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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阿姆斯特朗大炮 (1)原著:司马辽太郎 翻译:步亭先生 -- 步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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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阿姆斯特朗大炮 (1)原著:司马辽太郎 翻译:步亭先生

    这篇文章翻到三分之二的时候

    我的家严-老头子

    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支左,抗美援越的老革命战士

    (他是1951年进军校的所以不算离休)

    因为心肺衰竭,去世了。

    仅以此篇文章作为一个不孝儿对他的纪念把。。。。。

    阿姆斯特朗大炮

    原著:司马辽太郎

    翻译:步亭先生

    一,

    在江户幕府末期,没有哪个藩的现代化生产能力可以超过佐贺藩。此时的佐贺藩,军队制度,兵器等都已经和欧洲二流国家并驾齐驱了。如果把佐贺藩当成一个独立国家,那么这个“国家”的工业水品在亚洲绝对是独占鳌头的。

    佐贺藩接受近代文明的程度是其他藩镇无法比拟的。当箱根以东的各个藩镇认为“铁炮”(步枪)只是指遂发式火枪时。佐贺藩的兵器工厂已经能自行生产雷汞底火的格威尔步枪了(Gewehr gun)。

    当其他藩镇终于逐渐醒悟到“必须采用西洋最新式的步枪”时,佐贺藩把自己装备的雷汞底火步枪一点不剩,全都倾销给寻求新武器的其他藩镇,自己则开始换装世界最新式的后装单发步枪。

    在日本找不出第二个,和佐贺藩一样热心打听”最先进武器”信息的藩镇了。

    比如1866年(庆应二年),法国和普鲁士在维特进行会战演习。一个月之后这个消息传到了佐贺藩。这个速度甚至甩了日本幕府官方外交机构几条马路。

    (译注:1866年发生了普奥战争,但却查不到普鲁士和法国打仗的记录。据此分析应该是演习。)

    “为什么法国能打赢这场战争?”

    佐贺藩的藩主锅岛闲叟在调查整个战斗的经过之后,提出了他感兴趣的问题。法军五万,普鲁士军八万。但是法军在总兵员数落后对方一倍的不利情况下,居然取得了胜利。闲叟布置手下多方打听,得知法军取胜的秘密是法军掌握的“独门兵器”夏斯波后装连发步枪之后,立即下令佐贺藩驻扎在长崎的藩吏火速购买这种步枪。藩吏不敢怠慢,把长崎大浦海岸附近的洋行一家一家都问遍了,可是这是对武器消息最敏感的军火贩子居然都大摇其头,说不知道有这种新式武器的存在。佐贺藩的藩吏还不死心,特意让商人们和上海的分行联系,希望尽快购买到最新的夏斯波步枪。

    在日本对新式武器有如此钻研热情的藩镇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主导幕末政治运动的长州藩,虽然为了“尊王攘夷”的思想斗争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是在军事制度上还是战国时代水平一般无二。长州藩正式引进西洋武器装备,则是在幕府第二次讨伐长州前后才开始的。

    “(和长州藩相比)萨摩藩还算聪明,长州人整天空谈思想,就想着耍嘴皮子就能拿下江山。“

    锅岛闲叟如此轻蔑的嘲笑长州藩,但何止长州藩?对于佐幕阵营的会津藩,闲叟更看不起。他认为会津藩和三百年前的武士玩偶没啥两样,就是中看不中用。作为有着以“叶隐”为基础,持有独有观念论哲学的佐贺藩的藩主,闲叟的思想却一点不保守,他崇拜现代工业,并希望在他的治下,把佐贺藩这个“国家”建设成为类似拥有强大军事实力的欧洲一流发达国家相同水平,他一门心思就钻在这里,其他什么也不想。

    这个日本藩镇大名中唯一的工业至上主义者,在嘉永二年(1849年)佐贺藩已经成功建设了日本最早的制铁厂,并开始了西洋枪械的国产化。另外由他主持,佐贺藩在三重津设立了海军所,安政(1854-1860)年间正式创立了日本的造船业,并制造出了日本最早的蒸汽军舰。

    要完成上述项目,闲叟从佐贺藩中选拔了一批秀才,专门学习英语,数学,物理,化学,机械设计,在学习上闲叟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闲叟给秀才们的训示就是“把学习当作战斗”。

    除了人和,佐贺藩还占着地利。

    佐贺藩从幕府在江户开牙建府之后,就一直被特派负责长崎警备。由于长崎是日本当时唯一的开放港口,佐贺藩自然借着这个位置吸收了相当多的国际知识,这是日本其他藩镇无法比拟。除此之外就是佐贺藩悄悄干的走私行当,“官办走私”积蓄的财力让佐贺的科技及文明水平实现了超越一般水平的发展。

