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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理想与道路随想 -- 九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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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理想与道路随想

    【前言:本人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于是想到:做人有时也得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情。譬如说多年来关于理想与道路的思考,虽然至今仍未成熟,但假如此时不说与人听,则有可能永远也无人知道了。假如想错了,则说出来顶多博他人一笑、一唾、一骂而已,终究不会有什么大损失;可万一有用处呢?

    至于本人这些杂七杂八的思考,最近似乎聚焦到一个不无意义的问题:这三十来年,中国到底是摸着什么样的石头,过了怎样的一条河?

    我真心希望,我在下面基本靠谱地回答了上面这个问题。不过第一,论证此事不易,您得读完这个不短的帖子的大约三分之二;第二,万一我搞错了,还请您原谅,因为我真的没时间了。】

    -------------------------------

    “民主自由”不适合作为社会理想

    先说“民主”,这是一个由于翻译错误而误导国人至今的词。说到“民主”,中国人很自然地望文生义,想到“人民当家做主”,但其实其原文democracy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通过选民投票做决策的一种制度化操作程序,也许当初应该翻译成普选制。

    普选制并不难实行,中国过去也已经试过。而从当今已经实行了的诸多国家的情况来看,该制度的实行并不能达致理想社会。换句话说,假如某个政治组织以实行普选制作为理想,那么既然制度已经实行,理想已经达到,则该组织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应该庆功、解散;但该组织的“成功”却留下了一个并不理想的、还有诸多问题的社会,可见它原来的理想实在不够崇高。

    再说自由,这个词和“民主”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可以让人联想到两种东西:一是人类作为整体的自由,二是社会中个人的自由。但是我们都知道,人们常常挂在嘴上的“民主自由”当中的“自由”其实是指后一种:个人的自由。

    问题在于,人类是群居动物,因此个人在人群中的自由就不可能是无限制的,否则就会与其他人的自由发生矛盾。一般来说,人群越密集,个人自由就相对越少。显然,把个人自由这样一种相对的、因时因地而异的权利作为理想来追求是很不靠谱的:假如追求绝对的个人自由,那其实就是追求不平等――限制别人的权利,让自己的权利最大化;假如追求相对的个人自由,那么“适可而止”的界限应该划在哪里?由谁来规定?

    共产主义仍然是至今为止人类提出过的最美好的社会理想

    共产主义的理想,实际上是人类作为整体的自由的最终达成:生产力发展到仅仅靠人们的“业余爱好”就可以维持社会的运转;消灭剥削;实现“人民当家做主”,每个人“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民主自由。你可以说这永远不可能完全实现,顶多无限趋近;但惟其如此,才堪当全人类的理想。把这样一种理想作为奋斗目标的政治组织,只能是永远奋斗下去。

    其实在美国公立学校的中学教科书中也承认,共产主义是一种美好的社会理想,只不过教科书同时也告诉孩子们:可惜它无法实现。显然,说后半句话的底气来自苏联崩溃的历史事实,也来自对中国改革开放的定性:很多人以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其实就是资本主义,换句话说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实践也已经失败了(这当然是错觉)。

    但是,从列宁的失败和毛泽东的挫折,就断言共产主义这种美好理想根本无法实现,显然不是严谨的逻辑推理。毕竟那只是第一批尝试,而且毛泽东的很多政策是从列宁那里直接搬的,因此苏联的问题和中国前三十年的问题很可能有着共同的根源。所以,无法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第一次尝试没有成功,只是因为方法有问题。

    苏联和中国前30年的共同问题

    马克思说,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第一步,是打碎旧的国家机器,苏联和中国都是这么做的。然后呢?老马没说(其实他多半不知道怎么办),于是苏联和中国都立即或很快禁绝了私有制企业的存在,建立了纯粹的生产资料公有制,从而在制度上消灭了剥削。两国都抛弃了资本主义的管理体系,不轻易解雇工人--领导阶级嘛。

    消灭了资本家,消灭了剥削,让工人当家作主,这有什么不好吗?这不正是国际歌的理想吗?一步到位,多爽!

