潘恩,

      男人说我神经兮兮逼人太甚,

      你希望爆发革命?我想将真相阐明,

      就仔细听好我的声明:

      【三人】:“我们相信所有人生而平等这是普世真理不证自明”——

      【安吉莉卡】要让我碰上托马斯.杰斐逊

      【合唱】啊!

      【安吉莉卡】我得让他别忘了男女之间也要公平!

      【女声合唱】:忙!

      【安吉莉卡】:看一看,瞧一瞧,能够生逢其时是多么的美好!

      【安吉莉卡/佩吉】:看一看,瞧一瞧,能够生逢其时是多么的美妙!

      曼哈顿的舞台上历史正在向前进而我们就在

      名扬天下第一城!

      这座名扬天下第一城!

      【安吉莉卡】:我正在阅读《常识》作者是托马斯.潘恩,

      男人说我神经兮兮逼人太甚,

      你希望爆发革命?我想将真相阐明,

      就仔细听好我的声明:

      【三人】:“我们相信所有人生而平等这是普世真理不证自明”——

      【全体】:看一看,瞧一瞧,能够生逢其时有多么的美妙!

      曼哈顿的舞台上历史正在向前进而我们就在

      名扬天下第一城!

      这座名扬天下第一城!

      【合唱】:忙!忙!

      【安吉莉卡】:安吉莉卡!

      【合唱】:忙!忙!

      【伊莱莎】:伊莱莎!

      【合唱】:忙!忙!

      【佩吉】还有佩吉!

      【合唱】:忙!忙!

      【三人】:斯凯勒姐妹花!

      我要找的人他志向常在四方,

      我要找的人他志向常在四方,

      在这座天下第一——

      在这座天下第一——

      【全体】这所名扬天下第一城!

      六,驳法默

      【西伯里】:我有一言,诸君静听!鄙人是塞缪尔.西伯里,

      在此发表《关于大陆会议议程的一点拙见》:

      【西伯里】:叫嚣革命的乱党可不要听信,

      您的利益他们毫不关心;

      【穆里根】:苍天啊,我日你娘亲!

      【西伯里】:混乱以及流血根本不是办法,

      他们全都是盲人瞎马;

      这个国会凭什么代表我?

      【波尔】:别多说。

      【西伯里】:玩火自焚万万要不得。

      我只盼圣上能够慈悲为怀,

      罪过啊!罪过!

      【西伯里/汉密尔顿】叫嚣革命的乱党可不要听信/YO,他吓唬你们要害怕刺耳的叫嚣声可是革命正在向前进

      您的利益他们毫不关心/一无所有之人必将翻身,

      【汉密尔顿】:听你说话真是让人感到恶心!

      【西伯里/汉密尔顿】混乱以及流血根本不是办法/混乱以及流血早已经挥之不去说老实话你真该赶紧闭嘴,

      他们全都是盲人瞎马/你咋不说波士顿?付出那么多损失了那么多?你居然还说国会?

      【西伯里】:这个国会凭什么代表我?

      【汉密尔顿】:我养的狗都比你更能说,

      【西伯里】:玩火自焚万万要不得。

      【汉密尔顿】:你的烂疮可是比它还多!

      【西伯里】:我只盼圣上能够慈悲为怀,

      【汉密尔顿】:我看他敢来!

      【西伯里】:罪过啊!

      【汉密尔顿】:高唱革命赞歌!

      【西伯里/合唱】:罪过!/高唱革命赞歌!

      【西伯里】:叫嚣——

      【汉密尔顿】:你这混帐话真让我脾气爆——

      【西伯里】:您的——

      【汉密尔顿】:说真格的! 看着我!你别念了!

      【西伯里】:他们毫不——

      【汉密尔顿】:可别定下基调然后装傻不害臊!

      凭什么大洋另一边某个小岛管得着茶叶卖多少?

      【波尔】:亚历山大,行了!

      【汉密尔顿】:波尔,我宁愿逼人太甚也要立场坚定,客套话不能要!

      【合唱】:肃静!圣上有旨意!

      圣上有旨意!!

      圣上有旨意!!!

      七,你会回来

      【乔治三世】:你说,

      我爱的太贪婪而你爱得又太过懦弱;

      你坏,

      非得要在我面前把茶叶都丢进大海?

      何必呢?

      还记得你离开时曾经与我约定过什么?

      现在我只剩无奈,

      要记得老话说打是亲来骂是爱——

      你会回来,你会看到,

      你会记得你可跑不掉;

      你会回头,咱慢慢来,

      你会想起你是我的乖;

      桑田沧海,帝业兴衰,

      你我情比金坚永不改;

      你要是还不回来,

      我就送去一个武装加强连

      叫你想起我的爱!

      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t dat da ya da!

      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t dat da…

      你说你爱的精疲力竭心里发慌,

      等我走了你可不要整天哭断肠;

      住口!是你讲还是我讲?

      你可是我的心肝蜜糖,

      我要把你捧在我心上,

      永远都锁在我身旁,

      我身旁,我身旁,永永远远锁在我身旁……

      你会回来,从前那样,

      且看我如何打赢这一仗;

      为了爱情,为了荣耀,

      我将会爱你爱到天荒地老;

      你想逃跑,我很生气,

      我劝你切莫辜负我心意;

      你要是不识好歹,

      我就杀光你家亲戚朋友——

      叫你想起我!的!爱!

      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t dat da ya da!

      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t——

      大家一起唱!

      【合唱】: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t dat da ya da!

      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

      dat dat da ya da!

      八,左膀右臂

      【合唱】:英军上将何奥的部队来自海上,

      三万两千名敌军侵入了纽约港——

      三万两千名敌军侵入了纽约港——

      眼看我弱敌强!

      眼看我弱敌强!

      眼看我弱敌强!

      【汉密尔顿】:小时候还在加勒比海我就想上战场,

      因为穷的叮当响,

      只有穿过枪林弹雨才能——

      【汉密尔顿/波尔/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

      【汉密尔顿】:我若青史留名,

      要么冲锋陷阵光荣牺牲马革裹尸要么我就——

      【汉密尔顿/波尔/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

      【汉密尔顿】:我愿为守土而战,

      但是只有一个人能领我们一起干让我们——

      【汉密尔顿/波尔/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

      【汉密尔顿】:你且看?有他领头才能——

      【汉密尔顿/波尔/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反抗!

      【汉密尔顿】:他来也!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波尔】:女士们,先生们!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波尔】:让你们大家久等了!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波尔】:弗农山的骄傲!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波尔】:乔治.华盛顿!

      【华盛顿】:我们没有枪!

      【合唱】啥?

      【华盛顿】:没有炮!

      【合唱】:啥?

      【华盛顿】:敌众我寡局势太不妙!

      【合唱】:呸呸呸呸呸!

      【华盛顿】:我们要将阵脚扎稳牢,

      【华盛顿】:得力的左膀右臂不可少!

      【合唱】:啪啪啪啪啪!

      【华盛顿】:听着——

      我能否实话实说?就一会儿实话实说?

      就这会儿卸下伪装我跟大家掏掏心窝?

      人都说我可算是当代将领好典范,

      德高望重的弗吉尼亚老将军,手下人纷纷排长队

      硬要把我捧上天;

      一个个给家里写信,都称赞我风度翩翩与滔滔雄辩——但是

      事实真相太沉重,

      看你们脸色发青一旦你们听见英国大炮

      【合唱】:BOOM!

      【华盛顿】:胜利的最后希望正在破碎,

      我还能有何作为?我领导的那帮人就只知道撤退!

      英军占领布鲁克林之际,我们趁机将伤口绑好,

      马吃了車,可是你瞧:

      我们没有枪!

      【合唱】啥?

      【华盛顿】:没有炮!

      【合唱】:啥?

      【华盛顿】:敌众我寡局势太不妙!

      【合唱】:呸呸呸呸呸!

      【华盛顿】:我们要将阵脚扎稳牢,

      得力的左膀右臂不可少。

      【合唱】:啪啪啪啪啪!

      【华盛顿】找掩护!

      【汉密尔顿】:敌军毁掉了炮台快查看损失多糟,

      【穆里根】:得嘞!

      【汉密尔顿】:我们必须出奇招将他们优势全化解掉,

      【穆里根】:得嘞!

      【汉密尔顿】:凭借着一身天赐精气神咱绝不动摇,

      汉密尔顿绝不临阵脱逃,YO,咱们去偷大炮——

      【合唱】:BOOM!

      【华盛顿】:大炮一响,血肉横飞一片糜烂;

      【合唱】:BOOM!

      【华盛顿】:大炮一响,基普湾就只能再见;

      【合唱】:BOOM!

      【华盛顿】:英军又来一船,

      【合唱】:BOOM!

      【华盛顿】:南角已经沦陷,

      【合唱】:BOOM!

      【华盛顿】:赶紧撤到哈莱姆,要是再次失败准完蛋!

      整顿兵马快加速,我决定要分两路;

      我的人都心胆颤让英军将纽约侵入;

      差一点就要放弃,面对残酷的考验,

      我心急如焚痛骂面前这场哗变:

      难道我就要与这些人一起保卫美国吗?

      我们连夜出逃,曼哈顿越来越远。

      我可不会分身术啊各位,

      谁能帮我排忧解难……

      【波尔】:您好首长!

      【华盛顿】:你是?

      【波尔】:艾伦.波尔,首长!请允许我反映情况。

      【华盛顿】:你尽管讲。

      【波尔】:谢谢首长。

      我曾担任上尉在蒙哥马利将军麾下效力,

      直到他在魁北克颈部中弹,这就是我的经历。

      我觉得我能为您减轻些许负累,

      我对您持续远程抗英的谋略深感钦佩。

      【华盛顿】:呵。

      【波尔】:我有些问题,对于如何作战而非西撤也有些个人建议,

      【华盛顿】:接着说。

      【波尔】:您看啊——

      【汉密尔顿】:首长,您叫我?

      【华盛顿】:汉密尔顿,快进来,你见过波尔吗?

      【汉密尔顿】:是的,首长

      【汉密尔顿/波尔】:想不见都难啊。

      【波尔】:综上所述,首长,我期待您的策略能奏效……

      【华盛顿】:波尔?

      【波尔】:首长?

      【华盛顿】: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

      【汉密尔顿】:我做错什么了,首长?

      【华盛顿】:恰恰相反。

      我叫你来是因为咱们的胜算实在难看;

      你小子的名气可真不小,不过我想笑——

      【汉密尔顿】:首长?

      【华盛顿】:汉密尔顿,这么多聘书你怎么全不要?

      【汉密尔顿】:首长!

      【华盛顿】:你不要误会,你年纪虽轻却声名在外,

      我听说在纽约时你还把英军大炮偷了回来,

      奈森内尔.格林和亨利.诺克斯都想将你留下——

      【汉密尔顿】:替他们抄抄写写?快算了吧。

      【华盛顿】:你嘟着嘴干嘛?

      【汉密尔顿】:谁嘟嘴了——

      【华盛顿】:没关系,你想去战斗,你有这股渴望;

      我年轻时也曾像你一样,

      脑子里都装填满了壮烈牺牲的幻想?

      【汉密尔顿】:没错!

      【华盛顿】:死有何难年轻人?活着才费思量!

      【汉密尔顿】:您干吗跟我说这些?

      【华盛顿】:我这是有一说一。

      我现在只能拿到国会承诺拨款的三分之一。

      当前的危局真好比累卵一般,

      我需要你这般人才与我分担。怎么样?

      【合唱】:我绝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你看我就像这国家一样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汉密尔顿】:我绝对不放空枪!

      【华盛顿】:孩子——

      【华盛顿/合唱】:我们没有枪也没有炮!

      【汉密尔顿】:有用人手您不会嫌多,

      请容我引荐:劳伦斯,穆利根,拉法耶特侯爵。OK还有谁?

      【华盛顿/合唱】:敌众我寡局势太不妙!

      【汉密尔顿】:还需要将间谍打入内部,

      英国人兴许会将机密透露;

      【合唱】:BOOM!

      【汉密尔顿】:我上书国会,为您争取物资装备;

      您集结军队,整顿奇兵攻打其不备;

      【合唱】:BOOM!

      【汉密尔顿】:我将登高统观全局,分析情报整理信息,

      直到我们迎来转机将新国家建立——首长!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汉密尔顿/斯凯勒姐妹/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反抗!/啥?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汉密尔顿/斯凯勒姐妹/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反抗!/啥?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汉密尔顿/斯凯勒姐妹/劳伦斯,拉法耶特,穆里根】:反抗!/反抗!/啥?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汉密尔顿】:啥?

      【华盛顿】:左膀右臂不可少!

      【全体】:BOOM!

      • 家园 《汉密尔顿》第一场中

        九,冬日舞会

        【波尔】:这么个私生子,孤儿,妓女生养,

        怎么就一步步成长为了一股旋风不可挡?

        看这个讨人厌的,傲慢的,大嗓门的家伙

        居然在国父右手边上落座。

        华盛顿让汉密尔顿担任他的参谋,

        但汉密尔顿依然想放下笔去战斗;

        汉密尔顿笔锋犀利自然无人能及,

        但是我们能在何处看齐?我们全都吸引

        【男声合唱】:美女!

        【波尔】:万花丛中请君尽管随意!

        【男声合唱】:美女!

        【波尔】:桃花旺盛等于贴近权力!

        【男声合唱】:美女!

        【波尔】:她们让他身心放松惬意,

        马莎.华盛顿甚至用他的名字呼唤自家公猫咪!

        【汉密尔顿】:真有这事!

        【全体】:1780年,

        【波尔】:舞会举办在冬天,

        斯凯勒姐妹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YO,如果你能娶到一个姐妹你就发了小子;

        【汉密尔顿】:你是想问如果,波尔,还是想问哪个?

        十,怎么办?

        【伊莱莎】:Ohh,一千次心甘又情愿!

        Hey! Ohh,一万次心甘又情愿!

        你可让我怎么办?

        【女声合唱/伊莱莎】:注视你的眼就算天边也能看见;

        【伊莱莎】:怎么办?

        【女声合唱/伊莱莎】:多看你一眼我就只能沦陷!

        【伊莱莎】:我可不是众星捧月光彩照人那一款,

        那天晚上我们正与义军将士搞联欢,

        笑看我的姐姐美艳照人压全场,

        看你一进门我心登时一声“Duang!”

        舞池在中央,只想迎上你的目光;

        音乐震天响,众人纷纷起舞成双;

        别人都在尽情享受酒与菜,

        抓着姐姐小声说道“Yo那小子可真帅!”

        我姐姐一路径直走到你身旁,

        我全身紧张不知她想怎么样,

        看你俩挽住臂膀我浑身冰凉,

        然后你向我回望我就突然——

        怎么办!

        【伊莱莎/女声合唱】:注视你的眼/注视你的眼就算天边也能看见;

        【伊莱莎】:怎么办?

        【女声合唱】:多看你一眼我就只能沦陷;

        【伊莱莎】:我对你好喜欢,我对你好喜欢,

        【女声合唱】:怎么办?

        【伊莱莎】:多看你一眼我就只能沦陷!

        【汉密尔顿】:您这是要带我往哪儿去?

        【安吉莉卡】:我要改变你的人生。

        【汉密尔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伊莱莎】:伊丽莎白.斯凯勒,很高兴认识您。

        【汉密尔顿】:斯凯勒?

        【安吉莉卡】:我妹妹。

        【安吉莉卡】:感谢您的英勇奋战。

        【汉密尔顿】:要不是这场战争我也无缘与您相见。

        【安吉莉卡】:二位先慢慢聊着。

        【伊莱莎】:过了一星期我夜夜写信送给你,

        你的每封回信都让我的生活更甜蜜。

        笑我姐姐痴她说她也打算嫁你——

        【安吉莉卡】:我就随便说说你要疼我就别小气。

        【伊莱莎】:——哼!

        过了两星期客厅气氛异常沉闷;

        我父亲面若磐石看你登门向我求婚;

        我心急如焚看你品尝酒与菜,

        咬牙不准泪流淌,因为有你在就肯定不用慌;

        我父亲一路径直走向你身旁,

        看你俩当面对峙我浑身冰凉,

        听他说“你可不准辜负我姑娘!”

        然后你笑容灿烂向我回望,啊——

        【女声合唱】:注视你的眼就算天边也能看见;

        【伊莱莎】:——怎么办!

        【女声合唱】:多看你一眼我就只能沦陷;

        【伊莱莎】:他是我的了!他是我的了!

        【女声合唱】:注视你的眼就算天边也能看见;

        【伊莱莎】:——怎么办!

        【女声合唱/伊莱莎】:多看你一眼我就只能沦陷!

        【汉密尔顿】:伊莱莎,要说金钱我没有分毫,

        无产无业,无权无势,名声更谈不着;

        我只有这一身傲骨,惯于吃苦耐劳,

        几个大学学分还有第一流的头脑。

        谁想到,你家人让我呈现一幅新面貌,

        佩吉跟我撒娇,安吉莉卡整天拿我开玩笑——

        没压力,我对你的爱恋永不动摇,

        让咱们找间小屋安顿下来再做计较;

        我从小孤苦伶仃没能得到家人照料,

        我父亲出走我母亲病故留下我无依无靠,

        但是母亲的面容我这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只要我一息尚存伊莱莎你再也不必操心究竟应该——

        【女声合唱/伊莱莎】:怎么办……/一千次心甘又情愿!

        【汉密尔顿/伊莱莎】:伊莱莎……/一万次心甘又情愿!

        【汉密尔顿/合唱】:我从未感到这样——/怎么办!

        【伊莱莎】:Hey, yeah, yeah!

        【女声合唱/伊莱莎】:多看你一眼/我就多看你一眼

        【女声合唱/汉密尔顿】:怎么办/我将会多美满因为伊莱莎在身边!

        【女声合唱/伊莱莎】:怎么办/注视你的眼就算天边也能看见!

        (婚礼进行曲)

        【女声合唱】:在纽约谁都能抬头向前看——

        在纽约谁都能抬头向前看——

        在纽约谁都能抬头向前看——

        【伊莱莎】:怎么办?~~

        十一,这样

        【劳伦斯】:好的很好的很,这酒喝到这儿算是有点意思了!

        现在全体都有,欢迎伴娘讲话!

        安吉莉卡.斯凯勒!

        【安吉莉卡】:高举杯敬新郎!

        【合唱】:敬新郎!敬新郎!敬新郎!

        【安吉莉卡】:敬新娘!

        【合唱】:敬新娘!敬新娘!敬新娘!

        【安吉莉卡】:你的姐姐——

        【合唱】:安吉莉卡,安吉莉卡

        【安吉莉卡】:永远站在你身旁!

        【合唱】:你身旁!你身旁!

        【安吉莉卡】:祝永结同心!

        【合唱】:祝永结同心!祝革命胜利!

        【安吉莉卡】:带来美好与希望!

        【合唱】:与希望,与希望!

        【安吉莉卡】:愿你们永远——

        【合唱】:永远——

        【安吉莉卡】:像今天这样!

        【合唱】:回放!回放!回放!

        【安吉莉卡】:我还记得那一晚多么遗憾——

        【合唱】:缺憾!

        【安吉莉卡】:我还记得那一晚多么遗憾——

        【合唱】:缺憾!

        【安吉莉卡】:我还记得那一晚,我还记得那一晚——

        我还记得那一晚我恐怕只能将那一晚深藏在我心底,

        我还记得那些娃娃兵们手忙脚乱地向我们打敬礼,

        我还记得那片烛光摇曳得缥缈梦幻朦胧而又美丽,

        可是亚历山大,我怎能忘记我第一次蓦然遇见你?

        世界翻天又覆地,

        睿智的双眼面容是那么犀利,

        你开口问好我将姓名都忘记,

        心头烈火起,全身烈火起,这不是游戏!

        【汉密尔顿】:在我看来,您从来不满眼前这样……

        【安吉莉卡】:您这话我可听不懂,我请您自重……

        【汉密尔顿】:你我一样,我也不满就这样……

        【安吉莉卡】:此话怎讲?

        【汉密尔顿】:我从不满就这样。

        【安吉莉卡】:我是安吉莉卡.斯凯勒……

        【汉密尔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安吉莉卡】:您家从哪来?

        【汉密尔顿】:那无所谓,世间未竟事业万千百,

        莫着急,且等待……

        【安吉莉卡】:SO SO SO,

        所以说这感觉就是思想层次相当

        比拼智力见招拆招!这感觉还真是奇妙?

        就像将光明与自由紧紧拥抱,

        就好像富兰克林将闪电引导,

        你可明了?

        这场谈话进行了两分钟,可能三分钟,

        一开口就能百分之一百对接无缝,

        就好比是舞蹈又好像是美梦;

        姿态不妨先做足,立场依然端正。

        他这人有点轻浮,不过我愿意考量;

        我问他的出身,你可看到他怎么讲?

        他双手无处摆放却将视线偏转,

        他兜里没钱全靠脑袋瓜来遮掩。

        这么帅他自己可知道?

        少年郎两腮长满绒毛!

        我真想赶紧带他远离开这交际场,

        然后我转身看到妹妹的面庞,她不知道——

        【伊莱莎】:怎么办?

        【安吉莉卡】:而我知道她这是——

        【伊莱莎】:怎么办?

        【安吉莉卡】:她的双眼写满了——

        【伊莱莎】:怎么办?

        【安吉莉卡】:然后我意识到了——

        三大基本事实绝对不容许更改!

        【汉密尔顿】:您这是要带我往哪儿去?

        【安吉莉卡】:我要改变你的人生。

        【汉密尔顿】: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全体,安吉莉卡除外】:第一条:

        【安吉莉卡】:我是女生在这世道最要紧就是要嫁得好,

        我父亲膝下无子所以我必须高攀豪门将女婿找,

        所以我是长女也最聪明纽约城的流言蜚语简直存心要人命,

        亚历山大太贫困,哈!

        可我还是想要他这不矛盾。

        【伊莱莎】:伊丽莎白.斯凯勒,很高兴认识您。

        【汉密尔顿】:斯凯勒?

        【安吉莉卡】:我妹妹。

        【全体,安吉莉卡除外】:第二条!

        【安吉莉卡】:他想要追我因为我是斯凯勒家的女儿能提升他的地位我想

        我又不是小女生道理不去想,或许是这样

        我将他介绍给伊莱莎,他有了新娘,

        好样的安吉莉卡他看到真相,你永远不会满足就这样!

        【安吉莉卡】:感谢您的英勇奋战。

        【汉密尔顿】:要不是这场战争我也无缘与您相见。

        【安吉莉卡】:二位先慢慢聊着。

        【全体,安吉莉卡除外】:第三条

        【安吉莉卡】:我对我妹妹可谓了如指掌,

        你找不到其他人像她那样真诚又善良,

        如果我告诉她我爱他,她会无言地退场,让我独享,

        她会说她不想勉强——

        【安吉莉卡/女声合唱】她是在撒谎!

        【安吉莉卡】:但当我幻想起那一晚,唯有亚历山大的眼,

        想不出剧情发展将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我不急于

        给他贴标签,

        至少亲爱的伊莱莎成了他的新娘,

        至少我也曾凝视过他的目光……

        【安吉莉卡】:敬新郎!

        【合唱】:敬新郎!敬新郎!

        【安吉莉卡】:敬新娘!

        【合唱】:敬新娘!敬新娘!

        【安吉莉卡】:你的姐姐——

        【合唱】:安吉莉卡,安吉莉卡

        【安吉莉卡】:永远站在你身旁!

        【合唱】:你身旁!你身旁!

        【安吉莉卡】:祝永结同心!

        【合唱】:祝永结同心!祝革命胜利!

        【安吉莉卡】:带来美好与希望!

        【合唱】:与希望,与希望!

        【安吉莉卡】:愿你们永远——

        【合唱】:永远——

        【安吉莉卡】:像今天这样!

        我知道,

        她多想做他的新娘;

        我知道,

        他不会满足就这样,

        我只能接受就这样。

        十二,今夜故事二

        【劳伦斯】:我也许无缘见证荣光!

        【拉法耶特/穆里根】:我也许无缘见证荣光!

        【劳伦斯】:但我见过世界多宽广!

        【拉法耶特/穆里根】:我见过世界多宽广!

        【劳伦斯】:要是连你小子都有人要,

        【拉法耶特/穆里根】:既然亚历山大都有人要—

        【劳伦斯】:那哥几个全都不用慌!

        【拉法耶特】:高举杯赞美自由!

        【劳伦斯/穆里根】:Hey!

        从今后就要与你说再见,

        【穆里根】:只因为她说了算!.

        【拉法耶特】:今夜晚让咱们再满上!

        【劳伦斯】:为友谊举杯在手中!

        【拉法耶特/汉密尔顿】:Ho!

        【穆里根】:结婚脱贫你可真光荣!

        【劳伦斯/拉法耶特/汉密尔顿】:Woo!

        【拉法耶特】:今夜晚必然占一章,

        【劳伦斯】:今夜晚让咱们再满—

        【汉密尔顿】:哟,来的可是艾伦.波尔——

        【波尔】:先生!

        【汉密尔顿】:你能来我还真没想到。

        【波尔】:那感情好。

        【穆里根/拉法耶特】:波尔!

        【波尔】:我专程来向新郎道喜,

        【穆里根】:拽上两句,波尔!

        【波尔】:看来是全伙在此啊,

        【拉法耶特】:就属你最烂,波尔!

        【汉密尔顿】:别理他们。也祝你高升,波尔少校。

        我也希望能领兵打仗,而不是替乔治写写抄抄。

        【波尔】:你说笑了。

        【汉密尔顿】:我认真的。

        【波尔】:别糊涂了。据我所知首长已经拿你当心腹了。

        【劳伦斯】:哎哟,据我所知,

        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她,波尔?

        【汉密尔顿】:有这事?

        【劳伦斯】:你藏着掖着干啥,波尔?

        【波尔】:我该走了。

        【汉密尔顿】:不,走也是该他们走。

        【拉法耶特】:啥?

        【劳伦斯】:别介!

        【汉密尔顿】:我俩单独聊会儿!

        【穆里根】:没劲了啊……

        【汉密尔顿】:不要在意,波尔。我真希望你今晚把姑娘带来,波尔。

        【波尔】:你人真好,不过只怕这不合法。

        【汉密尔顿】:你什么意思?

        【波尔】:她结婚了。

        【汉密尔顿】:是么。

        【波尔】:她嫁给了一位英军军官。

        【汉密尔顿】:我操……

        【波尔】:再次祝贺,亚历山大,多微笑。

        战争结束后咱们再慢慢聊。

        【汉密尔顿】:你这人我真理解不了。

        你要爱她就赶紧上!你到底在等什么?

        【波尔】:战争结束后咱们再慢慢聊。

        【汉密尔顿】:战争结束后咱们再慢慢聊。

        十三,等着看

        【波尔】:茜奥多西娅每天与我情话绵长,

        她丈夫不在家,是我在为她暖床;

        她丈夫是英军的爪牙,正在忙着镇压佐治亚;

        那片土地不妨全归他,我只要茜奥多西娅。

        爱情待人没偏见,无论圣人与恶汉,

        只会思念再思念再思念;

        我们爱恋永不变,

        笑了哭,哭了笑,犯了错,崩溃后又复原;

        若是天注定我守在你身边而别人都无缘,

        那我情愿等着看,

        那我情愿等着看……

        我祖父他是一位宣讲地狱烈火的牧师,

        但布道词与赞美诗不能让人无所不知;

        家严他无人不尊敬,家慈她天资非常,

        可他们未留教诲就英年早逝,家族重担我一肩抗。

        【波尔/合唱】:死亡待人没偏见,无论圣徒与恶汉,

        只会消散再消散再消散;

        我们生活永不变,

        有时起,有时落,犯了错,崩溃后又复原;

        若是天注定我活到今天,

        而亲人早已都不在身边,

        那我情愿等着看,

        那我情愿等着看——

        【波尔】:等着看!

        【合唱】: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

        【波尔】:世人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合唱】: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

        【波尔】:世间无人我这般,唯我身在众人先!

        【合唱】: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

        【波尔】:我才不是甘居人后袖手旁观!

        【合唱】: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

        【波尔】:我这是在审时度势潜藏在渊!

        【合唱】:渊!渊!渊!渊!

        【波尔】:汉密尔顿还在咬紧牙苦登攀!

        【合唱】:攀!攀!攀!攀!

        【波尔】: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他一穷二白怕什么!

        【合唱】: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波尔】:汉密尔顿分秒不停直冲向前!

        【合唱】:前!前!前!前!

        【波尔】:若是我也像他那般?

        汉密尔顿从不盘算,

        他从不藏手段,

        他果断再果断再果断;

        他取胜已经成习惯,

        将规则改变,

        他出手就将牌局搅乱,

        若是天注定他一往无前而别人都性命断,那该死——

        【波尔/合唱】:那我情愿等着看!

        那我情愿等着看!/等着看!等着看!

        人生待人无偏见,无论圣徒与恶汉,

        只有遗憾再遗憾再遗憾;

        而我们生活永不变,

        或成,或败!/有时起,有时落,犯了错,崩溃后又复原;

        若是天注定我活到今天,而许多人都没幸免,

        那我必定——

        等着看……

        十四,活下来

        【伊莱莎】:活下来…

        【伊莱莎/安吉莉卡/女声合唱】活下来…

        【汉密尔顿】:我从未见过将军精神状态如此低迷,

        他的全部信件都由我来起草代笔;

        国会说:“乔治,你快与英军决战”

        我回敬:现在只能宰杀战马当饭。

        本地商人拒绝补给,不愿予以支援,

        唱一首六便士之歌,因为他们只收英国钱。

        【华盛顿】:援军来不了了。

        【汉密尔顿】:首长!

        【华盛顿】:亚历山大听着,要想取胜我们只有一种战法:

        挫其锐气,制造混乱,

        【汉密尔顿】:说的对。

        【华盛顿】:夜间偷袭,绝不恋战,

        持续不断施压直到敌军溃退离散——

        【汉密尔顿】:——让英军入侵变成赔本买卖再也不划算!

        【华盛顿】:打运动战,

        【汉密尔顿】:运动战。

        【华盛顿】:打持久战,

        【汉密尔顿】:持久战。

        【华盛顿】:一击即走,踪影不见!

        【汉密尔顿】:Chick-a-pao!

        【华盛顿】:坚持活着熬过黎明前的黑暗,

        咱们有多少战友将把性命断。

        【汉密尔顿/劳伦斯/拉法耶特】:祝再见!

        【穆里根】:我回到纽约,继续学习裁剪;

        【拉法耶特】:我寻求法国援助,祈祷祖国派来军舰;

        【劳伦斯】:我继续辅佐汉密尔顿我们写下废奴宣言,

        日日夜夜都是对我们情谊与勇气的考验。

        【汉密尔顿】:我们巧取违禁品,我们切断运输线,

        我们精挑细选何时何地与敌人作战,

        而且每一天——

        “首长,请允许我上前线”

        而且每一天——

        【华盛顿】:不行。

        【汉密尔顿】:他总让我靠后站。

        【汉密尔顿/安吉莉卡,伊莱莎】:他没选我,/活下来……

        而提拔了查尔斯.李,/活下来……

        让他当了二把手:

        【李】:我是将军啦!Whee——

        【汉密尔顿】:是啊,我看他这人可不太像样,

        【汉密尔顿/劳伦斯/拉法耶特】:他在蒙茅斯吓得活活拉了一裤裆!

        【华盛顿】:全体向前冲!

        【李】:快逃跑!

        【华盛顿】:向前冲!

        【李】:快逃跑!

        【华盛顿】:赶紧给我站直了李你究竟搞什么搞?!

        【李】:但是敌军太多!

        【华盛顿】:您辛苦,这工作您干不了?

        【华盛顿】:汉密尔顿!

        【汉密尔顿】:我在,首长!

        【华盛顿】:让拉法耶特来领导!

        【汉密尔顿】:是首长!

        【劳伦斯】:上千名战士在炎炎烈日下捐躯,

        【拉法耶特】:这才将这场惨败勉强扳回成平局;

        【汉密尔顿】:查尔斯.李抱头鼠窜连尿盆都丢了,

        他还有脸满嘴喷粪到处跟人白活:

        【李】:华盛顿决不能自行其是没人监管!

        优柔寡断,大事当头从没有主见!

        他能为革命做出最大的贡献就是夹着尾巴溜回到弗农山老家去种烟叶子!

        【合唱】:吁——

        【华盛顿】:切勿意气用事,历史自有曲直公断;

        【汉密尔顿】:但首长!

        【华盛顿】:这场战争还在继续,我们要朝前看。

        【劳伦斯】:李信口雌黄,总有人得给他点颜色。

        【汉密尔顿】:我没法违抗直接命令,

        【劳伦斯】:那让我来做。

        亚历山大,真高兴有你在身旁。

        【汉密尔顿】:劳伦斯,可不要放空枪啊。

        十五,决斗十诫

        【男声合唱】:一,二,三,四,

        【全体】:五,六,七八九十!

        【波尔/汉密尔顿】:这是决斗十件事!

        【全体】:这是决斗十件事!

        事项一!

        【劳伦斯】:决斗目的是发泄胸中怨气,

        如果对方道歉那就没有必要继续。

        【合唱】:事项二!

        【劳伦斯】:如若不然找个朋友充当助手,

        【汉密尔顿】:你的代理人,具体事务要由他经手。

        【合唱】:事项三!

        【李】:双方副手要事先见见面,

        【波尔】:要么取得谅解,

        【汉密尔顿】:或将时间地点来决断。

        【波尔】:在军人之间事情经常这么办,

        【合唱】:好说又好散,用不着子弹!

        事项四!

        【劳伦斯】:如果他们谈不拢,那也挺好,

        赶紧准备一支枪再把医生找。

        【汉密尔顿】:诊费要提前付,各种客套礼数要多讲,

        【波尔】:为了避免连累人家要让他远离现场。

        【合唱】:第五!

        【李】:决斗总要进行在黎明,

        【合唱】:选择干爽高地为自己送行!

        事项六!

        【汉密尔顿】:要给亲人留下一封绝命信,

        将情况讲清,祈祷天堂地狱让你进。

        【合唱】:第七!

        【李】:做好告解,准备迎接一瞬间的神经紧张,

        当你最后见到生死斗的敌方。

        【合唱】:事项八!

        【劳伦斯/李/汉密尔顿/波尔】:你最后的谈判机会

        派出你的副手看看对方是否想后退……

        【波尔】: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艾伦.波尔,先生。

        【波尔】:咱们是否同意决斗傻得可乐?

        【汉密尔顿】:没错,但是你的人说话必须负责,波尔?

        【波尔】:那就要偿命?你我都知道这太胡扯,先生。

        【汉密尔顿】:等等,李的愚蠢与无能究竟害死了多少咱们的战士?

        【波尔】:好吧,既然话说至此——

        【合唱】:事项九!

        【汉密尔顿】:紧盯他的眼,压住枪口,

        召唤全部勇气手别发抖,然后数——

        【男声合唱】:一,二,三,四,

        【全体】:五,六,七八九十!

