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小马拉大车——秦汉时期疆域变迁的一大特色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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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小马拉大车——秦汉时期疆域变迁的一大特色

    当面对今天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时候,我发现除了东北的黑龙江省和吉林省北部以及西南的青藏高原,其他的部分都多少跟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有些瓜葛。

    两千多年前,这片土地上的物质财富大都集中在黄河两岸(矿产资源大多来自长江流域),人口也大都集中于此。在短短的160年的时间里(前221年~前59年),就是凭着这些物质财富和人口数量,农耕人东西南北四面出击,完成了一次陆地上的地理大发现,奠定了今天中国版图的基础。

    在那个农耕年代,黄河两岸能提供多少物质财富,我实在没能力考证,但是,当时有多少人口,还是有据可推算的。

    据《汉书地理志》记载,公元2年,汉帝国的人口大约是6000万(59594978)。面对如此规模的人口数量,班固都禁不不住赞叹“汉极盛矣”。多说一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数字几乎就是农耕地区官方人口统计的极限(开元盛世也不过才48143609人)。

    自昭宣开始,西汉社会就没怎么折腾,大体上算是稳定,所以人口应该是正增长。那么,倒推一下,在地理大发现时期,整个汉帝国(包括以前的秦帝国)的人口应该远远少于6000万。

    有限的人口,在有限的物质基础上,在有限的时间内,开创了千年基业,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之功,非键盘所能形容。

    区区不才,按时间顺序,试着粗线条的勾勒一下先辈们当年的事功。

    南方篇

    在继承了周人的故土后,秦人又继承了周人的功业,于公元前221年重新一统中原,嬴政的ID也由“秦王政”换成了“秦始皇”。但是,秦人黑色的军旗却依旧高高飘扬在长江以南,他们的目标是南方的越人。

    说起来,越人的祖上也阔过。想当年,在一代雄主勾践的带领下,越人先是灭吴,后又北上渡过长江、淮河,威震中原,其气势之盛,一时无两。(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不过,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越国虽然能够灭掉同样是爆发户的吴国,但是,面对在春秋争霸中积累了丰富斗争经验的老流氓们的时候,他就要倒霉了。这不,在齐国的忽悠下,越王无强就傻呵呵的去挑战当年吴国都没搞定的楚国,结果,越国被楚国给灭了国。从此,越人就回到了一盘散沙的部落状态,散落在东海之滨。这些部落在自己的地盘上,享有高度的自治权,但是他们都得受楚国的节制。(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

    公元前222年,秦国灭掉楚国,顺手也把楚国节制越人的权力接收了过来。但是,在法家思想指导下建立起绝对中央集权的秦国,绝不允许啥高度自治权的存在,统统的郡县,必须的。在越人的地盘上,秦国同样设置了郡县,会稽郡(今天浙江一带)、闽中郡(今天福建一带)。那些越人部落的头头脑脑们可就苦喽,他们不仅再也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吆五喝六了,还得乖乖的听大秦派来的小鱼小虾们的使唤(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当时的越人虽然早已没有当年勾践卧薪尝胆的魄力,但是,其中的有些人还是很有非暴力不合作胆识的。面对秦国的逼人气势,这些越人冒着喂鱼的危险,很有种的东渡到了沿海岛屿。

    这些跑到东海岛屿上的越人,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称,外越。不用说,生活在会稽郡、闽中郡的那些越人,就是“内越”喽。就这样,曾经是一个整体的越人,有了内外之分。

    公元前210年,在最后一次巡狩天下的时候,为了切断越人之间的内外联系,秦始皇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当地的越人搬家到内地,内地的各种罪犯前来会稽郡,填补越人走后留下的空白。(是时,徙大越民置余杭伊攻。因徙天下有罪适吏民,置海南故大越处,以备东海外越。

    这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双向移民之一,唯一的问题是,此项政策出台后不久,秦始皇就在巡狩途中驾崩了。此后,帝国的中央政府忙着权力交接,也就顾不上这些小事儿了。

