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讲故事】一湾海水引出的悲欢离合 -- 老顽童

过去，市区有一条东西向的路，这条路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两段直线，东西向直走着，中间有一段拐了一道弧弯，再东西向直走。在弧弯的西头，有一条南北向的路与之交叉。

在弧弯接近交叉路口处，紧挨着路边长有一棵歪脖老榕树，倚着老榕树有一小房子。房门口摆着个小摊，卖小蜜饯、糖豆和小朋友们喜欢的贴纸之类的小玩艺儿。

看摊的是个中年妇女，长相清秀，打扮老式，好像是穿着斜襟的传统上衣。

那个地点，不在我们这帮小朋友胡跑乱窜玩乐的范围，所以我从来没在她那里买过东西。但夏天我们要去江边玩水，有时会经过她的门前。

印象里有一次，不晓得是走累了还是好奇心发作，我一个人，站在她的摊前，用小朋友特有肆无忌惮的眼光里外观看。

那是什么小房子阿，是用板条和油毛毡拚搭起来的，只能叫做小棚子，面积只有三、四平方米，一张睡觉用竹搭子就占了门内一半，低矮，成人在里面可能都站不直，光线昏暗，七七八八的东西都紧挨着，整洁。

这怎么能住人阿，小朋友疑惑中，心情似乎有了点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听说：她不是本地人，他丈夫是国军军官，民国三十八年，俩人随溃逃的国军官兵和难民到厦门乘船去台湾。

人多船少，船一靠岸，大家争阿，吵阿，挤阿，推阿，扯阿，打阿，甚至开枪，在此过程中俩人挤散了，丈夫上了船，而她却被挤了下来，没了军官丈夫的护驾，她再也没机会上船了。

后来流落到本市，一个人独自生活。

我在外晃悠了十来年后，调回来了。那时我家已搬到那条路的弧弯处，距叉路口不远。

歪脖老榕树依旧，有天我突然想起：那个小棚子呢？消失了，小摊子也不见了，那个她，当然也没了。去哪了？

后听说：他丈夫回来了，找到她，把她带走了。

再后来，与弧弯交叉的那条路扩建，再加上城市改造，弧弯消失了，歪脖老榕树也没了。

喝口茶先

有一天，遇到一个很久没见面的朋友，随口问道：“久没看，没闲哪 （忙什么）？”

“没事找事，要打官司。”朋友一脸的愁容。

奇了怪了，这个朋友不是本地人，在一国有企业工作，老实本分的，怎么会惹上官司？

原来，不是他的官司，而是他岳父的官司，老人家年老体弱，帮老丈人出头，当女婿的责无旁贷。

解放前他岳父有个年龄相近的邻居，是不是发小咱就不得知，这个邻居从小不学好，长大了不务正业，可以说是个混混。

这个人，成年时，独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儿女，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临解放，他不知是欠下了赌债，还是惹上了什么祸事，要跑路，就将仅有的老宅子典当给朋友的岳父，典了两百块银元。

他跑去了台湾，三十多年杳无音讯。

两岸往来开放后，他回来了，找到了朋友的岳父，放下两百块人民币要赎回老宅。

他是台湾同胞，身份特殊，官司不好打，朋友头大。

形容人笨，闽南有句老话：牛牵到北京还是牛。

流氓去了台湾还是流氓，只是转了一圈回来，小流氓变成了老流氓。

喝口茶先

调派到重要岗位上的人要查查背景，有叛逆嫌疑的人是不能上岗的，天底下都如此。大陆如此，台湾也不例外。

有位台商的儿子服兵役，到了飞弹（导弹）部队，后长官调查，发现他父亲是长期在大陆的台商，这个不行，让他操纵飞弹，关键时刻说不定就把方向打反了。

他被调去看仓库。

也好，台商说：每个周末都能回家。

这是什么兵阿，解放军看了都眼红。

有位台湾青年大学毕业服兵役，小伙子长得好，个高，五官端正，选出来要到宪兵队。

国民党的宪兵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宪兵属军中警察，除了维持军中秩序、弹压重大社会骚乱的任务外，还负责重要人物和特殊场合的警卫。

进入宪兵部队，除身高相貌外，当年在大陆时就要求要具备初中以上文化水平（这在当时可算是高学历），素质要求是相当地高。TG对其也很重视，文革时当过国军连长以上的军官算历史反革命，而国军宪兵只要是个兵，就是历史反革命。

宪兵长官查档发现，小伙子不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而是生长在大陆，上世纪九十年代才随父母，由台湾老兵的外公领着来台湾定居的。他外公是台湾人，当了国军，后又成了解放军，说是国军台湾老兵，实质是TG离休干部。

