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骗点积分，转贴一部可爱的无厘头武侠小说《棋盘园主义》 -- 东方射日

第二十五章 大结局

蒲寿庚死的那夜，天风海云楼上那块晦翁手书“极高明”牌匾，砰的一声掉了

下来，震动剧烈。天风海云楼晃了几晃，轰然倒塌，化为一阵尘灰，从中国古代伟

大建筑林中一笔勾销，只剩下天风海云楼这个字号，还留存于建筑史上。“极高明”

牌匾虽然被埋，却没有砸坏，后来被找了出来，挂回了海印寺，一直挂到20世纪，

在六七十年代一场别种性质的运动中被毁。一块牌匾能存活于世八百年，也算不易，

比棋盘园已是幸运得多。21世纪的泉州城里还有棋盘园，却是一个仅生下来没几岁

的牌坊，骨骼以钢筋缠结，肉身为水泥浇注，穿了一身“仿古”时装，额上刻有

“棋盘园”三字，留给人们去想象早已消失于世的园子、棋盘、画楼、大厝，以及

美女棋子，当然还有蒲寿庚。

关于蒲寿庚之死，江湖上也是说法不一，传闻多多，有官方的版本，口交会的

版本，讲古郎的版本，武林的版本，神话传说版本等等。许多版本大同小异，细节

与结论都出入不大，只有官方的版本与众不同，说蒲寿庚是寿终正寝的，死于突发

性心肌梗塞。这个版本相当无趣，也没有提供过程和细节，有掩饰真相的嫌疑。

最完整的是武林版本，该版本说，在棋盘园那局决定东门达观归宿的生死大战

中，枰声局影社长蒲家九奶被蒲仲昭扰了心神，失手伤了自己，导致乌龙帮赢下全

局，不料蒲寿庚反脸变卦，撕毁旧约，下令蒲师文全剿乌龙帮。眼看着乌龙帮就要

全军覆没，画楼上突然闪电般飞下一个身影，便是少林高手东门达观。东门达观在

楼上观战之时，早已用少林无上童子神功解开被封穴道，打通全身经脉，一直不动

声色，静观事态变化，见蒲寿庚悔约发难，才出手相援。达观大师武功超凡，飞身

出楼后，施展少林无上神功，先擒蒲仲昭，再拿蒲师文，最后与蒲寿庚展开了一场

堪称武林百年不得一见的高手决战，大战了一千多个回合。东门达观前后施展了南

少林大慈大悲掌、嵩山派四面八方拳、梨花岛的弹卵神通、白莲教的莲开五叶大法

等等几十上百种武功，都破解不了蒲寿庚的天风海云掌，反而殃及无辜，把在场的

官兵土匪及天风海云楼武林高手打死了不少。战到第一千零若干回合，蒲寿庚见天

风海云掌赢不了东门达观，便大喝一声，凝气聚息，使出他那天下无敌的看不见的

手，意欲彻底了结东门达观。殊不料东门达观蓄谋良久，有备而至，等的就是这个

机会，瞧准了蒲寿庚变招换气的一刹那，突然使出他苦修多年专门用来对付蒲寿庚

的的少林独门绝学――铜头功，运以少林无上童子神功内力，把蒲寿庚一头撞死。

流传于武林的这个版本，描述得最详尽的是东门达观的铜头功。铜头功大破看

不见的手的说法，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不但江湖上人人皆知，便是口交会与讲古郎

等等各种版本里也有类似的内容。东门达观那颗红光滑亮的大脑袋，成名于贵族娱

乐栈撞毙发风机老虎，巅峰之作便是战胜蒲寿庚的天下武林第一掌，从此威震武林，

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武林第一头，与西山铁担的天下武林第一肩并驾齐驱，成为

南少林引以为豪的镇寺之宝――虽然除东门达观之外，再无人练得成。东门达观也

由此脐身当代武林十大高手之列。

口交会对此战的说法又不一样。口交会的版本说，东门达观义士在口交会的正

确思想与伟大方针指引下，为推翻箱寿庚的残暴统治，救泉州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联合了农民领袖红大帅领导的起义部队，在潜伏于蒲家内部的地下工作者九奶的有