    历史没有如果,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如果”一下。如果会稽郡还是越人的天下,作为丧家之犬的项氏叔侄,撑死了也就是一个吴芮;如果会稽郡是移民而来的罪犯的天下,项氏叔侄将永无出头之日。恰恰是秦始皇这个半吊子工程,给了项氏叔侄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呵呵,有时候,真正的历史比小说更有趣,琢磨起来更有味道。

    历史的发展是必然的(商鞅的那套把戏,跟陈胜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很是合拍,杀了陈王胜,自有后来人,不是刘三就是张三),个人的境遇则是偶然的(刘邦、项羽的成败,就透着一股无法确定的偶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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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吃下了楚国的遗产后,秦始皇的目光又投向了五岭以南那片神秘的土地。五十万大军,在皇帝陛下的号召下,气势汹汹的翻过了五岭,开始了农耕人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扩张。

    这是一次艰难的扩张。

    在中原地区战无不胜的秦军将士,一头扎进岭南后,就先领教了当地土地爷的厉害。这嘎达真他娘的不是人呆的地方,湿热、瘴气、蛇虫等这些当地土特产,哪是北方汉子能受得了的,这些东西分分钟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还没有跟当地的越人交手呢,自己就先来了一批非战斗减员(南方暑湿,近夏瘴热,暴露水居,蝮蛇蠧生,疾疠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最近的例子是四野南征,南征途中四野的将士们也吃足了江南土地爷的苦头,不得已搞了个“兵强马壮运动”。

    还有比当地自然条件更可怕的呢,那就是远征的将士们吃不上饭。岭南的北方是五岭,粮草可以通过赣江、湘江、沅江输送到五岭以北,再往前,把粮草投送到岭南战区,就得靠后勤人员的脚底板了。后勤人员肩挑背扛,翻山越岭后,供应到岭南的粮食总量,还能剩下多少呢?

    为了解决前方将士的肚子问题,秦帝国上下动足了脑筋,最后拿出了一个惊人的解决方案,在湘江和漓江之间修一条水渠,也就是震古烁今的灵渠。灵渠的修建利用了盘山公路原理,其消耗的人力物力,很难估算,个人估计不比长城小。

    灵渠竣工后,巴蜀一带的粮食装上船,就可以沿着长江进入湘江,再通过这条水渠进入漓江,然后进入珠江,最后直达战争的最前线。

    后勤补给问题解决了,征战多年后,秦军将士们也适应了当地的自然环境,然后……,岭南就并入大秦帝国的版图了。

    征战成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要想做到岭南地区是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后续的工作麻烦着呢。最关键的一步是移民,首先用这些移民带来的中原地区的先进生产力改造当地越人的生产方式,其次用这些人带来的文化消解当地越人的敌对情绪。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扩张中,中原地区的女性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5000名没有丈夫的成年女性,在帝国的需要下,被迫来到了岭南。开疆拓土,岂是男儿之专利,必要时,巾帼并不让须眉。

    诡异的是,在秦末大乱时,这些代表先进生产力、先进文化的中原人,却做出了背叛大秦帝国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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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小马拉大车——秦汉时期疆域变迁的一大特色(3)

      北方篇

      在整个农耕时代,长城沿线以北的广袤地区,一直都是农耕核心地区的严重威胁。为了应对这个威胁,农耕地区动用了各种要脸(打仗,战后设置郡县或者羁縻)、不要脸(和亲,其实这也是一种羁縻手段,就是有点儿那个)的手段,才堪堪维持住了局面。当然,偶尔也有hold不住的时候。值班人员有打瞌睡的时候,老虎有打盹的时候……,还是多些理解少些苛责吧。

      长城,农耕核心地区的守护神,被误读了几十年(着重提示:是几十年,不是几千年。古人还不至于笨到,明知道没啥用,还不惜代价的维修他),被误读为农耕人的进取心不够。

      笑话!

      农耕人的进取心才无穷呢,他们连西南地区的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还能放过啥地方?