    但是,有些事情是欲速则不达,图痛快是要付出代价的。列宁的苏联为此付出了亡党亡国的惨痛代价;而毛泽东的中国,幸亏在时间上与被迫加强对外防御的窗口相重叠,纯粹发展经济的时间并不长,损失有限,保住了再试一次的本钱和机会。

    对工人阶级的再认识

    要深入认识苏联和中国的共同问题,首先需要对工人阶级的本质认识清楚。工人阶级是什么?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受资本家剥削的、没有生产资料的群体。为什么“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因为他们是被剥削者,是天然地反抗资本主义制度、要求革命的群体。工人阶级的对立面是资本家,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受益者和天然的支持者。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当然只能依靠工人阶级,就这么简单。

    但是能不能因此把工人阶级神化?譬如工人阶级是否具有远远高于资本家的、近乎完美的道德水平?这在以前是一个没人敢问的问题;好在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中国和苏联都消灭了资本家,又都在数十年后,在原地产生了新的资本家群体。这个过程的意外收获之一是让我们看清了这样的事实:这些新产生的资本家显然来自工人阶级群体,但他们的道德水平并不比以前被消灭的那一群更高。原来,工人阶级还可以是产生资本家的土壤;工人阶级的平均道德水平决定资本家的平均道德水平(当然,后者比前者更低:因为资本家必须在“比坏”的竞争淘汰过程中胜出)。

    显然,无论是在苏联还是中国,以建国之初的工人阶级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是不可能的:因为你道德水平太低。更为严重的问题是,上述事实还说明:数十年之后,工人阶级的道德水平并没有明显的提高。共产主义社会可不只是生产力高,人的道德水平也必须相应地高。如此看来实现共产主义至少是件“任重道远”的苦差事。

    关于工人阶级的另一个问题是:当资本家被消灭之后,说“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是否还恰当?这也是一个当年没人敢问的问题。我认为答案也应该是否定的:工人阶级与资本家阶级相对立而存在,剥削者没有了,工人阶级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才是对毛泽东《矛盾论》的最好诠释。没有了工人阶级,还谈什么“领导阶级”?当然,这事不可太较真:因为当年那个没有阶级的社会状态是不自然的,不可能长久维持:低下的生产力和不够高的道德水平必然会导致社会的分化,产生新的阶级对立。再后来,改革开放,资本家重新出现,“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也就重新具有了意义。换句话说,只有在与资本家的斗争中,工人阶级才应该是领导阶级。

    拿掉工人阶级头顶上不该有的光环,我们赫然明白:当年的(也包括现在的)工人阶级也是一群有私心的人;没有了竞争,工人阶级是会偷懒的,而工人阶级偷懒对社会发展的拖累是致命的。因此,社会主义制度如果不能在劳动者内部保持竞争,就一定会归于失败。当年苏联和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共同问题之一,就是没有在劳动者之间保持足够强的竞争机制。建国之前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作过的老工人们对新制度心存感激,偷懒现象并不严重;但后来的新工人们则是一代不如一代(在农村人民公社里也有同样的现象:譬如锄地,老农民锄得深,“新社员”们则浅浅一划混过去)。由于苏联建国更早,可以想象,到1980年代偷懒现象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要保持竞争机制,就需要有效的管理机制。可惜的是,苏联和中国当年都完全没有继承原有的资本主义管理机制:“砸碎”了嘛,当然不能继承。两国都是从军事化管理开始,慢慢另起炉灶建立自己的管理体系,压根儿就没想竞争这回事,更不要说淘汰不合格的工人了。现在我们知道,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制度之间并非百分之百的水火不容,而是应该有一定的继承关系。特别是,用来使劳动生产率最大化的管理体系实际上具有超越体制的部分,这是社会主义社会必须继承的。看官或问:资本家使劳动生产率最大化是为了榨取剩余价值,难道社会主义制度也要这么做?答曰:社会主义公有制企业也需要剩余价值,但不是为了剥削,而是为了发展社会未来的事业,是取之于劳动者,还之于劳动者的子孙。君不见,建国以来兴建的无数基础设施,都是劳动者剩余价值的结晶。当然就比率而言,公有制企业从劳动者的产品中拿走的剩余价值一直明显少于私企。