    闲叟也是一位情报分析专家。

    “美国发生了内乱(南北战争)”。

    这个消息一传到闲叟耳朵里,他立即命令佐贺藩懂外语的藩吏,通过各种途径掌握战争动态,为此藩吏跑遍了长崎所有的外国洋行。他最想知道的是这场战争使用了什么样的兵器?不查不要紧,一查发现了大问题,

    “敌对两军都使用了炮膛中划了沟槽的大炮。”

    藩吏得到这么一个内部消息,炮膛内部的膛线使击发后的炮弹在炮膛内旋转,这样不仅保持了炮弹的弹道稳定性,并加大了射程。这种“打得准打得远”的大炮绝对是兵器历史上跨时代的发明。

    “原来如此,给我继续查!”

    闲叟又给部下布置了新任务。

    这时正是文久二年(1862)。当时在京都的尊皇攘夷志士异常活跃,他们到处对持不同政见者进行暗杀,名曰“天诛”。后来会津藩设立的镇压恐怖分子的民兵组织“新选组”当时还没有创立。

    整个日本正处在风雨飘摇的时节。

    不久之后,新的情报传来

    但开篇就是“新式炮使用时出事故了。”

    接着情报汇报如下:

    南北两军在使用这种新式线膛炮时,双方阵营都发生了炸膛事故,并导致了本部炮兵的死伤。

    线膛炮诞生时并不是使用钢铁炮身,而是使用生铁铸造或青铜。这种金属制造炮膛内上刻出膛线,提高了稳定性。但铸造材料的刚性不足造成非常容易发生炸膛事故。据说某个战场上五门线膛炮进行齐射,结果五门炮一起炸膛了。大炮周围的四十五个炮手全都炸飞了,最后连具完整的尸体都凑不出来。整个南北战争,双方总计有一百六十八门大炮发生了炸膛事故。

    线膛炮的事故非但没有让闲叟退缩,反而让他变得亢奋了。

    “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危险的大炮!”

    闲叟给佐贺藩的负责火炮技术的官员下达了研究线膛炮的命令。这可不是拍脑袋的决定,而是他信奉的哲学理念“要进步就要冒险”。炸膛就意味着炮的威力巨大,这当然存在一定的危险性。闲叟跟手下说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只要文明进步,就会将现存的危险消除,而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化。”

    不久,常驻在长崎的田中仪右卫门送了一个紧急的消息“英国有个工程师克服了这个(炸膛)难题!”

    田中是佐贺藩中出类拔萃的秀才集团一员,闲叟主要让他负责金属的精炼技术,一直在佐贺和长崎往返出差。

    但是田中送来的消息也是模棱两可的,除了这个叫W.C阿姆斯特朗的工程师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公事师(律师)之外,就没有任何可资推断分析的情报了。

    闲叟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心了,他从近习(心腹)中挑了一个叫秀岛藤之助家臣,派他到长崎去打探消息。

    二,

    秀岛藤之助是个白面书生,原来是闲叟设在八幡小路的兰学寮(由于当时日本和欧洲国家维持正常关系的关系的只有荷兰,日本就把从荷兰流入日本的欧美近代科学统称为兰学)第一届毕业生。

    从兰学寮毕业之后,佐贺藩派遣他前往幕府设在长崎的海军传习所(舰艇学校)专门学习蒸汽机,火炮,物理,数学,之间他还作为咸临丸的舰员去了一次美国。

    秀岛人生最灿烂的时期就在咸临丸开进旧金山那一刻。

    旧金山缸内的美国陆军炮台,对远东的“大君”(将军)派来的军舰,鸣放二十二礼炮致敬。

    “来而不往非礼也”,咸临丸必须鸣礼炮答谢。船长胜麟太郎对舰员火炮技术有点不放心,“还是算了吧,礼炮要是放的不好,肯定要成为外国人的笑柄。”当时负责船上火炮的秀岛,听完这话一言不发的走到船舷的火炮旁,指挥水手给火炮装药,然后拿着一个砂钟,计算发射间隔,圆满完成了火炮答礼任务。

    礼炮放完之后,少言寡语的秀岛回到船舱,从行李里拿出针线,开始缝补起自己的羽织(上衣),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准备登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美国回到佐贺藩之后,秀岛向闲叟进言“今后世界的通用语言将是英语。”

    话虽然不多,但是闲叟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终止了一直以来以荷兰语为主的佐贺藩的科学教育,全盘转为英语为主的科学教育。