      长城以北实在是太不适合农业耕作啦,农耕人再有进取心,也很难对那嘎达产生兴趣。咬咬牙打下来倒是没啥大问题,后期治理咋办。比如说,农耕地区是尊老爱幼,因为老人是经验的象征,负责传递耕作经验,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负责种族的繁衍,这一传统反映了农耕地区的可持续发展模式;游牧地区是尊重青壮年、轻视老人和孩子(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这是因为放牧、打猎是重体力活儿,非老人和孩子所能轻易胜任,更重要的是,出去抢劫的时候,只有青壮年才能胜任(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这一传统也反映了游牧地区的可持续发展模式。

      也就是说,农耕人的进取心,到了长城沿线,也就到极限了。这好像是应该归太平洋的季风风向、海洋洋流等等来管,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就是这样,农耕人也没少在这些地方忙活,最主要的当然是安全需求,能占便宜的时候,他们捎带着也占点儿便宜,比如设置个把郡县。

      为了北方的安全,农耕人没少付出代价,以至于,在今天民间还流传着“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不管这个传说是真是假,其反映出的帝王的无奈和民间的疾苦,基本符合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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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牧之间的争斗,估计,自从有了人类就开始了,大规模的爆发,应该是在秦汉时期。

      读那段历史,你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当时,农耕地区在忙活着统一,游牧地区也在忙活着统一。并且,几乎在同时,这两大地区都完成了统一。

      也赶上那是个温暖湿润的好年头,农耕地区的各种生产蒸蒸日上,游牧地区的游牧经济,也是一日千里。两大高手诞生在同一时期,要是不过过招,实在是对不起那个时代。

      双方交手的中心舞台,正是在长城沿线,胜负手则是在河套地区。

      那年头,河套地区是长城沿线为数不多的既适合游牧又适合农耕的地区。游牧人占领了这一地区,不仅可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居家过日子,还可以直接威胁关中地区,当时农耕地区的政治中心和经济重心之一,让农耕人不敢拿出更多的国力去应对其他方向;农耕人占领了这一地区,不但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还可以切断游牧地区的中部和西部的联系。

      围绕着这个胜负手,双方都在此下了大本钱。公元前215年,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在长城沿线展开反击,其中的十万大军主攻河套地区,并且拿下了河套地区。可惜,没过几年,中原地区就乱了,秦军这次反击的成果,很快又被匈奴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夺了回去。感慨一句,内部理不顺,外战再牛X也是他娘的瞎忙活。

      既然河套地区如此关系到生死存亡,农耕人岂会坐视他落在旁人之手。公元前127年,此时虽然早已经换了人间,但是,汉武帝还是派卫青率3万骑兵收复了河套地区。随后,汉朝在该地区设置了朔方郡、五原郡。

      要不是家底够厚实,光建设这两个郡,汉帝国就吐血身亡了(又兴十万馀人筑卫朔方,转漕甚辽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益虚。乃募民能入奴婢得以终身复,为郎增秩,及入羊为郎,始於此。)。后来,汉武帝推出的一系列财政政策,那么的不要脸,那么的变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先前付出沉重代价换来的战果能不能保住,就不好说喽。何况,他老人家还想扩大战果呢。

      公元前119年的漠北之战后,长城沿线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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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有着悠久战争史且还形成自己战争理论体系的民族,农耕人在打仗的时候,不会只盯着一个方向,不敢说他们能够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对付匈奴时,他们还是想到了“一点两面”。“一点”就是在长城沿线的正面战场死磕,“两面”就是在西北和东北做文章。简单说,这个想法就是:东西两方像钳子一样死死夹住你,正面战场击溃你,你愿意跑到北极去看极光,那就随你的便了。呵呵,想得到,不代表着能做得到,纵观整个中国历史,能做到的,好像真的没有。

      想到这一点的人,正是汉武帝,当时他小人家还不足20岁。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率领一百多人,踏上西行之路,穿越匈奴领地,前去联系匈奴的死敌,大月氏,以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共破匈奴。

      问题是,大月氏如今在何处,谁也不知道。张骞等人此去,啥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那么,这个“远交近攻”的策略,还他妈的怎么具体实施啊?一个没法具体实施的策略,还他娘的有啥实质意义呢?