    对资本的再认识

    要认识苏联和中国的共同问题,还需要从本质上对资本认识清楚。看官或问:难道《资本论》还没把资本讲清楚?在中国长大的,几乎人人都能背出“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还用得着说别的吗?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上面那句话其实不是马克思自己的,而是引用别人的话,不能由此得出老马认为“资本是万恶之源”的结论;退一步,就算老马真的如此认为也不奇怪,他当年的观察和分析对象仅限于私营资本;如果他活在今天,他会发现自己当年设想的社会主义社会还存在着强大的公有资本,他绝对不会把剥削的罪恶“一刀切”地归于资本。

    不过造成“资本是万恶之源”这个印象,老马肯定脱不了干系,《资本论》把资本的邪恶作用描述得太生动了,有谁读完后还认为资本是好东西呢?可是我们无权责怪老马,因为他没见过社会主义社会的样子,他哪里会想到,即使只是部分地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也会产生大量的公有资本。显然,公有资本也是资本;而在社会主义社会当中的公有资本绝对不是“万恶之源”。

    不要忘了,即使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除了用于剥削之外,资本同时还是发展生产的强大工具。社会主义社会要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力,必须进一步提高社会化的大生产能力,这就不能不利用好资本这个强大的工具。实际上,资本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的人造资源,用于控制其它资源在社会生产中的配置。作为资源的汽油、炸药和原子能,既帮助人类,也可以被用来制造灾难,但我们没有因此而放弃这些宝贵的资源;同样,资本作为资源,既可以用来发展生产,也可以用来制造经济危机,的确是“危险品”,但同时也是人类创造的财富之一。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抛弃资本,社会主义社会必须继承这笔财富。公有资本也是资本,因此也需要资本赖以生存、发展的某些基本要素,譬如市场和竞争;公有资本总体上必须保证自身不萎缩,最好是不断升值,这就要求它的总利润至少不是负值。如前面所说,公有资本在一般情况下也需要赚取剩余价值,但不是为了剥削,而是为了发展社会未来的事业,是取之于劳动者,还之于劳动者的子孙。称职的社会主义国家领导人,当然应该让公有资本不断壮大,而不是把公有资本玩成一堆债务。

    社会主义社会需要私营资本和资本家

    那么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为什么不能完全依靠公有资本发展生产呢?问题出在合格企业家的短缺:我们不可能找到足够数量的、道德水平足够高的企业家来管理所有的公有资本企业(公企)--不要忘了我们这里是在试图用公企覆盖全社会的经济活动,这需要大数量的公企。

    人类的生物学特性,决定了具有任何特殊天赋的高层次人才永远是社会中的稀有资源(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和人类发展的水平无关;具体到企业家,作为具有经营天赋的高级人才,也一直是社会中的稀有资源:经商者虽然众多,但其中只有少数人具有将企业做大、做强的潜力。更困难的是,管理公企的企业家还同时必须具有高尚的品德;由于工人阶级的平均道德水平还不够高,符合这样条件的企业家根本不够用。如果我们把道德不够好的强人或者能力不够强的庸人拉去充数,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么能不能设法快速提高全社会的道德水平,然后再发展生产?我们不是没试过,结果是中国最近60余年国民道德水平的浮沉经历。我们令人失望地发现:即使在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中,没有足够高的生活水平,仅仅依靠教育来长期维持高的道德水平是不可能的。据此我们推测:在社会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进程中,高生活水平和高道德水平之间具有类似“鸡与蛋”的关系。即使在公有制下,社会的发展也必须经历生活水平和道德水平相互促进、水涨船高的漫长过程。如果我们没猜错,这又是一个“欲速则不达”。

    那怎么办?只有先发展生产。由于企业家是稀有资源,即使大部分企业家的动力只是赚钱,也必须利用其能动性来实现尽可能高的资本利用率,以加快生活水平提高的速度。换句话说,为了尽快提高全社会的生活水平,就必须容许企业家聚财。当然,私营企业(私企)的企业家也就是资本家。

    还有别的路吗?好像没有。在有能力的企业家当中,一大半在适当条件下就是资本家,其道德水平低于工人阶级的平均水平。如果我们勉强用他们来管理公企,那你可以想象腐败会变得多么不可救药;可如果不用有能力的企业家,则一方面浪费了这群人发展生产的能动性,同时也把公企的管理让给平庸的官僚们,也是两头损失的路数。