力配合下，与蒲寿庚率领的反动武装在棋盘园展开了一场生死决战，最后战胜了强

大的敌人，杀死了泉州人民公敌蒲寿庚，完成了泉州人民托付的伟大光荣历史任务。

这些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当然是屁话，不值一提，而口交会艰苦奋斗三十年才争到

这一次话语权利，说的肯定不止这些屁话。

蒲寿庚死后，泉州军政群龙无首，经济全面瘫痪，行省宣慰司与泉州知府衙门

被大火烧掉，官员们死伤众多，活下来的都忙于修补自家大厝，到斡脱所处理自己

的存款，没时间上衙门工作。蒲师文处理完蒲寿庚的后事，即率军随大将军亦黑迷

失南征爪哇去了。饭桶达鲁花赤控制不了局势。汉军奥鲁与蒲仲昭吵得不可开交，

结果被蒲仲昭一刀砍了脑袋。新附军奥鲁在事变当夜便选出了泉州，带走了许多部

属和银子，跑到漳州参加了畲族人陈桂龙的起义部队，当真抗元复国去了。新附军

残余官兵化成许多小股部队在城中流窜，试图夺回被他们轰走的银子。那群成分复

杂的三包工失业后大部分做了车匪路霸，也是趁火打劫，满城抢掠。这种极端无政

府状态，延续了将近两个月之久。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口交会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准备组织新政府，夺取泉州