        【汉密尔顿/波尔】:第十项

        【合唱】:预备!

        【汉密尔顿/波尔】:开枪!

        十六,你给我进来!

        【汉密尔顿】:李,你服不服?

        【波尔】:他差点开了膛! 他服了行吗?

        【劳伦斯】:这事就该这样!

        【波尔】:赶紧打扫决斗场!

        【汉密尔顿】:我们赢了!

        【合唱】:全体欢迎司令官!

        【波尔】:且看谁遭殃。

        【华盛顿】:这是什么意思?波尔先生,快去给将军找医生。

        【波尔】:是,首长。

        【华盛顿】:李,你我一贯有分歧。但是相信我,这些愣头青绝对没有得到我的授意。感谢你做出的贡献。

        【波尔】:快走别等待。

        【华盛顿】:汉密尔顿!

        【汉密尔顿】:首长!

        【华盛顿】:你给我进来。

        【合唱】:给我进来!给我进来!给我进来!给我给我进来!

        【华盛顿】:孩子——

        【汉密尔顿】:别叫我孩子。

        【华盛顿】:这场战争没有内斗就已经够难了——

        【汉密尔顿】:李侮辱了你,我们揭了他的老底。

        【华盛顿】:你这是添乱,只会激怒我们的南方盟友。

        【汉密尔顿】:您说的没错,约翰就该把他一枪封口。看他还胡说八道。

        【华盛顿】:孩子——

        【汉密尔顿】:我不是你家孩子——

        【华盛顿】:别乱开腔。我是个成年人,不是需要你保护的黄花大姑娘。

        【汉密尔顿】:查尔斯.李,托马斯.康威,这些人存心要把你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

        【华盛顿】:我的名声经历过许多高低起伏,我承受的了。

        【汉密尔顿】:呵,我没您的名声,我没您的头衔,我不像您家里有钱。可要是您——

        【华盛顿】:不行——

        【汉密尔顿】:您要是给我一队人马,由我带领冲锋向前,战争结束后我就能独当一面。

        【华盛顿】:你也可能送命,我们需要你活着。

        【汉密尔顿】:死得其所我乐意——

        【华盛顿】:你妻子需要你活着,孩子,我需要你活着——

        【汉密尔顿】:你再叫我一声孩子试试!

        【华盛顿】:……回家吧,亚历山大。这是司令官下达的命令。

        【汉密尔顿】:首长——

        【华盛顿】:回家吧。

        • 家园 《汉密尔顿》第一场下

          十七,这就够了

          【伊莱莎】:看一看,瞧一瞧,能够生逢其时是多么的美好?看一看,瞧一瞧……

          【汉密尔顿】:你几时知道?

          【伊莱莎】:上月就知晓。

          【汉密尔顿】:伊莱莎,你该告诉我——

          【伊莱莎】:上个月我就向将军作了汇报。

          【汉密尔顿】:不。

          【伊莱莎】:我求他让你回家瞧瞧。

          【汉密尔顿】:你该告诉我——

          【伊莱莎】:我没做错。当然你要战斗到凯旋——

          【汉密尔顿】:前方战事正酣——

          【伊莱莎】:但你理应见儿子一面。

          看一看,瞧一瞧,能够生逢其时是多么的美好?

          【汉密尔顿】:难道你愿意做个穷人妻,一辈子受冻又忍饥?

          【伊莱莎】:我愿意做你的妻。看一看,瞧一瞧——

          看你今日境遇,回顾你的来处,

          你能活到今天就是个奇迹,

          继续活下去那便足够了。

          若是这孩子,有几分你的帅气,

          或你的一点智力,好家伙,

          那便足够了。

          我不会假装理解,你面临怎样的挑战,

          你脑海里怎样将世界反复抹消又重建。

          但是我不怕,自从我将你嫁。

          只要你每一天忙完后能回家,

          那便足够了。

          我们不必被铭记,钱财也不必在意,

          我只想帮你思绪平缓,

          你若能向我敞开心田,

          请让我加入你的故事线,

          早晚他们要落笔成篇,

          就让这一刻成为第一章:

          你决定多待几天——

          那我便知足了,

          我们便知足了,

          那便足够了。

          十八,枪与船

          【波尔】:这一队衣衫破烂志愿兵部队急需要赶紧洗澡,

          是怎么将这超级大国打倒?

          我们是如何赢得胜利爬出了泥塘,

          让罗丝女士的星条旗在战场上空飘扬?

          呦,却原来我们有杀手锏!

          一位移民广受爱戴从不害怕以身涉险!

          他日复一日都在与英军走狗巧妙周旋——

          全体都有起立鼓掌欢迎美利坚最爱的法国战斗员!

          【合唱】:拉法叶!

          【拉法耶特】:我就要策马向前冲杀得那龙虾兵从头到脚一身血色红!

          【合唱】:拉法叶!

          【拉法耶特】:而且我绝对不会停手直到把他们赶尽杀绝挫骨扬灰扒皮几千层!

          【合唱】:拉法叶!

          【拉法耶特】:且看我首先进攻其次撤退然后骚扰他们——

          【合唱】:拉法叶!

          【拉法耶特】:为筹款我返回家乡——

          【合唱】:拉法叶!

          【拉法耶特】:我带回来更多的枪——

          【合唱/拉法耶特】:和船!

          【拉法耶特】:因此峰回路转,

          【华盛顿】:我们迎接了罗尚博,整合友邦资源。

          【拉法耶特】:我们能在约克镇决战,将海路切断,

          但是还需要一个人,这计划才有胜算!

          【华盛顿】:我知道——

          【合唱】:汉密尔顿!

          【拉法耶特】:首长,他在战场不慌不忙,机智多谋还法语最擅长,您看——

          【合唱】:汉密尔顿!

          【拉法耶特】:首长,或早或晚您都要启用他这块材料,怎能够把他晾起来不要?您看——

          【合唱】:汉密尔顿!

          【拉法耶特】:没人比他更顽强坚韧或能按照我的战术性实操安排冲锋陷阵!

          【合唱】:汉密尔顿!

          【拉法耶特】:你想要夺回你的土地?

          【华盛顿】:那我需要我的左膀右臂!

          【拉法耶特】:没错你需要你的左膀右臂!你知道你需要你的左膀右臂!

          你可得花一点心思遣词造句写封信,但是一定要尽快,快召回你的左膀右臂!

          【华盛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部队正整装待发等着你,

          如果你赶紧归队,我们必将能把凯歌唱!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我的士兵愿为你捐躯,

          如果计划如我们所望,

          黎明时敌人就将投降!

          世界从此将不一样!亚历山大——

          十九,历史之眼在看着你

          【华盛顿】:那时我比你还年轻,

          就首次成了指挥官;

          我率领部队陷入杀戮场,

          他们的死亡我全看见。

          我把错误全都犯完,

          羞耻之心吞没了我;

          甚至如今我还难入眠,

          知道历史之眼正看着我。

          【劳伦斯/穆里根】:哦,哦,哦哦哦——

          【华盛顿】:历史之眼正看着我。

          【合唱】:哦,哦,哦哦哦——

          【华盛顿】:让我传授一点人生教训,

          年轻热血时我还太无知,

          你可控制不了——

          【华盛顿/合唱】:谁生,谁死,谁讲你的故事!

          【华盛顿】:我知道我们能赢,

          我知道远大前程在等你,

          但要记住从现在起,

          【华盛顿/合唱】:历史之眼在看着你,/哦,哦,哦哦哦——

          【全体】:历史之眼在看着你。

          二十,约克镇之战

          【合唱】:约克镇之战,1781年。

          【拉法耶特】:汉密尔顿先生。

          【汉密尔顿】:拉法耶特先生。

          【拉法耶特】:当指挥感觉如何?

          【汉密尔顿】:您别说真不错。我们总算上战场,这一路好风光。

          【拉法耶特】:咱们移民——

          【汉密尔顿/拉法耶特】:干活干得漂亮!

          【汉密尔顿】:胜利后你怎样?

          【拉法耶特】:我打算回家乡。把自由带给法国人民是我的志向。

          【汉密尔顿】:需要帮忙就说话,

          【拉法耶特】:轮到你上战场。

          【汉密尔顿】:战线对面再相见,

          【拉法耶特】:改日说端详!走着!

          【汉密尔顿/合唱】:我决不能放空枪!

          我绝不会放空枪!

          YO,我就像这国家一样,

          年轻气盛辘辘饥肠,

          我绝对不放空枪!

          我绝对不放空枪!

          【汉密尔顿】:世界从此不一样——

          【合唱】:世界从此不一样!

          【汉密尔顿】:我反复想象死亡好像回忆那般熟悉,

          就在此时此地,不逃避,敌军面前几里地。

          倘若这就是结局,至少战友在一起,

          握紧手中枪一句话全军要出击!

          可我又想到在家苦苦等待着我的娇妻,

          不仅如此我的伊莱莎已经到了临产期,

          闲话不多说赶紧动身上战场,

          赶紧完成建国大业赶紧回家把爹当!

          全体子弹都退膛!

          【合唱】:啥?

          【汉密尔顿】:把子弹都退膛!

          【合唱】:啥?

          【汉密尔顿】:隐蔽前进行动一致才能打胜仗!

          今夜晚死里求活只有这一条路,

          绝不能让枪支走火将大事来耽误!

          这次打近身战,抓住战机千万别放松,

          如若不然就要与敌人白刃拼杀刺刀见红,

          行动暗号“罗尚博”,全体都有?

          【合唱】:罗尚博!

          【汉密尔顿】:命令到此为止赶紧走走走!

          就这样伟大的美国实验正在进行中,

          我的朋友们分散在西东,

          劳伦斯在南卡罗莱纳,英勇盖世无双,

          【汉密尔顿/劳伦斯】:奴隶制不废除自由就不过是伪装!

          【汉密尔顿】:我们终于逼迫英军抱头逃窜,拉法耶特已经等在——

          【汉密尔顿/拉法耶特】:——切萨皮克湾!

          【汉密尔顿】:怎么知道这计划就一定能成功?

          因为我们还有位情报通!没错——

          【汉密尔顿/合唱】:赫丘利斯.穆里根!

          【穆里根】:我刺探英军军情同时当裁缝,

          明面上量体裁衣暗地收集信息往外送!

          【合唱】:强!

          【穆里根】:革命军好汉个个都是我家亲弟兄,

          我和自由之子打成一片心里实在太激动!

          你想要对付粗人最后难免挨闷棍!

          我们现在处境艰难总得有人铲大粪!

          赫丘利斯.穆里根,鼎鼎大名谁不认?

          你放倒了我他妈立刻翻身再上阵!

          【合唱】:左!右!冲!啥!啥!啥!

          【汉密尔顿】:一周交战之后,一名年轻的红衣士兵爬上了城墙,

          【拉法耶特】:眼看他狂舞一条白手绢,我们全都垂下了枪口。

          【穆里根】:战斗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救治伤员,我们清点死者。

          【劳伦斯】:黑皮肤与白皮肤的战士们都想知道自由是否已经来到?

          【华盛顿】:为时,尚早。

          【汉密尔顿】:我们谈妥了投降条件,我看到笑容挂在华盛顿脸上,

          我们将敌军护送出约克镇,他们踉踉跄跄排成一行,

          成千上万人涌上街头,有人在尖叫,教堂钟声回荡,

          正当敌军官兵败退之际,我听到他们将一支酒令歌唱——

          【男声合唱】:世界从此不一样,

          【全体合唱】:世界从此不一样,

          世界从此不一样,

          世界从此不一样,

          一样,一样,一样——

          【拉法耶特】:美国自由万岁!法国自由万岁!

          【合唱】:一样,一样,一样——

          【汉密尔顿】:赶紧完成建国大业赶紧回家把爹当!

          【合唱】:一样,一样,一样——

          【穆里根】:我们赢了!

          【拉法耶特】:我们赢了!

          【穆里根/拉法耶特/劳伦斯】:我们赢了!

          【穆里根/拉法耶特/劳伦斯/汉密尔顿/华盛顿】:我们赢了!

          【合唱】:世界从此不一样!

          二十一,现在怎样?

          【乔治三世】:他们说,

          我的战争太破费而他们的负担又太多;

          胡扯!

          你拉上法国和西班牙我才四面楚歌;

          好气哦!

          还以为你离开时曾经与我约定过什么?

          你本该服从于我,

          就算我对你不打不骂,有点小事你可曾想过?——

          现在怎样?你自由啦,

          可知治国理政难到爆炸?

          你独立啦,好棒棒啊!

          你可想过接下来该干啥?

          桑田沧海,帝国崩塌,

          谁叫你不嫌腰疼站着说话?

          孤零零,在海外,

          等到你的人民恨你那天,

          可别哭着要回来!

          Da da da dat da dat da da da da ya da

          Da da dat dat da ya da!

          你就自求多福吧……

          二十二,亲爱的茜奥多西亚

          【波尔】:亲爱的茜奥多西亚,我该说点啥?

          你眼睛随我,你名字随你妈,

          当你来到人世哭出声,我心乐开花。

          我要将每一天都献给你,

          尽管我这人不太擅长居家,

          可你一笑我心简直要融化,

          我还以为我多伟大。

          你将与年轻祖国一起长大,

          我们为你浴血拼杀,为你做好规划,

          假如我们为你将根基扎下,

          将一切都交给你,将这世界交给你,

          你会让我们多惊讶!

          快快长大,

          你会让我们多惊讶!

          快快长大……

          【汉密尔顿】:哦,菲利普你攻破我心房,

          你真棒。

          我儿真棒,我不敢说我现在多骄傲,

          该说啥我也不知道。

          哦,菲利普你比朝阳还明亮,

          你真棒。

          当你微笑,我心融化

          我还以为我多伟大。

          【汉密尔顿】:父亲没能陪我成长,

          【波尔】:父亲没能陪我成长,

          【汉密尔顿/波尔】:我发誓要陪在你身旁/要陪在你身旁

          【汉密尔顿】:我将要尽力而为,

          【波尔】:走弯路也不后悔,

          【汉密尔顿/波尔】:让世界变得安全健康……

          【汉密尔顿/波尔】你将与年轻祖国一起长大,

          我们为你浴血拼杀,为你做好规划,

          假如我们为你将根基扎下,

          将一切都交给你,将这世界交给你,

          你会让我们多惊讶!

          快快长大,

          你会让我们多惊讶!

          快快长大。

          间奏,劳伦斯之死

          【劳伦斯】:也许我无缘见证荣光……

          【伊莱莎】:亚历山大,有你的信,从南卡罗来纳寄来的……

          【劳伦斯】:但我很乐意上战场……

          【汉密尔顿】:肯定是劳伦斯写的,等我忙完了再看。

          【伊莱莎】:不,并不是……

          【汉密尔顿】:当后世把我们的故事宣讲……

          【汉密尔顿】:……你能帮我念一下吗?

          【劳伦斯】:今夜晚必然要占一章……

          【伊莱莎】:二十七日,星期二。

          约翰.劳伦斯中尉在南卡与英军发生交火并阵亡。

          这股英军尚未收到来自约克镇的投降命令。

          他被暂时安葬在阵亡地点,直到家人前来认领遗体为止。

          如您所知,劳伦斯中尉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全黑人作战部队。

          该部队的幸存人员已经被悉数归还给了原本的主人们。

          【劳伦斯】:明天这队伍要扩充……

          【伊莱莎】:……亚历山大,你还好吗?

          【汉密尔顿】:……我得去工作了。

          二十三,停不了

          【波尔】: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了纽约城,

          【汉密尔顿】: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了纽约城,

          【波尔】:我完成了学业又将律所来经营,

          【汉密尔顿】:我将律所来经营,波尔就在我对门,

          【波尔】:尽管我们起步时间谁都不算早,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却开始抢跑。

          你要问他为什么爬得这么高?

          哎——这人可是

          【波尔/合唱】:停不了!

          【汉密尔顿】:陪审团的先生们,我有一言,请您细听,

          你们可知道历史现在正进行?

          这是建国后第一次蓄意谋杀案的审判,

          想要自由就必须精心盘算——

          【合唱】:停不了!

          【汉密尔顿】:下面我要全面证明决不留疑点

          与我的助理律师——

          【波尔】:——协理律师。汉密尔顿坐下!

          被告李维.威克斯没有罪,传唤第一位证人——

          不用你说别的!

          【汉密尔顿】:好吧!我补充两句——

          【波尔】:为啥你总觉得你比谁都强?

          为啥你总觉得你比谁都强?

          为啥你总觉得你比谁都强?

          你这态度早晚要惹灾殃!

          【合唱】:啊——!

          【波尔/合唱】:为啥你写作好像时日已不多?

          【波尔】:日夜不停笔好像时日已不多?

          战斗不停止好像时日已不多?

          继续战斗吧,与此同时——

          【合唱】:停不了!

          【汉密尔顿】:贪污腐败这首口水老歌我们都能跟着唱几声,

          而奥尔巴尼就是贪腐第一无底坑;

          这殖民地的经济根本没有活力,

          老实说所以我才想从政好将这乌烟瘴气一扫空!

          【合唱】:停不了!

          【汉密尔顿】:我从事法律,我还将法律补充修改完善;

          我遇到人间不公从没袖手站着看;

          为了建立强健的民主集中,

          效仿苏格拉底,如果行不通

          就用唇枪舌剑撕碎一切平庸!

          【波尔】:汉密尔顿前往费城参加制宪会议,

          【汉密尔顿】:我被推举前往费城参加制宪会议!

          【波尔】:作为一名纽约来的青年参会代表:

          【汉密尔顿】:我有一点拙见想与各位略加探讨——

          【波尔】:他提议了一套自己的政府!

          【合唱】:什么!?

          【波尔】:他自己设想的全新型政府!

          【合唱】:什么!!??

          【波尔】:一口气说六个钟头,听众们都打蔫了:

          【群演一】:后生可畏啊——

          【群演二】:操,这逼哪儿来的?

          【波尔】:为什么你总是直言心中想?

          【波尔/合唱】:为什么你总是直言心中想?

          【波尔】:你的字字句句就好像

          免费送给死对头的上膛枪!

          【合唱】啊——!

          【波尔】:为啥你拿起笔死活不松手?

          白天写到黑就是死活不松手?

          【波尔/合唱】:天天像打仗就是死活不松手?

          再接再厉吧!

          【波尔】: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艾伦.波尔,阁下

          【波尔】:这么晚了什么事?

          【汉密尔顿】:我们能谈谈吗,阁下?

          【波尔】:是法律问题吗?

          【汉密尔顿】:没错,而且事关重大。

          【波尔】:你想怎样?

          【汉密尔顿】:波尔,做律师你比我强大。

          【波尔】:嗯哼?

          【汉密尔顿】:我知道我喋喋不休尖锐粗鲁。

          你在法庭上气派非凡,言简意赅又令人信服。

          我的当事人需要强力辩护,你肯定有办法。

          【波尔】:你的当事人是谁?

          【汉密尔顿】:刚推行的美国宪法?

          【波尔】:不行。

          【汉密尔顿】:听我说——

          【波尔】:没门!

          【汉密尔顿】:一套匿名出版的系列论文面向公众捍卫宪法。

          【波尔】:这种文章没人看啊,

          【汉密尔顿】:我不敢苟同。

          【波尔】:如果不成功呢?

          【汉密尔顿】:波尔,所以才要写啊。

          【波尔】:宪法就是个烂摊子——

          【汉密尔顿】:所以需要修正案啊。

          【波尔】:宪法处处自相矛盾——

          【汉密尔顿】:独立难道不是吗?我们总得迈出第一步。

          【波尔】:不,没门。

          【汉密尔顿】:你这是在犯错误。

          【波尔】:您慢走。

          【汉密尔顿】:嘿!你还在等什么?你还在拖什么?

          【波尔】:怎么?

          【汉密尔顿】:我们赢了战争,究竟是为什么?你支持宪法吗?

          【波尔】:当然!

          【汉密尔顿】:那就为它做点什么!

          【波尔】:万一我们看错了呢?

          【汉密尔顿】:波尔,咱们读书咱们参军咱们厮杀,

          只为按照心中理想建设一个国家;

          一辈子就一回您能不能表个态?

          难道你还真想当个万年骑墙派?!

          【波尔】:我要把计划深深埋藏,

          【合唱】:等着看,等着看——

          【波尔/合唱】:我要静观其变仔细观察风向/观察风向,

          我要按兵不动观察建国之后的纷纷乱象/建国之后的纷纷乱象,

          眼看局势紧张——

          【安吉莉卡】:我要乘船去伦敦,我的同行旅伴随时能买单,

          我要嫁给一个大款,他能保证我再不发愁吃穿,

          他这人性情挺呆板,但是谁能比上你妙语连篇,

          我的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安吉莉卡——

          【安吉莉卡】:别忘了写信来……

          【伊莱莎】:看你今日境遇,回顾你的来处,

          你能活到今天就是个奇迹,

          继续活下去那便足够了。

          如果你的妻能分得你些许的相伴,

          能成为你心灵的港湾,

          那还不够吗?

          【波尔】:亚历山大联手詹姆斯.麦迪逊、约翰.杰伊撰写了一系列文章来为美国宪法辩护,合称《联邦党人文集》。

          原定计划撰写二十五篇文章,三人平摊工作。

          最后,他们在六个月之内撰写了八十五篇文章。

          约翰.杰伊写了五篇之后就病倒了,

          詹姆斯.麦迪逊写了二十九篇,

          汉密尔顿写了另外的五!十!一!篇!

          【波尔/女声合唱】为什么你写作好像来日实在少/来日实在少?

          日夜不停笔好像来日实在少/来日实在少?

          战斗不停止好像来日实在少/来日实在少?

          好像来日实在少?

          莫非你来日实在少?

          【全体,汉密尔顿除外】:为何你总觉得明天来不了?

          为何你不动笔好像活不了?

          为何你从不肯放过每一秒?

          不肯放过每一秒??

          不肯放过每一秒???

          【华盛顿】:他们请我挑重担,

          我只能勉为其难,

          将各路人才来挑选,

          你这位左膀右臂不可少——

          【汉密尔顿】:财政部还是国务院?

          【华盛顿】:我知道我要求太高——

          【汉密尔顿】:财政部还是国务院?

          【华盛顿】:新环境你适应不了——

          【汉密尔顿】:首长,您希望我接手财政部还是国务院?

          【华盛顿】:——财政部。

          【汉密尔顿】:那咱走着?

          【伊莱莎】: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我得走了。

          【伊莱莎】: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看一看,瞧一瞧,能够生逢其时有多么美妙?

          【伊莱莎】:怎么办?——

          【汉密尔顿】:他们请我挑重担——

          【伊莱莎】:瞧一瞧,这还不够吗?

          【安吉莉卡/伊莱莎】:他不会满足就这样/你还嫌不够吗?

          【安吉莉卡】:他不会满足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

          【华盛顿】:历史之眼在看着你——

          【波尔】:为啥你总觉得你比谁都强,为啥你总觉得你比谁都强——

          【华盛顿/穆里根/劳伦斯/拉法耶特/波尔】:历史之眼在看着你——

          【汉密尔顿/男声合唱】:我决不能放空枪!/你且看——

          【汉密尔顿/全体合唱】:我绝不会放空枪!/你且看——

          我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汉密尔顿!你且看——

          【汉密尔顿】:我绝对不放空枪!

    • 家园 124-西蒙.斯涅克:论无限博弈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Ix8ylgOBQQ&list=FL3RezzS-A7eu0NV9aDxzpdA&index=14&t=2112s

      1968年1月,北越军队发动了针对美军的袭击。这就是所谓的春节攻势。以往根据越南的传统,南北双方在春节期间都不会采取军事行动。但是在1968年,北越领导层决定背离传统,依靠奇袭来压倒美军与南越联军,从而迅速结束越南战争。他们为这次行动投入了八万五千人,在一天之内袭击了超过一百二十五个目标。美军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许多一线指挥官都不在岗位上,而是在城里过节,以为今天用不着打仗。神奇的是,美军打退了北越的每一次进攻。等到一周之后,大规模作战逐渐平息下来,美军总共损失了不到一千人,北越方面则损失了三万五千人。

      从整体来看,美军在越战期间真可谓战无不胜。在十年越战的尾声,美军共计损失了五万八千人,而北越方面的人口损失则逼近了三百万。以比例换算,这就相当于当时的美国损失了两千七百万人。于是问题就来了:你既然将敌人打得这么惨,赢下了几乎每一场重大战役,那么又是怎么输掉战争本身的呢?原因在于我们并没有真正理解胜利与失败的含义。除了比较杀敌人数之外还有其他衡量胜败的方式。1986年,一位名叫詹姆斯.卡斯(James P. Carse)的神学家写了一本书,题目叫做《有限博弈与无限博弈》。根据他的定义,所谓有限博弈指的是玩家数量确定,规则确定,参与各方就博弈目标达成一致的博弈。比方说棒球,参赛者都知道规则,都同意游戏结束时得分较多的球队获胜。决出胜者之后两队就各回各家。有限博弈总有明确的开始、过程与结束。无限博弈则是另外一回事:无限博弈由已知与未知的玩家共同参与,任何玩家都未必一定知道所有其他玩家的存在;博弈规则不确定,玩家可以为所欲为;博弈本身不存在输赢,因为博弈不会结束,玩家的目的不是胜利,而是尽可能延长参与博弈的时间,让博弈得以进行下去。

      假如一名有限博弈玩家与另一名有限博弈玩家对垒,那么博弈体系会很稳定,比方说棒球就很稳定。假如一名无限博弈玩家与另一名无限博弈玩家对垒,博弈体系依然很稳定。冷战就很稳定,分不出输赢,双方只会一直玩下去而已。无限博弈无所谓胜败,玩家只会因为耗尽继续博弈的意志与资源而退出博弈,博弈本身并不会结束。苏联因为耗尽资源而退出了游戏,不过全球政治依然还在继续运转。但是假如你让一名有限博弈玩家与一名无限博弈玩家对垒,那么麻烦就来了,因为有限博弈玩家想的是怎样能赢,无限博弈玩家想的是怎样能玩下去。因此有限博弈的玩家总会发现自己身陷泥潭,飞快地耗尽维持博弈所必须的意志与资源。美军在越南就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与其说美军战败了,倒不如说美军打不下去了。美军打仗是为了取胜,北越打仗则是为了求存。因此双方作出了相差悬殊的战略选择。美军玩不下去了,因此退出了博弈。

      战场上的道理在商场一样适用。我们在人生的每一天里都是无限博弈的参与者,无论是在商业活动之内还是之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婚姻生活当中“成为赢家”,你要真有这打算那我祝你好运(笑声)。在维持友谊时没有赢家,在参与国际政治时绝对没有赢家。根本不存在“赢得商战”这回事。从没有人能赢得商战,只会有人耗尽继续博弈的意志与资源,于是就申请破产。无论有没有我们的参与,商业依然会继续进行下去。但是我们只要听一下就会意识到,太多的领导者都在说什么“勇争第一”、“只做最好”、“为赢而拼”之类的话。这些话说了等于白说。假如我们以有限的心态参与无限的博弈,必然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以下几种情况:新人衰退,合作衰退,创新衰退,最终导致组织的衰亡。

      几年前我亲身经历过一件事,帮我理解了有限心态与无限心态在无限博弈当中导致的不同表现。这还是史蒂夫.鲍尔默执掌微软那时候的事情。那次我应邀在微软举行的教育峰会上发表演讲。在峰会上,大约70%的微软高管在演讲时都花费了70%到80%的时间来谈论如何打败苹果公司。几个月之后,苹果也邀请我去他们的教育峰会上发言。在这里,100%的高管都花费了100%的发言时间来谈论如何辅助教师教学以及学生学习。后者关心的是公司的前进方向,前者关心的是将竞争对手干掉。猜猜哪家公司后来遇到了经营困难呢?

      我在微软的演讲结束后,他们送我一部Zune当做纪念品——还有人记得这玩意儿吗?(笑声)我必须承认,这件产品太了不起了,当真体现了顶尖技术水平。这件产品设计精美,用户界面简洁,简直完美无瑕。在我结束了在苹果的演讲之后与一位苹果高管一起做出租车回家,我实在忍不住要挑拨一下他,于是就对他说:“微软送给我一台Zune,比起你们的iPod touch强多了。”(笑声)他回答道:“我不怀疑这一点。”然后谈话就结束了(笑声)。因为无限心态的玩家理解一项事实:有时候对手的产品就是会比你的强。商场上没有输赢,只有领先与落后。在无限博弈当中每个玩家面对的唯一真正竞争者就是其自身。怎样让我们今年的产品比去年更好?怎样让我们今年的企业文化比去年更强大?怎样让我们今年的领导水平比去年更优异?无限博弈当中唯一真正的竞争就是自己与自己较劲。

      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只要听一听许多领导者的语言就会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参与的是什么博弈。于是他们的公司就朝着归零一路下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美国公司的平均存在时长是七十年,如今已经缩短到了不到二十年。诚然这其中还有许多其他因素在起作用,但我们也必须意识到许多领导者玩错了游戏。他们日复一日地在一个不存在第一名的游戏里追逐着第一名的位置。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改变领导方式,唯此才能打造出适合无限博弈的公司。我们要做到五件事:首先,要树立正义的事业;其次,要构建相互信任的团队;第三,要有旗鼓相当的对手;第四,要具备变换生存方式的弹性;第五,要有担当领导的勇气。

      先说第一条。所谓正义的事业必须正义到让人心甘情愿做出牺牲的程度。我最喜欢的例子是《独立宣言》。美国的国父们写下了他们心目中美国之所以应该存在的理由。他们在《独立宣言》当中宣扬的事业如此正义,以至于人们愿意为了推进这一事业而舍弃生命、荣誉与财产。“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赢得独立战争只是个开始,推进这项事业的最艰巨任务在战争结束后才摆在了我们面前。美国在表现最好的时候一直在尝试着推进二百四十三年之前的这项主张,为所有人带来平等。从废奴到女性投票,从民权到同性恋权益。我们还试图让教育与科学面向所有人。这里的关键词是“尝试”。不同的人们或许会对我们的具体做法褒贬不一,而且上述的每一项细分事业也都还远远没有完成。事实上所有这些理想都不可能真正彻底实现,我们只是希望未来看上去能够像这样理想。我们愿意为此而投入我们的公司、资源、努力与能量来推进这一事业。无限博弈不可能取胜,正义的事业也不可能达成,只能推进。我们固然可以在无数场有限博弈当中取胜,但是每一场小的胜利都要为大事业的推进而服务。

      问题在于你是否为你的手下人提供了这样一个足够正义的未来,以至于他们愿意为了实现这样的未来而牺牲自己的利益?牺牲未必一定意味着抛头颅洒热血,也可以意味着拒绝更高薪的工作邀约而留在你手下,或者频繁出差与加班。尽管我不喜欢这么做,但是我依然认为这么做是值得的。我的工作比工资单上的数字更有价值,比我卖出去的产品更有价值,因为我正在推动某种比我更伟大的东西。关键在于你的公司是否为理想化状态的未来做出了贡献。我们必须要让员工感到工作的目的,让他们的生活不仅局限于双手与头脑的工作,而是具备更高层的意义。你是否具有这样的事业呢?