这个嘛，当宪兵肯定不行，他就还待在陆军部队，开美国佬的悍马。

朋友的侄儿笑呵呵地说：差点儿到总统府给陈水扁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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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一青年才俊，三十多岁就是解放军主力部队的团参谋长。这人后来我与之相处很长时间，本地人，大高个，相貌堂堂，做事稳重。

当时部队还要提拔他，考核，调查都过了，最后填表，填社会关系那一栏时，他把家族中有印象的人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想起了一位远房堂叔，这位堂叔解放前去了台湾，为了表示自己心怀的坦荡和对组织的忠诚，他把那位堂叔填上了表。

其后果是，他不但没获提拔，还被下令转业下地方。

转业前很赏识他的师长把他叫去骂了一通，那支部队是胶东底子，师长骂道：妈了个秋比，什么都填，你就是个“彪子”，你填那个什么什么，也不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分割线…………………………………………………………

在一大工厂里有一位工人，向来积极要求政治上进步，表现突出，与阶级敌人斗，其乐无穷，口诛笔伐，拳打脚踢，具备典型的无产阶级先锋队派头，根正苗红，一身正气。

后来如愿以偿，他当上了车间书记，在厂里也算是一人物。

再后来，社会风向变了，不强调政治而重视经济，原先有海外关系则低人一等，现在有的比没有的更牛气。

他找组织坦白实情，他家有人在台湾，他是台属。

组织惊呆了，他怎么会是台属？他怎么会有海外关系？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一丝风声？

实际情况，他确实是台属，他有个哥哥在台湾，是国军现役将军。

这台属是重要的统战对象，他又开始吃香的喝辣的了。

喝口茶先

同学对我说：“我叔叔回来了。”

“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台湾。”

唷，这有意思。

这位同学不是闽南人，家乡在福建中部大山里的一个县，抗战期间福建省省政府迁入避难。同学的爷爷是当地一个镇上的大地主，有大宅院，当时驻有国民党军的一个团部。

有一天马夫发现团长的马没了，这还了得，团部炸窝了，副官、参谋和卫士们撒出去找。

同学说他叔叔上中学是在泉州上的，我当时就有点纳闷，泉州是沿海，抗战期间不安全阿。再说泉州当时也没听说有什么好学校。还不如到漳州来上。后来看了黄永玉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才明白，陈嘉庚办的著名的厦门集美中学，抗战期间搬到泉州市下属的安溪县城，在大山里。同学他叔叔应该上的是那个中学。

团长的马找到了，偷马就是那个中学生，正好暑假回家，趁人不备就挑了一匹最英挺的马，偷骑出去玩。

当兵的气坏了，要揍他，团长不让，团长是个豪爽的北方汉子，对这个毛孩子的胆识很欣赏，两人成了忘年交。

抗战胜利了，团长的部队要开拔去接收台湾，中学生因为在闽南读的书，会说闽南话，而台湾也是讲闽南话的，团长就跟中学生商量：“跟我去台湾好不好？”

中学生就跟着团长去了台湾，那年他十五岁。

有胆有识，他在台湾混得不错，曾当过什么商会的副会长。

问：“你叔叔对共产党的印象好不好？”

“当然不好，骂共产党。”

“为什么？”

“我爷爷让共产党给枪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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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乡》里有个很重要角色，起穿针引线的作用，这个青年小魏从大陆到了香港没几年，开了个旅馆，利用其香港人的特殊身份，大陆－香港－台湾三地跑，为老兵送信、找人带传口信。

小魏为人热心、勤快，奔波跑腿是不计报酬无偿的，在剧中突显古道热肠，焕发出人性的光芒。

从生意人的角度，正因为小魏的穿针引线，台湾老兵进出大陆途经香港时都住在他的旅馆，而大陆人到香港与台湾的亲人相会，也住在小魏的旅馆，小魏的奔波跑腿也给自己揽来了生意。

如果小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意人，那他的真实身份可想而知，有可能是大陆的情报部门的人，或很大的可能是大陆对台办一类的部门派驻香港，对台统战的干活。

当年有的信使是有偿服务的，我知道有一位老太太，当时还是中年人，从大陆移居香港后，抓住身份特殊的契机，用旅游探亲的名义，以香港为中转站，大陆、台湾两地跑。把信件、磁带藏在行李里，悄悄的给望眼欲穿的两岸老兵与亲属通联，并帮着找人。

那时的大陆，大乱初息，百业待兴，老百姓穷兮兮的，袋里没两钱，她在大陆一般不收费。

而台湾那时的日子比大陆好过得多，在当时两岸对立的气氛下，台湾岛上的人，盼到了三十多年朝思暮想的家书，听到了亲人关怀的倾诉，热泪盈眶啊，激动、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出手很大方，家书抵万金嘛。

她挖到了第一桶金，为她家的儿女今后的事业发展打下了经济基础，她的儿女如今事业有成，老太太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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