的领导权。义士们为此召开了多次会议，讨论研究要以何种思想和主义治理泉州，

用何种方针和政策指引泉州人民的前进方向，把泉州建设成何种理想的未来。由于

没有官兵镇压，口交会的会议变得空前活跃和频繁，在会议上被提出的思想和主义，

前后多达三四百种，包括儒家货本主义、兵家抢钱主义、仁义理想主义、第丙次浪

潮主义、就在主义、未来主义、过去主义、现在主义、修正主义、左倾机会主义、

右倾机会主义、左右都倾机会主义等数十种主义；包括墨家、法家、理学等学派和

新墨家、新法家、新理学，以及后墨家、后法家、后理学，一直到后新墨家、后新

法家、后新理学等等几十种思想。义士们秉承口交会光荣传统，发扬民主精神，展

开了立场坚定毫不留情的思想斗争，重农轻商派与重商轻农派大打出手，公羊学派

和母羊学派（专门强奸董仲舒理论的学派）斗了个你死我活，显现出一派空前活跃

的百家争鸣气氛。

除了民主地选择思想主义旗帜，义士们也民主地选择高举旗帜的领袖，即伟大

旗手。大家提出的第一人选比较统一，乃是口交会的前会长，德高望重的西山铁担

大师。但自双阳山个人演唱会结束之后，西山铁担就失去了消息，谁也找不见他老

人家。后来得知铁担大师业已圆寂，大家便提出了第二个人选，就是诛杀蒲寿庚的

大功臣东门达观大师，但东门达观也在运动当夜失了踪，无法赴任。义士们一边四

处寻访东门达观，一边开始第三次提名。这次提名收到的一百一十八份表格中，获

得提名的共有一百一十八人，也就是口交会一百一十八位义士（被新附军奥鲁杀害

的传今义士，已有人捐银填补空缺，两位失职的少林罗汉写了检查之后，被处以留

会察看一年的处分，保留会籍和权利义务）。这虽然百分之百地体现了民主，却给

组织工作带来了相当难度，使得本来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也跟选择思想主义旗帜一

样，成为无法解决的问题。最后，有义士提议召开一次言贝盟全盟大会，让泉州百

姓对这两大难题进行全民公决。于是，在13世纪末的某年某月某日，言贝盟全盟大

会在泉州隆重召开。据很完全统计，言贝盟全盟大会召开当日，参加会议的人数总

共是一百一十八人，分别是言贝盟的五十四位副盟主和六十四位常务理事，也就是

口交会的全体成员。这个情况完全证明了东门达观的研究结论之正确，泉州只有劳

动力货品，没有了百姓，泉州百姓的全民组织言贝盟早被棋盘园主义消灭了。在这

种严峻的形势下，全盟大会只好延迟召开，义士们不得不先放下思想和主义的分歧，

停止争执，分头去组织和发动劳动力货品，大声疾呼，用力呐喊，号召和教育大家

都舍弃小我成全大我，先把个人温饱小问题放在一边，优先思考精神归属和思想追

求的大课题，拯救自己兼拯救世界。这就演变成了一场人文思想道德拯救运动。众

所周知，这种伟大的事情一般是由伟大的人、渴望伟大的人，以及自以为伟大的人

去做的。百姓虽然伟大，但泉州此时没有百姓，只有劳动力货品。劳动力货品算不

算得上伟大，是另一个哲学命题，一时难以作出结论。但就当时而言，泉州的劳动

力货品们都不做这些伟大的事情，他们被口交会呐喊、呼吁和拯救了一通之后，有

些过意不去，就给口交会捐了许多银子，让伟大的义士、渴望伟大的义士，以及自

以为伟大的义士们为泉州做一些伟大的事情。口交会因此发了一大笔财，在经济上

被劳动力货品拯救了一场，但他们崇高的人文拯救还是没有效果。而且金融风暴之

后，银子都贬了值，凡刻有泉府字样的银锭一律按零点一折流通，也就是一百两银

子只能买到一两银子的货品，义士们获得的经济补偿只是数字补偿，没有实际意义。

口交会义士们辛苦折腾了三十年，虽然最终搞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使用价值伪

造运动，抢到了一段时间的话语权利，却还是没有把握住。蒲师文的市舶海军在南

海遭遇风暴，折损近半，不能继续征讨爪哇，很快就撤回了泉州，迅速镇压了叛乱。

三日后，新任大元帝国福建行省平章政事亦黑迷失也到了泉州。同日，蒲师文升任

正奉大夫宣慰使左副都元帅兼福建道市舶提举，全面主持泉州灾后重建工作。泉州

从此走向了新时代。

所谓新时代，就是与棋盘园主义时代截然不同的时代。蒲寿庚的去世给泉州造

成了很大的影响，兴许也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主要体现在棋盘园主义上。使用

价值伪造运动后，新任平章政事亦黑迷失不懂棋盘园主义，又对烧糊了的铁笼子泉

州城印象不佳，镇压与救灾后，便把行省衙门迁去福州。蒲师文虽然升官，却被亦

黑迷失削去了海军指挥权，成了一个纯粹的经济官员，后来还成了一名外交家，经

常出访南洋各国，抚宣诸夷。但蒲师文没有得到乃父真传，对棋盘园主义的领会和

运用都很差劲，泉州经济发展速度就慢了下来，出现长时间的负增长。更主要的是，

鉴于使用价值伪造运动给泉州带来的毁灭性后果，朝廷下令撤消泉州铁墙局、治污

局、轿车局、蛇话局、机巧淫技院等等三百多个衙门机构，严令压制机巧淫技发展，

严禁商人投机取巧，严禁伪造使用价值，是什么东西就做什么东西用，货品生产全

以国计民生为重，不得为牟利诱骗百姓。因此，虽然海外贸易依然繁荣，泉州依然

是世界第一大经济发达城市，刺桐港依然是世界第一大贸易港口，千帆竞流，堆货

成山，但贸易产品已不再是棋盘园主义时代的货品如时装、发风机、若干猪驱动车

等，而是绢丝、瓷器、糖酒、香料、钢铁器皿、工艺品等等货真价实的东西。泉州

三大名牌也从棋盘园时装、泉州府铁墙、两翼齐飞白布带，回复到大宋时代就已成

名的清源茶、泉府绸和刺桐绣。就经济规模而言，已远远不及棋盘园主义时代那般

夸张。大约一百年后，大明朝廷因担心棋盘园主义死灰复燃，干脆下旨严禁蒲姓者

读书人仕，蒲寿庚的后代从此不准读书，不准参加科举，不准做官。

世易时移，泉州经济日渐衰退，世上再无人知道棋盘园主义，百姓们也渐渐忘

记了自己的使用价值，不再千方百计地兑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不再是劳动力货品，

渐渐都做回了老百姓。男百姓花点时间上班工作养家糊口，下班回家敬老爱幼，女

百姓在家相夫教子，往大家身上缝一些布，一家子在大厝里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

没事就下下象棋（不再是棋盘园规则），唱唱小曲，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由于蒲寿庚已死，誓杀奸贼狡贼恶贼蒲寿庚大联盟――即言贝盟――已无存在