    因此,剥削虽然应该消灭,但消灭剥削的过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假如像苏联和中国当初那样硬性消灭,就会导致有严重缺陷的社会主义体系,最终归于失败让剥削复辟。社会主义社会只能长期容忍剥削,公企必须与私企长期共存,剥削也将在社会主义社会中有控制地长期存在。在工人阶级的政府领导下让资本家继续剥削,这似乎就是“无奈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到了这里,我们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三十来年,中国到底是摸着什么样的石头,过了怎样的一条河。幸运的是,没什么大的差错。

    我们没有资格嘲笑马克思、列宁和毛泽东,即使他们第一次没有完全走对路;但是,我们既然有幸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看到了他们没有机会观察到的历史数据,要是还不能有所超越,那就太差劲了,肯定会让他们非常失望。

    以制度促进道德水平的提高的设想:资本再生制度

    在“无奈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似乎只能先侧重发展生产。难道我们除此之外就只能无所作为了吗?要知道,生活水平的提升不一定能导致道德水平的提升。那么道德水平的提高怎样实现?

    生活水平的提升确实不一定能导致道德水平的提升,因为社会制度也是道德水平提高的决定因素之一。譬如在西方发达国家,即使在中产阶级最富有的20世纪90年代,企业家的平均道德水平也没有明显的提高;相反,我们看到的是疯狂的聚财运动,最终导致了2008年的危机。这显然是将“人人为己”合理化造成的后果。因此,社会主义国家的政府必须设法改变道德的底线,否则道德水平的提高会变得遥遥无期。

    掌握在工人阶级手中的国家机器必须善加利用:思路之一是从制度着手对社会施加影响。例如从法律上对人的自私和贪婪加以限制:资本再生制度(详见拙作《论资本再生》外链出处)。

    所谓资本再生制度,就是(1)赋予优秀企业家以崇高的社会地位;(2)在企业家去世时,通过遗产税将其所遗留资产的大部分化为公有。当然,还需要完善相关的其它法律使整个体系自洽。

    此制度有三重目的:一是以富翁的寿命为期限,大致周期性地打断财富向少数人集中的过程,使经济危机不能形成;二是防止平庸的富人(富二代)掌握巨量资本、降低社会资本的利用率;三是利用制度引导企业家、乃至全社会改变对聚集财富的期望,逐步实现全民道德水平的升华。

    资本再生制度将逐渐改变多数企业家的世界观。由于为后代积累巨大财富不再可能,新制度将引导真正聪明的企业家改变理想,从令他们困惑的“追求金钱”升华到“追求人生的意义”。而社会对成功企业家的回报,也将从令人困惑的“金钱”变成“崇高的社会地位”。

    资本再生制度将对社会风气产生正面的影响,没有创业经历的大亨将从社会中消失,中下层人民对贫富悬殊的不满情绪将随之缓和;实际上,资本再生制度将限制并降低贫富分化的程度,从根本上缓和社会中的许多矛盾。

    由于为后代积累巨大财富不再可能,资本再生制度还将对各种腐败现象起到抑制作用。

    资本再生制度将重置人生的“起跑线”,激发各阶层人民奋发上进的动力。由于所有的大亨都是靠自己创业而成,这就给了中下层人民以奋斗成功的榜样和希望。

    资本再生制度将改变整个社会的世界观:优秀的企业家创造财富为天下所用,这些人不仅是创业的榜样,更是道德上的榜样,这将逐步提高全社会的道德水平。

    最后要说明的是:上述只是作者的设想,可能有不靠谱之处。也许还可以创造出其它制度改革,来促进对道德水平的提高。

    【题外】关于“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资本家可以是一支生产力的代表之一,但绝不是唯一代表,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代表。资本家拥有维持一支生产力运行的资本,但这并不能导出“资本家代表生产力”的结论。

    也许有人会说:资本家有能力摧毁一支生产力,这点倒是不能否认的。譬如,一个丧失心智的资本家的确可以下令砸掉本公司所有的设备,赶走所有的雇员。但这也不能说明这位资本家是那支消失了的生产力的主要代表。否则,一个威胁砸毁这个企业的黑帮头目岂非也可以作为这支生产力的主要代表?