      也就是刘彻那个满脑子理论的毛头小子敢想敢干,换个老成持重的老家伙,绝不敢拿100多真正的大汉精英去这么瞎胡闹,当时汉朝的人才储备,还没有富裕到拿精英不当人的程度。当然啦,当时汉人的气质,也跟这个充满异想天开的少年天子合拍:想到了就开干,管他娘后果如何呢。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

      少年天子配少年帝国,很难说是幸还是不幸。

      亲政后,尤其是在等了多年张骞没有回音后,汉武帝也明白了,当年的决定有点儿不靠谱,所以决定单干,汉朝单独在长城沿线反击匈奴。

      说来也巧了,就在汉朝拿下河套地区的第二年,公元前126年,张骞九死一生的从西域回来了。虽然没有完成联络大月氏的皇帝使命,但是,张骞带回来的关于大西北的各种信息,在当时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第一手材料。当然,凭着回忆和口头叙述提供的这些信息,难免会不那么精确,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对吧。

      以前对西北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拍脑袋来做决定,现在好了,有了张骞带回来的第一手材料,再想对西北干点儿啥,就有情报依据了。

      公元前121年,在霍去病的率领下,经过两次超远程奔袭,汉军拿下了河西地区。随后,汉朝在此地设置了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个郡。

      拿下河西地区,既有重大的军事意义,彻底清除了匈奴在当地的势力,又有重大的经济意义,匈奴人自己都说“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匈奴的失,正是汉朝的得,更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中原和西域之间的大门从此打开,丝绸之路开始从设想走向现实。

      但是,从设想走向现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控制了河西地区,只是打开了丝绸之路的大门,出了这个大门,那边还是匈奴人的天下,因为西域各国早就被匈奴人控制多少年了。只要匈奴还依旧拥有西域这个后花园,他随时都可能咸鱼翻生。到那时候,汉朝将一夜回到解放前。

      拿下西域,彻底断了匈奴人的念想,是汉朝必须做出的战略抉择,也就是史称的“断匈奴右臂”。汗血宝马啊、中原不出产的稀奇玩意儿什么的,不过是添在锦上的花,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为了拿下西域,汉朝动用了软硬两手。软的很软,和亲乌孙。在和亲乌孙的时候,汉朝不光是搭上了不菲的嫁妆(其实,性质跟贡品差不多,称嫁妆好听一点儿),还令和亲公主遵从当地收继婚的习俗,再嫁给继任的乌孙王。硬的很硬,最疯狂的就属万里远征大宛了,从公元前104年到公元前101年,汉军两次远征大宛。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让西域各国见识到了汉朝的大国实力,动摇了匈奴在西域独一无二的地位,这为此后汉朝在该地区的外交、用兵,奠定了良好的群众基础,最起码保证了大多数国家不一边倒。

      匈奴人又不傻,也知道西域是自己的最后一张牌,哪能放手,所以随着汉朝的战略西移,他也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西部。双方围绕着西域的门户车师,来来回回打了五次,史称“五争车师”。直到公元前60年,车师附近的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汉朝才最终掌控了车师。第二年,汉朝在西域设置西域都护府。

      车师到手,西域我有,车师的价值可见一斑。

      公元前138年,汉武帝的一个异想天开,汉朝官方开始通西域,公元前59年,汉朝正式在西域设置官方机构,历时80年,终于做到了“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匈奴就倒霉喽,没过几年,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就到长安觐见汉宣帝,对汉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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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东西两方夹击匈奴,那就有必要说一下汉朝在东边的动作。公元前128年,东夷秽君南闾率其部二十八万人,投靠汉朝;汉朝在这一地区设置了苍海郡。这是因为前一年汉军出塞,让匈奴人收拾得鼻青脸肿,张骞又一去不复返,汉武帝逮着这个能恶心匈奴人的机会,岂会放过。

      不过,建设这个苍海郡实在是太烧钱了(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两年后,汉朝就放弃了苍海郡。

      到了公元前109年,汉武帝的目光又转向了东部。此举已经跟匈奴没多大关系了,而是当地的一股政治势力,卫氏朝鲜,让他觉得有了卧榻之忧。第二年,汉朝灭掉卫氏朝鲜,在此设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个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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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小马拉大车——秦汉时期疆域变迁的一大特色(2)