      第二条,相互信任的团队。几年前我来拉斯维加斯出差,活动主办方安排我住在了四季酒店。四季酒店是一家特别好的酒店。原因不在于他们的床格外舒服,任何酒店只要舍得花钱都能买到好床。真正的原因在于酒店里的员工。酒店大厅里有一个咖啡吧。有一天早上我去喝咖啡,当天的咖啡师名叫诺亚,此人既风趣又热情,我跟他聊了好半天。由于我历来对这方面问题感兴趣,我就问他:“你喜欢你现在这份工作吗?”诺亚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爱这份工作。”一听这话我脑海里登时竖起了小旗。因为喜欢是理性的:我喜欢这份工作,是因为同事们人都不错,工资也还可以。爱则是感性的,在层次上高了一级。“你爱你的妻子吗?”“我挺喜欢她的。”(笑声)体会一下这种差距。诺亚说他爱这份工作,也就意味着他与这份工作建立了情感上的联系。于是我立刻追问道:“你能告诉我四季酒店究竟做了哪些事情才让你爱上这份工作吗?”诺亚继续不假思索地告诉我,在工作期间,他的主管会经常过来查看他在工作上有什么需要。不光是他的直属主管,而是每一位主管都会这么做。然后他又说道:“以前我也在凯撒宫酒店工作过。在那里主管们也会经常过来,但却是为了查看我们犯了什么错误。在那边他们只会居高临下地驱赶我们为了业绩而出力。在那边我只想低下头不惹事地度过工作日,从而拿到薪水。只有在四季酒店我才能感到自在。”

      这就是相互信任的团队的含义。在这样的团队里,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举起手来声称“我犯了个错误”,或者“我被提拔到了目前不能胜任的岗位上,我需要额外培训”,或者“我家里的情况正在影响工作”,或者“我需要帮助”。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丝毫不担心会遭到羞辱乃至报复,而是完全相信团队成员们——无论是老板还是同事——都会站出来支持我们。假如你没能构建一支相互信任的团队,那么你的公司里就只有一帮每天按点上下班的人们而已,这些人为了保住工作将会毫不犹豫地弄虚作假。他们将会隐藏自己的错误,唯恐这些错误会给他们惹上麻烦;他们永远不会承认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的个人生活正在影响工作;他们绝对不会告诉你他们需要帮助。因为他们不希望在下一轮裁员的时候被盯上。假如这就是我们运营公司的方式,那么我们的公司早晚会出现裂痕以至于崩溃。

      我们全都见过未能构建信任团队的领导者,也见过他们的组织内部发生了什么。在最极端的情况下,这样的组织将会沦为丑闻。我们都见过美联航3411号班机虐待乘客的录像。一名乘客被机组人员强行拖下了飞机,这位乘客最终掉了一颗牙,鼻梁骨折,还遭遇了脑震荡。我真心为了当天机组的每一位成员而感到难过,因为他们全都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干预。因为他们太害怕惹麻烦,以至于不敢做正确的事情。这起事件不是什么反常现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一个领导不善、未能建立信任团队的组织通过日复一日自上而下的点滴灌输而导致的必然结果。

      实际上就在本次丑闻之前,我本人就亲眼见识了另一起事件,预示了美联航日后的情况将会变得多么糟糕。当时我正在排队等待登机,有一位乘客试图在自己的群组号码被叫到之前就登机——众所周知这样做是重罪(笑声)——引导员也确实将此人当成了重罪犯来处理。“请站到一边,先生!我还没有叫到你的号码!请等到我呼叫你的群组号码为止!”这就是她对待一位付费顾客的态度。于是我就说话了:“你为什么这样对他说话?怎么能这样拿人不当人呢?”她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先生,我要是不遵守规章的话可能会失业的。”换句话说她在自己所属的组织里感到不安全,她的领导不信任她能完成她为之受训的工作。于是顾客、公司以及雇员都受到了伤害。我们之所以更喜欢搭乘西南航空,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招聘最佳人才的秘方,而是因为他们的员工感到安全,感到领导信任他们的能力,于是顾客、公司以及雇员都因此受惠。这就是身为领导的意义,不是为一切事务负责,而是为负责一切事务的人们负责。领导的责任是创建一个让人能以自在状态展开工作的环境。

      不幸的是,我们往往不会教育领导者们如何领导。我们教育人们如何完成具体工作,如何运作某一套体系,如何促成一笔交易,但却不教育他们在得到晋升之后如何领导他人。某人完成一项工作的能力与此人领导他人完成同一项工作的能力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手把手的领导者,因为我的确比你更清楚如何干好你的工作,所以我才会得到提拔。可是具体工作与领导工作是不一样的。领导不对结果负责,而是对导致结果的人们负责,因此需要一整套完全不同的技能。要想构建相互信任的团队,就必须培训领导者营造信任环境的能力。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会觉得其他人将会支持自己,他们会感到足够安全,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就是领导应当起到的作用。如果你想参与无限博弈,就必须构建这样的团队。

      第三条,旗鼓相当的对手。在励志演讲这个市场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宣扬我所宣扬的主题。这人也演讲,也出书。他的水平极高,广受尊敬,就连我都很喜欢他的作品。我恨死他了(笑声)。我说这话没有个人置气的意思,我们每次碰面他都很有礼貌,也很有职业风度。我的仇恨完全是非理性的。这份仇恨又激起了我的竞争意识。我会经常上网查询我的书在排行榜上的位次,然后马上又去查看他的(笑声)。别人的排名我全都不看,就看他一个人的。我若领先就洋洋自得,他若领先我就怒火中烧。一旦有人当面提到他的名字,我就忍不住咬着后槽牙说话(笑声)。有一次我们应邀在同一场会议上发言。还不是我上午他下午这样的安排,而是同场接受采访。采访人觉得要是让我们两个相互采访一下会很“有趣”(笑声),于是我就先开口了。“你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你的长项都是我的弱点。每次只要一有人提到你的名字我就会感到很不舒服。”他看着我说道:“真好笑,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之所以对他抱有非理性的憎恶,理由不在他身上,全都在我自己身上。每当博弈当中存在其他值得与我们自己相比的玩家时,他们的长处总会暴露我们自己的短处。这会让我们感到很不舒服。将这股负能量指向他们身上是较为容易的做法。较为困难的做法则是反躬自省,“我需要作出哪些改进?”要记得,在无限博弈当中唯一真正的竞争就是与自我竞争。旗鼓相当的对手,比我们更强的对手,对于这一点大有裨益。他们可以是公司或者个人,可以是我们的同行或者身处其他行业。我们不必认同他们,甚至都不必喜欢他们。但我们必须承认他们有压我们一头的长处,为我们提供了进步的机会。由于无限博弈的关键就在于不断改进,这样的机会至关重要。却原来我们两个具有相同的愿景,我们的合作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我们把话说开之后成了好朋友,之后有过多次合作,而且读者也未必非得只买一本书不可(笑声)。我们通过相互取长补短成为了一支更强大的团队。

      所以说你的旗鼓相当的对手是谁呢?这位对手可以是你自己的团队成员。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一位同事得到提升,气得你心里难受。我们为什么会对别人的好运感到生气呢?这一点体现了我们身上怎样的特质呢?还是这句话:我们不必非得喜欢他们,也不必非得认同他们,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他们身上有强过我们的地方。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我们自己选的,所以不要随便挑选不如你的个人或者公司,因为沾沾自喜没有用。你应当挑选那些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人,你的肉中之刺。这与他们无关,只与你有关。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参与无限博弈的必需条件。

      如果你一心只想着胜过竞争者,这一动机往往会驱使你做出很不舒服的行为。这就好比赛跑的时候你太想赢,忍不住就会去绊其他选手的腿。你兴许能赢,但是并不比之前跑得更快。在这场名为商业的赛跑当中没有终点线,只能不停地往前跑。你或许能赢下这个季度或者赢下这一年,但是这些终点线都是你自己随便选的,衡量胜败的标准也是你自己选的,不管是利润、市场份额还是营业收入。我特别喜欢收听某些公司的电视广告来解闷,这些广告总会夸口他们开设了多少办事处,全球各地共有多少雇员——干我毛事啊!航空公司在广告里吹嘘他们开设了多少个目的地,可是我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啊。飞往全球五千个地点?呵呵。他们这是在试图把别人比下去,毫无意义。一心想要击败竞争者反而会使你更容易犯下道德失误,更容易做出不利于个人乃至公司的决策。我们都见过此类错误的极端表现。富国银行开设了三百五十万个虚假账户,因为他们太痴迷于业绩数字了。一开始谁也没有因为虚开账户而遇到麻烦,于是他们就一直虚开一直爽,直到露馅为止。当然,就算还没闹出违法丑闻的公司也会犯下此类错误。比方说某些公司在墙上装饰了一行大字:“正直!”“诚实!”——你要是必须把诚实俩字写在墙上提醒员工,那么你家公司的问题肯定比员工不诚实大多了(笑声)。“别忘了,我们要诚实啊!”要理解,我们的目的是自我成长。

      第四条,具备弹性存在的能力。这一条特别难理解。弹性存在就是做出极其深刻的战略转型,彻底调转某个组织的前进方向。再举一个苹果公司的例子。史蒂夫.乔布斯与史蒂夫.沃兹尼亚克有一项正义的事业,就是通过个人计算机向个人赋权,让个人拥有抵抗老大哥的力量。这个愿景与电脑本身没有关系,因为愿景本来就与你的产品无关,而是你所设想的未来世界。就这两人而言,他们碰巧赶上了计算机革命时代,并且认为个人电脑是实现愿景的最佳工具。沃兹尼亚克曾经谈到过他如何设想有朝一日个人可以依靠电脑的帮助直接在市场上与企业竞争。1979年,他们两个推出的苹果一型与二型电脑都已经取得了成功,乔布斯早已成为了名人,苹果公司也已经做得很大了。这一年,乔布斯与几名高管一起参观了施乐公司的产业园。施乐公司向他们展示了最新的研发成果,名叫图像化用户界面。在这个界面当中,你可以用一个名叫鼠标的装置在名为桌面的屏幕上移动名为光标的箭头,当光标与图标重合时点击鼠标就能操作电脑。从此后用户在操作电脑之前再也不必学习语言了。乔布斯的愿景是向尽可能多的人们赋权,因此结束走访之后他告诉手下人:“我们必须向图像化用户界面投资。”他的团队成员之一——我估计是历来最理智的那个——站出来反对:“史蒂夫,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已经向另一个战略方向投入了上百万美元与工时。如果突然转向,我们的公司非得废了不可。”乔布斯回答道:“与其让别人来废了我们的公司,还不如我们自己动手。”就这样,苹果推出了麦金塔电脑。这一产品造成了如此深远的影响,以至于驱动了整个市场的走向。日后的Windows2的根本设计理念就是支持图像化用户界面。正是因为乔布斯有能力废掉自己的公司,有能力进行与过往路线截然不同的战略转向,苹果公司才成为了计算机革命的领导者。

      要想具备弹性存在的能力,有几项先决条件。首先你要奉行正义的事业,否则随便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都能诱使你转向。你要拿出足够的战略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要让公司承受转向的压力与痛苦,这个理由就是我们找到了推进正义事业的更好方式。其次,你要有相互信任的团队。你的公司在转向期间必然会承受压力,衡量公司业绩的各种指标在短期内一定会下跌,因此你必须得到手下人的支持。他们未必非得喜欢你这么做,但是他们会说:“我们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们也支持这种做法。”然后他们才会咬牙坚持渡过难关。

      缺乏弹性存在能力的最佳反例是柯达。乔治.伊斯特曼当初创立柯达的时候也有正义的事业,他希望将摄影技术民主化,他痴迷于简化摄影技术。他发明了胶片,让二十世纪初的我们不必再与苛性化学品以及沉重的玻璃板打交道。接下来柯达又继续创新,发明了彩色胶卷、幻灯片与投影仪,改进了照片用纸以及冲洗药剂,提升了整个摄影系统的层次,成为了全世界最大的公司,伊斯特曼也成为了美国最富有的人之一。他去世之后,他的公司继续推进着他的正义事业,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逐渐丧失了方向。1975年,一位名叫史蒂夫.赛森的柯达工程师发明了数字摄像机。可是当他将自己的发明呈现给公司高层之后,高层却决定压制这项技术,以免殃及胶卷销量,因为他们实在下不了狠手将整个公司洗筋伐髓,从胶卷公司转型成为数字产品公司。他们知道数字的精灵早晚要从瓶子里钻出来,实际上他们估计大约再有十年就差不多了。十年之后数字照相机的确在其他地方出现了,可是柯达在这十年里做了什么呢?他们什么都没干。一开始随着数字摄影技术逐渐流行,柯达公司赚取了几十亿美元的专利使用费,因为当时许多数字产品公司确实用得是柯达的技术。从有限博弈的视角来看,此时的柯达公司可以说极其健康,因为什么都不干就有人送钱上门。可是等到五年之后专利过期了,公司也很快破产了。你要是不愿意亲手废掉自己的公司,市场就会替你动手。如果你不具备弹性存在的能力,你的公司有朝一日必然面临无处立足的风险。

      当然,你可能在整个职业生涯期间都遇不到需要弹性存在能力的时候,实际上大多数领导人都遇不到这样的时候,至多也仅仅会遇到一次而已。但是作为身处无限博弈当中的领导者,我们有责任让我们领导的组织做好准备,从而让我们的继任者们在形势所迫之际能够拥有这样的弹性。要坚守正义的事业,要构建相互信任的团队。这样我们的继任者们在需要这项能力的时候才不至于抓瞎。

      建设一个适合参与无限博弈的组织的最后一步就是要具有领导的勇气。居然还要将这一条也加进清单里确实挺丢人的。但是我们必须拥有勇气,因为我之前介绍的四大事项全都困难得不可思议。驱赶你的人马去追逐季度目标与年度目标要容易得多,你只需要给他们发奖金就行了。当然公司的长远发展可能受损,公司的道德原则可能受损,但是那时候我早就退休了,就好像压制数码技术的柯达公司高管们在公司破产时早就退休了那样。以损害公司为代价来玩短期游戏要容易得多。构建一家推进正义事业的公司则要远远更为困难。构建相互信任的团队需要极大的努力,当你的手下人搞砸了的时候你必须耐着性子说:“再来一次吧。”炒掉旧人雇新人要容易得多。成为一名真正的领导人太累了,领导能力的实践往往费力不讨好。致力于人的成长要比致力于红利的增长孤独得多。干嘛要费力培养弹性存在能力呢?竞争要比寻找可敬对手并且揭示自身弱点有趣得多。我们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才能扭转对于商业活动运行方式的根本认识。只有极其勇敢的人们才打算构建一个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能够存在得远比他们自己更加长久、在他们身后还能更加繁荣的组织。

      我们不妨设想一个有趣的问题:度过无限的一生是怎样的感受呢?显然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限的,从生到死。但是生活本身是无限的,我们在人世间来来去去,生活总是要继续。换句话说我们每个人都被赋予了一个机会。是否成为玩家不是你的选择,因为自从你一降生就成为了人生博弈的一部分,你能选择的只是博弈的类型。你希望以有限的心态度过你的人生与职业生涯吗,还是想以无限的心态来经历这一切呢?有限的心态意味着我要成为第一名,我要比身边任何朋友挣得钱都多,我要掌握尽可能大的权力,我要发财,我要出名。不过到了死的那天我们依然只能两手空空地离开。这到底是图个什么呢?我们经常在这个过程中伤害他人,更经常伤害自己。或者我们也可以按照无限的心态来生活,换句话说就是执着于改善这个世界,改善我们加入的公司,让我们的同事们因为人生中有我们的参与而成为更好的人,让他们能够做出了不起的事业。有朝一日别人问他们“您怎样成为今天这样的人”时,他们会报出你的名字。

      这就像为人父母一样。以有限心态成为父母意味着把孩子塞进最好的学校,逼着孩子考第一。如果以无限的心态来为人父母,则意味着将孩子培养对别人有益的人,让孩子们根据我们灌输的价值观度过有价值的一生。通过我们的子女获得永生岂不是永生的最佳方式吗?有一次开会的时候我曾经与理查德.布兰森坐在一起,我问他:“你经营了维珍公司这么多年,最骄傲的是什么?等到你故去的那天,其他人将会回顾你的一生,认为这件事就是你的价值所在,是你的毕生贡献。”布兰森差点当场跟我翻脸:“不要用我在维珍干过的任何事情来评价我。如果你想评价我的人生,就去看看我的孩子们是怎样的人吧。”这就是无限人生的意义。无非是一个选择而已。无非是一个选择而已。谢谢大家。

    • 家园 123-尼尔.德格拉斯.泰森:论太空定居的未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lCDrVLxjh8

      主办方给我今天这场演讲宣传的题目是“太空殖民的未来”。但是“殖民”这个词在过去几百年里积累的历史包袱太重了,我觉得还是改口说“太空定居”更合适。其实我觉得这么说还能略微更准确一点。我想对这一前景进行一番我所谓的理性评估,分析一下过往的人类关于定居太空的抱负以及梦想。

      首先,预测未来十分困难。我这里有三张来自1900年的明信片,画师预测了200年的生活。第一张,画师预测蒸汽轮船将会装上火车轮子。因为当时火轮船很火,火车也很火,因此一百年后两把大火理应烧在一起,然后轮船就可以直接开上岸了。第二张,画师预测所有人都要用气球吊着在水面上行走,因为未来的人们当然想要这么做。我个人最喜欢第三张——别忘了这是在1900年,人类第一次动力飞行还要等到1903年——这一次画面上的人们全都背着单人飞行器。当然画师并没有考虑到他设计的飞行器只会把人摔死。

      预测未来往往基于扩展已知,而不是凭空构想出前所未有的东西。因此预测十年二十年之内的未来还不算太难,因为这一时间段之内的未来往往的确就是已知的延伸。但是鉴于目前的科技发展速度,一旦达到三四十年乃至五十年开外,预测与瞎猜也就没什么区别了。更何况不同门类的科技之间正在飞快合流,不过效果起初往往并不显著,在预测时也很难推演合流的最终形态。

      接下来我想为大家介绍几条令我老脸一红的言论。一般来说,人们都喜欢在文学领域找几篇未来主义作家的作品,挑出一两条他们蒙对了的地方,然后就说什么“他们成功预测了未来”。我更喜欢反着来,搜集了一堆著名人士的错误预测。这些预测往往都被人们遗忘了。因为我们更喜欢记住打得准的预测而不是打偏了的预测。咱们今天就来看看他们能偏到什么地方去。1900年12月30日,纽约的《布鲁克林雄鹰日报》:“二十世纪的交通业恐怕极不可能经受足以与十九世纪相提并论的改进。”这恐怕是报纸社论当中刊登过的最脑残的言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十九世纪的人们见到了蒸汽轮船,内燃机汽车最近刚刚发明,美国东西海岸刚刚被铁路贯穿。于是他们就想当然地以为:“老天,这下我们可看到头啦。”然后过了三年我们有了飞机,过了六十六年我们又登上了月球。

      所以说预测未来的行当里充满了丢人现眼的例子。大家看看下面这句话怎么样?“人类在五十年里都不可能飞行。”谁说的?1901年威尔伯.莱特给他弟弟奥维尔.莱特写信的时候说的(笑声),此时距离他们两个飞起来还有两年。要是飞机的发明人都能错得这么离谱,咱们其他人就更没戏了。再来一句:“任何飞行机器都不可能从纽约飞到巴黎。”这句话反映了直到1957年之前预测领域的潮流:每当科技取得进步,人们都忍不住限制未来的进步幅度。这句话出现在人类开始掌握飞行技术之后。谁说的?奥维尔.莱特1908年说的。

      再来一句:“人类登陆月球以及绕月运动包含许多难题,以至于科学可能还需要两百年才能着手解决。”1948年8月,《科学文摘》说的。实际上登月并没有再花二百年,而是只用了二十一年。这可是专门讨论科学的杂志啊。当时的科技肯定已经进步了,那么说预测家们究竟缺了什么呢?咱们接着看。“无论未来科技如何进步,人类永远都无法登上月球。”谁说的?美国无线电先驱李.迪.弗罗斯特,1957年2月25日。

      这个日期格外值得注意,因为九个月之后“旅伴一号”卫星就升空了——人类第一颗卫星是在1957年10月4日发射成功的。这颗卫星一上天,预测界的风气就彻底扭转到了反方向。顷刻之间,科技成为了现实,抱负变得触手可及。预测领域的人们一夜之间就从保守转向了冒进。“到1986年就会出现有人值守的月面基地。”谁说的?《未来主义者》杂志,1967年。此时阿波罗计划已经在进行中了,我们知道可以凭借当前的科技进入太空。但是我们同时却又想当然地认为科技进步的速度将会一直保持下去。我们想当然地认为进步的势头不会衰减。这一假设的前提非常靠不住——实际上“靠不住”这三个字还是太轻了,更到位的说法应该是“自欺欺人”。我打算利用本次演讲的前半部分来说服大家认同我的说法。

      再来看看这一句:“我坚信在2000年之前月球上将会降生第一个婴儿。”谁说的?土星五号的发明人沃纳.冯.布劳恩,1972年。人们再一次认为当前的科技发展速度对于人类精神乃至人类DNA来说是自然而然的。再来看一条关于2000年的预测:“到了2000年将会有五万人在太空生活以及工作。”火箭科学家罗伯特.特鲁阿克斯,1980年。我查了一下,到2000年在太空中生活以及工作的人类总共只有三个,都在国际太空站。

      与错误预测掺杂在一起的是偏差的回忆,这一点在美国尤其严重。我们美国人总觉得自己是太空先驱,产生这种想法很容易,因为我们率先登陆了月球。我们很容易以为我们探索太空的动机是某种内心固有的爱国主义情怀与骄傲,但是略微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请看下面这句话:“我对太空没这么感兴趣。”这是1962年约翰.F.肯尼迪对NASA领头人詹姆斯.韦布说的。这就是我们心目当中阿波罗计划发起人说过的原话。“无论我们是否喜欢,这都是一场竞赛。我们在太空中所做的一切都要为了比俄国人抢先一步登上月球而服务。”这话还是肯尼迪对韦布说的。他可没说什么“啊,宇宙多么美丽”,一个字都没说。

      佛罗里达州肯尼迪太空中心有一尊肯尼迪胸像,旁边的大理石上刻着一行字:“我相信这个国家应当竭尽全力在这个十年结束之前将一名人类送上月球表面并使其安全返回地球。”多么振聋发聩的语句啊!不过他们忽略了一点:包含这段话的演讲原文是肯尼迪面向国会联合会议发表的,时间是在尤里.加加林进入轨道六周之后。当时美国还没有一枚能够顺利发射而不爆炸的火箭,更别说载人火箭了。所以我们吓坏了。在这句话之前肯尼迪是怎么说的?“如果最近几周的事件”——他甚至没有提起加加林的名字——“如果最近几周的事件能够表明此类探险活动多么显著地影响了世界各地人们的心态,那么我们必须向世界表明自由之路优于暴政之路。”简而言之,要准备打仗。这两句话可是出自同一篇演讲,我们为什么不把“最近几周”这句话刻在大理石上呢?我看空间还蛮富裕的,刻上“干死毛子”几个大字完全不成问题。

      没错,我们率先登上了月球。我们的动机则是冷战的恐惧。所以假如人们根本没考虑到冷战恐惧,而是以为人类自然而然地就想登上月球,当我们不再登月的时候就难免有人大吵大嚷。有人说:“只要再出现一位像肯尼迪一样有魅力的领导人问题就解决了。我们只需要当年的政治意志。”不对,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想要比我们抢先一步登月的俄国人(笑声)。

      登月确实带来了意外的收获。比方说我们第一次见到了地球从月平线上升起。阿波罗8号拍下了这张回望地球的照片,今年正好是这张照片问世五十周年。阿波罗8号执行的是绕月任务,并没有登陆。但这依然是人类第一次前往地球以外的目的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任务甚至要比阿波罗11号任务更加意义重大。此前还从没有人离开过地球。人们都觉得进入轨道就等于离开了地球,其实并不是。假设将地球比作教室常用尺寸的地球仪,那么国际空间站距离地球仪表面至多不超过半厘米,我们却一厢情愿地以为这里就相当于太空了。对于宇宙物理学家来说这就相当于绕着你家街区开一圈。总之这张照片问世之后引发了出乎意料的后果:我们来到了月球,却第一次发现了地球。以前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地球,宛如飞船一样漂浮在宇宙当中的地球,纯天然形态的地球,不像教室里的地球仪那样被色块与国境线覆盖的地球。这张照片里只有海洋,陆地,还有白云。

      这张照片标志着现代环保运动的开端。从1968年到1973年发生了什么?1970年设立了第一个地球日。为什么不是1960年或者1950年呢?我们一登月,地球日就设立了。DDT在1972年遭到了禁用,含铅汽油在1973年被美国禁用,许多国家随后纷纷效仿。《清洁空气法案》,《净水法案》,医生无国界组织——这个组织或许早晚都会出现,但是他们依然会自称无国界组织吗?我不这么认为。这种心态不可能凭空冒出来,除非你在太空中回望过地球。所以你可以询问进入太空的成本与收益如何比较,但我认为最大的收益恰恰是事先谁都没想过的。陡然间地球上的所有人就结成了命运共同体。或好或坏,终归要由我们来引导地球的未来。

      下一个问题,太空探索的预算有多少呢?本次大会上之前好几场演讲谈到了气象卫星与火星任务等等。大家都知道,假如预算源自税金并且由民选官员分配,那么某些领域的预算难免吃亏。假如某一领域尚未得到公众了解,投资该领域的回报尚不确定,那么针对该领域的研究必然难以得到资金支持。你们知道哪些领域不差钱吗?我告诉你们。曾经有人邀请我为一本以探索为主题的书籍撰写一章,题材是二十世纪哥伦比亚历史。我同意了。写书之前我打算做一张表,列举了各种文明所做过的最昂贵的项目,这些项目花了多少钱,以及他们如何筹款。我心想,假如我们要前往火星,我应当在表格上找到开支规模相近的项目,看看是什么促使当时的人们为之掏钱。换句话说我们应当从人类文明的历史当中总结经验。根据我的分析,总共只有三大驱动力足以让一个国家慷慨解囊。

      第一大驱动力显而易见,就是战争。为了能够不死,人们几乎多少钱都舍得花。哪些项目可以归于战争与国防类别呢?阿波罗计划首当其冲,这一计划的原始动机就是害怕俄国人;接下来是曼哈顿项目,美国政府在二战正酣之际挤出了一大笔钱推进这个项目,招募了来自多个国家的科学家;中国的长城,极大的工程量;美国州际公路,路面按照特定规格修建,确定这套规格的人则是艾森豪威尔。二战期间他在德国见识了纳粹修建的高速公路,这些公路不怕雨水侵蚀,能够支持大兵团与坦克的输送,于是他说:“我也想要一套。”花费一千亿美元之后,州际公路体系就出现了。换句话说州际公路与阿波罗计划的开销一样大。两者的动机也是一样的:不想死。第二大驱动力是什么?这项驱动力今天不太时兴了,但是在古代却很常见:颂扬神祇或者皇室贵族。这个类别下面有金字塔,凡尔赛宫,以及欧洲各地可见的大教堂。这些项目全都耗费了大量的资金与物料。当然,今天的皇室已经不如四五百年之前那样有权有势了,这一类项目今天也很少见了。第三大驱动力也是三者当中最显著的一项:获得经济回报的许诺。这一门类下面包括哥伦布与麦哲伦的远航以及路易斯与克拉克横跨美国的冒险,这张单子列起来就没头了。

      总结一下,人们会出于两大原因花钱:我不想死,而且我不想穷死。为了满足这两点他们多少钱都舍得花。注意,这张清单上并没有“为了科学而科学”,“探索是人类的基因本性”之类的说辞。这些话不是不能说。根据各国贫富水平不同,开支低于一定层次的项目也确实可以依靠此类说辞来筹款。这里扔个十亿美元,那里扔个十亿美元什么的。不涉及两大原因的项目也完全可以存在。但是随着开支增长,你难免会遭到反对,因为在反对者们看来你从事这些项目只是为了给自己谋私利。相反,假如你的项目能让整个国家得到经济回报或者保护国民的生命,那么所有人都能得到好处。

      战争,皇室,经济,这三大驱动力全都十分强大。所以我要利用这三大驱动力来判定某种活动能否成真。我们能将人类送上火星吗?除非你不上火星就会死,国王下令已经不管用了,再就是除非你能在火星上赚钱。我希望本次大会能分享一点我的怀疑主义,我的根据则是历史上的人类行为。再举一个预测未来很困难的例子。五十年代初的《科利尔》杂志刊登过一系列预测未来的文章,这还是旅伴一号之前的事情,这时还没有任何人造物体进入太空。但是这时我们已经有了科学知识,有了一定的工程学能力,也已经有了艺术家,他们在纽约市海顿天文馆举行了一系列会议。《科利尔》杂志刊登了他们的讨论成果:“世界第一套太空服,在哪里以及如何使用”。这就是当年的热情程度。还有文章讨论了太空中的生理学以及各种挑战,包括小行星,太空射线,失重,太阳耀斑,丧失方向感,厌倦,易怒,疲倦——最后这三项就算不进太空也会影响我们,不知道他们干嘛算进去(笑声)。

      要是真想在太空定居,下一篇文章很有意义:“谁拥有太空?”你想在太空搭帐篷,会不会侵犯别人的地盘?你在地球表面不可能拥有无限的领土,凭什么到了另一颗行星表面就可以呢?地球上居住的都是人类,可是你依然需要携带证明文件才能跨越由政治设定的人为边线,这就是我们的办事方法。凭什么认为进了太空就可以例外呢?

      我看看还有什么。“我们能在太空生存吗?”他们需要彻底想好这个问题。下一篇,“人类即将征服太空”,越来越近了。“我们还在等什么?”工程学知识已经到位了,现在的问题是缺钱。他们没想到。除非我们能在月球表面发现钻石,或者我们与敌对势力发生技术对抗,否则钱不会来。再来一篇:“月球上的人类”。这篇文章插画上的登月飞船真是雄心勃勃,一次能装三十人。但是你必须建造这样一艘飞船,发射出去登陆月球,还要能够飞回来。有人想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他们被自己的思考能力迷住了,只顾得将太空探索的可能性想深想透,却完全没想过在现实当中究竟有没有人愿意这么干。

      让我们再进一步。“我们能否抵达火星?火星上有没有生命?”我们知道火星上面有大气层,所以这篇文章的插画上面画了飞机。不过火星大气十分稀薄,所以飞机的翅膀特别宽,这样才能保证升力。此外插画上还有一看就很沉的履带车,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履带车运过去的,文章也没讨论这个问题,反正就是运过去了。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非要去火星不可呢?你想在火星定居吗?你的动机是什么?你怎么付账?你可能会说:“让私人企业掏钱吧。”不可能。我的历史研究告诉我不可能。让我再着重重复一遍:不可能!并不是因为我希望这样,我只是比较现实而已。我跟大家说一下我这人有多现实。头两年我出了一本书,题目叫做《太空编年史:面对最终边疆》。可是我给出版社交稿的时候用的可不是这个标题。我的原标题是《发射失败:太空狂热人士的梦想与幻灭》。出版方被我吓着了:“可不能用这个标题!标题里不能出现失败二字。”所以他们给我换了个好听的。

      之所以不能指望私企探索火星,是因为资本市场无法为开拓太空边疆的行为估值。想象一下私企开会的情况吧。我经营了一家公司,我想将人类送上火星。以前没人这么干过。按照资本主义的规矩,我请来投资者开会,然后投资者就开始提问了:“这要花多少钱?”“很多。”“回报率怎么样?”“我不知道,很可能一分钱都没有。”“危险吗?”“是的。”“会有人因此受伤吗?”“是的,很可能有人因此送命。”这场风投见面会三分钟就能开完(笑声)。

      大型项目的传统就是政府主导,因为科技成功符合政府的长期利益。这里的“长期”远远超过了任何企业实体能够合理运营的极限。企业有季报,有年报,要向股东汇报。政府则可以宣称“我们预期将在十到二十年后获利”,然后就放手去干。历史上的政府都是这么干的。最早到达新世界的欧洲人不是荷兰西印度贸易公司,而是哥伦布,他的后台则是西班牙王后。有道理政府甚至都不愿赞助他,因为他们忙着兴建大教堂呢。所以今天南美洲才不说意大利语而是说西班牙语。那么西班牙王后的动机是什么呢?有一点霸权主义,但主要是为了经济回报。“我想要一条前往印度的更短航路。”哥伦布一直以为自己发现了印度,所以北美土著才会被称作印第安人——我都没想到这个名字能一直沿用到今天。在铁路贯穿东西海岸之前,路易斯与克拉克全面勘测了西部边疆。

      还有航天飞机运送货物,为什么NASA要用航天飞机向国际空间站运送货物呢?很没道理啊。如果NASA要成为一家开拓边疆的机构,那就理应将已经形成常规的活动交给私企来承办,因为私企的优势在于效率。SpaceX最近就是这么干的。SpaceX给国际空间站送过一次货之后,报纸大标题纷纷惊呼“宇航新时代已经到来”,“太空事业私企一马当先”。别这么激动,他们就是负责送货。要我说几十年前送货的事情就该交给私企。凡是被政府发展成为常规的活动都该交给私企,政府负责买单就行了。政府的长项在于长期规划,并且可以用任何理由作为长期规划的理由,例如地缘政治,国家安全,经济发展等等。

      再来看看火星吧,这是我们当代太空幻想的目标。但是在前往火星之前,我们不妨先看看南极洲。南极洲的气候远比火星上的任何地点更加温暖湿润,我倒没看见有人排着队要去南极定居的(笑声)。我还想在南极洲有套房呢。当然我不打算阻拦有志之人,就算远大的志向无法实现,至少还能带来次一级的好处。我肯定不会跟任何追梦的人泼冷水,除非你主动问我(笑声)。过去几年有个挺出名的“火星一号”计划,发起人是荷兰人巴斯.兰斯多普。我所感兴趣的是,荷兰在历史上就有冒险开拓的传统,动机主要在于经济利益。正是荷兰人掀起了地理大发现时代。如今又是一位荷兰人想要去火星探险。他想在火星兴建一个四人定居点,时间从2032年开始。他也拉到了投资人。他打算怎么付钱呢?他要转播飞向火星与定居的全过程,就像奥运会一样。单程飞向火星需要九个月,播出时间可以说相当长了。好说歹说这也算个计划。不过火星一号的真正特别之处在于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你回来。所以说火星一号里的“一”字也有“单程”的含义(笑声)。这一来我就得跟这位兰斯多普掰扯掰扯了。我请他参加了我的访谈节目《群星会谈》,访谈地点是我的办公室。请大家看一下这期节目的两分钟节选:

      尼尔.德格拉斯.泰森(以下简称泰):这些想要飞向火星的人们到底是谁?他们不喜欢地球上的生活吗?他们特别喜欢冒险吗?他们存心想要英年早逝吗?

      巴斯.兰斯多普(以下简称兰):什么人都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工程师与科学家,也有政客、律师、士兵等等各行各业的人物。在我看来这些人其实与地球上的早期探索者们很类似,任何人都能登上航船渡过海洋,任何人都可以决定背井离乡寻求新的机会。

      泰:五百年前地理大发现的时候绝大多数前往新世界的船员都没能活着回来。麦哲伦的船员几乎在路上死光了。这还是在地球上,到哪里都有可供呼吸的空气,新世界的食物人类也可以吃。你预测过这个项目的生还率吗?

      兰:我们这个项目的规划目前还没有详细到能够给出百分比的程度。我敢肯定这不会是一趟前往火星的安全任务,因为前往火星的任务不可能安全。我认为这趟任务会比攀登珠穆朗玛峰更危险,而攀登珠峰的死亡率是2.5%。我希望这趟任务不至于像攀登乔戈里峰那样危险——攀登乔戈里峰的死亡率是25%。探索永远都是危险的。火星一号的目标在于清楚辨识危险,让所有参与者都充分认识到危险,不仅包括报名志愿者,还包括投资人,媒体合作伙伴以及观众。假如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就像阿波罗任务时那样,事故是不可能避免的。

      泰:在边疆地区不可能存在确定的生还概率,是吧?

      兰:我们所有的报名人都清楚,像这样的任务必然伴随着高昂的风险。

      在这期节目里我还通过视频远程采访了一位报名参加火星一号项目的志愿者。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我问他结婚了吗,他说结了。我又问他老婆对于他的做法有什么意见,他说他老婆很支持他去火星(笑声)——我就是随便问一句啊。

      太空殖民的另一个问题在于可能会自我设限。费米悖论是恩里科.费米提出来的一个问题。理论上你可以在某颗行星上构建一个文明,让这个文明发射两艘殖民飞船,让这两艘飞船各自发现一颗新的星球,利用星球上的资源修建两艘飞船,让它们再去各自发现一颗新的星球,换句话说每过一代人的时间飞船数量就会大致翻一番。这样一来,你只需要一段与生物进化相比微不足道的时间就能成功殖民银河系里的每一颗已知行星,大约有个一亿年就差不多了,用不着十亿年。于是费米发问道,如果真有哪个文明这么干过了,那么现在每一颗行星上肯定都会驻扎着外星人。可是外星人现在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呢?