    成规模的生产力是不能由一两个人来代表的。一个企业,代表其生产力的是它的所有工作人员,从最高层的管理人员起,一直到生产线上的工人。作为老板的资本家,当他(她)愿意维持并发展这支生产力的时候,当然也是代表之一;但有朝一日这位老板把生意卖掉,则他(她)马上就与这支生产力无关。由此证明了资本家的确不是生产力的主要代表。

    有人可能会说:资本家卖掉企业,新的业主往往是另一位(群)资本家,那样仍然可以说资本家代表生产力呀。其实这样说,还不如说“资本代表生产力”更像是正确的;然而这两种说法都是错误的。一个很简单的假想例子,是企业的员工集体“消失”(辞职、或意外):在此情况下,该企业将立即丧失生产力,不管原来的生产力有多么先进;反过来,假如所有的股东突然意外身亡、而且没留下财产继承者,则该企业的生产力并不受影响。

    其实不要说全体员工突然消失,哪怕失去一半员工,企业的生产力也将大打折扣:重新雇人,需要时间培训;等到企业恢复到之前的水平,则竞争对手可能已经超过自己,那么这支本来先进的生产力就不那么先进了。这就说明,消失了的那部分员工确实代表了这支生产力的一部分。

    通宝推:icedshining,wage,唐家山,迷惑不解,桥上,普鲁托,居世客,随性自在,当生,
    • 家园 先花之

      “原来,工人阶级还可以是产生资本家的土壤;工人阶级的平均道德水平决定资本家的平均道德水平(当然,后者比前者更低:因为资本家必须在“比坏”的竞争淘汰过程中胜出)。”留爪痕慢慢拜读。

    • 家园 后后记(感谢支持,并作补充。不是效仿萨苏)

      首先,真心感谢各位的支持!原来真以为会再进八卦炉;能有如此反响,出我意外:吾道不孤,真的可以安心走了。

      另一收获是,此番讨论澄清了一些问题,并揭示出以前下意识里缺乏底气之处。补充如下:

      1. 本人的理论并不全盘否定前30年,对前30年的批评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现将给河友的回复抄录如下:

      前30年在巩固国防、建立基础工业体系、建立农业基础体系、提高国民基本文化素质等诸多方面的成就都不是后30年可以替代的。假如我们让毛主席穿越过来先看看,然后再回去继续领导,很可能前20多年还得那么干:否则两弹一星可能错过机会,农村水利建设可能搞不成。当时建立基础工业只是国防建设的副产品,国防的急需,恐怕不会有机会让资本家慢慢搞。

      只是在国防搞定之后,就那么最后几年,才显出来吃饭穿衣的难处。我们都清楚主席和总理为此操了多少心。穿衣方面,1970年尼克松一走,我们就亟不可待地从刚刚解禁的欧洲买了一大把化纤生产线,几年后到处是的确良、涤纶等布料。

      农业方面,进口了化肥生产线,但我们都知道后来的故事:农民给集体干活没劲,给自己干又不允许,这就不是化肥能解决的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前30年的有缺陷的社会主义体系才显示出自己的问题。假如主席知道前因后果,那么这个时候也是不得不改了。

      这里有一句话没说:工业的改革(引进资本家)也是被迫的:因为我们的工人阶级偷懒,效率低于竞争对手国家。而这项改革后来成为最靠谱的:既将工人阶级带回了竞争圈,又没有放弃国有企业在经济命脉行业中的绝对主导。

      2. 农村的事情其实更复杂,复杂到本人的理论不适用的程度。因为GCD坚守了主席的底线:土地公有制,这避免了农村中严重的贫富分化,但同时也保证了农民是“有产阶级”。

      人民公社时代的问题主要是“贫下中农”偷懒,而你没法将懒蛋开除。

      现在的体制失去了人民公社时代的好处。例如改善水利设施,现在就很难进行;已经吃老本吃得差不多了,再不设法修复,会造成粮食产量严重不稳。

      因此,农村问题的“河”其实还没过完。

      可耻的是,本人的理论似乎不能直接用于农村问题。[4/22/15加:问题似乎在于,土地这种极为特殊的生产资料不好处理。私有化似乎不是出路:设想土地的所有权都在一帮地主手里,则不但农村会出大问题,城市发展,大规模基础建设等等都会被拖住,犹如印度那样。]