      公元前209年,陈胜举起反秦的大旗后,整个中原地区又乱成了一锅粥。趁着中原大乱,在赵佗的带领下,岭南地区无声的宣告了独立,史称南越国。汉朝建立初年,受国力的限制,中原的中央政府也不得不默认了南越国的事实独立。

      在此期间,南越国也抖了起来,吕后时,南越国在和长沙国(今湖南一带)的交界处,打败了前来征讨的汉军。借着此次胜利,赵佗的威望一下子覆盖了整个岭南,南越国的势力也乘势向西渗透进了中南半岛(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在赵佗的苦心经营下,南越国成为了继匈奴、汉朝后,东亚大陆的第三股势力。面对如此喜人的大好形势,赵佗也有模有样的做起了岭南天子(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但是,在南越国如此大好的形势下,却有一个他所不能控制的隐忧。别忘了,南越国事实独立的地位是建立在中原地区暂时无力的基础上的,而不是中原的中央政府发自肺腑的让他独立。一旦中原的中央政府腾出手来,是绝对不会再允许其独立于中央政府之外的,原因也很简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公元前112年,在解决了匈奴对长城沿线的威胁后,汉武帝的目光也投向了岭南。因为有先前秦军将士打下的良好基础(物质的、精神的),汉军此次南征顺风顺水,很快就平定了南越。平定南越后,汉朝在岭南地区设置了,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个郡,帝国的版图深入到了中南半岛东北部(今越南北部)和海南岛。

      在治理这些新设郡县的时候,汉朝并没有把中原地区那一套原封不动的强加到当地,而是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并且,还不从当地收取赋税(只此一点,就表明了殖民和治理的本质区别)。当地官吏的俸禄、办公经费等财政支出,由就近的早已郡县数年的中原郡县供给(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除了这些平时必要的财政支出,汉帝国的中央政府,还得不定期的支付一大笔维稳费用(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

      也就是说,汉帝国的这次扩张,非但没有给汉帝国带来啥实质的好处,反而是让汉帝国背上了不少财政包袱。个人认为,长期下去,这些财政包袱对国力的消耗,要比最初的征服对国力的消耗大上N倍。背着这些包袱行走几千年,帝国崩溃是正常的,不崩溃才是不正常的。

      有人埋怨,冬天从哈尔滨坐火车去广州,要准备四季的衣服,以便随时换装,麻烦死了。这种幸福的烦恼背后,蕴含了多么沉重的历史代价,谁能说得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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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篇

      西南地区在地质上处于亚欧板块、印度洋版块、太平洋版块的交界处,在这三大版块的相互作用下,使得当地的地形地貌极为复杂多样,最终形成的自然景观也奇伟瑰丽,令人惊叹于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是一个天然的旅游好去处。但是,要在当地生活就比较困难了(直到今天,这些地方也还是欠发达地区嘛),要想在当地建立一套完整的行政管理体系,那就更困难了(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在望山跑死马的当地自然环境下,一个行政命令贯彻到基层,其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中原人探索的脚步还是没有放过这个地方。中原人对西南地区产生兴趣,要追溯到战国时期。

      战国时代,为了取得对楚国的有利战略态势,公元前316年,秦国拿下巴蜀,公元前285年,蜀郡太守张若又南渡金沙江,占领了今天云南的丽江一带(取筰及其江南地)。楚国也毫不示弱,派庄蹻率兵沿江西上,抢攻大西南,以抵消秦国在西部给楚国的战略压力。(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

      秦国一统中原后,虽然中原地区的各种大事儿一堆一堆的,但秦始皇还是偷空关照了一下西南地区,向此地派遣了一些行政管理人员(诸此国颇置吏焉。)。并且,还在此地修建了一些五尺宽(合115.5cm)的栈道,以方便人员往来和货物流通。