      或许外星人已经来过地球了,他们远远打量了一眼,然后就像加来道雄今天上午作报告时说的那样,认为地球上不存在智能生命的迹象(笑声),然后又飞走了。这是一种解释。另一种解释则是太空殖民的自我设限。假如前往行星甲的你具有殖民的DNA,假如你从骨子里觉得“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到那里去,我要那颗行星”,那么你那位前往行星乙的同胞肯定也和你一样想。然后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后代就会将目光投向早已被殖民的行星。然后你的宇宙进军大计就会毁于暴力内爆。因为随着银河系里的行星越来越少,你的殖民欲望将会越发难以满足。这就是解决费米悖论的方法之一:任何殖民欲望足够强烈的文明都会在殖民过程当中从家里自杀自灭下去。这是个相对比较新颖的概念。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清楚:无论我们是否决定要在火星上面搭帐篷定居——我对这一前景持保留态度——总还有一大因素会吸引人们前往火星,那就是旅游。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我情愿攒下好几年的年假与积蓄去火星看一看。旅游业作为经济驱动因素的重要性决不能遭到忽视。我们都不想为了军事目的而发动火星探索,国王已经指望不上了,还剩下的因素就只有经济。但是假如你不想在火星度假期间一直呆在维生舱里——维生舱就相当于将一块地球搬到了火星上——那就必须对火星进行行星改造。这是过去二十年里我最喜欢的一个词。将火星变成地球,改造火星的土壤与大气,散布微生物来释放氧气,就像地球出现早期那样。我们目前还没这个能力。要是我们有了这样的能力,那么我们想去哪个行星就能去哪个行星,去了就不用回来,因为我们在那边同样能呼吸空气。人们都说“如今就好比地理大发现时代”,可不对!现在比那时候难多了。哥伦布到了新大陆照样能呼吸空气。新大陆的树也是木头做的,可以拿来修理船只。火星上可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如果你想在火星定居,又不想到了火星上整天家里蹲,那么改造火星就是必须的。

      还有人说“我们必须成为一个双行星文明,以免被小行星撞击团灭掉,就像恐龙那样。”斯蒂芬.霍金就强烈支持这一主张。在这里我要跟他唱个反调:无论改造火星并且运送十亿人口过去的难度多高多低,将小行星拨拉到一边去大概都要更容易一点。在思考前沿议题的时候,我更关心人们会切实采取的实际举措,而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梦想。就好像人工智能那样,人们整天担心机器人会统治世界,但是实际上我们只会创造出一大堆满足人类各种需求的人工智能。我们不会要求无人汽车还具备冲咖啡或者开飞机的功能。我们的社会当中需要单一用途人工智能的地方太多了。在实践当中,如果我们能造出一百种人工智能,每一种都能完美地完成某一项任务,那么谁还会去创造能完成所有任务的人工智能呢?尽管这么多人都害怕这种前景,但我认为在现实当中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削减进入太空的成本。顺便说一句,我们现在在太空领域花费了多少钱呢?下面这张图表我希望大家牢牢记住。2016年,全世界在太空领域一共支出了3300亿美元,其中基建开支与产品以及服务开支相等,都占据了38%。这其中覆盖了需要GPS才能进行的商业活动,电视信号传送,天气预报等等。美国政府的太空项目预算占据了14%,世界其他国家的太空预算总和是10%,美国比起其他国家多出了一半。但是政府预算与商业开支相比起来还是小多了。所以说挺进太空是很有钱途的。顺便一提,咱们都别忘了当初是政府首先进入了太空。政府承担了风险,政府吸收了风险,然后商业太空活动才跟上来。大家都看过重型猎鹰火箭的发射实况了吧,我们再来回顾一下……

      这次火箭发射真是只有美国人才能干得出来。你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火箭,然后你就向太空投送了一辆汽车。有时我会开玩笑说不知道埃隆.马斯克究竟是在汽车驾驶位上摆了一个假人模特,还是说他杀了什么人打算抛尸(笑声)。总之重型猎鹰的推动力是土星五号的一半,所以他们才一直说这是“目前”全世界最强大的火箭。土星五号的推动力是38万磅——见谅,我们现在还在使用英制。……这辆汽车目前是在地球轨道上,准备过渡到火星轨道。这是从地球前往火星最节省能量的方式。如果想向火星大批量运送人员物资就必须这么做。尤其值得一提但是,重型猎鹰的两具推进器都自行降落在了地面上。这是很有必要的做法。假设你乘坐空客380在机场降落,他们不会把这架飞机扔掉再拉来一架,而是会重复使用。

      总之,在最节省能量的前提下,我们花三天能抵达月球,花九个月能抵达火星,花十年能抵达木星,花二十年能抵达土星,花七万年能抵达半人马座,也就是距离地球最近的星系。任何宣称要殖民外星的人都要考虑人类生理状况与太空航行所需时间之间的矛盾。一般人运气好能活百年,那也只是半人马星征途的七百分之一。所以我认为我们在考虑殖民其他星系之前,需要好好研究一下时空连续性与虫洞的问题。至于木星与土星都没有硬质表面,它们的卫星倒是有。不过你真愿意花费二十年时间飞过去,然后永远生活在一个不是地球的地方吗?能做与想做可不是一回事。

      下一个话题平时大家谈论得比较少:太空事业将会催生人类社会的第一批万亿富翁。他们的发家之道则是会在小行星上采矿,收集太阳系的各种资源。到时候假如某颗小行星冲着地球飞过来,而且碰巧又有某家公司在小行星上采矿,那么世界各国政府就会集资聘请这家公司偏转这颗小行星的轨道。在太空中,送进轨道的水的价钱是一万美元一磅。如果你能用五千甚至一千美元一磅的成本直接从彗星上面收集水来供应太空作业的需求,那么这个商业模式还是很有搞头的。有些公司已经开始着手发力了,比方说这家“星球资源”公司(Planetary Resources)。公司主页上介绍公司业务是“提供资源,在太空供给工业需求并维持生命”。假设你当真在火星上开设了一座迪士尼乐园,那么肯定需要物资供应。从地球发射火箭输送物资太贵了,从太空的某一点向另一点输送物资要便宜的多。最早控制太空资源的公司将会造就第一批万亿富翁。

      星球资源公司的主页还指出,太空中有16000颗近地小行星,其中蕴藏着丰富的资源,此外还有两万亿吨水。与发射火箭运送物资相比,采集自太空的物资的成本减少了95%。小行星上最值钱的是什么?稀土元素。地球上的稀土元素总量其实并不少,只是开采起来很困难。要是你能拿下一颗稀土储量丰富的小行星,你就发了。因为我们的现代高科技离开了稀土玩不转。它们是电池、手机、通讯器材的关键原材料。此外小行星上还有大量贵金属,例如金、银、铂、锇、铱、汞等等。水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其实早就接触过小行星。政府资助过对于小行星的勘测。伽利略号探测器曾经飞临这颗小行星。我们的探测器甚至还登陆过彗星。

      但是赚钱兴许还不是最强有力的动机。我们回头再看看战争动机。我不希望战争成为任何行为的动机,所以我们不妨换个思路:或许我们作为一个世界整体正面临着安全问题。地球试图以很多方式杀死你,例如地震海啸之类。其实宇宙同样想要你的命,手段包括伽马射线爆发、超新星爆炸、黑洞、太阳风暴等等,不过远比这些更常见的手段是小行星冲击。我们曾经遭遇过灭绝级别的冲击。殖民其他行星可以缓解此类风险,但是假设人类当真分布到了两颗行星上面,其中一颗即将遭到小行星冲击,另一颗行星上的人类总不见得只会说“一路走好,幸亏不是我们”。全人类肯定会合力偏转这颗小行星的轨迹。话又说回来,某些足够大的小行星要是当真撞过来,那你肯定会希望自己当时不在地球上。亚利桑那州的一个陨石坑直径足有一公里,正中间最深处能盛得下一栋六十层的高楼。我们以前遭受过撞击,以后我们也一定还会遭受撞击。你想为太空项目拉拢资金吗?“我们不想死,我们不想灭绝。”用这个理由发动一个防御项目怎么样?

      你怀疑我是在危言耸听?在座的有俄国人没有?俄国,车里雅宾斯克,2013年2月15日……这里的情况足以证明地球位于一座小行星打靶场里面。飞掠过这座城市的小行星尺寸有十七米,重一万吨,时速四万英里,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二十五颗广岛原子弹。万幸的是这颗陨石在半空中解体了,散布在了方圆二十英里或者说三十公里的范围内,因此能量的释放遭到了极大的稀释。没有人员死亡,不过陨石的冲击波推倒了墙壁,震碎了玻璃,导致一千六百人受伤,绝大多数都是被碎掉的窗户玻璃割伤的。之所以伤者这么多是因为光速与声速之间的差距。一家人正在家里吃早餐,突然窗户里闪进了一道亮光。他们心想“这是什么光啊?”于是就走到窗户边上查看,这时冲击波正好传播过来……

      最后我想强调一下,即便仅仅是在口头上表示“我想去太空”也依然具有很高的价值,就算你的太空项目开支并不高或者并不打算立刻殖民外星也一样。因为太空事业会对文化造成重大影响。首先,太空项目是发展科学的门户。要想进入太空,物理学、天体地理学、生物学、化学、医学、机器人学、材料科学、通讯学、电子工程学以及航天工程学全都不可或缺。因此太空项目是全面推进科技工程能力的最理想引擎,而科技工程能力又是未来经济的引擎。如果你的国家昏昏欲睡而你又想发起创新经济,搞一下太空项目是个不错的选择。转眼之间就会有无数人才冒出头来表示“我想干这个”,“我想发明那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正是处于充满科技希望的时代。下面这这表是每个十年里美国科研开支总额以及占GDP的比例。在我们飞向月球的六七十年代,这个比例是最高的,达到了34%。从那以后虽然科研开支总额一直在上升,但是GDP占比却一直在下降,到了二十一世纪最初十年就只有7%。

      我还记得1964年纽约世博会的盛况,这届世博会的主题正是未来。当时我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一名天体物理学家,但是未来的景象已经在我心里打下了烙印。纽约世博会的标志是巨型地球钢塑,环绕地球装饰着三道圆环,象征约翰.格林环绕地球三次的壮举。在当时未来就是一切。《2001太空漫游》里面出现了自转太空站。我们开始在插画里畅想明天,可以看到各国人民正在迁往未来之城。再仔细看看,未来之城的建筑风格与咱们迪拜街头的高楼其实还挺像的(笑声),感情你们早就把未来之城修建起来了。当年的人们之所以能绘制出如此瑰丽的未来图景,不仅仅因为他们嗑了迷幻剂(笑声),还因为当年的文化确实充满了关于未来的乐观主义情绪。人人都知道科学技术一定能带领我们走向这样的未来。单纯指望希望是不够的,你必须将希望转化成现实。

      如今2020年就快到了。我抬头一看哈利法塔,简直就是照搬了未来插画里的形象。迪拜早就是一座踏入未来的城市了。2020年迪拜也要举行世博会,到时候你们将会像1964年那时的我一样产生相同的感受。更进一步,你们也要飞往火星了。2021年阿联酋的火星探测器就要发射升空。这个项目将会对下一代人产生不可估量的强大影响。我理解这种影响,我亲身体验过这种影响。在我看来,这种体验目前在美国已经衰退下去了,我很高兴地看到同样的体验在咱们中东以及远东地区高涨起来。……

      在美国的时候,我一有机会就会提醒人们,我们管数字叫什么?阿拉伯数字——当然一千年前还叫做印度数字。这些数字当时就已经完全发展起来,足以支持完整的算术与代数体系了。算术、代数以及算法这几个词的词源都是阿拉伯语。我生在一个畅想未来的时代,人们尽情设想着科技在未来扮演的角色。无论你们是否打算殖民外星,单就你们的议程上具有太空计划这一项目而言就足以改变每一位项目参与者现在与未来的抱负。我已经等不及见到这样的未来了。谢谢。

      通宝推:桥上,
    • 家园 122-exurb1a:然后我们会好吗?

      本帖最后由 万年看客 于 2019-1-26 18:16 编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g1pmHSWHe0&t=3s

      终末山脚下有一个终末村,终末村里住着道。

      这一天是道的生日。道正在地里伺候庄稼的时候,他的朋友撒母耳叫他赶紧过来。

      道跑到村子尽头,来到死障的边上,看到他的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死障的另一边。

      道跑到父亲身边,他的父亲已经没气了。

      道将父亲拖回了死障的这一边,村里的郎中也赶了过来。郎中检查了道的父亲,然后说道:“我很抱歉,他已经死了。是蛇干的。”

      第二天,村里人来到道家吊唁,说了些“太可惜了”、“节哀顺变”之类的话。道向他们表示了感谢。然后村里人就走了,他再次孤身一人。他希望自己赶紧掌握孤身一人的技巧。

      那天晚上,道注视着高耸的终末山,眼看着新神们释放出来的光明与疯狂映照着熠熠生辉的山峰。谁知道祂们在山顶做些什么呢?

      道睡着了。在梦中他见到了杀死父亲的蛇,蛇的毒牙好似一对弯刀,蛇的双眼充斥着狂怒、恶毒与傲慢。他见到了几百年来蛇的邪恶如何荼毒着终末村的村民们,带来病痛与苦难。

      现在蛇为他的父亲带来了死亡。

      够了。

      天还没亮道就起床了。他在行囊里装了些干粮和清水,然后来到火化父亲的火葬堆旁边,掬了一捧父亲的骨灰,装进一个果酱罐子里。然后他再次来到村子尽头,来到了死障的边上。

      “快停下!”有人惊呼。这是村里郎中的声音。“穿过死障你也会死的!别管那蛇了,你斗不过它的!”

      道闭上眼睛,一步迈过了死障,走进了荒野。

      道在森林里跋涉了一天,想要找到蛇的踪影,但是却一无所获。他在树上见到了父亲的面容。他的父亲去哪了呢?这个将自己的时间与爱献给道的人,这个教会道世界运行机理的人,他在清晨为道带来早餐,在夜晚为道带来毛毯。这个人养育了他。

      但是现在道的父亲已经孤身一人走进了黑暗。道知道他不能为父亲带去早餐或者毛毯,也不能将父亲带回来。

      万恶的蛇,他一定要杀死它……

      道的水喝干了。他很渴。越过树梢他能看到山顶,于是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山脚下有一条河,他在河边痛饮了很久。当他抬起头时,看到几尺以外坐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道起身就要走。

      “等等!”老妇人叫道。道没有理会她。

      “看起来你与蛇还有一笔账要算是吧?”她又叫道。

      道站住了。“你知道蛇?”

      “绿色的,有那么高,对吧?”她说。

      “也许吧。”

      她指向山顶,“我看见了,他往那边去了。”

      “是吗?”

      “可不是?一路上扭啊扭的可带劲了。”

      “是啊。”道开始迈步离开。

      “蛇就住在那里,”老妇人说。“在山顶上,他就在那里想出各种坏主意来。刚才他还嘟囔什么他刚刚杀了一个老头。”

      “这可不会是巧合,”道心想。“也许她真知道点什么。”于是他朝着山顶走去

      “等等!”老妇人叫道。道没有理会她。

      他继续走了几分钟,看到另一个人影坐在地上。还是那个老妇人。

      “你怎么赶到我前面的?”道质问了一句。老妇人掏出酒壶喝了一口。

      “你需要向导,需要监护人。那条蛇奸猾的很。”

      “无意冒犯,”道说。“可是你又老又醉,看上去有点没用。”

      “你已经很冒犯了,”她说。道继续前进,但是她跟在后面。“我知道内情,”她说。“我知道关于蛇还有新神们的情报。”

      “胡说八道。”道说。

      “是吗?”老妇人说。“带我上山,我教给你如何杀蛇。”

      “我凭着一双空手也能杀死他,”道说。

      “不,”老妇人说,“不,你办不到。”

      他们翻开岩石,找寻山洞,但是蛇并不在那里。他肯定还在更高处。于是他们向山上爬去。

      两人露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们吃了早饭,道吃了自带的面包,老妇人喝了酒壶里的酒。他们继续向山上攀登。到了中午,他们已经爬的足够高,可以居高临下地打量山脚了。道的村子就在那里,平平无奇,不过是几间房舍,几缕炊烟。

      “这世上还有别的村子吗?”道问老妇人。

      “没了。”

      “以前呢?”

      “有过。”

      “什么时候?”

      “好久好久以前了。那时候的村子好大好大,人们管这种村子叫‘城市’。那时候人也比现在多多了。”

      “出什么事了?”

      “野心,”老妇人说。她掏出酒壶喝了一口。“小子,等你把蛇杀了之后,你以为你会一直幸福下去吗?”

      “是的,”道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回答。

      “呵呵,”老妇人说道。“呵呵。”

      他们翻开岩石,找寻山洞,但是蛇并不在那里。他肯定还在更高处。于是他们向山上爬去。

      两人又露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的天色灰扑扑病恹恹的。两人默默地动身上路,迷雾很快没过了他们的膝盖。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气息,天空的颜色如此诡异。

      “怎么了?”道说。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掏出酒壶喝了一口。

      道看见地上扔着好些银光闪闪、形状复杂的物品。“那是什么?”他问老妇人。

      “古代的科学,”老妇人答道。

      “科学是什么?”

      “和魔法差不多,不过真的管用。”

      一路上散落的机器越来越多——白银质地的,玻璃质地的,几何造型与方正严谨的高塔。“这都是谁造的?”道问老妇人。

      “当然是新神啊。”

      “那祂们为什么又把这些都抛弃了呢?”

      “因为小孩子玩玩具早晚都会烦的。”

      机器上刻着线条与符号,空气中闪烁着古奥难辨的文字,远处的光亮时隐时现,风越刮越烈,空气中的金属气味更刺鼻了。他们脚下的石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层层堆叠的六边形金属板。他们身边的树木变成了扭曲的水晶蜡烛。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平台,平台的中央放着一副眼镜。

      老妇人拿起眼镜:“小子,戴上。你要凭这副眼镜看穿蛇的伪装。”

      “眼镜?”道说。“我眼神好得很。”

      “不,你错了。”她把眼镜架在了道的脸上。

      突然间道的意识被强行拽出了他的肉体与感官,他看到了摘下面具的世界。场与维度纠结难分,时间高耸,空间辽阔。他知道物质既是一个点,又是一道波,还是一个玩笑。他看到了万物底层的逻辑与万物顶层的疯狂,尚未成形的形状与狂舞不休的衰落。然后他终于以真实的视角看到了他自己:他只是一粒尘埃,寄居在一枚污点之上,污点寄居在斑块之上,斑块寄居在瑕疵之上,瑕疵寄居在微粒之上,微粒寄居在砂砾之上,每一颗砂砾都是一个星系,万亿砂砾组成的海滩也只是万亿海滩当中的一个。海滩上有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那么多的砂砾……

      老妇人从道的脸上摘下了眼镜。

      “那是什么?”道喃喃地问老妇人。

      “哦,这是三十一世纪的科学,略微早于你的时代。”她把眼镜还给道。“妥善保管,好吗?”

      “你到底是谁?”道问老妇人。

      “嗨,谁又是谁呢?”她如此回答。

      他们翻开岩石,找寻山洞,但是蛇并不在那里。他肯定还在更高处。于是他们向山上爬去。

      第二天他们天亮以后才醒来,清楚看到了道的村庄。道问老妇人,“这世界为什么会死去呢?”

      老妇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变聪明了,现在他们全都离开了。”

      “他们去哪了?”道指着天空,“那里吗?”

      老妇人耸耸肩,“走吧,该上路了。”

      他们继续攀登,头上是山顶,脚下是村庄。道再次想到了父亲。他想象未来的日子空虚且充满阴霾。再没有人与他说话,没有人与他玩耍,没有人陪他一起放声大笑。等到他找到蛇,一定要将这恶兽碎尸万段。

      道看到了一条小溪,溪水是红色的。他意识到那是血。他们往上攀登,溪水越来越湍急,小溪变成了大河。河岸上洒满了笔记、钱币、宝石、棍棒与权杖。土地曾经被烧灼过,渗出丝丝烟气,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荣耀与主宰的秽恶气息。道看到前方的地面上插着一把宝剑,剑柄折射着红光、紫光与金光,剑刃折射着丰腴的银光。他们走到了宝剑边上。

      “把它从土里拔出来,小子。”老妇人说。

      “这是什么?”道问老妇人。

      “你要凭这把宝剑了结蛇的性命。”

      道使尽全力,将宝剑从地面上拔了出来,挥动了一下。于是便有大火柱与大雷柱从剑尖喷出,点燃了眼前的地面。道第二次挥剑,于是便有无数蝗虫与胡蜂从剑刃上飞出。道放声大笑,笑声足有一百个人加起来那样洪亮,在群山之间恣意回荡。一切都是力量。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村里的长老、先知与欺负人的恶棍。该死!待到时机成熟之际,就算是蛇也要在他面前俯首。他再次大笑,山上只剩下了火焰与雷霆,只有力量、恶意与狂怒。“汝将杀了又要杀,”道心想。他知道世间不会再人能够抵挡他哪怕一下。不仅如此,他还全然肯定,只要有此物在手,毁天灭地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二天早上,道默默地吃着面包,老妇人默默地喝着酒。两人像之前那样上路了。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蛇?”道问老妇人。

      老妇人默默地喝着酒,一言不发。

      “你的酒壶还没喝干吗?”道问老妇人。

      老妇人调转了酒壶,源源不绝的酒液流成了一道细线。

      “你也是新神之一吗?”道问老妇人。

      “我看上去很新吗?”老妇人回答。

      “那么新神后来怎么样了?”

      “祂们碰上了蛇。”

      “蛇把祂们杀了?”

      “那是一定的。”

      道停住了脚步。“要是新神都让蛇杀死了,你他妈怎么以为我就能杀了蛇?”

      “我也琢磨过这个事,”老妇人嘟囔道。“不过眼镜和宝剑都会对你有用的。我们还得再去收集几件物品。”

      “什么物品?”道问老妇人。但是他听到了音乐。激昂向上的音乐正在呼唤他。他们来到了一处盛宴过后的现场,到处是喝空的酒瓶,到处是遭到遗弃的饰品。“这里怎么了?”道问老妇人。

      “放纵,”老妇人这样说。

      他们走进一栋古旧浮华的大宅,大宅的半边已经被烧毁了。厅堂里摆着一个闪烁荧光的酒杯。酒杯里的液体看上去闻起来都像蜜酒。“喝一小口吧,”老妇人说。

      “这是什么?”道问老妇人。

      “你要用这享乐将蛇溺死。”

      道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之后,老妇人牵着他的手跳起舞来。群山在他们脚下飞旋,五颜六色模糊成了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道大叫。

      老妇人也大叫:“别问!跳舞就行了混蛋!”

      道与老妇人一路跳着舞越过了一段段山路,在月光下穿过了无尽的放纵。道突然不再想他的父亲了,也不再想蛇了,也不再想村庄了。“万物无意义,那又怎么样?”老妇人唱到,“谁会放心上?”

      “谁会放心上!”道也唱了起来。悲剧就是会发生,人就是会死。一切都是游戏!一切都是假象!不存在救赎,不存在意义,他看到了万物的核心,知道那里空空如也。万物的本质都是受苦,就连受苦也无关紧要。苦难只是神灵与这个世界开的玩笑,无非是为了满足祂那病态的幽默感。两人且舞且行,逼近悬崖,四只脚配合无间,群星飞旋令人恶心欲呕。毫无节制的音乐震撼着大山,一切都不重要了。“操他的!”道心想。“操他的。”两人跳着一曲虚无的华尔兹,直到夜色深沉,直到朝阳初升。

      道醒来时头痛欲裂,满嘴都是死亡的味道。老妇人早已醒来,正在抽烟斗。“恢复过来了?”她问。

      “嗯……”道哼哼了两声。“非得跳舞不可吗?”

      老妇人点点头。“那是一定的。赶紧起来,我们已经很近了。那蛇不可能永远躲着我们。”

      “除非你跟我把话说清楚,否则我哪里都不去!”道突然大吼起来。“新神在哪里?蛇在哪里?你究竟是谁?”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

      老妇人向前走去,但是道一动不动。老妇人停住脚,翻了个白眼。

      “算你狠,算你狠,”她忿忿地说。“今年是哪一年?”

      “嗯……326年?”道回答。

      “那是你的历法。我的历法已经是公元九十八世纪了。你的祖先施行过大奇迹,掌握过大权柄,拥有过大智慧。这些物品——眼镜、宝剑、酒杯——都是他们留下来的遗物。”

      “什么的遗物?”

      “我让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不行!”道大叫。“不准你再耍我了!”

      老妇人也生气了。“听着,你之所以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觉得你父亲是被你害死的。他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说你想要一块陨石。于是他穿过死障为你寻找陨石。然后他就这么死了。你拿我撒气是什么意思?”

      道沉默了半晌,这才低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非常非常聪明,而且我想给你帮忙。所以你能不能别为难我这个老太婆了?”

      道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收拾东西。两人默默地上路了。脚下的村庄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山峰则近在眼前。

      他们拐了一个弯,看到一幅国王的画像,一幅女王的画像,以及许许多多君王的画像。君王们的面目庄严而又傲慢,诉说着传承与天赐的权力。他们继续前进,画像上出现了道看不明白的内容:战斗,统治者,机器,遍布地平线的高大建筑,他这个种族的历史上的无数断章,他从未听说过更没有思考过的各种事件,亿万逝去的古人,化为尘埃的国家,伟大的人类项目遭到了遗忘,恰似醒来之后的梦境一般消失无踪。所有这些画像宣示着一个曾经的时代,那时几十亿人类栖息在墨黑空间当中的一颗脆弱弹子球上面,苦苦抵御着充满敌意的宇宙以及潜藏在他们内部的更可怖威胁。但是不知何故,尽管胜率万中无一,但他们却坚持了那么久,而且还在缓慢地自我改善,恰似在无尽阶梯上攀爬的学步婴儿,然后又不知何故再次退化下坠。从大沉睡事件到大遗忘事件,学步婴儿空着肚皮就被送上了眠床。然后是衰落,然后是野蛮,然后是灰烬。道向前看去,前面摆着一双铁鞋。

      “穿上吧,”老妇人说。“只要你穿着这双鞋,你就永远不会死。只要你愿意就能活上几千年。你要用这铠甲抵御蛇的伤害。”

      道穿上了铁鞋,鞋子非常合脚。

      老妇人从披肩底下摸出一条项链,项链上有一枚吊坠,吊坠里有道的父亲的肖像。她将项链戴在了道的脖子上。

      “要记得,”她说。“你要用这故事抹去蛇的存在。”

      自从上山以来,道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他知道再走几步就到了。

      山顶只在几码开外。这里是一小片空地,狂风呼啸,大雨倾盆。蛇盘踞在这里,背对着道,盯着山脚下的死寂荒原。

      “你已经到了,”老妇人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脸上架着新神留下的眼镜,道看穿了蛇的本质,它的暗黑心肠,它的奸诈头脑,它对于最后仅存人类的厌恶与蔑视。道悄悄地逼近,心脏砰砰乱跳。他的双眼瞪得滚圆,他的手中紧紧攥着吊坠。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所有的死者,想到了死亡的徒劳无益。他紧闭双目,高声尖叫,使尽全力挥出了第三剑。剑势拨动了千万雨丝组成的琴弦,击穿了大山的最底部。

      他睁开眼睛,蛇已经不在了。道转向老妇人:“他去哪了?你看到他逃跑了吗?”

      “不,”老妇人说。“我没看见他,因为他不存在。”

      雨越下越大了,穿着铁鞋的道静静地站着。

      老妇人说:“你真以为世上有什么邪恶的蛇趴在山上给你的村子带来死亡与苦难吗?你真以为这世界这么单纯,以至于仅仅一个单独的原因就要为一切糟糕的日子负责吗?你们这些人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要朝着这一切吐口水!你们住在豪宅里面,有一天你们发现一块砖头上有裂纹,就把整个房子放火烧了!你们在山脚下什么都有!我把什么都给你们了!无尽的食物,无尽的生命——可是你们依然不开心!操他的,你知道扮演神灵有多困难吗?要是能够不再知道我知道的这一切,我宁愿放弃一切!”

      不知何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闪闪发光的半透明建筑,技术与科学成就的极致。

      “你的祖先拥有了一切他们想要的东西,”老妇人说,“但是他们依然不快乐。蛇依然在那里:苦难、混乱与死亡。他们试着用完美的知识来赶走蛇。他们试着用极致的力量来杀死蛇。他们试着用放纵的享乐来忘记蛇。他们试着延长寿命。他们试着彼此依赖。眼镜、宝剑、酒杯、铁鞋与挂坠。他们翻开岩石,找寻山洞,但是蛇并不在那里。他肯定还在更高处。于是他们向山上爬呀爬呀爬呀,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宇宙当中仅仅只有他们,而且他们依然苦不堪言。所以新神都已经离开了,除了我以外。你的族类也已经离开了。唯独剩下的就是你的村子,古代的生活模式就剩下了这点残余。我把你们留下来,为的是纪念我们共同的往昔岁月。我很抱歉你父亲不在了,我很抱歉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村子里还有很多爱你的人。你现在却爬到欠操的山顶上冲着山风大呼小叫!坏事就是会发生,原因就是很复杂。这世上没有蛇,没有女巫,没有恶灵,万物永存永无伤痛的时代永远不可能降临。真正的力量在于注视深渊,注视蛇的双眼,然后依然选择做个好人,哪怕面前是无尽的不确定性与恶意,哪怕万事万物终将逝去。因为万事万物眼下尚未逝去,而且很久很久都不会逝去。不要把有限的人生浪费在蛇与风车身上,要学会说再见。”

      老妇人从道的行囊里掏出了果酱罐子交给他。她揽住了道的肩膀。道慢慢地打开了罐子,山风将他父亲的骨灰撒向了山下。在暮光的映衬下,风中的骨灰看上去好像亿万颗微小的陨石,从无所不有的宇宙中飞来,向日复一日的地面上飞去。

      老妇人说:“你所属的物种——曾几何时也是我所属的物种——我们肯定是唯一一种会对幸福过敏的生物。很久以前我们曾经统治过这个星系,可是依然会因为餐后甜点冰激凌分配不均而争吵,依然会假装我们的先祖并不是淤泥里的细菌,依然无法接受意义与慰藉并不是能在天堂里找到的东西,而是要在日常生活的战壕里淬炼出来。我们要知道一切,然后我们就会好了;我们要杀死一切,然后我们就会好了;我们要忘记一切,然后我们就会好了;我们要永生不死,然后我们就会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然后我们就会好了。可是就算到了那时候我们也依然不好。因为游戏的规则本来就不是这样的。回家吧,道。不要逞英雄,不要冒充圣贤,不要硬着头皮当战士。只要正派地存在一小会儿就够了。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英勇了。从来都是这样。顺便问一句,你想把眼镜、宝剑、酒杯与铁鞋都带走吗?要是想的话你完全可以统治这个世界。”

      “不,”道说。

      “明智之选。”老妇人说。

      道问:“我是我们村第一个上山来杀蛇的人吗?”

      “傻小子,”老妇人说,“你们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全都上来过。我给了他们一模一样的待遇,他们全都下山了,就连你父亲也一样。好家伙,他问了我一大堆形而上学的傻逼问题……我说你随谁呢。你是你们村最后一个上山的人。所以回家吧,做个好人。宇宙根本不在乎你,但是村里人在乎你,家里人在乎你,我也在乎你。要记住你父亲,要永远爱他。天知道他有多爱你。什么时候有空你都可以上山找我聊聊,我们可以一起回忆他。”

      道摘下了眼镜,脱下了铁鞋,放下了酒杯,将宝剑摆在地上。“项链我能拿走吗?”他问老妇人。

      “当然了,”老妇人回答。“回忆永远都属于你。”

      骨灰已经散尽了,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道从终末山的山顶朝着山下的终末村走去。下山的路并不难走。

      就算难走又怎么样呢?道心想。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了。这段时间正好用来缅怀。

    • 家园 121-Rare Earth:历史断面五则

      1,911前传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S5objr5dI0

      时间是9月11日。战斗机呼啸着向总统府投下了炸弹。一个素来以稳定著称的国家即将遭到本国军方的谋杀。四十年的民主制度建设正在被轰炸成一片废墟。屋里的总统紧握着AK-47,等待着自己的结局。他知道他的死亡也就意味着宪法的死亡,但是他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敌人冲进门口的时候他扣动了扳机,第一枪打中了一名将军的头部并将其当场击毙。但是敌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总统的子弹越打越少,未来已经十分清楚了。总统捍卫民主的最后一项举动就是饮弹自尽。萨尔瓦多.阿连德总统就这样死在了自己办公室的地板上,死后他的面部还被步枪枪托砸得血肉模糊。政变十分成功,美国将会得到一名听话的傀儡。奥古斯托.皮诺切特上台了。

      萨尔瓦多.阿连德必须死。他在生前曾经说过:“人民可以掌握政府,但是却掌握不了权力。”他的死亡恰恰证明了这句话有多么正确。有时选票就好比看上去十分丰富的菜单,直到你开始点菜的时候才会发现哪些菜品断货。1970年智利选举正是这样。显然,掌握实际权力的人们不可能认同选举结果。阿连德的名字确实在菜单上,但是智利人民点不到这道菜。中情局为了确保他的败选耗费了上百万美元,组织了一场卡车货运危机来打击他的人气。他们在南美各地资助阿连德的敌人,谋杀他的盟友。阿连德出乎意料的胜选使得他本人成为了中情局的拦路障碍。因此他必须死。

      萨尔瓦多.阿连德是一位社会主义者,也是南美洲第一位通过民主途径当选的国家领导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有马克思主义倾向。当选总统之后,他的宏伟目标包括降低收入差异,增加医疗与教育覆盖面,最重要的是将至关重要的铜矿行业收归国有。他的当选致使整个智利的实权阶层都在他的脚下颤抖,遥远的华盛顿都能感到这股震颤。对于很多人来说,所谓社会主义都只不过是通向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的滑坡而已。今天在网上搜索“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就会发现极少有攻讦者乐意区分这两种理念。政治往往不利于深入细致的思考。但是如果你觉得现在的情况很糟,那么1970年的情况更加等而下之。在冷战最高峰,西方世界最害怕的就是共产主义的传播。当时的前总统老爱德华多.弗雷甚至发动了一场反对阿连德的国际运动,声称假如国际社会无所作为,智利必将陷入独裁,就像过去那么多共产主义政府一样。阿连德政府将会废止宪法,剥夺个人自由,导致经济崩溃,囚禁政治异见人士,针对政敌进行大清洗,甚至将外国秘密警察放进智利为自己的邪恶目的服务。假如不制止阿连德,智利的民主必然得不到保障,智利的自由必然得不到延续。弗雷的警告在国内没能引起反响,但却引起了外国势力的关注。外国人或许不明白智利政坛的复杂内幕,但是他们理解对于共产主义的恐惧。

      更糟是是,阿连德还触怒了以来一直将南美视作势力范围的美国。他不仅继承了前任将铜矿收归国有的政策,还进一步要求赔偿。六十年代美国公司控制着80%的智利铜矿,这个国家利润最高的自然资源。在阿连德治下,这些公司不仅会丧失对于铜矿的控制,还要被迫为了过去二十年来不受节制的盈利向这个国家赔款。假如他在智利推行了社会主义,公共资源将会造福智利人民而不是外国利益。不出所料,美国对此大为光火。让他们放弃对于铜矿的控制权已经难上加难,让他们吐出利润更是痴心妄想。在时任国务卿亨利.基辛格的策划之下,中情局开始着手针对阿连德。但是这样做并不容易,智利人民真心想要阿连德。中期选举之后,阿连德的权力在议会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于是中情局决定采取暴力手段。假如智利人民不肯选择美国人想要的国家领导人,那么他们就要替智利人民进行挑选。是时候送阿连德上路了。