      3. 本人设计的“资本再生”方案,不管靠不靠谱,其中是蕴含进攻性成分的。简言之,剥夺“富二代”不劳而当大亨的权利,不是靠讲道理能说服富人的。再抄录我给河友的回复:

      父业子享,财权世袭,是资本主义财富积累的基石。

      这种事的确是不能靠讲道理来改变的,这是革命。

      出路只能是毛主席那段经典的话:”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口口口口!”(抱歉,最后几个字震动太大,无法着墨)

    • 家园 你这个资本再生制度可行性不大

      资本再生制度,就是(1)赋予优秀企业家以崇高的社会地位;(2)在企业家去世时,通过遗产税将其所遗留资产的大部分化为公有
      能够精确并且及时执行很困难,崇高的社会地位现实生活中意味着什么,就是对于政治的高度参与。这个例子历史中很多,没有对于政治的高度参与那么社会地位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没有人能够真正当回事。但是反过来,高度参与政治的优秀企业家就能够影响政策的制定,试图让老虎和狮子老老实实自己套上枷锁走进囚笼的难度有多大不用我明说。就如同贵族制度是提倡荣耀、牺牲的价值观,但是贵族阶层堕落速度远超这个制度建立者想象。因此这必须建立在优秀企业家的道德水平,这又回到了原点,就如同初代建造笼子把自己关进去,但是却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了钥匙。

      以下是脑洞想法:

      遗产税的问题,我自己还没想明白,但是我有一个推测,就是当年社会主义改造將一切收归国有,在此基础上推行遗产税可能会成功。因为国有化后,计算利润和分配利润时就可以拥有大义,并且让普通人信服,而不会出现反抗。还有一个脑洞想法就是光是资产和现金征收遗产税对于大部分人是不公平的,对于政治遗产、文化遗产和名人遗产也应该征收遗产税,不然对于爹妈不是名人的不公平,因为不消除后天差异,你这个资本再生制度就不能持续发展。

      • 家园 你这最后一句无形遗产的话,是反话还是真话?

        不过,你的全部观点我赞成。楼主的想法不具有可行性,即使成功,这个社会就成懒汉的天下,以穷为荣。人类就要完蛋了。

      • 家园 探讨一下

        还有一个脑洞想法就是光是资产和现金征收遗产税对于大部分人是不公平的,对于政治遗产、文化遗产和名人遗产也应该征收遗产税,

        对于文化遗产和名人遗产,主要也是反映在财产(文化名人的用品、其人所收藏的文物图书信件,以及最普遍的版权收入)上,这个原则上和资金资产的遗产税是相似的,难度在于那些用品、私人信函之类的如何估价,但不是本质上的。名人本人的署名权之类的权利,现有法律的规定都没有规定后人能怎么收益,事实上只能属于前人。

        但政治遗产(包括名人后人由前人名位而享有的知名度之类)如何收遗产税?逼着他们改名换姓隐姓埋名以免辱没祖先?不现实啊。折算成资产等价物?从古至今完全没有这样的理论和实践吧?

        • 家园 接着讨论脑洞想法

          文化和名人遗产,不仅仅在于个人,有时可能是一个地域。有时遗产并总意味着光是好处,我的看法就是文化和名人遗产如果一定需要继承,必须制定出规范来约束继承人的行为。例如你是孔子后裔,你说要继承孔子的所有文化及名人遗产,规范那么就对你起约束力,至少个人评价得在道德水准之上,并且还需要义务起到宣传和树立万世师表的典型,不然尽出些衍圣公之流丢人现眼。规范具体细则由国家立法机构制定,这样有法律效力的东西就有强制力,不会成为一纸空文。继承人行为而且欢迎社会监督,毕竟当世圣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政治遗产的继承,关键在于继承人的晋升过程,这个继承都不算是广义的继承,而是类似余荫的东西。那么在考察晋升时必须是双盲的,就像旧时科举的糊名誊抄一样。