    作为学习英语的提倡者秀岛也不能例外,很快被佐贺藩派往长崎去学习英语,并被要求同时学习英国的兵器制造工业知识。当时除了从书籍中学习英国兵器制造工业知识之外,没有任何老师能给他帮助。闲叟说过“现在不再是元龟天正战国时代了,与其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如努力学习数理化,才是为藩镇尽忠的正道。”秀岛现在就要“尽忠”了。

    闲叟无情地使用着这些秀才的头脑,这位“殿下”的世界观让他认为能拯救当时日本的思想当时流行的尊王,也不是攘夷,可以拯救日本的只有欧美的理工化学。

    秀岛有一个无法改变的“不幸”,就是他卓越不凡的绘画才能。他原来是闲叟的“小姓”

    (内侍),有次偷偷自习南画(董其昌创立的南宗画)时,被闲叟发现了。

    闲叟说:“学画有什么用?”

    就这一句话断了秀岛学画的念想,只能被上命逼着成为一个科学技术人员了。

    有了命令就得执行,秀岛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个命令,这是佐贺藩的“叶隐”对他的教育。

    在“武士道唯死而已”这种强烈教育下成长的秀岛,在闲叟说了“学画有啥用”的话之后就彻底断了想画画的念头,再也没有了。。。

    书接上文

    佐贺到长崎步行要花四天。

    秀岛前往长崎时正好是冬季,路上每天都下着雨。在低温天气里,在泥泞的道路中步行,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事情了,可秀岛每天依然默默那时上路。

    每天走得不多,十里。可是秀岛生来体质孱弱,身体极度疲劳时他的脸就变得赤红,两腮的静脉更是贲张。冬天,雨中,孱弱的秀岛依然坚持每天十里的步行。

    “我们可不可以走得慢一点?”

    秀岛的“若党”(仆人)弁藏已经向秀岛提议不止一次了,但是秀岛回答的话只有两个字“主命”。

    弁藏很崇拜他的主人。

    他原来是佐贺城里油屋(油店)家的孩子,一直想拜在秀岛的门下学习。

    秀岛很客气的拒绝了:“我不想误人子弟”

    “那我就当您的仆人好了,不要扶持(武士用人的官定的俸禄),给金(工资)我都不要。”弁藏好说歹说,秀岛才收下了这个“佣人”,类似于“手把徒弟”。

    在去长崎的路上,弁藏越发的佩服自己的师父了“他就是超人”

    秀岛每天的目标是走十里路,十里路走完,在旅笼(驿站)住下后,秀岛睡觉前要一定看一小时的书,有的是几何原理的手抄本,有的是关于物理的专业书籍。

    但是,秀岛在旅途中,一爬山,他脸上就多少流露出一种恐惧的表情,有时甚至腿都站不稳了。

    弁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这时他就会走上一步低声问道:“您怎么啦?”

    秀岛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面对这种沉默,弁藏有自己的理解。秀岛曾经跟他说过:“我看见我心仪的风景,就会高兴地不寒而栗!”

    前文说过,秀岛爱画画,闲叟禁止他画画的事情来龙去脉,弁藏也知道。当一个有画画天赋的人,看见美丽的景色,那是非常亢奋的。但是秀岛却无法用自己的笔把它描绘出来,压抑亢奋最后变成了抑郁。抑郁又转化成了恐怖,恐怖才让秀岛感到不寒而栗。

    有次弁藏对秀岛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真是辛苦您啦?””

    秀岛听出了弁藏的言外之意,“您喜欢画画,但是这条路被封死了,您孱弱的身体负担着沉重的学业,对您来说这是幸福的生活吗?”

    “大殿(闲叟)也是(我)这样!”秀岛面带怒气的答道。确实,闲叟比秀岛长得更瘦,有着严重的胃病,皮肤黝黑,面颊瘦削,双眼深陷,远看简直就是一个病鬼。

    闲叟自己也经常说“我就是个短命鬼。”并表示对恢复健康的身体已经绝望,与此同时对佐贺藩的军事现代化表示了异常热情。

    “想到这些,我受这点苦算啥!”

    闲叟还是个汉学涵养非常深厚的君主。

    “世间评价土佐的容堂公是了不起的诗人,但是和我们的闲叟公相比,那就,。。。。。。” 秀岛补充了一句。

    禁止秀岛学画,让秀岛崇拜的闲叟就是如此一个人,他选择了对闲叟的彻底服从。

    通宝推:菜菜丛,一无所之,桥上,西伊,芷蘅,衣笠山麓,决不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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