      汉朝建立初年,中原地区变成了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烂摊子(战国时的战争虽然残酷,但是各国的高层都是有历史底蕴的,知道什么该毁什么该留,所以战乱对社会造成的破坏是有限度的,否则,秦始皇也不能马上就南征北战不是;秦末大乱时,是一帮土包子在闹事儿,他们经常搞出一些无差别毁伤的事儿,其对社会造成的破坏就空前了)。面对这么一个烂摊子,汉朝中央政府也就顾不上西南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公元前135年,这一年,出使南越的汉朝使者唐蒙,得知了源头在西南夜郎的牂柯江,可以直达南越国的都城番禺。回到京师长安后,唐蒙又去向来自蜀郡的商人印证,得到了确认后,唐蒙向汉武帝建议:马上向夜郎派遣行政管理人员,去管理那个地方,待到时机成熟时,汉朝就可以从牂柯江顺流直下,直取番禺,灭掉南越国。(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年轻气盛的刘彻,一听到这个建议,也是热血沸腾,立马派唐蒙去实施他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

      唐蒙还真不是白给的,带着一大批中原出产的绸缎等财物,在夜郎一亮相,就征服了当地人。当然啦,诸如大汉的军队压过来,你们都将被统统被诛杀之类的暗示,唐蒙应该也没少提(蒙厚赐,喻以威德)。强国外交嘛,软硬两手都得准备足了不是。

      夜郎旁边的一些小部落,看到夜郎得到了汉朝的那些物质好处后,心中也痒痒的,他们自忖当地地势险要,汉朝拿他们没办法。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于是,他们也都决定去揩汉朝的油。(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靠着带来的物质财富和大汉的天威,唐蒙顺利、超额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公元前135年,汉朝在夜郎设置了犍为郡。但是,郡之下的行政长官,不是来自中央的任命,而是来自于当地的部落头领(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原因很简单,当地人更懂得怎么管理当地人,中原地区的那一套在这嘎达不好使。

      就拿农耕来说,中原地区没有梯田吧,这嘎达除了梯田就是梯田,咋整,只能由当地人来整,外人整不明白;还有一些人压根儿就不靠农业生产过日子,而是靠放牧生活,农耕地区的那一套在这些地区,就更用不上了。

      换句话说,犍为郡太守只是一个中央政府在本地区的象征性存在,具体事务还得靠当地人自己来解决,虽然中央政府在这嘎达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唐蒙、司马相如开路西南夷,凿山通道千馀里,以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

      虽然汉朝付出的物质代价很不菲,精神上也颇是委曲求全,但我不得不说,唐蒙的最初设想很丰满,事到临头的时候,现实却很骨感。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决定平定南越,安排了五路大军,其中的一路就是从犍为郡出发。但是,基于自己的小算盘,当地的部落头领,不但没有配合这次汉军的军事行动,反而杀掉了中央派来的使者和当地的犍为郡太守(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面对这个结果,汉武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反正战争机器已经开启了,停不下来了,在收拾完南越后,汉武帝捎带着收拾了西南。公元前111年,汉军平定云贵地区大部,汉朝在此设置,武都、牂柯、越巂、沈黎、文山五个郡。

      在这五个郡的治理方式上,汉朝大体上遵循了治理犍为郡的成例。

      整个西南地区,从汉武帝开始设置郡县到雍正完成改土归流,中原人在该地区大概是忙活了一千八百多年。佛曰:低头赶路,莫问前程。我说:种好今天的苹果树,管他娘最后是谁收果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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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感慨前人的气魄啊!
      • 家园 珠崖郡很快就因为维持太艰苦取消了

        沈黎汶山郡也很快就并入了蜀郡,这些地区的开发是要等三国以后了。

        • 家园 先在大义名分上插一杠子,否则就没有自古以来了

          具体怎么操作,就只能是慢慢来了。比如说岭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嘎达就是用来流放犯人、犯官的。今天看来,该地区很牛嘛,外人想拿一个广州、深圳的户口,约等于做梦