      你可能认为秃鹫行动理应家喻户晓,可是听说过这件事的人却少之又少。这是一场长达三十年的国家级恐怖主义行动,总后台是中情局,执行人是五六个南美国家的极端右翼与法西斯分子。行动开始时我父亲刚刚出生,行动结束时我已经上了小学。美国特工与阿根廷、智利、乌拉圭、巴拉圭、玻利维亚以及巴西的极右准军事集团联手,谋害了上万人,囚禁了几十万人,其中包括工会代表、学生、宗教领袖、政客、艺术家、音乐家、知识分子以及许许多多为民主发声的人们。纳粹邪教的大本营为他秘密制造了用来进行刺杀社会知名人士的化学武器。秃鹫行动影响了整个南美的选举,扶植傀儡政权从而让美国重新控制当地自然资源,控制当地的亲美新闻媒体为美国造势。无论怎样的名人,无论怎样的国家,都是秃鹫行动的目标。暗杀甚至发生在美国的土地上,美国国会的众议员都沦为了死亡威胁的目标。毫不夸张地说,秃鹫行动就是旨在违背人民意愿扶植极右翼领导人的国家级恐怖活动,而且行动的效果之强简直难以置信。阿连德上台之后,智利就成为了秃鹫行动的首要目标。截止当时为止,中情局在南美所有国家都成功阻止了左翼党派通过民主方式登台掌权,但是阿连德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胜利。智利人民站在他这一边。但是智利人民或许掌握了政府,却并没有掌握权力。阿连德将会在枪口之下失去总统职位。

      1970年,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这样指示中情局:“我们的政策是坚定且一贯的,必须通过政变推翻阿连德,行动必须严格保密,美国不能受到牵连。”第一次尝试发生在1973年6月,执行人是智利军方的极端右翼分子。这次政变失败了,但是中情局借此了解了阿连德的民间与军方支持者的弱点。他们收集了各种情报,例如阿连德的武器、战术以及支持者最有可能上街示威的地点。下次他们将会有备而来。1973年9月11日,智利的民主制度在一声巨响当中暴毙。在皮诺切特将军的率领之下,在中情局的协助之下,战斗机轰炸了首都,政变军队控制了国家。政变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与其说是为了让阿连德意识到他已经走上末路,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全体智利人民意识到权力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几乎没有人支持政变,但是他们没办法对抗空军。

      阿连德死后,皮诺切特发动了一场针对智利人民的战争。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拆毁让左派赢得竞选胜利的民主体制。谋害阿连德之后仅仅过了两天他就解散了智利议会并且杀死了反对者。在他的独裁统治的最初三年就监禁了十三万人,他他的统治总共延续了十五年。左派人士的地标建筑要么被拆毁,要么被改建成惩戒营。艺术家的集会场所被改建成了监狱。就连一部分极端右翼分子都因为暴力肆虐而感到惊骇。6月政变的领头人之一也是皮诺切特的支持者,但是就连他都因为阿连德倒台之后的凶恶暴力而心中不安,当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之后立刻遭到了逮捕。在圣地亚哥国家体育馆,秘密警察将几千名皮诺切特反对者圈禁在一起,施加酷刑折磨,并最终将他们冷血杀害。今天这座体育馆以受害人之一的名字命名,此人就是维克多.哈拉,智利的鲍勃.迪伦。他惟一的罪行就是创作了歌唱民主的歌曲。皮诺切特的爪牙打残了他的双手,然后大笑着强迫他弹吉他,最后一枪打穿了他的头。上千人逃离了智利,但是却被皮诺切特在海外一一猎杀。阿连德任命的驻美大使与他的二十六岁个人助理一起被汽车炸弹炸死。智利的国宝、诺贝尔得主、大诗人帕博罗.聂鲁达被人注射了刺杀专用的液态芥子气而死。前前任总统老爱德华多.弗雷也死于同一种毒剂。这个走遍世界呼吁人们阻止阿连德与共产主义的人最终却死在了这些人的手里。

      为了争取民意,皮诺切特与中情局炮制了一系列文件,声称阿连德政府有意发动政变。这套白皮书在接下来几十年里成为了皮诺切特执政合法性的依据。被秃鹫行动渗透的报社一字不差的重复了这套谎言,很快这套谎言就成了西方世界公认的事实。直到过去十几年我们才意识到阿连德政府根本无此计划。智利公众并不买账,于是他们又从经济角度进行宣传。米尔顿.弗里德曼创造了“智利奇迹”一词,用来形容独裁体制下自由市场发挥的作用。许多其他经济学家也试图证明皮诺切特政变如何通过吸引外资拯救了国家经济。今天依然有右翼分子声称这场政变是为了拯救经济而进行的。经济是蛋卷,民主则是不得不打破的鸡蛋。但是这种说法同样是谎言。皮诺切特非但没有拯救智利经济,反而使其一败涂地,直到他下台之后智利经济才真正开始好转。

      倒不是说阿连德时代的经济形势就一定更好,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信奉马克思的社会主义者。而且中情局局长理查德.赫尔姆斯也曾发誓要“让智利经济疼得尖叫”。但是压迫独裁政权的经济政策对于一般人肯定不是好消息。在皮诺切特时期,智利经历了建国以来两次最严重的经济崩溃,工资普遍下降,失业率接近20%,铜矿所有权也重新落到了外资公司手里。直到第二次崩溃之后,政府采取了中央管制,经济形势才稳定下来。这正是阿连德一贯主张要推行的做法。智利惟一的经济奇迹就是支撑到了民主回归的那一天。

      我并不是共产主义者。我大概并不会投票支持阿连德。我不相信他的政策就一定比他的前任更好。但是我坚定相信一国人民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尽管民主制度有着这样那样的先天缺陷,我依然真心相信民主。我认为问题不在于左右,而在于极端。我很想知道,那些极力反对共产主义以至于不惜消磨民主制度也要将其摧毁的人们知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人们反对共产主义的理由是什么呢?秘密警察?大清洗?个人与政治自由受到侵犯?为了政治利益故意导致经济崩溃?囚禁无辜的异见人士?皮诺切特把这些坏事全都变本加厉地干了一遍。但是厌恶共产主义的人们却依然支持他,赋予他权力,几十年来帮他撒谎,仅仅因为他不是共产主义者。他是一名右翼分子,就像他们一样。看看这一切的结果吧。阿连德不是耶稣,他没有能力解决智利的所有问题。上台仅仅几年后他的经济政策就产生了负面效果。如果再来几次选举,他很可能会黯然下台。但是他没能得到失败的机会,他的国家没能得到与他一起失败的机会。这个国家得到的是压迫、屠杀与经济毁灭。这个国家的失败源自枪口而不是票箱。

      距离皮诺切特下台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智利人民终于再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看一看他们自己选出的领导人,很难不认为他们这是在象征性地反抗皮诺切特的过去。社会主义重新回到了智利而没有发展成为共产主义。智利人将铜矿重新收归国有,还实现了位居世界前列的可持续经济增长。智利的民主制度十分稳定,在南美可谓首屈一指。选民们一点一点地重建了政变之前这个国家选择的道路。1994年他们选择了小爱德华多.弗雷。被皮诺切特毒死的前总统的儿子成为了智利的领袖。2014年,在智利参议院占多数的社会主义党选举出了第一位女性议长伊莎贝拉.阿连德。必须去死的总统的女儿就此步入了智利政治的最高层。

      今天智利人民掌握着他们的政府,但是他们是否掌握权力的问题依然如同悬在头顶的巨石那般令人忧心。因为他们全都见识过失去民主的后果,他们全都见识过民主在总统办公室的地板上流血而死的惨状,他们全都见过法西斯如何将民主的面容砸得血肉模糊。感谢收看Rare Earth。

      2,纳粹恋童末日邪教兴亡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KU6GBDHCGc&t=596s

      每一天你的生活都会变得比前一天更糟一点。原因不仅在于你的生活环境是由二战之后逃往南美的纳粹经营的,还因为你出生的世界围着一圈铁丝网,你的朋友全都在奉命刺探你的隐私,每天早上你的长辈会逼迫你服用镇定剂,到了晚上你的社区领袖会强奸你。不同意见意味着酷刑折磨。你的邻居认为你很有福气,甚至嫉妒你,但是你生活在地狱里。二十年后你依然还会在这里。你逃不出去。政府不会帮助你,反而会送来陌生人供你杀戮。你眼看着你的看守掩埋死尸。最后你也不得不参与这些恶行以求生存。因为你生活在尊严殖民地,他们永远不会让你忘记这一点。

      1959年,一位自称敬畏上帝的纳粹分子保罗.谢弗即将面临审判。原因并不在于他在战争期间犯下的恶行,而是他在和平期间犯下的恶行。这是五十年代期间第二次有人指控他在战后自行创立的浸信会教会里面性侵儿童。但是他并不打算面对审判。就像许多其他战后纳粹分子一样,他也逃到了南美,还裹挟了上百名会众。1961年,右翼智利政府向他颁发了护照,让他与教众们在山区兴建一个反共社区。这个社区声称自己的立身理念是务农、日耳曼伦理与浸信会教义。就像五十年代全世界大多数浸信会教会那样,这个社区也受到了世界末日景象的纠缠。谢弗的教会将会遵循所谓的治愈复兴主义模式,这一模式在战后席卷了整个美洲。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参与者数以千万计,其中最著名的参与者包括邪教头子吉姆.琼斯与最近辞世的福音布道人葛培理牧师。谢弗将会在智利重新开始,这一次他不会再被人抓住了。

      他的会众位居偏远之地,远离不信者的刺探目光,他控制了一切。他用尽手段让会众们没有胆量与当局交谈,在这里他就是当局。但是从外部看来,他的视界必定十分吸引人。对于战后的德国人来说,能够重新找到信仰一定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信徒们络绎而来,希望加入这个宗教天堂,在这里务农敬神,等待审判日的到来。但是尊严殖民地从来都没能配得上这样的憧憬。羊群将信心托付给了假牧羊人。情况的恶化并非出于偶然,而是刻意为之的结果。因为保罗.谢弗是这世界上最接近纯粹邪恶的存在。

      对信徒建立了绝对控制之后,谢弗开始推行一系列严苛的规则。任何教会不批准的男女关系都不能存续。男女之间不能交友,更不用说托付终身。兄弟姐妹被拆散并且不能见面,父母不能抚养自己的子女。社区周边很快会竖起一圈铁丝网。不经允许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违反规则意味着酷刑折磨。但是人就是人,无论他们多么信仰上帝。青年男女总会找到共处的机会。青春期荷尔蒙从来都是叛逆的源头。但是谢弗并不是卡布利特与蒙太古,青年人命运多舛的爱恋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心意。他开始用麻醉剂与酷刑来对付那些反对性隔离的人们。任何人只要显现出了叛逆、色欲或者不敬神的苗头就会遭到药物麻醉并且接受电击疗法,直到他们学会守规矩为止。

      对于那些年龄太小还不懂爱情的孩子们来说,生活只会更糟糕。远离家人,无处可逃,这些孩子沦为了掌管这个小世界的恋童癖的玩物。在这个只有几百人的社区里,谢弗强奸了几十名儿童。而且他的下手对象并不局限于社区里的孩子,他还说服周边贫困农民将孩子送到他这里接受医疗与教育。从外人的视角看来,他一定是在为这些孩子提供更好的未来。尊严殖民地很富裕,这里有学校,有医院,有食物,有现代社会的物质享受。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将子女送进了一头畜生的血盆大口里面。

      但是就算不考虑上述一切,这也依然是一个由纳粹兴建的社区,旨在让纳粹思想延续到新时代。这里推行的不仅只有宗教复兴,还有一种在欧洲被人们用鲜血活活淹死的意识形态。许多最恶劣的德国人都曾在这里藏身,例如“死亡天使”约瑟夫.门格勒,此人以医学之名进行的酷刑折磨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可鄙的暴行。谢弗将自己的追随者视作反共战争的战士,并且为了法西斯主义揭竿而起的那一天囤积了大量军火,从手枪到火箭筒无所不有,最终成为了南美规模最大的军火收藏。谢弗远远不只是一个亚里安邪教徒,他的计划远远更加险恶。

      我们或许会想,为什么政府不来阻止他呢?这种事情总会有人知道吧?你说得对,政府确实知道。1966年,第一个逃出殖民地的幸存者来到了德国,此后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呼吁人们注意尊严殖民地里发生的暴行。智利政府确实听到了他的呼吁,但是他们却将这些情报当成了宝贵的机会。1974年,在美国的强力支持下,奥古斯托.皮诺切特武装篡夺了智利总统之位。政变反对者遭到了最严厉的打击。暴力、非法拘禁、折磨与谋杀都是家常便饭。全国各地的监狱关押着八万名最终下落不明的政治犯。这样一个政府根本不会镇压纳粹,只会与纳粹同流合污。对于皮诺切特来说,一个位于乡村的死亡邪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支持者,只要他说一句话就肯为他去杀人。于是他与谢弗达成协议:秘密警察将政治犯带到谢弗的地盘进行拷问折磨,事后谢弗的邪教负责让这些人永远消失。由于殖民地的所有成员都不能离开,皮诺切特政权尽管可以放心自己的秘密不会走露。他们所要做的无非就是对于纳粹恋童癖视而不见而已,他们对此毫不介意。

      直到皮诺切特倒台、智利恢复民主之后,尊严殖民地的人们才迎来了第一缕曙光。殖民地周边的二十六名儿童以虐待罪名集体控告了谢弗,于是他使出了曾经在西德玩过一次的伎俩,于1997年逃到了阿根廷。此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他一定觉得自己可以逃脱一切罪责。但是他在某个阿根廷小村躲藏了十多年之后,智利政府还是找到并且拘捕了他。2006年他终于被关进了监狱。我想说正义终于得到了伸张,但是就凭他的所作所为,怎样伸张也还嫌不够。诚然他要支付几百万美元的赔款,还要在监牢里孤独而死,但是他一直自称自己敬畏上帝。尽管我不信教,但我依然希望他是对的,因为毫无疑问他死后要在地狱烈火当中焚烧。

      不过在故事的结尾,我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我最想说的话。这个故事的情绪如此充沛,以至于很难相信它居然发生在了活生生的真人身上。许多尊严殖民地的成员依然居住在那里,他们并没有随着谢弗的入狱而消失。这些人必须摆脱洗脑,必须让他们重新融入正常社会。所谓邪教徒往往只是陷入某位个人的疯狂当中的普通人,邪教的教义将他们推向了一个充满极端的世界。那么你应当怎样摆脱这一切呢?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背负着何等创伤的时候?今天的尊严殖民地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曾经与世隔绝的监狱农场如今变成了旅游景点。他们将这里更名为巴维耶拉镇。过去十年里,留守者们逐渐将用来压迫他们的农场变成了滋养身心的土地,一个可以让外来者细心体味其他人的过往恐怖经历的独特地点。

      但是这段过往并不遥远。当世界向他们敞开大门的时候,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离开。这里的人们终于能够来去自由了,他们可以结婚生子,可以自主思考。有些人选择了尽可能远离这里。但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尽管创伤无法抹杀,但这里毕竟是家。巴维耶拉镇的经营人员大都是曾经的殖民地居民,他们在餐厅里为你上菜,他们清洁明轮船的桨叶,他们在旅店客房里更换手纸。因为他们熟悉这片土地。假如他们选择远离,那么他们仅仅是在逃离自己而已。如果留在这里,他们总还能慢慢改变世人对于他们的认知。留在这里,他们可以构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他们正在重新定义身为这个社区的一员意味着什么,不仅为了前来猎奇的游客,也为了他们自己。这就是他们的求生之道。

      我认为,面对这样的邪教,我们难免认为他们理应受到惩罚。他们支持了一头怪物。他们将权力交到了他的手里。但是我们要记得这些人并不自由,他们不得不日复一日地吞下无法回避的谎言,他们遭受过下毒、酷刑以及铁丝网的拘束。如果你问我,我说他们经受的惩罚已经足够多了。因为他们曾经居住在尊严殖民地,任何人都不会让他们忘记这一点。感谢收看Rare Earth。

      3,最后的献祭羔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mhsTKkX8qo

      从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天地异变。大地颤抖不止,海水骤然向后退去了好几里地,直到地平线以外,大大小小的船只全都搁浅在了裸露的海底。然后大海又同样猛烈地反扑了回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城镇。恐惧无处不在,泛着白沫的暴戾海潮驱赶着人们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山头。但是海水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已经淹没了人们的脚踝。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巫师。“快做点什么吧!”他们哀求道。“我们都要死了!”巫师毫不犹豫,他抓过一名孤儿,开始一刀刀砍下他的四肢。不顾这孩子的痛苦惨叫,巫师将砍下来的骨肉一块一块地扔进了海里。海潮终于止住了,人们终于得救了,除了一个人之外。

      1960年的瓦尔迪维亚大地震是地震观测史上记录到的规模最大的地震,达到了里氏9.5级,相当于2010年海地地震强度的三百倍,掀起了二十五米高的海啸,淹没了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杀死了上千人。对于地震亲历者来说,这段记忆永远不会消逝,这是降临在整个社会头上的创痛。但是这里的社会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个社会。尽管这场地震以德国人建立的智利瓦尔迪维亚市命名,但是当地原住民的漫长反叛历史意味着这片地区相对而言并未受到太多来自欧洲的影响。受地震影响最大的是马普彻人。过去一百年里,他们所在的阿劳卡尼亚一直有两位主人。与智利其他地区不同,西班牙殖民者从来没能彻底镇压马普彻人的地盘。尽管这一地区在十九世纪末期被智利政府吞并进入了国土,但是当地人依然拥有在南美十分少见的自决权。他们的文化、自治与自我认知自然免不了遭到打击,但是他们依然坚定维护着自己的历史文化身份。直到今天,阿劳卡尼亚的人们依然以身为马普彻人而感到骄傲。

      牺牲的理念在马普彻文化当中十分显著。毕竟,要想对抗殖民主义就不可能不流血。这些人从来都生活在一个暴力的视界,这片土地充斥着火山、地震、洪水、海啸以及其他各种自然灾害。马普彻人的文化认为大地是一头需要不断安抚的生物,几千年来生存就意味着惧怕未知,控制不可控的事物。就像一切试图理解周围环境并且生存下来的社会一样,马普彻人也用神话传说重新塑造了身边的环境。即便在今天的阿劳卡尼亚,你依然可以找巫师看病,当地人依然会抱怨某某人之所以能发财是因为与鬼魂做了交易。遭到社区排斥的边缘人依然会诅咒整个村庄。传说的命总是很硬的。

      1960年地震袭来时,智利政府在阿劳卡尼亚布达湖的存在感十分薄弱。中央政府的法律确实在这里得到了宣传,法律内容人们也都理解,但是土著文化依然保持着相对稳定。尽管人人都知道在部落首领之上还存在着大头人,但是大头人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关系。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位带着徽章的权威人士在他们面前露露脸,每过几年就会有年轻人前往圣地亚哥打工。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的社会始终闭关自守。通常意义上的主流社会隐去身形在两个世界之间盘旋。地震来袭时,每个人都清楚智利政府不会来拯救布达湖的居民。他们必须自救。尽管所有人都经历过自然灾害,这一次显然不同以往。对于生活在传说当中的人们来说,前所未有的困境需要前所未有的解决之道。

      在1960年,人祭行为在马普彻人当中早已不时兴了。当地巫师都很清楚,某些施法行为会导致自己遭到逮捕。对于监狱的恐惧很有效地镇压了若干种与现代社会不相容的历史文化活动,但是并未斩草除根,只是迫使它们与时俱进而已。马普彻人的信仰体系完好无损,他们的目标是在自己的世界与智利政府的世界之间寻求妥协。他们并未放弃献祭仪式,只是将祭品从孤儿改换成了牲畜。在此前几次海啸期间,经常有巫师将猪崽大卸八块扔进海里,智利政府对于这种做法始终睁一眼闭一眼。这种做法逐渐成为了常规。但是瓦尔迪维亚大地震根本不是常规地震。山顶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点。这是大地做过的最凶残的举动,如果他们想要挺过这一关,必须采取非常手段。他们必须深挖自己的文化遗产,做一些他们明知是错误的事情——至少智利政府告诉他们这样做是错的。

      一位名叫胡安.潘扬的巫师告诉一位村民,他那个五岁的孙子何塞.路易斯很特别,因为这孩子的母亲去圣地亚哥打工去了,因此他姑且可以算得上是村里唯一的孤儿。历史上孤儿一直是用来牺牲的羔羊,由于没有父母,死了也就死了。尽管何塞的母亲还健在,但是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选了。眼看海水淹到了人们的脚踝,所有人都恐惧万分,局面已经很清楚了:要么这孩子死,要么大家一起死。这孩子的爷爷能说什么呢?历史、文化与恐惧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他的头上,我们绝大多数人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他的处境。巫师亲口告诉他,他的孙子能够拯救全村的人,他怎么能说不呢?于是他低头了。他与胡安.潘扬一起抓住这孩子,在海浪面前将这孩子切成了碎块。为了发挥法力,在切割的时候这孩子必须活着。每一块扔进大海的血肉都是从一名有意识的儿童身上割下来的。一个胆怯而又惊恐的社区眼看着大海接纳了每一片血肉,眼看着一个流血不止的孩子在他们面前惨叫着死去。活人献祭并不容易,他们的选择并非心血来潮。每个人都要目睹这一切,每个人都要为了生存而背负良心的折磨。

      海水退去之后,智利当局前来逮捕杀人犯。但是当他们听取了村民的陈述之后决定收手。并不是因为这孩子的冤屈不值得昭雪,也不是因为当局认可人祭行为,而是因为智利当局理解这些人的恐惧。他们要以自己的方式应对地震,但是他们也感受到了山上的人们所经历的恐惧。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关头,他们看到一个民族的历史与文化浮出了水面。于是他们收手了。因为山顶上的人们早已被惩罚过了。他们必须眼看着自己族群的一员被一刀一刀活活斩死,我觉得他们当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幕。感谢收看Rare Earth。

      4,最伟大且不为人知的复仇故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Otq2a-Yu6Y

      还有什么事情比复仇更甜蜜呢?眼看着不义之人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世间实在没有多少更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了。尽管有人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疾速追杀》、《蝙蝠侠》、《被解救的姜戈》、《杀死比尔》以及无数其他流行文化作品都表示不敢苟同。所以我才感到奇怪,历史上最伟大的复仇故事之一居然从没有人讲过。好莱坞,假如你在听我说的话,以下就是劳塔罗的故事——一名奴隶怎样对抗整个帝国。

      十六世纪初期,一名名叫勒夫他录的孩子生在了南美某酋长家里。尽管他父亲社会地位特殊,这孩子的童年却不算特别。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每天想的是如何长大成人,每天学的是父亲的统治之道。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在二十四岁生日前夕死去。因为勒夫他录与他的父亲出生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他的世界面临着毁灭。一个帝国来到了他的部落面前。死亡与奴役披着西班牙征服者的外皮,这些西班牙人四处搜寻金银,杀死一切拦路之人。征服者的领头人名叫佩德罗.德.瓦尔迪维亚,他的任务是将智利建设成为西班牙殖民地。他在秘鲁是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的手下,现在终于轮到他亲自上阵了,他一定要留下属于自己的历史遗产。他带着一百五十名士兵一路向南,驻扎在圣地亚哥,谋杀并且奴役了上千名当地土著。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智利正是源自这场屠杀。瓦尔迪维亚市以他的名字命名,他的记忆镌刻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他在征服途中创建的城市全都树立了他的雕像。

      但是就算从亲西方角度出发,我依然很难将瓦尔迪维亚当成这个故事里的英雄。征服者看上去一般都不像好人。他的动机是为了个人财富与荣誉去征服其他民族,顺便张扬一下西班牙的荣光。他并不是自以为正义的圣战者,他的动机并不是将当地人从异教当中解救出来。他并不是保护者,他征服其他民族的借口并不是保护本国安全。假如这是一部复仇电影,那么他肯定是一号反派。当然,我并不是说此人具有异乎寻常的邪恶特质或者与他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善与恶从来都是个视角问题。瓦尔迪维亚的所作所为并不新鲜,早在欧洲人开始扩张之前千百年,无数民族都一遍遍重复过这套做法。极少有国家成创始于和平以及统一。征服带来的毁灭是人类处境的不幸特征之一。但是这一点对于遭到奴役的人们来说丝毫算不得慰藉。他奴役了太多人。男女老幼不得不为了一个他们刚刚听说的帝国而流血流汗。勒夫他录就是被奴役者的一员,一名活生生的战利品。

      勒夫他录的大部分生平都无据可靠,因此无法确定他被西班牙人捕获的具体日期。不过话说回来,我从还从没听任何人抱怨过好莱坞过度拘泥于史实。我们知道他在少年时期沦为了瓦尔迪维亚手下人的奴仆。西班牙人念不出他的本名,于是他的名字就变成了劳塔罗,智利人将这个名字牢记到了今天。劳塔罗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奴隶,听从命令,从不反抗,顺便吸收一切西班牙人的知识与信息。他很听话,他的奴隶主于是也换上了天鹅绒手套来善待他。善意意味着教育,他很快就学会了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他从小没见过马匹,现在却学会了如何照料这些动物。他清扫马厩,为马匹梳毛,还学会了骑术。他的族人从没见过马匹,因为这些动物在几代人之前才被欧洲人带到美洲。对于从没骑过马的人们来说马匹一定非常可怕,因此学会骑马一定让劳塔罗成了一名鹤立鸡群之人。

      这个从未上阵打过仗的孩子学会了征服者们的战争之道。他如此好学,以至于一路晋升成为了瓦尔迪维亚的副官。他在开战之前为瓦尔迪维亚备马,有时甚至还会前往战场目睹屠杀。他看着西班牙人入侵族人的村庄,砍掉反抗者的手脚,谋杀母亲与子女。日复一日,西班牙人在他出生的土地上越钻越深。他的族人奋起反抗,就像一百年前对抗印加帝国那样。但是每一次交手都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每况愈下。劳塔罗看上去始终无动于衷。对于他的主人们来说,他一定是最完美的仆从,这孩子将来可以成为殖民地的代理领导人,毕竟他如此热爱西班牙人的生活方式。他完全可以逃跑,这里毕竟是他的土地与他的族人。每天晚上他都可以趁夜色脱身。但是他选择留下来。在瓦尔迪维亚看来,劳塔罗肯定像是习惯了罗马生活的高卢王子。当他离开智利的时候,劳塔罗将会成为一名对于西班牙唯命是从的领导人,一位深色皮肤的大使。

      但是劳塔罗心里始终有另一套盘算。自从被捕获以来,每一秒他都在筹划着自己的复仇。每一位被斩断双手的母亲,每一个被割开喉咙的孩子,每一个被焚毁的村庄都成为了他的燃料。他根本不是看上去那个模范奴隶。他是一块海绵,吸收一切可以用来驱逐奴役者的信息。随着毁灭越来越近,他认为时机已经到了。二十二岁的一天晚上,劳塔罗终于逃走了。瓦尔迪维亚并不担心。失去最喜欢的马夫确实有些烦人,但无非是小小挫折而已。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他们不会取得最终胜利。他终将获得他梦寐以求的金钱、权力与荣耀。谁也不能阻挡他。这些土地理应属于西班牙国王。

      另一边,回归族人的劳塔罗发现人们全都渴望战争。他召集各个部落的领袖们,解释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他确实成为了西班牙人预想当中的领袖,但他已经不是被捕获之前的那个孩子了。他不会成为西班牙人的深肤色大使。他会成为一名战争酋长,将死亡带到西班牙人面前。各位部落首领纷纷推举他领头。一名奴隶的脊梁将会托起一场革命。

      一年之后,劳塔罗率领马普彻人走上了战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拔除了西班牙人的定居点,最终围困了图卡佩尔要塞。瓦尔迪维亚见过这种程度的叛乱。当地人叛乱是常事,每次他都能将他们打垮。团结从来都不是这些人的长项。毕竟他是经过训练的战术家,这些人不是。他不愿让叛军继续推进,而是要亲自上阵消灭他们。他带上四十名西班牙骑士与几百名当地士兵,他前往图卡佩尔要塞解围,立誓要粉碎那个奴隶小子。

      1553年圣诞节当天,瓦尔迪维亚赶到图卡佩尔要塞,发现这座珍贵的要塞已经被夷为平地,守军或死或逃。他已经没有可供倚靠的城墙了。正当他的士兵下马扎营准备过夜的时候,马普彻人发动了进攻。尽管寡不敌众并且遭到突袭,西班牙人还是勉强守住了阵线。第一轮进攻被打退了。但是还没等他们有闲暇庆祝胜利,第二轮攻击就开始了。这一次叛军士兵拿着渔网与长矛,将西班牙人罩下马来拖进雨林深处。眼看几乎就要溃败,西班牙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们从没想过自己不得不打得这么拼命。这一次他们又打退了马普彻人的进攻,但是谁都没心情庆祝。眼看手下士兵死伤过半,瓦尔迪维亚决定撤退。正当他们掉头逃跑的时候,劳塔罗从森林当中走了出来。西班牙人无处可逃了。第三轮进攻冲垮了他们的防线,一名活口都没留下。瓦尔迪维亚的死法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一直活到了最后。他并没有战死,而是作为战俘遭到了处决。他的最终时刻要由劳塔罗来决定。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劳塔罗将会把西班牙人一路逼退到圣地亚哥,殖民智利的门户。尽管士兵数量越来越少,但是他依然要将自己的复仇进行到底,哪怕要拼上这条命。这一年他二十三岁。在这座导致了一切征服、杀戮与复仇的的城市,劳塔罗将会战死,一支西班牙长矛将会刺穿他的心脏。他在曾经属于他的族人的土地上流血而死。临死之前他将缴获来的瓦尔迪维亚佩剑紧握在胸前,这把剑曾经属于智利的征服者。感谢收看Rare Earth。

      5,统治虚无的疯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pgXCdd49t4

      1860年,一名国土面积超过了法国与西班牙之和的国王号召国民们在新世界发起圣战。但这并不是一场宗教与征服的圣战,而是一场消灭无知与种族灭绝的圣战。他的王国并非与生俱来,也并非通过暴力夺取。他的统治基于借贷,他的征服手段是言辞。这个国家的臣民选择了他作为君主,他象征了这些人们获取救赎的最终希望。当他死后将会有两百万马普彻人步他后尘。他就是阿劳卡尼亚的疯王,一位名叫奥雷利耶的法国人。

      “作为阿劳卡尼亚和巴塔哥尼亚王国的国王,我为本国国民天赋权利遭受侵犯表示抗议。他们本应可以自由行使这份权利。阿劳卡尼亚和巴塔哥尼亚王国的人民有权任命我成为他们的国王,我也有权接受他们赋予我的权力,任何国家都无权阻止这一过程。”这是奥雷利耶-安托万.德.图龙的原话。历史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现当代史学家认为他只是时代动荡当中的一名异数而已。但是他的实际经历远没有这么单纯。他曾被奉为国王,也曾被当成疯子。尽管他曾经高居王座,也曾身陷疯人院,但这两种说法都不确实。他是一个为了和平而战的理想主义者,是一个为了虚荣而战的自大狂,是一个维护被压迫者权利的律师,是一个推进法国全球霸权的殖民主义者。单独拿出来,这些论述当中的任何一条都无法准确形容他,但是任何一条都不算错。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他生活在一个很奇怪的时代。

      十九世纪中期,针对美洲原住民的种族屠杀基本已经完成了。在北美,加拿大与美国已经推进到了太平洋,发动士兵、定居者与奴兵扫清了一切违逆他们统治的人们。信任他们的当地人得到了沾满病菌的毯子做礼物,并且为了他们与其他国家的殖民者作战。在中南美洲,从早期西班牙与葡萄牙殖民地分裂出来的独立国家从海岸向内陆推进,将军队送进了看似无法穿越的高山密林当中。几乎没人能抗拒他们的前进。极少数人凭借异乎寻常的运气、决心与持续不断的战争才得以幸存。在今天的智利与阿根廷南部,最后一个尚未被征服的主要部落看到了不可避免的结局。智利人声称拥有他们的土地,但是尚且没有采取实际行动。战争一触即发,他们知道很快军队就会开进他们的村庄,焚毁他们的家园,杀害他们的儿童,永久性地摧毁他们的社会。这种事他们见过很多次了。他们的祖辈与邻居都领教过这套做法。过去几百年里他们一直在勉力抵挡着入侵者,可是现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份恐惧肯定无法想象。

      马普彻人并不是一个特别的种族,他们的社会并不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并不值得我们所有人去努力实现。他们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只是一群普通人而已,不得不竭力应对一个己方士兵步入敌人那样致命的世界。如果他们打算活下来,就必须尽快改变生存策略。他们必须尝试一项从未尝试过的计划,因为战争已经行不通了。马普彻人很清楚,尽管有着上百年的反抗经验,但他们不可能是武装冲突当中的最终赢家。能够帮助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已经使尽了一切手段。

      随着智利政府开始准备彻底征服新世界,一名法国人想出了不一样的计划。一位富有冒险精神且自以为了不起的律师决定利用正宗的欧洲方式来拯救马普彻人。他不能给马普彻人带来枪支、金钱、更强大的宗教或者更致命的病菌病毒。在他看来,制止入侵的关键在于让入侵变得不合法。他要建立一个王国并且制定现代宪法,将现代国家的国民所应有的权利赋予阿劳卡尼亚人民。这样一来,智利政府再不能想当然地宣称这片土地归他们所有,只能在国际战争法律的限制下发动侵略。

      但是实现这一任务并不容易。他不仅要劝说马普彻人团结在他本人的领导之下,还要说服欧洲各国与美国政府认可他的主张的合法性。这两者都不能打包票。事实上这两者的可能性都不大。但是奥雷利耶是一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他自学了马普彻人的语言,然后召集各大部落领袖并且公布了自己的计划。在几十名酋长面前,他解释说自己打算建立一个独立的法国殖民地君主制国家,旨在提供普选权、保障人权以及确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政府的控制权掌握在当地人手里,只要认为他这个国王不愿兑现承诺就可以罢黜他。他本人得到的报偿则是成为一名国王。

      阿劳卡尼亚的部落领导人们同意了这条建议。他们并不打算将本民族的未来完全托付在此人手里,但是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个法国小个子兴许有点门道呢。也许通过披上法律的外衣并且戴上欧洲人的面具,他们能让入侵者将他们当成人类而不是异类。兴许法国军队都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呢。得到支持之后,奥雷利耶将这个国家命名为新法兰西,并且开始准备正规国家的一干应用之物:铸造钱币,设计国旗,制定宪法,创作国歌,选择首都,并且代表新近归附自己的臣民开展外交工作。随着消息传开,巴塔哥尼亚地区的马普彻部落也要求加入这个国家,将所谓的国土面积一下子扩大到了原先的三倍。奥雷利耶成为了全世界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之一的领导人,至少在纸面上是这样。

      但是国际社会并不乐意接受他的王国。这个国家没有军队,没有政府,总体来说仅仅存在于他自己的脑海里。这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故事。法国同胞们对他嗤之以鼻,当面将他称作疯子。法国的殖民帝国早已摇摇欲坠,法国政府无论如何不想惹事。智利与阿根廷新闻界对他口诛笔伐,把他变成了一个国际玩笑。谁都不拿他当回事,除了智利政府之外。作为一个正在与马普彻人作战的国家,他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个人有多么危险。他们派遣间谍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将情报传给圣地亚哥的军方。他们不肯冒险让法国人有理由侵入在他们看来理应属于自己的土地,此外他们更不愿意看到当地土著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1862年,他们逮捕了奥雷利耶,在法庭上宣布他是精神病,将他关进精神病院,几乎把他饿死在里面,最后才让法国政府将他接走。在余生当中他会三次返回阿劳卡尼亚,将武器偷运进去,试图重建自己的国家。每一次他都会被遣返回国。他永远不可能成为马普彻人需要的那个英雄。1878年,他穷困潦倒地死在了多尔多涅。他的国民无暇为他哀悼,他们还有更紧迫的问题需要操心,没工夫挂念一位失败的救主与他的异想天开。

      但是对我来说,这个故事的关键在于他是否真的疯了。直到现代人们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疯狂与理智的政治界线实在太模糊了,更何况为我们提供他的生平信息的人们完全不同意他的世界观。在信奉奴隶制的文化看来,揭竿而起的约翰.布朗无疑是个疯子。在加拿大政府看来,被后人尊为“缅尼托巴之父”的路易斯.瑞尔无疑是个疯子。在当代美国的政治文化当中存在着声称自由派理念等同于精神疾病的保险杠贴纸。但是反过来说,我们全都认为俄克拉荷马爆炸案的主犯蒂莫西.麦克维是个疯子。我们大多数人也都觉得ISIS的理念完全没有现实基础。反抗不完美的现状是人之常情,既不能证明某人的理智也不能彰显他们的疯狂。情愿为了社区内部无人认同的目标而死,必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在我看来,关键在于奥雷利耶的动机究竟是良知还是虚荣,他究竟是一个为了自由而献身的律师还是一个玩弄弱势群体来满足权欲的自大狂。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此我认为,他的故事的叙述方式总会在更大程度上体现属于故事叙述者的偏见而不是属于他本人的现实。马普彻人打输了这场战争。他们的土地受到了欧洲人领导的国家的管辖。这世界继续前进,将奥雷利耶抛在了身后,他的理念已经遗失在了时间之海当中。但是像他一样的人永远都会存在。只要还有值得为之战斗的目标,就总会有人不惜与他们身处的社会为敌也要实现这些目标。而我们也会一直将这些人称作疯子,无论他们究竟是否当真陷入了疯狂。感谢观看Rare Earth。

    • 家园 理查德.道金斯/尼尔.德格拉斯.泰森:对谈答疑录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RExQFZzHXQ

      理查德.道金斯(以下简称道):尼尔,我们今天原定的题目叫做“科学之诗”。我认为科学就是以现实为辞藻的诗歌。我在你面前难免觉得有点自惭形秽,因为生物学与物理学相比辈分要小很多,我想我们都需要向对方学习,但我不禁感到我从你身上能学到的东西比从你从我身上能学到的要多。也许我们对于彼此的领域都有点天真无知,但我认为我比你更加天真无知,因为你的领域当中能让人感到天真无知的内容更多。我忘了是谁创造了“物理学嫉妒”这个词,我认为这种心态在很多科研领域都有所体现,生物学领域兴许还能略强一点。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进行一场进化生物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之间的相互答疑,在没有主持人的情况下互相辅导一番。

      我想我们不妨首先注意一点:我们可以用感觉器官感知到的事物仅仅是一切存在事物当中的狭窄一条而已。这一点对于视觉来说尤其如此。我们可以看到电磁波谱上面的一道窄带,也就是彩虹。但是与广阔的电磁波谱相比彩虹的宽度简直是沧海一粟。我认为这个现象象征了我们对宇宙的理解多么有限。因为毕竟进化赋予我们的本能仅仅能让我们理解中速运动的中等物体之间的相互作用。我们的大脑天然不适合理解极微小领域的量子理论和极宏大领域的相对论。所以作为区区一名生物学家,我总觉得物理学家所谈论的内容让我摸不着头脑。举个例子,物理学家告诉我们——而且我们非得相信不可——在不断扩张的宇宙中各个地点都是等同的,没有一个地方算得上是宇宙的边缘。这怎么可能呢?