          最后多谢你能跟我扯这个淡。

      • 家园 谢思考。资本再生确实不一定靠谱,让后来人探索吧。
    • 家园 这个帖子对你的书很不利

      如果你的著作的内容就是这个帖子的扩展,那么恕我不能购买。对于我这个读过马克思资本论的读者来说,除非你有超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水平,否则还是不要轻易否定马克思的资本论理论。另外对于中国前三十年的经济成就,采取一概否定的态度,认为毛泽东不如你,尽管说了是站在巨人的肩头上,但是站在巨人肩头上那是继承,而不是否定。

      如果尊驾的著作就是这,那么很显然尊驾的著作在辩证唯物主义理论和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方面都是很欠缺的。

      • 家园 知道有人会这样想。对前30年,我其实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绝没有否定前30年的意思。

        前30年在巩固国防、建立基础工业体系、建立农业基础体系、提高国民基本文化素质等诸多方面的成就都不是后30年可以替代的。假如我们让毛主席穿越过来先看看,然后再回去继续领导,很可能前20多年还得那么干:否则两弹一星可能错过机会,农村水利建设可能搞不成。当时建立基础工业只是国防建设的副产品,国防的急需,恐怕不会有机会让资本家慢慢搞。

        只是在国防搞定之后,就那么最后几年,才显出来吃饭穿衣的难处。我们都清楚主席和总理为此操了多少心。穿衣方面,1970年尼克松一走,我们就亟不可待地从刚刚解禁的欧洲买了一大把化纤生产线,几年后到处是的确良、涤纶等布料。

        农业方面,进口了化肥生产线,但我们都知道后来的故事:农民给集体干活没劲,给自己干又不允许,这就不是化肥能解决的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前30年的有缺陷的社会主义体系才显示出自己的问题。假如主席知道前因后果,那么这个时候也是不得不改了。

        打字不易,只能写这些,请原谅。

        • 家园 还是否定前三十年

          凡是集体经济搞得很好的公社,如今都富得流油。凡是当年集体经济搞得不好的公社,如今都穷的要命。

          搞得好的比如华西村南街村和北京的马池口村。

          搞得不好的比如小岗村。

          世界级的大钢厂沙钢,就是在集体经济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当年办了集体所有制工厂的公社,后来这些工厂虽然分给了私人,但是有一部分还是发展起来了。没有这个集体经济的基础,白手起家则很困难。

          解散人民公社之后,百姓重新沦为一盘散沙。国家为此花费的巨额代价。比如安徽大水,长江大水,辽宁大水,重庆干旱,……,国家赔的更多。

          如今换个名字什么公司什么合作社之类,还是得重新组织起来。

          • 家园 农村的事情我确实没想清楚,但知道现在的一套也有问题

            人民公社的弊端在于容忍偷懒,因为你没法开除一位社员。

            但人民公社也有明显的优势,譬如水利建设,现在就很难搞。

            在农村问题上,恐怕还不能说已经过了河,还得继续摸索。

    • 家园 送花加送通宝。顺便多说一句,兄台提出的问题很有道理,可是

      对策未必可行。对工人和资本的再认识说的很好。但是资本再生的方法值得商榷。别的不说,只要看到目前国家必须支持资本跨国流动以扩大中国产品市场,就知道所谓“国民身份终止税”不太可行。由此,遗产税导致的移民问题同样难以解决。只要有资本能控制国家的他者存在,作为资本意志的资本家,肯定不会老老实实接受遗产税等对自己的管制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西方有遗产税的国家现在不是慈善基金什么的五花八门的避税方式都出来了吗?中国的资本家现在可以投资或者直接移民,将来也可能通过其他高大上的立法偷梁换柱。名人名言: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啊。那么,中国未来怎么控制资本?黄光裕、李嘉诚和马云是三个样板:境内有影响后与政府对抗,搞资产转移的入狱;境外与国家不同路的送走;而马云选择主动收编:支付宝拿到政府支持的代价就是:40%员工持股,另外将分步引入中投、国开行等代表国家的战略投资者。估计这以后就是成例了:创新进入到金融、基础设施等能影响整个国家的层面就会被收编。这样当然没有成文法好,不过也符合现在还在摸石头的窘境。

      马克思认为,一国不可能真正达到社会主义,只能在大工业使所有文明国家的社会发展水平大致相同后,才可能成功。也许中国的历史使命就是达到真正的全球工业化吧。按照儒家观点,大概就是世界大同了,估计到那个时候,以后的道路才能看清楚,资本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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