          • 家园 那要看是什么地方了

            番禺为中心的广州地段在海上丝绸之路出现以后可是很快成了香饽饽,福建漳泉在西汉不过是山越的聚集地,相反同纬度的云贵一带一直到近代都发展缓慢。

            • 家园 所以说,维持一个庞大帝国很难啊

              好的地段,要不惜代价的紧紧抓在自己手里;不好的地段,为了安全需要,也得咬着牙抓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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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云贵一带,既不是好地段,也没有涉及到安全需要(唐蒙的那个建议透着一股子自以为是),汉武帝还是把他搞下来,我十分的不明白

              • 家园 是不是和佛教有关

                网上查了下,佛教传入中国,最早可追溯到秦始皇。汉武帝的时候,虽然佛教在中国可能还没什么气候,相信也会对佛教的起源地印度会有所闻。这样,一来印度是个可能的威胁,二来独尊儒术的考虑,对云贵地区有所行动,我觉得也是可以理解。

                • 家园 扩张有的时候只是秉持一个既定原则

                  在帝国强盛时,只要军力所及,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一律拿下,可能未来上千年后才看得到作用。

                  古代地理知识毕竟有局限,汉武帝和大臣们也看不到卫星地图,光凭有限的地理知识去想象大西南,在他们眼里,那里也许是另一个蜀地。

                  另一方面,从蜀汉、唐、元、明、清对云贵的用兵来看,云贵对帝国不是威胁(有宋一代都没拿下这里,也相安无事,从来不是边患),但对临近的川、湘、鄂、桂却可能构成威胁,正如强盛时的吐蕃对甘、陕、川构成的威胁一样。帝国控制这里,可以加强这些地方的防御,也可以加强对这些地方的控制,尽管消费比可能很差。事实上,如果再冒进一些,如果当时真的一口气把缅甸地区拿下了,近人可能又该感激祖宗感激得冒鼻涕泡了。我们现在为了争取缅甸方向的出海口多辛苦呀。

                  所以,帝国强盛时,秉承一定的既定原则,而不是单纯按功利算计进行的扩张,当时可能很吐血,未来却很可能很受益。就算是一片沙漠,至少还有个搞武器试验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挖出点什么。推而广之,只要是生存空间,管他用不用得上,尽可能扩大,长远看,总没坏处。当然,在当朝当代,总有一个国力的平衡问题。

                • 家园 我觉得应该不是

                  最起码从《史记》、《汉书》的记载来看,应该不是,他们都觉得武帝在这个方面的用兵,有些过度。

                  尤其是《汉书》,花了不少的笔墨描述汉朝在西南地区的国力消耗(很多事儿,是在太史公去世后发生的),而没有提及外来的精神层面的威胁。一般来说,关于西汉的历史记载,《史记》是纪实,《汉书》比较偏重意识形态。既然《汉书》都没有提及佛教的影响,也就不好说武帝对西南用兵是因为佛教了。

                  • 家园 好大喜功是一把双刃剑

                    好大喜功的君王可能毁掉一个强大的帝国,对当时的百姓而言是噩梦。但从整个国家的历史来看(如果能绵延下去),却很可能给后代留下极宝贵的财富。

                    隋炀帝对辽东的征伐虽然失败,但是却确立了中央对辽东的控制,使辽东成为热点地区,同时高句丽在防御战争中国力持续衰弱,最终亡国。从几十年的范围看,高句丽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熬垮了庞大的隋帝国(不管征辽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自己却屹立不倒。但是从上百年来看,不管王朝如何更迭,一个强大的中原王朝,也是中国的主体代表始终存在,而高句丽作为一方强权却在漫长的消耗中最终灰飞烟灭。

                    东北、新疆、甘肃、青藏、云贵、福建、两广、台湾、海南……莫不如此。而且,如果清末没割让海参崴,如果元明清任何一朝拿下了缅甸(清和缅甸之间实际发生过战争)并且持续管辖至今,现在的战略局面就会又有巨大改观。

                    民国糊里糊涂地在南海画了一个圈,搞得现在很难处理,可是未来数百年后,也许后人也要感激呢。

              • 家园 一个是武帝打败匈奴好大喜功

                另一个是印度和云贵之间当时有一定贸易往来,武帝想借此打通去印度的道路,只不过没想到隔着西南地区的山脉交通如此不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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