      尼尔.德格拉斯.泰森(以下简称泰):理查德,丑话先说在前面。你说物理学家这么告诉你的,所以你非信不可。我绝不会要求你非得相信任何东西不可。

      道:你太客气了(笑声,掌声)。

      泰:科学的根本永远在于证据能否服人。但是既然你从感觉器官说到了膨胀的宇宙,那么我可以先谈一下感觉器官再来谈谈宇宙吗?我们往往忍不住认为我们的感官很好很强大。因为首先我们就只有这么一套感官;其次我们喜欢高看自己而不是从悲惨沮丧的立场来看待自己。所以我们很容易因为自己的视觉、味觉或嗅觉而感到沾沾自喜。当然,如果你当真需要依靠嗅觉来找东西,肯定不会亲自上阵,而是会牵出一条狗,因为狗鼻子比人鼻子灵多了——我差点想说狗比你更会嗅东西,但是这么说未免太不给你面子了(笑声)。所以我们早就知道我们的感觉很迟钝,经常依靠动物界的其他生物来帮助我们。但是直到一个半世纪以前几乎没人知道我们的视觉仅限于理查德所说的彩虹光谱,在红色左边还有红外线、微波乃至无线电波,在紫色右边则有紫外线、X射线和伽马射线。伽马射线的能量非常惊人,万一被伽马射线照射一下将会产生戏剧性的后果。人体将会变得变得很大、很绿、很丑,总之就是变成无敌绿巨人。但最重要的是光谱中的可见光部分只是整个光谱当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宇宙不仅通过这部分与我们进行交流,尽管千百年来我们一直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望远镜的大部分历史本身就是视觉延伸的历史。望远镜增大了眼睛的力量,但并没有扩展视觉的范围。

      直到十九世纪我们才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这世间还有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存在。到了二十世纪,每过十年我们都会在光谱上面发现全新的段落并且研制出与之相对应的望远镜。直到射电望远镜出现之后我们才知道黑洞的存在,发才知道星系中心存在着怎样暴烈的力量。所以说我们在宇宙当中基本上就是瞎子。这种想法很能让人感到谦虚,但这就是科学方法与科学工具的意义,不仅要在你理解的领域扩展你的感官,还要将你的感官带到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除此之外,我们现有的科学方法和工具甚至还能检测并非感官延伸的事物。比方说你的身体感知不到磁场,你不可能知道你现在是否正在接受电离辐射的沐浴——当然等到你的胳膊腿开始往下掉的时候就知道了(笑声)——但是在刚刚受到辐射的时候你是不可能知道的。另外诸如光的偏振之类的现象就更微妙了。科学家的工具包、特别是天体物理学家的工具包里面装得全都是各种不同的感官。科技提供的每一种全新感官都能让我们更深入地解读宇宙。现在我们来谈谈你提到的宇宙视野问题。我们环顾宇宙,发现我们似乎处于中心位置。这个概念真是令我们自我感觉良好啊!你可以继续自我感觉良好下去,或者你也可以进一步研究并且意识到,假如宇宙正在膨胀且光速恒定,每秒186000英里——原谅我使用英里。

      道:我其实更喜欢用英里。

      泰:是吗?录像人员把这句口供录下来没有(笑声)?堂堂牛津教授居然更喜欢用英里……

      道:不开玩笑,在英国没人用公里。

      泰:看来我们不光共用语言,而且也共用英制。顺便问一句,尺蠖在英国叫什么名字?不会叫做厘米蠖吧?

      道:我们英国人没这么讲究。你说的那是欧洲人。

      泰:当然,英国不是欧洲,你们总是忘不了提醒我们。我们这边饭店送早餐都分成英式早餐和欧式早餐,内容是非常不一样的。闲话少说,视界问题其实很简单。这里我姑且不深入讨论这个问题的本质,而是打个比方。比方说你在海面的一艘船上向四周看去,各个方向上的海平线与都与你距离相同,距离大小则取决于你距离海平面的高度。所以船只才会在桅杆顶上设置瞭望台。与甲板上的人相比,桅杆顶上的人的视线能够在更大程度上覆盖地球表面的曲率。所以你的海平线是一个以你为中心的完美圆圈。你可以认为这个圆圈就是整个地球的尺寸,或者你可以想象自己在另一个地方。那么原本的海平线对于任何碰巧留在圆圈中间的人来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范围,但是现在你已移动到了一个新的地点,因此会看到与该地点相对应的全新海平线。所以海面上的每个人都能看到属于自己的海平线,但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人认为自己看到了整片大海或者整个地球。在宇宙当中,我们地球有地球的视界,仙女座星系也有那边的视界,每一个用一长串数字命名的星系都有各自的视界。如果你前往这些星系,在这些星系同样能看到三维空间内的宇宙边缘,而且宇宙边缘与它们的距离就像与我们的距离一样。

      道:你这么说我能理解,如果你对视界的定义就是我们能看到的范围的话。如果你想说,对于宇宙的任何部分而言,视界范围就是不断扩张的宇宙消失到视界线以外之前的部分,那么我能理解。

      泰:没错。

      道:视界线以外的宇宙只是我们看不见了而已,但是依然存在,尽管我们无法对其进行探测。

      泰:海平线以外的海面你也一样看不见啊。

      道:话是这么说啊,可是……谁来替我讲讲理?(笑声)

      泰:你这是简单问题复杂化。容我说得再透彻一点:我们的视界的直径是140亿光年。假如我们等上10亿年再回到这里,我们的视界直径就会变成150亿光年。我们的视界始终在膨胀,因为150亿光年之外的光线还需要再过10亿年才能抵达我们这里。目前这些光线还在路上。

      道:这些我都懂,但是在140亿年之外……

      泰:那时候宇宙还没诞生呢。

      道:……好吧。

      泰:宇宙还不存在之前你肯定什么都看不见。

      道:那为什么就没有人……

      泰:……发明一架能看到宇宙存在之前的望远镜呢?

      道:不对,不对。(笑声)我现在彻底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泰:理清一下:光线需要时间才能抵达我们这里,而宇宙并非从来就存在。这两个事实结合在一起,你就能理解宇宙边缘是什么了。宇宙存在了140亿年,因此能够向我们发送信息的最远物体必然距离我们140亿光年。

      道:道理我都懂,可是位于我们的视界边缘的人又怎么样呢?凭什么那个人就能看到我们的视界之外呢?

      泰: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我们并不知道宇宙究竟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宇宙的实际尺寸确实有可能仅仅是我们的视界的一倍,也可能比我们的视界无限广大。还是以海面为例,你不知道整片大海比你的海平线圈子大多少。你监管可以开着船到处巡游,兴许有朝一日就靠岸了。假设我们的视界边缘确实有人。如果宇宙当真非常非常大,那么他们所能看到的依然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三维视界。无论他们开始观测时宇宙的年龄有多大,这一时长也同样会决定他们的视界的半径。

      道:好吧。我想再补充一句。你刚才用嗅觉打了个比方,说我们的嗅觉比狗差好多。这里有一项非常有趣的事实:尽管狗的嗅觉确实比我们强很多……

      泰:嗅觉强很多是正规的说法,我不该说狗比人更会嗅东西。谢谢指正。

      道:……但是我们体内也有主管增强嗅觉的基因,能躺我们的祖先获得足以与狗相媲美的嗅觉,但是这些基因绝大部分都被关闭了。我们体内存在着大量上古基因的遗迹,就好比你的电脑硬盘里也充斥着随手写下的各种文稿片段。这些基因被关闭了,但是依然存在。

      泰:这不就是X战警的设定吗?(笑声)

      道:是吧?

      泰:X战警也是人类,但是体内开启了不一样的基因,让他们有了超能力。你是不是想说有朝一日我们能够深入染色体进行一番调控,然后我们就全都变成超级英雄了?

      道:这么说吧,这种事并没有听上去那么不可思议。从前我们并不知道人体内依然存在此类基因,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用不着向人类体内引入额外的犬类基因,尽管二十一世纪的技术发展应该能让这一点成为现实。

      泰:找炸弹这种事还是让狗替我干吧。

      道:恐怕不用多久机器人就要顶替狗的嗅探工作了。再来说说大脑吧。人类大脑的进化目的原本只是为了完成十分平常的事务……

      泰:比方说如何不被狮子吃掉。

      道:不要在更新世的非洲被狮子吃掉。因为我们都是非洲人,非洲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家。我们的大脑是通过非洲平原上的自然选择形成的,而自然选择仅仅涉及中等大小、宏观尺寸、移动速度远远低于光速的物体。所以说物理学可谓是我们这个物种最值得炫耀的成就,因为我们居然有能力——至少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有能力——理解那些尺寸不算宏观、速度也不算缓慢的事物。

      泰:是的。这一点对我们来说不仅体现了科学方法和工具的价值,也体现了被我们称为宇宙语言的数学的价值。数学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尤金.维格纳最早提出了这个观点,即数学在宇宙当中的功用性简直强大得没有道理。别忘了数学是我们发明出来的,不是我们从石头底下挖出来的,从石头底下只能挖出虫子来。数学是彻头彻尾的人为造物,但却可以让我们针对宇宙现象进行精确的预测性描述与解读。所以研究科学的过程就是学会放弃感官的过程,就像《歌剧院魅影》里唱的那样——要是有下辈子,我还真想去百老汇创作音乐剧剧本——投身科学就必须训练自己放弃感官,因为感官会欺骗你。你以为某一件事物是真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你要放弃感官,转而依靠测量工具来判定现实。接下来你要创建一个可以合乎逻辑地加以操作的数学模型,因为数学的本质就是从一点结论到另一点结论的逻辑延伸。然后你就可以做出新的发现了。

      坦率地说,搞科学就是一个不断粉碎本能认知的过程。一旦投身科学,你就再也没有权利——“权利”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对——你就再也没有底气声称“这个科学结果没道理,因此不是真的”了,因为你那点道理在科学面前什么都不是。姑且将塞伦盖蒂草原放在一边,先来回想一下小孩子长大的过程吧。你的手里有东西,你一松手东西会往下掉。你把杯子碰倒了水会洒出来。儿童会在成长过程中整理出一套宏观世界如何运作的规则手册。显微镜能带你进入更微小的世界,望远镜能带你进入更宏大的世界。支配这些世界的物理定律你在日常生活当中根本遇不到,因此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只有依靠数学你才能逐渐超越感官乃至头脑的能力。你确实需要通过头脑来思考,但你的头脑并不能通过肉眼观察周遭事物来进行正确的思考。头脑得到了我们所发明的各种科学工具的帮助。

      道:研究到了一定程度数学就会成为你的第二本能。我听说有经验的飞行员都会感到机翼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泰:该不是在起飞之前喝多了吧?这是飞行员当中的常见感知吗?

      道:我认为这确实是个常见现象。用惯了显微操纵器的人也会将其当做自己的双手,显微镜下的微小操作就像日常动作一样自然……

      泰:……等于又长了一双手。

      道:确实是又长了一双手。

      泰:飞行员与飞机合体了。

      道:你刚才也说了望远镜是肉眼的延伸。

      泰:我读本科的时候有个老师,有一天早上我跟他聊天,当时他正在研究在银河系中心具有巨大轨道的星团。 他说他在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星团,并且正在环绕银河系中心运行。 我觉得这也太酷了。我也想做这种梦,因为这种梦境很能促进创造性思维。

      道:当那是一定的。我有时也会想,未来甚至现在的外科医生在病人体内使用显微操作器、或者将其他什么器械插进病人体内的时候......

      泰:据我所知他们往病人体内插进去的东西可是种类繁多的很。

      道:如今的外科医生已经可以操纵内窥镜在肠道内部左右拐弯了。我觉得早晚有一天外科医生都要戴上VR目镜,让他们真正感受到自己处于病人体内。做手术的时候他们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他们的动作会被转化为显微操作器与内窥镜的移动。

      泰:这个想法太酷了,我很喜欢。而且你还必须修改虚拟现实当中的主导物理定律。因为如果你的尺寸足够小,就像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电影《神奇旅程》里演的那样,毛细作用和表面张力就会成为主宰你的行为以及决定你的感官标准的全新力量。

      道:没错,必须突出表面张力的作用。 达西.汤普森在1919年提出过以下观点:对于昆虫的世界来说,引力是微不足道的,表面张力才决定一切。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泰:那是因为你没看过《虫虫危机》。在这部动画片里面昆虫自己开设了酒吧,调酒师直接从龙头里放出一个小水珠,然后捧着交给顾客,顾客将吸管插进水珠里嘬着喝,完全不需要容器——你得经常出来耍耍,别整天宅在家里(笑声)。

      道:我想象未来的外科医生在VR环境里手拿砍树用的电锯,而电锯对应的却是病人体内的微创手术刀。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将会在VR环境里抡圆了胳膊大刀阔斧地劈砍。

      泰: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一想起这个问题我就愁的睡不着觉,一直想找一位国际顶尖的生物学家给我说道说道。作为一名天体物理学家,我们经常能看到伴随着科学发现的傲慢自大。有时候傲慢自大甚至会阻碍那些可能会贬低人们的自我认知的科学发现,无论在这些科学发现之前你所想象的自我是个什么样子。比方说地球是宇宙万物的中心吗?不是。地球甚至都不是一个普通星系角落里的一颗普通恒星的轨道上的重要行星,像这样的星系在宇宙里有上千亿个之多。可是我们居然还有脸说要在宇宙当中寻找像我们一样的智慧生命。我们凭什么说我们就是智慧生命呢?我没开玩笑,我觉得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们将自己定义为智慧生命,其他生物无法与我们抗衡。那么我们的智力的基础何在呢?在于我们的基因组。黑猩猩是我们的近亲,我们与黑猩猩的DNA有98.5%都是一致的,但是黑猩猩不会制造哈勃望远镜,不会创作交响乐。因此我们必须认为我们的智力完全基于剩下的1.5%的基因。这话说得还算公道吧?现在我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如果人类和黑猩猩之间的遗传差异很小,也许我们之间的智力差异也很小。堆起箱子摘香蕉吃以及下雨天打伞之类黑猩猩会做的基本行为经常被灵长类动物学家拿来夸口,而这些行为人类幼儿也能做。也许摘香蕉与建造哈勃望远镜之间的区别就只差一点点而已。再进一步想象:假设在地球上或宇宙其他地方存在另一种生命形式,这种生命沿着同样的智力发展方向与我们同样产生了1.5%的基因差异,就像我们与黑猩猩差了1.5%一样。那样的话最聪明的人类也仅仅相当于这个物种的幼儿水平。就算我们把霍金推出来他们也只会说:“哦,这个人类比其他人类稍微聪明一点,因为他会心算天体运行,已经赶上小蒂米了。”(笑声)所以我想知道,在一个比我们稍微聪明一点的物种眼里,我们人类究竟是不是大白痴?我们凭什么断言自己是智慧物种,而且还有资格寻找至少和我们一样聪明的智慧物种呢?顺便说一下,我们可以与地球上任何其他物种进行交谈吗?我们可以和黑猩猩谈话吗?黑猩猩的DNA几乎就和我们完全一样,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跟哪只黑猩猩说过:“你今晚想看什么电影?”然而我们却相信或者希望相信,另一个行星上的外星人,遗传物质兴许根本不是DNA的外星人,居然可以与我们沟通!我有点失态了,对不起。可是我们究竟是不是像我所说的那样愚蠢呢?

      道:我完全支持消解人类的傲慢心态。你还可以说,从解剖学角度来看人类的大脑要比黑猩猩的大脑大得多,这肯定也是由那一点小小的百分比差异决定的。我认为还有另一种看待DNA问题的方式:我们加以测序并且借此推断出98%这个数字的全套DNA其实要为人与黑猩猩的差异负整体责任。以电脑为例,大多数程序在机器码层次上调用的都是同一批子程序,这个子程序用于向下拉动菜单栏,那个子程序用于移动窗口,等等。这就是98%相同DNA的内容。但是这样的计算方法却忽视了决定各个子程序的调用顺序的更高层次指令。不只是人类和黑猩猩;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具有几乎相同的遗传子程序库。人和黑猩猩之间、乃至人和老鼠的差别就取决于胚胎孕育期间各个子程序的调用顺序。正是调用顺序而不是子程序本身的不同导致了人类与老鼠之间相当显著的解剖学差异。

      泰:假设人类并不是衡量万物的尺度,那么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早晚有一天我们可以理解各种调用顺序的不同效果,从而发明出自然界生物体想都不敢想的全新顺序,是这样吗?

      道:一点不错。

      泰:赋予我们前所未有的全新能力……

      道:真要做到这种程度可谓难于登天,但是就原则而言确实是可行的。不过说到宇宙当中的智慧生命——姑且不论我们如何定义智慧——我还有另一个观点。现阶段而言我们要想接触到地外智慧生命,要么他们主动访问地球——要做到这一点已经很难了,要么将无线电波发过来——做到这一点要容易得多,但是依然没那么轻巧。我们姑且将智慧定义为从宇宙一端向另一端发送信息的能力。你未必要认同这个定义,但是为了让我们能够对其加以理解,做到这种程度是必须的。

      泰:假设你从一条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虫子身边走过去,你肯定不会想:“这条虫子正在想什么呢?”因为你根本不关心。反过来说虫子也不可能知道你自认为自己有智慧。对于虫子来说你不过是个路过的物体而已。那么你能否想象某种特别智慧的生物根本没兴趣与我们交流呢?他们的智慧如此之高,以至于我们根本看不出来那也是智慧。

      道:更重要的是我认为这样的生物或多或少都必须领先到这种程度才能与我们见面,因为我们肯定过不去。

      泰:我们肯定过不去。你没看见最近的天文研究预算都被砍到什么程度了?

      道:所以凡是能过来的文明必然掌握高度发展的科技,远远碾压我们。

      泰:这就又谈到斯蒂芬.霍金的担心了。他认为任何科技发达到能主动前来探访我们的文明都必然为人类带来极其糟糕的后果。他之所以担心是因为人类文明的历史上有很多此类先例。一旦具备先进科技的文明造访了科技落后的文明,后者一定要倒霉。南美土著碰见西班牙人就是个好例子。我还不敢说我就一定愿意成为第一个与外星人握手——或者握触手——的人。我很想这么做,但是同时我的顾虑也很大。

      道:那么你觉得地外生命存在的可能性究竟有多高呢?

      泰:那一定是非常高的。我告诉你为什么。人们常说你怎么还没找着外星人呢?我说宇宙好比大海,你舀了一杯海水看一眼就说海里肯定没有鲸鱼,这可不行。你的数据库必须再大一点(笑声,掌声)。比方说我们的无线电泡泡有多大呢?所谓无线电泡泡就是以地球为中心向外发射的无线电波形成的球体。球体的外层就是我们的无线电波在银河系走过的最远距离。我们在无意当中向太空发射无线电波的最早时间是七十年前。那么银河系有多大呢?假设把这个球体缩小到BB弹的尺寸,银河系就相当于我们这个舞台一样大。过去七十年我们的无线电波就仅仅走了这么远而已。要是仅仅考虑我们故意向太空发射的无线电波,那还要远远小于这个距离。所以我们还远远没有深入银河系,没资格一口咬定其他智慧生命不存在。

      但是还有一些非常简单的事实,我用一分半钟就能说清楚。让我们来看看地球的形成和化石生命的最早迹象吧。地球刚刚诞生的的最初几亿年姑且不考虑,因为那时候的地球就是一片靶场,满地都在喷射太阳系的形成物质,很不适宜复杂的化学反应。这时就开始计时不公平。等上几亿年,等到地球冷却下来之后再开始计时,等待单细胞生命的最早迹象,最多等上四亿年就行了。地球已经存在了四十五亿年,完全没有依靠我们的帮助,仅仅凭借着整个宇宙当中最基本的成分就创造出了生命,尽管是很简单的生命。地球不过是太阳系的八大行星之一——都别跟我抬杠(笑声,掌声)——太阳也不过是一颗平平无奇的恒星而已。话说回来,生命的成分又是什么呢?你体内数量最多的原子是氢,其次是氧,这两者构成了你体内的水分。再接下来是碳、氮以及其他元素。那么宇宙里的元素分布又怎么样呢?宇宙中的头号元素是氢。接下来是氦,氦是惰性元素,无论如何不会发生任何化学反应。接下来是氧,接下来是碳,接下来是氮。完全是一对一的关系。我们甚至都不是由什么稀罕元素组成的。宇宙中最常见的物质在地球上都能找到,而我们正是由它们构成的。碳是元素周期表上最容易发生化学反应的元素,生命以碳为基础并不令人意外。生命只是复杂化学的极端表现,这就是生物学的本质。有些人想象力特别丰富,他们记得硅在元素周期表里正好位于碳的下面,具有与碳相似的化学性质,所以他们就开始想象所谓的硅基生命。我认为这实在是多此一举。宇宙中碳的含量是硅的五倍,根本轮不着硅来形成生命。碳基生命就已经足够耗尽我们的想象了。关键在于生命出现的速度相对而言非常快,生命所使用的材料都是而且是宇宙中最常见的成分。如果你认为地球上的生命在宇宙中是独一无二的,那就是不可原谅的自我中心主义。

      道:是的,我同意这一点(笑声,掌声)。而且我还要更进一步说,如果你遇到某个人希望宣称他或她认为生命在宇宙中独一无二,那么根据这一理念:我们这颗星球上的生命起源必然是一起罕见得不可思议的事件。这将会导致一个相当奇怪的后果:当化学家试图找出生命起源的理论与模型时,他们应该寻找一项极其不可能的理论,一个不合理的理论。 如果有一种生命起源理论看上去很合理,那么这个理论肯定是错的,否则生命将无处不在。 现在生命就可能无处不在。 我凭直觉认为宇宙中有很多生命。 但是因为宇宙如此浩瀚,生命的岛屿如此分散,以至于任何一个岛屿都不可能遇到其他任何一个,这实在太悲哀了。

      泰:这确实很悲哀,不过请允许我稍微安慰你一下。我们现在可以模拟太阳系的形成过程,以及地球受到陨石密集轰击的时期......这就是所谓的早期宇宙密集轰击时期——顺便说一句,我们搞天体物理学中的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笑声)。我觉得我这辈子都看不懂哪怕一篇生物学论文的标题(笑声)。我对生物学术语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们的术语都太长了,单词音节也太多了——我跑题了不好意思。总之在密集轰击时期,我们可以用计算机模拟出陨石撞击行星表面时发生的情况。好比说你在床上洒了一片小甜饼——你永远不会故意这样做,但是你家要是有小孩子的话那就难说了——然后在床垫上狠拍一下,小甜饼都会弹起来。事实证明,火星表面可能曾经存在过水,并且早于地球孕育了生命。假如在密集轰击时期火星就有了生命,那肯定只能是简单生命。我们也知道细菌十分顽强,正如你肯定知道的那样。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想象,火星表面的岩石被陨石撞击弹进了太空,石头的缝隙里还藏着细菌。只要计算一下就知道,自从太阳系形成以来,大约有数百吨火星岩石通过这种方式来到了地球。也许这些岩石中的一颗将火星生命带了过来并且在地球上播种。假如日后我们发现了基于DNA的火星生命,我将会非常失望的。因为这意味着火星生命并不是另一个实验的产物。相反,我们都是火星生命的后代。

      道:我们需要第二个生命样本。我们目前只有一个样本。如果我们在火星上也发现了基于DNA 的生命,那的确很令人失望。如果火星生命甚至都使用同一套DNA代码,那就更令人失望了。DNA兴许还能两次进化出来,但是同一套四字母代码进化出来两次简直不可想象。但我还想指出,根据你的计算,生命仅仅用了四亿年就出现在地球上,生命最早有能力发射出能在宇宙其他地点接收到的无线电波也只用了四亿年时间左右,相当于太阳系寿命的一半。

      泰:顺便说一句,我们拥有广播技术之前就已经是人类了。 因此如果你以人类为标准来衡量一个星球是否具有智能生命,那么宇宙当中目前可能有很多行星仍然处于罗马帝国时期,不会发送任何无线电信号; 但任何足够接近的观察者肯定会宣称他们是智能生命。

      道:与我们所谈论的时间跨度相比,罗马帝国与无线电信号之间的时间间隔确实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一旦你发明了语言、文明与文化之后,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明出无线电波呢? 更进一步说,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明出足以自我毁灭的武器呢?

      泰:你这种说法实在想当然地认为智力是进化的必然结果,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所谓的智力肯定会在化石记录当中反复留下痕迹,实际上并没有,而其他特质则出现过很多次,例如视觉和运动能力。生物界有一些相当具有创造性的移动方式,我最喜欢的是蛇。没有胳膊,没有腿,但是照样活得很好。好比说有个外星人来到地球,碰上一条蛇上。回去以后他就告诉同胞们:“你们可不知道,这个星球上有一种生物,没有胳膊,没有腿,仍然可以到处爬,能用红外线侦测猎物,可以咽下比它的头部大五倍的东西。”他们会认为这个人嗑药嗑嗨了(笑声)。可这就是地球上一条普通的蛇而已。话说到这里,好莱坞的外星人历来令我感到非常失望。我不知道该责怪谁,究竟是好莱坞还是给他们担当顾问的生物学家。好莱坞外星人对我来说太过拟人化了。甚至ET也有这个毛病。都是一个头,两个肩膀,两条胳膊。ET的手指头确实只有三根而不是五根,但是依然长在胳膊的末端尽头。他的下半身照样有腿有脚。这就是人类的造型啊。哪怕你就看看地球上的生物多么丰富多彩呢?我最喜欢的外星人电影是《变形怪体》。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道:我的观影量恐怕赶不上你(笑声)。

      泰:《变形怪体》里面的外星人特别经典。那个外星人就是一堆果冻,到处蠕动,抓住人就吸食血液。它在概念上就是非人类的。我认为这是尝试创造其他生命形态的方式。

      道:这样的尝试确实非常值得表扬。环顾动物王国并且数一数各种特质的出现次数是非常有趣的。眼睛出现过几十次,耳朵也出现过几十次。回声定位却仅仅出现过四次。

      泰:除了蝙蝠以外还有谁?

      道:蝙蝠,鲸鱼,两组穴居鸟类。鼩鼱与海狮也具有很原始的回声定位能力。不过正如你所指出的,人类的智力和语言仅仅出现过一次。

      泰:可见智力对于生存来说并不重要。如果自然选择偏爱智力,那么智力应该出现更多次。

      道:也难怪你会这么想。这是一个真正有趣的观点。我认为生物学家应该仔细计算一下各种性状在动物界的出现次数,这样我们就能推断出宇宙其他地方的生物大概是什么样子了。眼睛大概是要有的,回声定位也可以有。皮下注射针在地球上大概独立出现了几十次......

      泰:我们人类也有皮下注射器,我们称之为枪支。

      道:另一个相关的观点则是观察世界各地的不同岛屿,看看岛上的生物有多相似?例如澳大利亚的各种哺乳动物之间存在非常大的相似之处,这些哺乳动物又与南美洲、亚洲和非洲独立进化的哺乳动物差异极大。这又是一个预测外星生物进化的线索。但我们也许不应该将好莱坞外星人一概视为缺乏想象力的产物。我的同事西蒙.康威.莫里斯甚至认为,外星智慧生命很可能也是双足直立的形态,大脑尺寸也很大,同样拥有语言、手指以及立体视觉。当然他是信教的。但像他一样,我也很了解自然选择的力量。

      泰:顺便说一下,我认为如果他不是灵长类,他可能会给出一张不一样的列表。

      道:我认为这很有可能。

      泰:马没有立体视觉,却有环绕视觉。马一定认为环绕视觉更重要。

      道:我可没有看不起马匹的意思(笑声)。

      泰:存在偏见的第一个迹象就是将人类的形状往外星人身上套。

      道:不不,我之所以选择人类作为标准不是因为人类比其他生物优越,而是因为我们就是人类。我们有立体三维视觉,马则有不同的视觉。昆虫也有不同的视觉。蝙蝠不依靠视觉,但我猜想蝙蝠大脑内部处理回声定位信息的方式可能很类似于其他动物处理视觉信息的方式,因为大脑里面存在着处理视觉信息的天然工具。无论视觉还是回声定位,作用都是建立外部世界的模型。

      泰:请你原谅,但是你看过《超胆侠》吗?(笑声)超胆侠就是拥有回声定位能力的盲人。他喜欢下雨,因为雨滴打在人脸上能反映出人的相貌,他第一次在“看到”他的女朋友就是在下雨天——你既然来到美国,不谈谈电影就说不过去了。

      道:我的推测是蝙蝠能听到颜色。为什么不用颜色来辨识世界呢?色彩只是一种感知的分类体系,只不过是大脑使用的标签而已。

      泰:一点不错。

      道:所以蝙蝠应该会用颜色来区分事物的质地。例如一只身披绒毛的飞蛾与一只体表光滑的蝗虫在蝙蝠的脑海里可能就分别是红色与蓝色的。自然选择完全可以将色相标签绑定到在我们看来很奇怪的东西上。我觉得咱们的时间快到了。

      泰:这才聊了多一会儿啊?

      道:我觉得咱们得把听众提问的时间留出来。

      泰:我很乐意从命,但是还有件事我要和你掰扯掰扯。

      道:那咱们速战速决吧。

      泰:几年前,1994年还是1996年的时候,我们在南极洲发现了一颗陨石,编号是ALH84001。这块陨石提供了令人震惊的证据——顺便提一句,这块陨石来自火星,也就是地球上的几百吨火星岩石当中的一块——这块岩石的缝隙里似乎蕴藏着生命曾经存在过的迹象,而且并不是源自地球的生命,而是源自火星的生命。这些证据都是间接证据,但是依然非常有趣。有些化学反应只有在氧气存在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在没有氧气存在的情况下,则会有类似的反应取而代之。生命其实就是一台化学机器。当你吸入氧气时会氧化血红蛋白,氧气被用于新陈代谢,血红蛋白会在这个过程中失去氧气分子。在同一具身体内部存在着氧化与脱氧反应。这是生命的自发反应。如果这块岩石的缝隙里没有生命存在过,那就必须自己进行无氧运动才能留下同样的痕迹。当时这块陨石可是登上了报纸头版,甚至还搭配了一张电子显微镜照片,照片上的东西看上去像是身体分节的小虫。这张照片并不是作者的主要证据,他只是觉得很有趣,于是就将其加入了文章当中。这只“虫子”的大小约为地球上最小的蠕虫的十分之一。我受邀对此发表评论,节目组请了四个人。我是天体物理学家,其他人当中有一位生物学家与一位哲学家。主持人拿出了虫子的图片,身在第二现场的生物学家当即表示:“那不可能是生命。”我心想这样太干脆了吧? 为什么?“因为地球上最小的生命也是这东西的体型的十倍。”所以呢?我还在等他给出进一步的理由,没想到他已经说完了。然后我说:“我们可是正在谈论来自火星的石头啊。你为什么用地球来限制你的思考范围呢?”我的问题是:这位生物学家对于生物学在宇宙当中的可能性究竟抱有开放心态还是封闭心态呢?因为说到底生物学家自己都承认手里只有一个数据样本,因为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具有同源的DNA。绝大多数其他科学学科要是只有一个数据样本都搞不下去。

      道:毫无疑问他的思想很封闭,因为他将地球生命的标准推广到了一切可能的生命头上。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根据物理定律来主张某些生命形态由于物理学限制而不可能存在,我倒不是说特别小的虫子不能存在,不过有人或许会声称眼睛的尺寸小到一定程度就无法成像了,纯粹由于物理原因。

      泰:这条道理肯定没错。我只是看不惯他将地球作为衡量生命可能性的唯一标准。

      道:他大错特错了。

      泰:这么说你和他不是一队的是吧?这件事不说清楚了我心里总是不痛快。

      道:下面进行观众提问吧。

      • 家园

        听众一:道金斯教授,我们很高兴地得知您正在写一本关于科学之美的童书。我们希望你们两个为成年人也写一本同样题材的书,或者做一期这样的电视节目。因为我们不希望你们今天的讨论主题,也就是科学带来的惊奇与震撼感受,被被宗教人士霸占。科学不应当令人感到畏惧,而是应当令人惊叹,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传播这一点呢?

        泰:我插一句嘴啊,你说我们已经有了宣传科学的童书,现在需要面向成人宣传科学的书。不过有趣的是,我们可能不需要宣传科学的童书,因为孩子生来就是世界的探索者。他们翻过岩石,他们跳进水坑,他们把水倒在你的背上。你可以认为他们这是在家里搞破坏,也可以认为他们正在一系列长期的科学实验,其中一部分实验发生了玩心十足的错误。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儿童的探索本能会遭到压制,因为探索就意味着不听话与捣乱,再加上成年人的数量远远多于儿童。所以我认为科学面临的真正问题是成年人,特别是因为他们而不是孩子控制着世界(掌声)。

        道:我也来说说应当如何传达科学的神奇感受。你我二人都对此非常感兴趣,而我们又都在追随你的导师卡尔.萨根。我习惯于将科普分为两个流派,区分根据则是看它们如何宣传太空探索。第一种流派叫做不粘锅流派,主张太空探索能够带来不粘锅这样的副产品。我更支持第二种流派,也就是太空真美好流派。目前科普工作的问题之一——无论面向孩子还是成年人就是倾向于把科学拉到地上,将科学包装成为平凡世俗、在厨房里就能遇到的事情。我很高兴有人在这方面做工作。但对我而言,我更喜欢宣扬宽广无限的宇宙与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从更诗意的角度而不是更功利的角度来看待科学。

        听众二:我想问一个应用技术如何影响人类的问题,尤其是手机。我是做医疗工作的,想知道二位如何看待手机对人体造成的影响。现在手机技术已经有了长足发展,但是我看到人们将手机凑在婴儿脑袋边上时依旧感到很不舒服。手机发出的电波真的不会影响人体吗?

        泰:说到手机的应用,我们要知道科学当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你永远无法无限精确地测量任何东西。任何测量结果都要受到测量设备的不确定性的影响。你在实验室里所能做的无非是限制不确定性而已。但在某种程度上不确定性永远都会存在。如果你想测量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现象,测量的不确定性偶尔会给你带来一个正面的信号,偶尔也会带来一个负面的信号。如果这个正面信号是“A可能导致B”——手机会导致癌症——就会有人根据这一结果写论文,然后人们就会担心手机可能会导致癌症或电源线可能导致癌症。事实上,如果你仔细观察这些研究的全部内容,很多实验都因为没有取得正面效果而发表不出论文来。还有一些实验当中癌症发病率反而还降低了。这些都是没有结果的现象。假如A确实能引起B时,正面信号将会极其显著,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重复。对于手机与癌症的关系,目前的实验还没有得出可重复的信号。话虽如此,如果你真的担心,几乎所有的手机都可以插上耳机线装进裤兜里。但我还是要说陪审团尚未就本案作出裁决,或者实验结果表明手机与癌症根本没有关系。

        道:我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听众三:刚才二位关于无线电波泡泡与人类通讯距离极限的讨论我很感兴趣。 我最近读到人们用大型强子对撞机进行了一些疯狂的实验:一些看似没有联系的例子却能以某种对称模式相互作用。 我是外行不太懂,不过您认为使用某种粒子在超远距离进行即时通信的可能性大吗?

        道: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我完全不理解的东西……

        泰:量子物理学就是研究微观世界的物理学。事实上量子规则在宏观层面也能得到应用,但是只有在涉及单个粒子的时候才会具有各种怪异的表现。一个粒子可以凭空出现而又消失,可以通过我们所谓的量子隧道不耗费任何时间就从一点跳跃到另一点,可以同时存在于所有地方,可以在我们进行测量时立即出现。这些量子规则在我们看来完全不讲道理,因为我们并不生活在量子世界里,否则的话这都是很自然的现象。你的问题是我们能否利用量子世界的规则来进行超光速通信,根据已知的物理定律我们做不到这一点。换句话说,你可以确定一个粒子的波函数,但是这个粒子依然无处不在。只要你一进行测量,粒子就会立刻出现在某一点上,哪怕根据波函数这个粒子同样可以出现在其他点上。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如何利用这个事实为我们服务,但据我们所知超光速通信是不存在的。当然我们要想与整个宇宙通信的话确实非常需要这项技术。这就是我长话短说的答案。

        听众四:我认为宇宙中出现生命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出现智慧生命的可能性并不算大。一颗行星必须与正确类型的恒星保持正确的距离,再考虑到需要四十五六亿年时间才能产生能够质问“宇宙中是否有智慧生命”的生命,你认为生命在宇宙当中走到这一步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泰:宇宙在时间、空间和内容上都非常浩大。所以无论多么罕见的现象每天都会在宇宙当中的某个角落上演。因此无论生命出现的概率根据我们的计算如何低下,只要将这个概率将数字乘以星系中的恒星数量以及宇宙中的星系数量,依然会得到一个惊人的巨大数字。宇宙当中恒星的数量是10的21次方,相当于沙滩上沙子粒数平均值的一千倍,而沙子粒数的平均值又相当于地球上所有活过的人类所说过的词语数量的一百倍。因此我们很有理由相信相信,就算智能生命只能存在很短的时间就会自毁,但是眼下肯定存在着很乐意与我们进行对话的外星智能生命,假设我们也足够聪明,可以与他们进行对话。

        听众五:这个问题我想问问道金斯教授。我来自一个五口之家,家里两个怀疑论者和三个信教信傻了的——您可以猜猜我属于哪一边(笑声)。无论如何,我只是想知道,您是否曾经找到某种好办法,利用理性思维让信教的傻子们突然开窍。

        道:我也很想说我们只需要让他们接触科学证据就行了,这当然是科普工作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尼尔和我也都在推进这方面。不幸的是,有相当数量的证据表明,某些人的心智状态确实会被宗教经文彻底浸透,以至于他们不惜事先承认他们拒绝接受一切有悖于经文的证据。我最喜欢的例子是地质学家柯特.怀斯(Kurt Wise),他是一位年轻地球创造论者,但他非常清楚支持古老地球理论的一切地质学证据。他本人曾经亲口说过下面这段话:“如果宇宙当中的所有证据都证明古老地球理论是正确的,我会第一个站出来承认这些证据切实可靠,但我仍然是一个年轻地球创造论者,因为圣经要求我这样相信。”至少他很诚实。敢于这样说话的人等于是在宣扬他已经彻底抛弃了理性讨论,将经文摆在证据之前。这个人很了解证据,甚至还拥有哈佛大学地质学博士学位,然而却事先宣布他不打算跟你讲理。所以确实有些人实不可能用证据争取过来的。但我依然相信绝大多数人都能折服于证据,只不过尚且没有接触到丰富而美妙的证据而已。

        听众六:我想问一下关于科学哲学的问题。最近我读了斯蒂芬.霍金的《大设计》,开篇第一页就写到:“哲学已死”。霍华德大学的校方也正在考虑取消哲学项目。您二位怎么看?

        泰:我有几句话要说。直到二十世纪初,哲学家都在为自然科学作出重大贡献。但是自从量子力学之后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在此之前哲学家是就是没有实验室的科学家。但是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我们在发现量子物理的同一个十年内又解到了宇宙膨胀,这两个领域都远远超出了通过坐而论道可以推断出来的范围,以至于此前一直在为物理学做出实际贡献的整个哲学家团体一下子就没用了。我说这话怕是要得罪不少哲学家,谁要是知道我有什么疏漏尽管纠正我,但就我所知哲学基本上已经与前沿物理科学分道扬镳了。艾萨克.牛顿的头衔可是自然哲学家。他那时候“物理学家”这个词还根本不存在呢。这个现象让我很失望,因为大量原本可以为物理学做出巨大贡献的脑力就这样被分流了。今天的哲学还在研究其他许多主题,例如宗教哲学,道德哲学和政治哲学等等。哲学家可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前沿物理似乎并不在其中。

        道:生物学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趣的是,在十九世纪由两位自然学家独立推导出来的自然选择进化思想居然出现得这么晚。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想法,从古希腊道十九世纪之间任何一位坐而论道的哲学家都有可能想出来,但他们全都都没想出来,我真不明白这一点。在我看来这也太奇怪了。进化论居然不得不等到牛顿之后二百多年的十九世纪才出现。

        听众六:有一位阿那克萨戈拉早在苏格拉底之前就提出了世界上最早的进化理论。

        道:好吧。但自然选择理论是在十九世纪才出现的。不仅仅是达尔文和华莱士,还有其他几位科学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如今我真正尊重的科学哲学家是那些煞费苦心学习一些科学的哲学家。他们非常优秀,思想清晰,并且帮助其他人清晰思考。还有一些科学家也在哲学方面接受过培训。

        听众七:感谢二位光临本校。欧洲有一群科学家开发了一台大型强子对撞机,试图重新创造大爆炸时的环境,将反质子和质子撞在一起,试图找到名为希格斯玻色子的粒子。这种粒子通常被误称为上帝粒子,也是物体质量的来源。您们可否谈谈大爆炸时宇宙的状况?这个实验将会证明什么呢?

        泰:物理学的有趣之处在于,目前能够依靠桌面实验器材发现的物理定律已经非常少了。总的来说,目前要想在物理领域取得新发现,就必须前往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更大或者更小的尺度,更高的能量与速度,等等。一旦探索了这些极端,你就来到了已知与未知之间含混不清的边缘。所以如果你想发现以前从未发现的事物,那就建一台能量水平前所未有的加速器。早期的宇宙是我们所知道的能量水平最高的粒子加速器。现在我们有了非常庞大昂贵的桌面版早期宇宙,我们能够用这台机器来测试我们对于早期宇宙的设想。我们有一套关于早期宇宙的理论理解,但还没有进行实验验证。

        道:我曾有幸两次访问过大型强子对撞机,两次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人类创造力与跨国合作的巨大努力让我感动不已。我试图在我的新书中表达我对这项了不起的事业的兴趣。不幸的是书中印了一个错字,将大型强子对撞机(Large Hadron Collider)印成大型强撸对撞机了(Large Hardon collider)。(全场大笑)

        泰:D与R印反了是吧?

        道:我在初稿中发现了这个错字。我当然想把这个错字保留下来(全场大笑),但是审校员还是把这个错字删掉了。我跪地恳求她别这么狠心(笑声),她说她不想丢掉自己的饭碗。

        泰:我再简单评论两句。 美国原本打算在德克萨斯州建造一台超导超级对撞机,其峰值能量是瑞士大型强子对撞机的三倍,但是这个项目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遭到了取消。国会投票决定不再继续提供资金,项目遭到了废弃,现在粒子物理的重心已经从美国转到了欧洲。尽管美国科学家都宁愿希望对撞机留在美国,但我们依然会真心庆祝科学继续前进,无论哪个国家将科学列为优先考虑事项。我认为对撞机项目的废弃是美国在前沿物理领域领导地位结束的开始。

        听众八:考虑到今天的环境,我的问题可能不算太有意思,但是能向二位提问的机会实在不多,所以我还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据我所知,在世界各地的海床上发现的生命全都基于DNA,就像我们所知道的其他一切生命形式一样。我想知道是否存在某种假设或解释能说明为什么DNA可以存在于相隔如此遥远的地面与深海。

        泰:我可以给出天体物理学家的看法,不过还是让生物学家先说吧

        道:我没太听清楚问题,还是你先来吧。

        泰:你所说的嗜极生物生活在在高压高温的环境里,其他生物在这样的环境里立刻就会死。事实上在海底的地热喷口附近,很多生物都生活在华氏300度的环境里。这里的水压足够高以至于无法沸腾,但温度足够高以至于能用来煮菜。地外生物学的巨大进步之一就是发现地球上的生命比以前任何人的想象都更加茁壮。生命不再需要室温的池塘才能滋生了。我们在地球上看的越多,我们就越发现生命能够优哉游哉地存在于对人类来说极其恶劣的环境里。这一现象对于天体物理学的意义在于允许我们撒出一张比以前远远更宽广的寻找生命之网。此前我们只会关注可居住区,不能离恒星太近,否则水会蒸发;,也不能太远,否则水会冻结。我们只会寻找由阳光造成的液态水区域。现在我们发现只要有能量来源就够了,未必非得是太阳不可。木星就一直维持着木卫二的温暖,木卫二上的液态海洋已经存在了几十亿年。见识了地球生命的多样性与坚韧之后,我们在宇宙中寻找生命的眼界也极大地扩展了。

        道:在生命起源的许多理论中,最近人们开始思考生命或许源自我们眼中的极端高温环境,然后逐渐扩散到了寒冷地带,而不是相反。这也是一种很有趣的可能。从这些原始生命的角度来看,我们才是嗜极生物。

        听众九:我最近读了阿兰.德波顿的《哲学的慰藉》,书中提到了一位波伊提乌,此人被判处了死刑,剥夺了一切财产,只剩下了理性与自我认知。他试图依靠理性来宽慰自己不要害怕死刑,他认为这世界自有秩序,万事万物自有道理,因此他应当在死亡到来之前保持平静。问题在于他的理性根源在于他对上帝的信仰。您会怎样?假设您即将面对死刑,除了您的科学知识与经历之外一无所有,您要如何慰藉自己呢?

        泰:要是那样的话,我会要求行刑人员对我进行土葬而不是火葬,让我体内的能量与物质回归泥土,滋养植物,喂养动物,正如我活着的时候动植物也用它们的身体滋养了我一辈子那样。(热烈掌声)

    • 家园 Margarita Georgitseas:电影与法西斯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1rERB7ro9U&t=407s

      谢谢。我不是社会学家,我也不是历史学家。我主要通过电影来理解法西斯主义的形象。同样,我也主要通过电影熟悉了法西斯主义的概念。不过我认为大多数美国人恐怕也都和我一样。

      几年前写硕士论文的时候,我的选题是昆汀.塔伦蒂诺的历史题材影片——因为我很关心用艺术手段反映历史暴行所涉及的伦理问题。当然,写作论文的过程不可避免地致使我观看了许多涉及大屠杀与纳粹的电影。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纳粹究竟是什么?我这里说得不是历史、政治或者文学方面的纳粹——我确信如果我向你们任何一个人提出这个问题,你们都可以给我一个或多或少还算准确的定义——我专门想要讨论的是电影当中的纳粹。如果有人仅仅依靠电影来了解历史知识,他们会怎样看待纳粹主义呢?更重要的是,电影当中的纳粹具有怎样的伦理意义呢?因为我的设想并不算特别出格:大多数人确实会通过电影中获得大部分关于历史的信息,因此我们很有必要了解一下他们究竟学到了什么内容。

      当然,为了理解某一事物的本质,你必须首先了解该事物的作用。关于纳粹形象在电影当中的作用的文章已经有很多了,最值得一看的论著就是Sabine Hake的《银幕上的纳粹》(Screen Nazis)。她的观点是电影中的纳粹是对好莱坞电影——也就是美国主流电影——的独有问题的回应。Sabine Hake认为民主体制与民主理念很难通过好莱坞电影加以表现,因为古典好莱坞叙事主要关注个人的心理。任何编剧课程的第一课首先就会这么告诉你:个人的愿望、选择与行为推动了电影的情节。但民主的主体是人民,是作为集体而存在的“人民”,作为抽象概念而存在的“人民”——古典好莱坞叙事要怎样体现“人民”这个过于抽象的概念呢?人民是谁?人民想要什么?人民在哪?

      解决办法就在于从反面来表达民主的理想:“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反对这一切。我们抵制这一切。这就是我们的天然敌人。”这就是纳粹登上银幕的根本原因,近几十年来尤其如此,因为共产主义和红色恐慌已不再被视为针对美国理想的真正威胁了。于是纳粹就接过这副重担,成为了所谓“绝对邪恶”的化身,成为了我们所代表的一切的绝对敌人。

      你们可以想见,在好莱坞的语境当中,这种形象是非常有用的,因为我们真的很喜欢痛恨纳粹。纳粹可谓无处不在,从《钢琴家》这样的严肃正剧到《金牌制片人》这样的搞笑闹剧再到《死亡之雪》这样的B级片,到处都能看到纳粹的身影。因为纳粹制服的辨识度太高了,为了让观众们意识到他们所看到的人物形象是邪恶的,最为简单便捷的方式就是给这些人物套上纳粹制服。这是电影制作者手中最现成的工具。事实上这件工具如此得心应手,以至于即使在没有纳粹分子的故事当中我们也能看到纳粹形象的存在。比方说《星球大战》当中的帝国军与第一秩序、《星际迷航》当中的卡达西人、惊奇宇宙当中的九头蛇、《哈利波特》当中的食死徒【食死徒的原型其实主要参考了3K党,但也有很多纳粹元素】、《V字仇杀队》当中的敌托邦英国政府以及《狮子王》当中的鬣狗群。

      上述这些群体严格来说都不是历史或政治语境当中的纳粹。这些群体全都存在于奇幻或者科幻架空世界当中,因此按照字面意义将他们称作纳粹是很愚蠢的。但这些群体全都与识别度极高的图像和符号捆绑在了一起:身穿黑色或灰色制服的并且杀气腾腾的准军事组织,发表煽动性演讲的最高领导人。整齐走正步的队列、宣扬“种族优越论”与“主宰种族”的话术,等等。纳粹还有一套特定的审美,他们的标志惯于大量采用对称的几何形状与骷髅头,用色主要是黑红两色但并不绝对,比方说韦斯.安德森在《布达佩斯大饭店》里就将粉红色许给了纳粹。无论存在于什么样的背景当中,这套图像与符号都可以被观众们立刻识别出来,但它们与历史、政治以及意识形态的脱节程度如此严重,以至于在我看来好莱坞已经将纳粹主义从意识形态转变成了审美标准。

      那么“纳粹”现在意味着什么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认为,“纳粹”这个词已经与民主自由的其他一切敌人画上了等号,以至于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泛化的贬义词。不仅在电影里如此,在流行文化与现实生活当中同样充斥着小写的纳粹,比方说女权纳粹、语法纳粹、保洁纳粹等等。这个词不断退化,以至于几乎彻底丧失了政治和伦理意义。

      为了让纳粹成为绝对邪恶的象征,必须要将纳粹从出身环境当中剥离出来,必须让纳粹与时俱进。所以随着好莱坞创作理念的变迁,纳粹的形象也会随之调整。比方说好莱坞纳粹恶棍的普遍特点是总是有点欠缺男子汉气概,甚至有点深柜同性*恋的意思?这一点真的很奇怪,因为纳粹不仅崇拜尼采的超人理念,不仅尊崇雅利安种族的男子气概,而且还将同性*恋关进了集中营。但好莱坞崇拜阳刚之气,所以纳粹当然必须反其道而行。

      关于纳粹的另一个刻板印象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上流社会作风。纳粹高官从来都摆足了上层阶级的架子,总是看不起穷人。这一点同样也很奇怪。历史确实有很多贵族出身的纳粹分子,但纳粹主义的大部分内容都是从社会主义和工人运动那边照搬过来的,走得是民粹主义路线。但是美国的民主制度同样走得是民粹主义路线,所以我们的敌人必须与我们背道而驰。

      在我看来,事情到这里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假如你按照这套标准在媒体上寻找纳粹,往往会在非常非常奇怪的地方找到他们,比方说原初系列的《星际迷航》——假如你一直没看过的话,我这里要向你强力推荐一下,因为这部剧集当中蕴含着无数极其精彩的情节。比方说在这一集当中,柯克船长一行人登上了一个由纳粹统治的行星——这种事在剧集当中的怪异程度甚至都排不上前几名——纳粹俘虏了斯波克大福并且宣称他“绝对是低等种族的一员”。

      这段情节非常值得研究一下。我姑且假设在座的大多数人都不熟悉《星际迷航》,因此为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斯波克是一名瓦肯人。瓦肯人在许多方面都是纳粹的反面。他们是逻辑和理性的化身,但是同时又恪守道德;道德操守与集体福祉是他们的行为标准——简而言之所有瓦肯人都是好人——他们是素食主义者,他们是和平主义者,他们是知识分子,他们热衷灵修,他们从不撒谎,他们坚忍不拔,他们重视多样性并与所有生物和谐共处。最重要的是,学者们一再主张瓦肯人是犹太民族的象征,体现了很多正面的犹太人刻板印象。所以让纳粹来贬损斯波克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非常奇怪了。大约三十年后,《星际迷航》系列依然走势强劲,又推出了《星际迷航:进取号》。在这部剧集当中,瓦肯人的形象突然之间不再那么高尚与道德了。他们仍然是逻辑的化身,仍然具有超强的理性与分析能力,但同时也变得非常冷酷与非人性化,甚至可以说是反人性化。他们认为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独一无二,因此看不起所有其他种族。这样的形象听起来已经很像纳粹了。怪异之处在于瓦肯人始终都是逻辑的化身,但是他们的立场却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让他们成为正面角色的特质,让他们成为反纳粹与犹太人化身的特质,如今却让他们成为了敌人。如果说怯懦柔弱的深柜纳粹体现了好莱坞对于同性*恋的看法,那么瓦肯纳粹就体现了好莱坞对于逻辑与客观分析的看法。

      近年来纳粹的标准形象就是冷酷无情、极其理性,几乎就像机器人一样。我们只要看一看当年实际的纳粹宣传材料就会意识到这一形象错得多么离谱。纳粹运动非常强烈地反对知识分子与理性主义者,鼓励真诚的情绪与先于思想的本能。纳粹抨击纯粹理由,激励攻讦所谓“堕落的知识分子”与“犹太知识分子”。“远离大学!那是犹太人的地盘。他们会给你洗脑的。”纳粹甚至宣称过多的教育会导致男性不育。好莱坞的纳粹根本没有表现出这些特质:凡事诉诸情绪,本能高于理性,反对智识主义,“不要想,只要做” 。这些都是纳粹主义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法西斯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我们所塑造的、象征绝对邪恶的银幕纳粹却丝毫没有体现出这些特质。为什么呢?

      这里我想谈一部看似与纳粹无关的电影。你们有多少人看过《搏击俱乐部》?我在尽量不剧透的前提下为大家介绍一下这部电影。布拉德.皮特饰演的角色面向年轻男性——中产阶级白人年轻男性——创立了一家“搏击俱乐部”,这一团体最终演变成了我们之前描述过的大规模法西斯邪教。我在这里刻意使用了“法西斯”这个术语,因为电影本身从没用过这个词,人们谈论这部电影时通常也不会使用这个词。但如果你仔细看看这部电影,就会意识到搏击俱乐部符合法西斯团体的一切特质。安伯托.艾柯专门制作了一张清单来检视他所谓的“永恒法西斯主义”或者“泛法西斯主义”:通过拒绝商业主义来回归传统,为了行动而行动,发动欲求不满的中产阶级,大量炮制阴谋论,恐惧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将意见分歧等同于叛国行为,魅力超凡的领导者【谁还能比布拉德.皮特更有魅力呢?】,选择性的民粹主义,鼓吹男性气质,以暴力为荣,以死亡为荣,蔑视和平主义,蔑视软弱,蔑视女性,以及发明全新的日常用语体系。

      布拉德.皮特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司空见惯的典型银幕纳粹。他的造型太粗野了,丝毫没有精英主义的影子。他的追随者不穿制服,他的组织也没有专属的符号。搏击俱乐部绝口不谈主宰种族与种族优越论。但不要误会,这正是法西斯主义。只要添加一点种族主义意识形态,这一切就会升级成为新纳粹主义。

      如果你看看《搏击俱乐部》的实际情节,就会意识到编剧的立场其实是反法西斯的。这不是一部宣扬法西斯的电影。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这也是一部很聪明的电影。但是布拉德.皮特的角色根本上来说就是个江湖骗子。他那套蛊惑人心的理念毁掉了很多人的生活,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1999年《搏击俱乐部》上映之后许多年轻人都开始在现实生活当中自发组织搏击俱乐部,而且我认为这种趋势今天仍在继续。这部电影将搏击俱乐部带进了现实生活,这部电影宣扬的意识形态已经非常受欢迎了。我在互联网上随便找找就找到了许多关于《搏击俱乐部》的文章和励志名言,这些文字号称自己能够“激励你们摆脱困境”,“泰勒.杜登是最好的生活教练。”人们当真会为这些宣传品花钱。最令我惊讶的是,居然还有反法西斯搏击俱乐部!这些人认为他们正在反对法西斯主义,因为他们平时接受的灌输将法西斯主义与智识主义、精英主义以及缺乏男子气概联系在了一起,在他们看来,他们正在与敌人作战,却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掉进了陷阱。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部电影的原本用意会遭到如此扭曲呢?

      我认为这一现象与电影技术有很大关系。这里我要简单回顾一下电影的发展史。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苏联,电影的未来走向尚未确定。这是一种全新的媒体,这是所有人的谈论焦点,催生了众多与之相关的理论,其中最著名的是两个针锋相对的思想流派。在左手边是伟大的纪录片制作人吉加.维尔托夫——我们今天仍然在电影课上看他的电影,在课堂之外则看的不多。他的主张名为“电影眼”(Kino-Eye),将电影视为观察世界的工具。对于维尔托夫来说,电影有一种独特的能力,使其可以成为反映客观现实的窗口。电影应该是客观公正的,应该避免人为布置。电影将成为人们更深入且理性地看待现实的工具。在右手边则有一位谢尔盖.爱森斯坦——两人当中名气较大的那一位。他的主张名为“电影拳”(Kino-Fist):电影是宣传的工具,电影应该是主观且情绪化的媒体,电影的作用则是操纵思想。正如他所说,电影应当采用蒙太奇技术来感染观众。他制作了好几部历史上最伟大的宣传片,今天我们仍然在电影课上观看这些影片——尽管在课堂之外同样很难看到。

      我本人更喜欢维尔托夫的电影,但在我看来无疑是爱森斯坦更准确地预测了主流电影的未来。镜头拳早已成为了好莱坞电影的压倒性主流风格。电影不是理性的媒介而是情绪化的媒介。电影不是逻辑工具而是情绪操纵的工具。电影如果不能打动人心就算失败。

      这套分析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观点是瓦肯人注定不是纳粹的对手,瓦肯英雄注定不能用逻辑与分析来击败纳粹,因为逻辑在好莱坞电影里根本无法成为卖点。而且我这话并不是贬义。“检查事实,分析研判,三思而行,谋定而动”,你还记得上次看到以这些特质为主旨的电影是什么时候的事吗?好莱坞电影的机理并不是这样的。为了让电影能够生效,电影必须感动你。为了让你受到感动,你必须暂时搁置怀疑与逻辑。,你必须屈从于情感操纵。我相信你们当中许多人都曾经与一位喜欢过度分析的朋友一起看过电影,这位朋友一直在你耳边说:“这段情节不太现实。这段情节没有意义。他为什么那样做?简直难以置信!”你坐在一旁简直恨不得掐死他们,因为他们毁了你的电影。逻辑会毁灭电影。好莱坞电影的逻辑对于逻辑过敏。这很像法西斯主义的思路:“不要提问,相信感觉。”

      所以我认为,纳粹意识形态与法西斯意识形态的根本基础——例如遵循原始情绪与融入群体——几乎不可能在大银幕上用负面基调表现出来,因为观众们就爱看这个。这是非常简单的事实。人们喜欢看这一套,因为这感觉很好,让人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当你进入一部电影时,头脑当中负责分析的部分就会暂时停止思考。好莱坞说,“不要听从逻辑,因为逻辑的声音会损坏你的电影。逻辑的声音就是敌人的声音,逻辑的形态就是纳粹主义与法西斯主义的嘴脸——情感和本能才是帮你挣脱法西斯的利器。”

      银幕纳粹的问题就在这里——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好莱坞已经将纳粹从意识形态简化成了审美标准,将法西斯理念与法西斯标志画上了等号。这样做非常危险。因为单纯的审美标志毫无政治意义与道德意义。它们所代表的仅仅是一个必须被摧毁的敌人而已。这样一来我们很容易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走上歧途。假如你将美学视为政治理念,就会十分轻易地受到伪装成自由与个人主义的法西斯思想的蛊惑。因为我们自以为自己知道法西斯主义与自由看起来分别是什么样子。在美国和希腊,新的法西斯主义形式正在崛起。不假思索的话我们很容易就会质问道:“这些人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与绝对邪恶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呢?”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大银幕上的纳粹,而是将自己当成了大银幕上的布拉德.皮特。

      因为法西斯主义不会主动摆出敌人的面目,法西斯主义不会主动穿上象征绝对邪恶的制服,法西斯主义不会主动打出红黑两色的标志,法西斯主义不会宣扬高等种族的优越性,法西斯主义不会发出“臣服于我!”的号令。法西斯主义说的是:“要自由!摆脱思考的重担!不要怨天尤人!成为一名战士!夺回你的力量!夺回你的阳刚之气! 过好每一天! 要感受不要思考! 停止过度分析!相信你的直觉!”换句话说法西斯主义与好莱坞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与好莱坞塑造的纳粹形象却相差甚远。

    • 家园 118-加布.纽维尔:游戏与商业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8QEOBgLBQU&t=2650s

      大家好,我是加布。Valve成立于1996年,我们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这一点实际上是我们之前作出的其他决定的结果,稍后我还会谈到。我们制作了《半条命》这样的单机游戏,也制作了《军团要塞》这样的多人游戏。我们建立了一个称为Steam的互联网服务平台,目前有5500万用户,运行着2500个不同的应用程序。姑且不考虑我本人的迷人个性,问题在于Valve是不是一家有趣的公司。仅仅从增长指标来看这家公司还是挺有趣的。自从我们创立公司以来每年增长约50%左右,我们一直致力于提高员工的工作效率和价值。与苹果、谷歌或者微软相比,本公司单个员工的创收与盈利能力远远更高。我们产生的互联网流量比大多数国家更多。我们现在是世界第四大带宽消费者。综上所述,Valve确实作对了一些事情。但是Valve之所以有趣,不仅仅因为它是又一家赚了大钱的公司。接下来我将说明一下这些年来我学会了哪些适用于Valve的经验以及我如何学到了这些经验。希望这些讲解能帮助你理解我们所做过的选择以及这些选择的重要性。

      我在1983年到1996年期间任职于微软,一开始从事Macintosh应用程序的开发,然后转向了操作系统。1983年出现了一家名为BusinessLand的公司,这家公司专门为一个现在看来无足轻重的小问题提供解决方案:当时他们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专门面向小型企业的个人电脑经销商,每做成一笔买卖都要提取50%的销售总收入。换句话说亚当.奥斯本以1000美元的价格卖给他们一台电脑,他们转手就以2000美元的价格卖出去。快进到2012年,通常情况下我们的游戏在零售环节的价格都是赔钱的。我们向经销商发货的价格就是赔钱价格,经销商向消费者出售游戏的时候价格更低。我们的算盘是这些游戏将会产生足够的客流量,从而抵消负利润率。一旦将消费者吸引过来,就可以向他们出售空白CD之类的东西。作为价值链条的一环,零售业为什么会失去如此之大的控制权呢?这是普遍现象吗?是独特个例吗?又或者是反映了更广泛趋势的表征呢?

      我本人涉及这个问题的切身体验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微软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产品在现实世界当中遭遇了什么。当时我们有一份代理商名单,我们会将所有产品放在一个货盘里卖出去,代理商则会将货盘拆散,向许多小商店分别出售货品。这些代理商的销售量只占销售总量的一小部分,而且销售范围局限于北美市场之内。代理商会告诉我们什么商品最畅销,我们基本上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我们的产品在现实世界表现如何。销售经理会痴迷于销量前十名单上一两个点的相对运动,但是要想了解产品在贴牌生产商渠道遭遇了什么,或者代理公司的账目发生了什么,或者产品在美国以外任何地区销量如何,在当时还仅仅是科幻小说一样的超前想法。

      就算不知道这些情况,微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依然堪称运营良好。不过一支应用团队或早或晚都不得不做出一堆决定。“嘿,搞Windows的那帮疯子们声称Windows的表现是极好的,但是Lotus的会计们却声称Windows销售数字都是假的,而且采用Windows的用户数量完全不值一提。谁才是正确的呢?”对于微软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从字符界面转向Windows系统的的速度。所以微软进行了这项规模庞大的研究。研究人员没有采信经销商提供的数据,而是走进真实世界直接调查用户使用情况。这是微软第一次这么搞。这次研究调查了一万台个人电脑的装机信息以及用户的使用习惯。事实证明绝大多数用户使用电脑做两件事:看黄片与打游戏(笑声)。研究的这一部分立即就被忽略了。但是这次研究还带来了更能拿得出手的好消息:当时在美国共有3000万用户使用Windows系统。这个数字非常值得庆祝:用户们确实在使用Windows,而不只是把它安装到戴尔或者小型机上面随便戳两下,然后立即卸载掉并且改回基于字符的DOS系统,实在是谢天谢地。

      但当时这份调查报告当中却有另一个数据真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Windows只是当时美国装机数量第二大的软件。谁能猜到装机数量第一大的软件是什么?没错,是《毁灭战士》。《毁灭战士》是一款第一人称射击动作游戏,由位于德州麦斯奎特市的id公司推出。因此不知何故,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软件公司的产品销量居然被一家只有十二个员工的小公司比了下去。任何商业模式都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他们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呢?微软花了好几年时间来建立经销力量,这才在文字处理软件领域将销量排名从第七位提升到了第六位。id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居然在装机数量上压倒了微软手中最重要的产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毁灭战士》采用一套完全不同的方式将用户与价值连接了起来。微软的员工认为需要一支五百人的销售团队才能打开局面。日后创建了RealNetworks的Rob Glaser就曾经说过,除非雇用一支五百人的销售团队,否则就竞争不过Novell NetWare,而这支团队的任务甚至都不是直接面向用户,而是与经销商打交道。这种向间接销售渠道投资的方法催生了一头巨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栖身在微软内部。这些人实际上并不直接参与销售。这就是当时的情况。

      还有另外两个有趣的数据点也值得一提。当时有一家公司名叫Ventura,产品是Ventura Publisher,这家公司与《毁灭战士》走的是同一条商业路线。Ventura的员工第一次明确地告诉我,他们认为零售分销与市场营销是一种商品而不是公司的职能,因此他们根本不打算在这方面投资。他们只想打造一件伟大的产品,一旦这件伟大的产品出炉之后,他们就会叫来一批经销商进行竞标,谁给他们开出的收入分成比例最高,谁就能获得这一产品的专卖权。他们最后找上了施乐公司担任经销商。事实最终证明销售和市场营销的商品化程度并不如Ventura想象的那么高,他们的产品的销量表现也没能达到应有的水平。但他们是第一批这么说的人:“让我们忽略所有与产品无关的一切吧,在这些方面操心只会让我们表现得更糟。我们只要关注我们的特长就行了。”反面的例子则是IBM PCjr。关于这款产品的有趣事实——我记得那是1987年的事情——在于IBM运送空箱子的成本都超过了PCjr的零售价格。换句话说售卖这款产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盈利。IBM 选择向直接企业销售的模式进行投资,这一选择导致的财务结构致使他们的库存体系甚至无法将一个空箱子送到客户的手中,

      所以这两件事让我开始思考。我的结论是正在发生的结构变化影响了各种企业功能的相对价值。在一家典型公司当中,有些类型的企业职能已经彻底过时了。与客户沟通的成本正在呈现出一条指数级下降曲线。一切涉及向客户交付产品以及与客户交谈的事务都在变得越来越廉价。无论你做得是数字产品还是实体产品,只要伴随着产量提升的边际成本提升幅度足够低,这一现象就会非常明显。制作电子游戏的绝大部分成本往往都发生在卖出第一份游戏之前。只要打开销路,售卖第n+1份游戏的成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诚然,这是一条普适的原则,既能适用于电子游戏公司,也能适用于迪尔拖拉机公司。但是假如货品交付过程的阻力降低并不会带来显著的成本增量,那么测试与证明这一原则的难度也会小得多。

      如果你想设计一家公司,这些现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这就是我们在1996年试图回答的问题。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走访了许多公司,包括保险公司、航空公司以及硅谷创业公司。最后我们得出了一项深信不疑的结论。用本公司另一位创始人麦克.哈灵顿的话来说,所有其他人的思路都是错误的。当时美国企业界的主流经营模式是外包:所谓外包就是在世界某个地方找到工资最低的说英语员工,让他们用少得多的经费做出质量相同的工作。这对我们来说似乎与正确做法完全背道而驰。我们决定雇佣全世界最昂贵的人才,因为我们相信这些人才的定价最为偏离实际。我其实很讨厌“才干”这个词,更喜欢称之为“提高生产力的能力”。有一个因素能帮助软件从业人员采用后一种做法:衡量软件从业者的相对生产力比较容易。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名典型IBM员工的生产力是每年写出1000行调试代码,这是他们用来度量员工表现的平均值。相比之下我们在制作《半条命》的时候,有一位名叫Yahn Bernier的员工每天都能写出4000行代码。所以很明显,就算不讨论谁的代码行更有用——与某个为OS/2系统编写3270终端模拟器的家伙相比,显然是Yahn的代码远远更有用——仅就工作量而言也依然是天差地别。这就是我们的用人信条,而且这一信条很可能也可以适用于更广泛的企业功能范围。软件程序员的生产力差异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公司当中许多其他角色的生产力虽然难以量化衡量,但是不同员工之间的生产力差距恐怕同样相差悬殊。所以当我们设计Valve公司时,一切都要归于这个基本问题:如何吸引并留住世界上生产力最高的员工。因为如果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么这就是创造最大化增量价值的方式。几年前所有人都试图在印度和中国雇佣一大帮要价很低的内容制作人。我们则试图反其道而行之。假如有人正在新西兰制作故事片,每年能赚20万美元,那么我们就把此人挖到Valve,并且让他每年至少能赚50万美元,因为他能带来500万美元的效益。

      这些选择带来了相应的后果。首先,Valve至今都不是上市公司。公司一上市,麻烦就会接踵而至,同时却不能为我们真正解决任何问题。上市就意味着一切公司决策都涉及到了第三方。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仅仅让客户满意还不够,还要取悦一大帮股东。假设你要对产品进行变更,从做出变更到客户实际使用之间的时间最短只有15分钟,如果你的变更决定是错的,那么你就只有15分钟的时间来纠正错误。你没时间把这个问题拿到董事会上开会讨论,因为董事会肯定会抛出一大堆顾虑,第三期风投会担心这一修改将会稀释股权并且致使公司业绩达不到特定目标,经销渠道的负责人会表示他们希望推出一款满足眼下某个市场空白的产品。私人控股的全部目的就在于清除消费者和生产商之间的一切噪音源。此外,我们认为适合这种经营模式的人们并不需要职务头衔,因为头衔实际上是他们的敌人,并不能提升他们的生产力。一般来说,一代人的解决方案往往不同于上一代的解决方案。一个分工头衔明确的组织往往会妨碍如今这些内容创作者的洞察力,以至于无法推出令人兴奋的下一代产品。《半条命1》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的骨骼动画系统设计师拥有美术学士学位,因此也参与了场景设计。如今假如你去看电影,注意一下片尾的制作人员名单,就会发现这么多人都仅仅从事某一个特定领域的某一项细分工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半条命1》的游戏体验完全取决于设计人员有权任意改变环境、改变代码或者改变动画,从而以最容易处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组织内部的头衔使得人们无法恰当地归纳问题,从而影响了问题的解决。

      (听众提问)

      这确实是我们从一开始的公司设计的一部分。此外还有另一项同样思路的设计,我们一直以这种方式工作很久了,所以并不像外人那样觉得这项设计多么特别:我们认为管理是一项技能而不是一条职业路线。在公司当中,每个人既要以个人身份做贡献,也要以团队成员身份做贡献。项目组织与日程推进工作也总要有人做。通常本公司员工往往拒绝连续两次负责项目管理,因为项目管理说白了就是伺候人,你的工作表现完全要由你在多大程度上提升了别人的生产力来衡量。这份工作压力极大,而且你本人的生产力很难体现出来。“杰伊,上次那个项目你管得不错,这次还是你来负责吧。”杰伊的反应肯定是“你们几个都死一边去!”(笑声)所以通常我们都把管理工作交给刚入职的菜鸟,因为他们比较好欺负(笑声)。关于管理工作的旧观念全都围绕权威与等级展开,抱有此类旧观念的新人往往会在本公司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会发现自己的工作就是劳心费力为他人做嫁衣。在Valve没有质检部门,也没有营销部门。我们有一个自称为营销副总裁的人,因为他的工作包括对外联络,没有这么个头衔容易让外人犯糊涂。但是公司的的其他人都认为他的工作就是用户陪聊。

      (听众提问)

      很多时候我都会亲自去挑人,告诉他们在我们这儿工作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机会。有些我们一开始以为会加入我们的人最后却没来。这就好像我们凭着一腔热血高呼“大家一齐冲锋!拿下这座碉堡!”结果回头一看:“靠!人都跑哪去了!”(笑声)不过一旦你说服人们相信在Valve工作很有趣,他们就会去自行拉拢各自的朋友也来这里为我们工作,所以我们的一大部分员工都是通过人脉圈子招收进来的。John Carmack就是个典型例子,Michael Abrash是另一个。但我们也愿意招收一些其他公司认为风险很大的员工。本公司第一批程序员之一曾经是华夫饼屋的经理,但他却算得上是是公司里最有创意的人,至今仍然是业界最具创造性的程序员之一。

      (听众提问)

      我们的公司一直在不断进化,我给你举例说明一下。我是单人办公空间的忠实信徒。Tom DeMarco的《人件》一书就是我的圣经。所以我从骨子里厌恶格子间。基于数据的管理哲学认为越是让员工感到不舒服的管理就越有效。我自然要反其道而行。所以一开始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每个人的办公电话都可以设定成请勿打扰模式,办公室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员工可以任意装饰自己的办公室。但是等到公司运作起来之后,所有人都总会偷偷溜进别人的办公室,然后就把办公室的门都拆掉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办公室里全都没有人,所有人都三五成群地跑到会议室里办公。我意识到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与其他人凑在一起确实有好处。单间办公室实际上损害了生产力。反复遭受当头棒击之后我才意识到每个人都在做出对他来说最正确的决定。我们现在最大的办公空间大约能容纳八十人,我本人的办公室里也坐着另外两个人。设计办公空间的时候必须考虑如何与其他人交流,以及实现特定目标的最佳工作环境究竟是什么。我们的办公桌四脚都装着轮子,几张小桌子随时可以拼成一张大桌子。一个人只要十五分钟收拾时间就能加入不同的工作组。还有些员工正在设计编程专用办公桌。因此我们现在的政策每个人都必须自行决定做什么工作,与谁一起做,需要什么工具以及怎样的办公环境。这就是本公司的进化方式,一般来说进化的起点就是员工们一致认为我出了个馊主意并且加以改进(笑声)。还有一个后来我们才意识到的关键问题如今已经成为了公司设计的重要部分。如果针对某项工作不做量化预测,那么你很可能做错了或者做得不够好。这对于我们的日常运作非常重要,你必须提前预测,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在事后解释任何结果。 如果不在事前给出定量预测,就说明当事人并没有认真地考虑如何解决问题。

      (听众提问)

      我对于解雇员工的态度相当激进。Valve的环境对于实习生或者新员工并不算友好。我们习惯于将新人一把推进游泳池里,浮起来就干,沉下去就算。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一点。培养新人其实是一个工程学问题,要我现在改变工作方式已经很麻烦了,我认为这样做对于Valve的大多数人来说也很麻烦。我们有一个很难听的术语来叫做家暴受害者综合症(笑声),指的就是来自其他行业的人适应不了新环境的现象。来自影视界的人们问题尤其严重,需要时时刻刻遭受敲打才能不犯错误。通常需要六到九个月的时间才能让新人真正将公司的工作模式内化。

      ……

      下面说正经的。如何制作单机游戏呢?我们在制作《半条命》时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如何做出任何决策。有人说我们应该将游戏制作得更逼真一些,我们遵循了这条建议,结果掉进了无底洞。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可怕的设计误区。所以我们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即游戏是对玩家的主观能动性做出反应的机制。假如玩家做出了行动或者投入了资源,你必须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做出回应。换个没这么抽象的说法:就算我冲着一堵墙开枪,也应当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刚开始做《半条命》时,冲着墙壁开枪并不会导致墙壁产生任何变化,墙壁基本上忽略了你。所以我们附加了墙壁中弹效果的贴花,测试人员会花一个小时用机枪扫射墙壁的方式来画画。这确实是设计游戏的有益启发。到了制作《半条命2》的时候,我们研发了一项很困难也非常有价值的技术,也就是模拟两人对话时游戏角色的眼睛看人的方式。眼睛不是球体,因此才会存在眼角余光。人的大脑天然擅长侦测其他人的视线,坐在第二排的人不回头也能意识到第三排的某个人正在看自己。因此我们花了大量时间让玩家意识到,游戏角色能够意识到玩家角色在空间当中的位置,并且会用正确的视线来观看游戏角色。然后玩家们突然表示:“这些角色比以前更聪明了。”所以某些看起来与游戏无关的设计也能让游戏更有趣。启发式制作法就是这样引导出了有趣的结论。假如你想做一款多人游戏,所有这些规矩就都打破了。单人游戏就像一部故事片,主演是一位智力低下的自闭症患者,做起事来循规蹈矩。多人游戏的玩家们则不像单人游戏这样守规矩。以《反恐精英》为例,当初我们向游戏当中加入了防暴盾,于是玩家数量有所上升。后来我们又取消了防暴盾,玩家数量再次上升(笑声)。这是什么道理呢?你需要换一种思考方式。多人游戏的关键在于外部因素,与单机游戏相比更像是操作系统或者体育运动而不是故事片。

      问题在于几年之后单人-多人游戏相互对立的模式似乎又要崩溃了。免费游戏就是个有趣的例子。从表面上看免费游戏是个极其糟糕的主意。“我要把我的产品免费送人!”大多数人想到这一步就不会继续想下去了。但是你能在免费游戏当中创造大量彰显地位、亲近关系以及高低等级的商品,玩家的边际价值增量也超过了培养新玩家的增量成本。因此免费游戏经常伴随着一个看上去活像自杀的现象:玩家人数增加十倍,总收入却只增加了三倍。但是由于培养新玩家的增量成本相当小,因此游戏的实际盈利能力往往会增加不止三倍。这一现象已经有点令人费解了,然后我们又看到在很多游戏当中还有另一个常见现象,也就是市场或者拍卖行的存在,不同的玩家会在这里进行贸易。非常骇人的是,某人或许在过去四年里每周花二十小时玩你的游戏,但是他攒下的身家依然可以瞬间归零。就像你买了房子以后搞装修,但是等到你搬家之后还要再装修一次,之前的投资在眼下不能产生任何价值。要么这些市场和拍卖行确实有价值,要么你所累积的资产对你来说有价值,足以证明你的时间没有虚度。但是游戏当中的财产产权观念确实相当不着调。

      此外我们也注意到了用户生成内容的大幅增长。以《军团要塞2》为例,这款游戏当中的用户生成内容总量相当于设计内容总量的十倍。我们原以为自己的创造力特别强,可是即使在游戏的早期阶段,我们也无法与用户在内容创作方面进行竞争。所以我们遇到过的唯一一家狂虐过我们的公司就是顾客联合体。无论Bungie还是暴雪都吓不倒我们,但我们不会试图与用户群体竞争,因为我们早就知道我们必败无疑。一旦我们开始建造玩家交互界面,他们立刻就开始了相互交易,出现了各种令我们感到惊讶的现象。所据我所知目前有人在游戏内每年能赚到50万美元,靠得就是向其他客户出售内容,而且这50万是他们实际拿到手的金额,因为我们要从交易金额当中分红。开始这样做的最初两周我们一不小心把PayPal玩坏了。PayPal拒绝成为玩家之间的交易平台,因为他们想不出来在游戏内部进行什么样的交易能产生如此之大的现金流,除非是毒品买卖。我们不得不亲自出面向对方解释,玩家卖的是专供游戏角色佩戴的特色帽子(笑声)。

      还有另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些其他游戏公司的员工在我们的游戏里赚到的钱甚至超过了本职工作的收入。再接下来游戏当中出现了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我们看到用户创建了他们自己的货币,也看到国家开始创建针对游戏内部交易的监管机制,例如韩国政府就要求玩家在填写所得税清单时将玩游戏获得的虚拟收入也写进去。那么我们是否应当针对这部分玩家提升稀有物品掉落率从而抵消他们的纳税支出呢?又应当如何应对游戏内物品购买价格的差异呢?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是否应当针对低收入人群调高掉落率从而提供福利呢?又或者我们应当降低他们的掉落物品的价值,好提醒他们拿着游戏里掉落的帽子去换奶酪汉堡呢?总之《军团要塞2》里的交易行为极其壮大,尽管目前只是最原始的以物易物,但是依然出现了流动性问题。例如被公认为交易媒介的特定种类的帽子在每天的不同时刻的数量会有波动,有时此类帽子突然用光了,于是就爆发了一场小小的经济危机。这时我们想:“兴许真应该找个经济学家咨询一下。”

      (听众提问)

      我认为价值就是价值,游戏内的虚拟商品与许多其他类型的用来彰显身份地位的商品实际上没什么不同。为什么有人非要买保时捷呢?开什么车不是开?钱本身的价值又是从哪来的?“游戏里的物品都没有真正的价值,因为运营商想放多少就放多少。”那我倒要问一句:钞票不也是政府想印多少就印多少吗?这时候对方一般都会脸红脖子粗地来一句:“你这是抬杠!”(笑声)我们正在努力优化生产力,这就需要你开始考虑生产力方面的问题,关键就在于如何衡量价值。此外还我担心初始条件的些微差异会导致迥然不同的结果,通过采用正确的结构与约束条件,我们可以尽早避免日后的动荡。

      (听众提问)

      我们认为玩家需要某种市场,而我们的工作就是最大限度地提高用户的生产力并创建数字产品和服务,市场将决定每种行为与产品的边际增值。我们不能仅仅根据向用户提供各种玩意儿的能力来定义生产力。假如《军团要塞2》当中各种稀有帽子随便掉落,那么帽子就没价值了,还会出现巨大的通货膨胀。根据我的设想,未来很可能会存在某种中心经济体,所有游戏都挂靠在上面。玩家可以在某一个游戏内部创建商品和服务,并与其他人乃至其他游戏进行兑换。一名玩家说:“我有一顶帽子。”另一个玩家说:“这顶帽子是我设计的。”对于游戏而言,帽子的设计者和创造者要比仅仅通过交易或者其他方式获得这顶帽子的人更有价值。所以在游戏当中创造价值的方式也会有很多种。有些人或许会在现有游戏内部从事套利活动,寻找交易机会,创造帽子交易的流动性市场。其他人则会建立自己的游戏,包含动画、模型以及环境等内容。我们现在正在整个系统当中探索所有权与作者身份的概念。在理想状态下,用户可以在某个游戏中创造某些事物,然后与其他游戏的玩家进行价值交换。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理解这个概念。这是一种相当简单的思考生产力的方法。

      但我们认为真正优秀的玩家对于游戏社区来说才是压倒一切的价值来源。关于这些玩家,挑战并不在于如何创造价值,而是在于如何将价值转换成钱。以DOTA2举例,目前全球顶级战队之一是乌克兰的Navi,战队成员Dendi可以算是游戏界最迷人的人之一。当Dendi或者Navi战队打比赛的时候,粉丝们可以购买加油横幅来支持他们,购买横幅的粉丝或许会、也或许不会得到奖励物品作为回报。战队可以拿到横幅收入的一部分。这就是让战队通过娱乐他人来赚钱的好方法。所以我们正在寻找方法让粉丝们表达他们对Dendi的支持,而不是试图直接在YouTube频道上打广告。这是促进职业玩家与粉丝互动的更直接方式,同时在逻辑层面上挥舞虚拟横幅的粉丝群体也能获益。我们预计像Dendi这样的高手很快就会通过横幅销售分赚到几十万美元,而Dendi也会因此而拿出更多时间去娱乐粉丝,例如尝试一下冰女出五狂战打核心这样的骚套路。

      所以一家公司在制作游戏的时候需要考虑不同游戏之间的一致性,游戏当中的资产应当能在游戏之间兑换。我们需要为用户提供更多的生成内容的方式,以便他们积累可兑换的资产并且保持其价值。下面我谈一下我们如何落实这种新的理解游戏的方式。目前Steam本质上是一家布展大厅。其他公司打电话来说:“嘿,能把我们的游戏放在Steam上吗?”我们现在每天都要上架三款游戏。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我们现在都成为了隔在用户与内容之间的瓶颈。有时你确实有理由在内容创建者和消费者之间人为创造瓶颈,例如如果你想让相对价值向经销环节转移,就可以削减商店里的货架空间。我们并不打算这么做。如果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Steam就只是一个网络应用程序编程接口而已,应该只是一种发行模式。当然我们必须担心病毒和恶意软件之类的东西,但基本上任何人都应该能够通过Steam发布任何东西。Steam只是一大堆服务器和一大堆网络带宽而已。我们并没有坐在创作者和消费者之间,而是尽可能地远离两者之间的联系。所以其他游戏公司用不着打电话给Jason Holtman大喊大叫,催促Steam赶紧上架自己的游戏。这不是Steam的办事方法。

      根据我们对于行业走向的看法就得出了这样的结果。在《军团要塞2》当中任何人都可以制作内容,因此好些玩家都创作了特别搞怪的内容。《军团要塞2》没有特权内容的概念。在Steam上面,商店里售卖的都是特权内容,商店就是一系列编辑视角的集合。但是用户生成的内容才是正道,这意味着其他公司也可能创建它们自己的商店并且连接到Steam的后端。任何人都可以创建商店并且基于市场机制来确定价格,假如定价太高店铺就会自动关门。假如你玩过一系列有趣的游戏,而你的朋友在逛过你创建的商店之后也决定入手其中的几款游戏,那么你理应因为自己的这点创造力获得一定比例的收入。大多数人的游戏收藏或者朋友圈都算不得有趣,不过总还会有些人不惜耗费精力将自己的商店打造成另一类游戏体验。Old Man Murray与零标点喷神都是这方面的典范。我很乐意根据这二位的推荐来购买游戏而不是根据其他宣发渠道。允许产品登上Steam的权限与规定Steam商店上货方式的权限一般被视为Steam最珍贵的资产,必须非常谨慎地保护起来。不过根据我们的重新思考,Steam实际上只是一般化的网络服务而已,不该由Valve公司一手掌控,应该让更多人能够在这里创造真正有趣的内容。这个过程将会增加很多价值。通过市场机制,用户也可以凭心意奖励那些建设了有趣商店的人们。我们将经营理念转变的高层次概念转化成了一系列具体的产品设计。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们做过的事情之一就是探究了作者权与所有权的概念。如果我创建了一套纹理,有人利用我的纹理进行建模,又有人根据建模设计了关卡,最后一个人将这一关卡销售给了用户,那么我应该获得哪些收益分成呢?这取决于我一开始签署的条款,这些条款必须用心构想清楚。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来构建合理的利益分享框架,帮助人们提高生产力并且获得应有的回报。即便在Steam刚刚起步的时候,我们也能帮助其他公司的员工提高生产力,甚至比他们所在的公司更擅长这么做。我们一直在不断提升生产力的最有效最基本方式究竟是什么。

      Yanis和我目前正在开展的工作之一就是让预测市场成为某种更容易参与的事物。我们认为预测市场在娱乐方面以及信息捕捉方面都有很大的价值,我们也认为一旦每个人都习惯了预测市场,这将会成为非常有益的工具。我绝对相信预测市场上线三个月之内就能做出十分可靠的预测,甚至比典型游戏发行商对于自家产品做出的预测更可靠。所以我敢打赌,你可以让二十个玩家建立一个预测市场,并且预测出《使命召唤:黑色行动》的最终销量,这个数字将会比我们使用的任何市场服务都更准确。如果有一个预测市场的主题是名义GDP水平,那么对于经济学家来说肯定非常有价值,这也是我个人最喜欢的市场。但是与此同时也可以存在一些以搞笑为目的的预测市场,例如预测林赛.罗韩距离下一次进戒毒所还需要多久(笑声)。

      (听众提问)

      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数据,但是针对数据的分析却很难。我们想要把所有这些数据尽可能广泛地提供给人们。如果创造帽子能产生价值,那么对于Steam数据进行分析肯定能产生更大的价值。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系统性地为广大观众们创建一个参与框架。我确实能做好我的工作,但是如果能让Reddit替我完成完成我的工作岂不是更好吗(笑声)?

      (听众提问)

      首先游戏作弊也分很多种。游戏开发者最容易犯的错误之一就是将玩家构想出来的真正有趣的行为当成作弊。游戏开发圈子里至今还在流传《创世纪》与Lord British的故事。本应刀枪不入的Lord British在游戏内测当中死在了不守常规的玩家手里,游戏设计师们随即封禁了这位玩家的账号,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刚刚见识到了在线游戏领域最酷的现象。他们的失策迫使游戏世界倒退了好几年。所以面对此类现象,首先要谨慎,其次要多动脑筋。社会系统的普遍特征之一就是人们必须对未来抱有信心,无论是你的房子还是房子里的陈设,假如你的财产权并不是无条件的,那么财产的价值就会受到影响。Yanis与我曾经谈到过谋杀的问题。世界上有些地区的凶杀率远比北美洲高得多的社区时,安全感缺失对于当地社会财产权体系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一点确实很重要,确实有一大堆技术问题需要解决,但是假如你不能提供足够的安全性,后果将会波及整个游戏世界。

      (听众提问)

      我认为通过发放源材料和目标来助长生产力并不是我们所做过的最成功的事情之一,而我们的失败又限制了人们参与游戏经济并且创造价值的方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游戏经济太难以逐步进入,所以我们觉得帮助人们成为游戏经济成员的最佳方式是按照对待多人在线游戏的方式来对待游戏经济本身。我们要向新玩家分配教学任务:买一顶帽子,卖一顶帽子,修改一顶帽子的颜色,等等。要按照打怪升级的模式培养用户逐渐熟悉并参与到游戏经济当中来,因为这两个过程其实非常相似。

      (听众提问)

      他们的动机其实是两者皆有的,他们确实会获得大量的现金,同时也会获得很多其他奖励。我们并不打算将现金回报与其他奖励区分开来。我们认为对于游戏社区来说,金钱的流向是彰显设计师意图的重要工具。如果人们做事的动机是希望朋友觉得自己很酷,他们依然完全可以这样做,单纯的荣誉奖励体系依然会为了他们而存在。但是为了让人们真正评估他们所做的事情是否有价值,必须借助货币。“我做这件事能比做那件事多赚十倍的钱!”,这样一来信号就变得更加明确且可比较了。

      公司这种东西究竟为什么会存在呢?如果你是一个经济学家,你所面临的挑战之一就是要解释究竟为什么我们需要公司,为什么单凭价格机制本身不足以实现良好的组织生产以及资本配置……个人电脑与互联网为创新和竞争创造了非常重要的框架,其中最重要的后果之一就是摩尔定律及其各种变体的出现。不仅仅是计算,而且数据通信与访问的成本都在呈现指数级别的下降。前者固然价值极大,但后者的意义同样不能忽略。很多无政府主义者都先于主流社会意识到了这一点。从经济角度来看,便宜的信息遏制了道德风险、代理成本以及信息不对称。在你们这一代人面前我提出过以下观点:你不可能向Reddit说谎。很多人都试过,但他们不明白Reddit多么擅长戳穿扯淡(笑声)。从经济学家的角度来看,这可是克制信息不对称与道德风险的超强能力。

      我历来不待见主机,很多人对此都大惑不解:“主机平台的竞争力多强啊?”我之所以不喜欢主机,因为主机是封闭平台,主机的流行极大地加剧了竞争,我认为这一点很不好。主机增加了进入市场的成本,很多有好想法的人们都很难依靠自己的生产力在封闭平台内部赚钱。此外主机还延误了标准化的进程。在我看来,大多数公司行为都消耗在内部寻租当中了,这实在是考量人们在企业内部角色的黑暗方式。标准化的最大好处就是消除寻租能力——为了这个题目专门再搞一场讲座都不嫌多。但是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有一点似乎相当明显:互联网远比通用汽车或者西尔斯百货更擅长将一群人组织起来做同一件事。很多被这些公司视为资产的东西其实反而会干扰他们的决策。总而言之,我认为公司是互联网出现之前最成功的组织生产与分配资本方式,仅此而已。

      我本人有一台价值百万美元的数控机床。制作东西是我的业余爱好,尽管有些走火入魔(笑声)。我原以为我的业余爱好与日常工作毫无关系,但是事实上所有与车床加工相关的问题都是软件问题。车床加工角度的选择就好比材质渲染。在三维空间中雕刻一块铝胚像极了在电脑里绘制三维物体。为了提高车床的使用效率,你需要对一大批软硬件进行标准化并创建一套网络接口,这样才能保证加工流程的顺畅进行。原本我只是想要养成一个爱好,结果却发现这个爱好像极了当初我们不断完善《反恐精英》的过程,因为这两者都涉及到一连串旨在改善现有状态的决策。目前有好些车床工厂都不卖车床了,而是向更广泛的受众直接出售车床产能。如果你能让所有车床都采用同一套标准,就像tcp / ip提供了标准互联网协议那样,那么每一台车床的生产力都将会得到极大提升。所以我的爱好看起来很像我的工作。

      我实际上认为这种关于车床加工的新理念与现实世界的联系还是太紧密,相比之下3D打印更接近游戏世界。微交易已经是3D打印界的常态了,3D打印机的所有者要面向全世界的受众制作各种定制物品。如今有些公司已经懒得销售3D打印机了,而是直接销售3D建模,你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打印机运行他们的软件。我认为这样的业态将会越来越普遍。根据互联网时代之前的思维方式与用户沟通依靠的是广播媒介,这种沟通将用户群体概括成了千人一面的整体存在,因此同一款产品就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现在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每名消费者都理应得到相同的产品,而我们的孩子则会认为这种想法不可理喻,因为他们手里的每一件产品都是专属定制的。这种转变意味着我们今天在电子游戏领域的学到的经验将会在未来应用于更广泛的行业。谢谢大家。

      通宝推:拿不准,秦波仁者,
      • 家园 感谢万年看客河友!

        我的学习归纳与提炼体会

        ‘游戏与商业关闭’讨论的核心---纯线上网络营销【小米、b2b】所带来管理组织结构与经营销售渠道的变化--简单扁平点对点;用最有生产力的人而非廉价人海;员工与消费者都是经营主体,因价值与利益深陷体系中

        我同时看到:数据沉睡会造成浪费。而在数据汇集分类提取当中,因为使用者利用角度不同也会造成二次浪费。数据的综合利用价值无限。

        ------我能看懂并赞赏的几段话-----

        营销群与渠道商切断消费者与经营者之间联系---官僚阻碍中南海与底层无缝联通

        ~~代理商会告诉我们什么商品最畅销,我们基本上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我们的产品在现实世界表现如何。销售经理会痴迷于销量前十名单上一两个点的相对运动

        ~~研究人员没有采信经销商提供的数据,而是走进真实世界直接调查用户使用情况。这是微软第一次这么搞。这次研究调查了一万台个人电脑的装机信息以及用户的使用习惯。事实证明绝大多数用户使用电脑做两件事:看黄片与打游戏(笑声)。研究的这一部分立即就被忽略了。但当时这份调查报告当中却有另一个数据真正吸引了我的注意力:Windows只是当时美国装机数量第二大的软件。谁能猜到装机数量第一大的软件是什么?没错,是《毁灭战士》。《毁灭战士》是一款第一人称射击动作游戏,由位于德州麦斯奎特市的id公司推出。因此不知何故,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软件公司的产品销量居然被一家只有十二个员工的小公司比了下去。任何商业模式都无法解释这一现象。他们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呢?微软花了好几年时间来建立经销力量,这才在文字处理软件领域将销量排名从第七位提升到了第六位。id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居然在装机数量上压倒了微软手中最重要的产品,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微软的员工认为需要一支五百人的销售团队才能打开局面。而这支团队的任务甚至都不是直接面向用户,而是与经销商打交道。这种向间接销售渠道投资的方法催生了一头巨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栖身在微软内部。这些人实际上并不直接参与销售。

        ~~Ventura的员工第一次明确地告诉我,他们认为零售分销与市场营销是一种商品而不是公司的职能,因此他们根本不打算在这方面投资。他们只想打造一件伟大的产品,一旦这件伟大的产品出炉之后,他们就会叫来一批经销商进行竞标,谁给他们开出的收入分成比例最高,谁就能获得这一产品的专卖权。他们是第一批这么说的人:“让我们忽略所有与产品无关的一切吧,在这些方面操心只会让我们表现得更糟。我们只要关注我们的特长就行了。”

        ~~正在发生的结构变化影响了各种企业功能的相对价值。在一家典型公司当中,有些类型的企业职能已经彻底过时了。与客户沟通的成本正在呈现出一条指数级下降曲线。一切涉及向客户交付产品以及与客户交谈的事务都在变得越来越廉价。无论你做得是数字产品还是实体产品,只要伴随着产量提升的边际成本提升幅度足够低,这一现象就会非常明显。

        更在意员工价值而非价格

        ~~当时美国企业界的主流经营模式是外包:所谓外包就是在世界某个地方找到工资最低的说英语员工,让他们用少得多的经费做出质量相同的工作。这对我们来说似乎与正确做法完全背道而驰。我们决定雇佣全世界最昂贵的人才,因为我们相信这些人才的定价最为偏离实际。我其实很讨厌“才干”这个词,更喜欢称之为“提高生产力的能力”。

        如何吸引并留住世界上生产力最高的员工。因为如果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那么这就是创造最大化增量价值的方式。几年前所有人都试图在印度和中国雇佣一大帮要价很低的内容制作人。我们则试图反其道而行之。假如有人正在新西兰制作故事片,每年能赚20万美元,那么我们就把此人挖到Valve,并且让他每年至少能赚50万美元,因为他能带来500万美元的效益。

        管理就是服务与组织机构的无形--自组织

        ~~私人控股的全部目的就在于清除消费者和生产商之间的一切噪音源。此外,我们认为适合这种经营模式的人们并不需要职务头衔,因为头衔实际上是他们的敌人,并不能提升他们的生产力。一般来说,一代人的解决方案往往不同于上一代的解决方案。

        一个分工头衔明确的组织往往会妨碍如今这些内容创作者的洞察力,以至于无法推出令人兴奋的下一代产品。组织内部的头衔使得人们无法恰当地归纳问题,从而影响了问题的解决。

        ~~我们认为管理是一项技能而不是一条职业路线。通常本公司员工往往拒绝连续两次负责项目管理,因为项目管理说白了就是伺候人,你的工作表现完全要由你在多大程度上提升了别人的生产力来衡量。这份工作压力极大,而且你本人的生产力很难体现出来。所以通常我们都把管理工作交给刚入职的菜鸟,因为他们比较好欺负(笑声)。关于管理工作的旧观念全都围绕权威与等级展开,抱有此类旧观念的新人往往会在本公司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会发现自己的工作就是劳心费力为他人做嫁衣。

        互联网思维---用户体验、参与与用户生产力激发

        ~~我们原以为自己的创造力特别强,可是即使在游戏的早期阶段,我们也无法与用户在内容创作方面进行竞争。据我所知目前有人在游戏内每年能赚到50万美元,靠得就是向其他客户出售内容

        ~~如果针对某项工作不做量化预测,那么你很可能做错了或者做得不够好。这对于我们的日常运作非常重要,你必须提前预测,因为任何人都可以在事后解释任何结果。 如果不在事前给出定量预测,就说明当事人并没有认真地考虑如何解决问题。

        ~~个人电脑与互联网为创新和竞争创造了非常重要的框架,其中最重要的后果之一就是摩尔定律及其各种变体的出现。不仅仅是计算,而且数据通信与访问的成本都在呈现指数级别的下降。前者固然价值极大,但后者的意义同样不能忽略。很多无政府主义者都先于主流社会意识到了这一点。从经济角度来看,便宜的信息遏制了道德风险、代理成本以及信息不对称。

        ~·大多数公司行为都消耗在内部寻租当中了,这实在是考量人们在企业内部角色的黑暗方式。标准化的最大好处就是消除寻租能力——为了这个题目专门再搞一场讲座都不嫌多。但是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有一点似乎相当明显:互联网远比通用汽车或者西尔斯百货更擅长将一群人组织起来做同一件事。很多被这些公司视为资产的东西其实反而会干扰他们的决策。总而言之,我认为公司是互联网出现之前最成功的组织生产与分配资本方式,仅此而已。

        ~~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数据,但是针对数据的分析却很难。我们想要把所有这些数据尽可能广泛地提供给人们。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系统性地为广大观众们创建一个参与框架。

        ~~事实上所有与车床加工相关的问题都是软件问题。如今有些公司已经懒得销售3D打印机了,而是直接销售3D建模,你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打印机运行他们的软件。我认为这样的业态将会越来越普遍。

        互联网时代之前的思维方式与用户沟通依靠的是广播媒介,这种沟通将用户群体概括成了千人一面的整体存在,因此同一款产品就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现在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每名消费者都理应得到相同的产品,而我们的孩子则会认为这种想法不可理喻,因为他们手里的每一件产品都是专属定制的。这种转变意味着我们今天在电子游戏领域的学到的经验将会在未来应用于更广泛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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