价值，誓杀奸贼狡贼恶贼蒲寿庚大联盟常务执行委员会――即口交会――也告寿终

正寝。不过，口交会虽亡，义士们却都在，他们所拥有的理想、主义、思想、理论

也都在，不因世事变迁而消亡，他们继续坚持不懈地研究、讨论、发展和追求这许

多理想主义思想理论，只是组织形式有所改变，不再是口交会，改了头换了面，不

知以什么名堂继续存在着，继续为各种理想主义思想理论，为崇高，为伟大，坚持

不懈地努力奋斗。这些都是后话了。

既然连口交会也交待不出蒲寿庚的准确死因，被红帅派在城内打探消息的小头

目自然也不可能了解到真相，因此也只能向帮主报告蒲寿庚已死，而无详细说明，

也来不及说明――当他兴冲冲地报完讯后，即挨了帮主红大帅一记耳光。红帅打完

耳光后还大骂小头目说，谁叫你杀蒲寿庚的？我是要你查探达观兄的下落。

小头目捂着脸，兴奋地说，帮主打得好，小的就是该打，小的这就回帮主的话，

蒲寿庚不是小的杀的，达观兄没有死。

红帅抬手又是一记耳光，大骂说，达观兄也是你叫的？那是我的专利，你叫的

是达观大师。小头目再次捂着脸，兴奋地说，帮主打得好，小的就是该打，小的这

就回帮主的话，达观大师失踪了。

这就是红帅所能知道的全部情况，因此，在小头目被打发出去后，裹了半身白

纱布像具木乃伊躺在床上的铁观音，看到红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呆呆地

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山里的风光，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妈咪还活着不？

关于蒲寿庚之死，在前面说过的许多版本中，有一个版本是正确的，就是那个

最没趣的，官方的版本。的的确确，货真价实，蒲寿庚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与东

门达观那颗天下第一脑袋没有关系，但却与东门达观和九奶当众调情大有关系。至

于这样的死法是否属于寿终正寝，就很难说了，因为技术上的论断是心肌梗塞，通

俗的说法却要换一种语气：被气死的。

就在九奶出手相救东门达观，下场与红帅比武的时候，蒲寿庚已经猜出了大概，

坐在太师椅上已气得脸色发白，浑身乱颤，绿眼珠子变成红眼珠子，出现了心肌梗

塞的前兆。在东门达观飞身下楼相救殉情自杀的九奶，在棋盘上又摸又亲兼调情，

且有红帅旁白讲解之后，蒲寿庚便明白了一切。说到底，蒲寿庚已是年近七十的老

人了，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尤其当着上万官兵和近千土匪面前，家丑四扬，现场

演绎，于是怒急攻心，血气翻腾。蒲师文上楼时，刚刚来得及看着他父亲咽气。

蒲师文为官多年，城府极深，下楼后不动声色，放走乌龙帮，遣回市舶水军，

留下三十多个高级军官与武林高手守在园门，之后才向东门达观询问真相。东门达

观报仇无望，视死如归，就把十二年来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蒲师文，并表示认赌服输，

说到做到，既报不了杀父大仇，又完不成口交会的任务，便听凭蒲寿庚处置，只希

望蒲师文转告乃父，不要为难九奶，把九奶救活治愈，除此以外再无牵挂。蒲师文

听后，眼藏杀机，一口应允绝不为难九妈，但请东门达观自断经脉，自行了结。

就在东门达观便要了结自己的时候，九奶突然拉住了东门达观的手，对蒲师文

说，达观大师只答应留下来，可没答应听凭你处置。达观弟，我们走。

蒲师文双目凶光尽现，却又无言以对。东门达观却长叹一声，对九奶说，我们

逃不了的，我打不过蒲寿庚。

奄奄一息的九奶，伸出纤纤玉手，搭在东门达观的肩上，轻叹一声，说，傻瓜！

老蒲他根本不懂武功，连只鸡都没杀过。

据说就是在这个时候，东门达观真正觉悟了。

东门达观是如何离开棋盘园的，无人得知，只知他半夜子时前出现在双阳山，

找到师父，得到了西山铁担的接引印证，大彻大悟，真正成为了禅宗大师。

据说修炼得道的排宗大师不但自知天命，精确地掌握着自己去世的时间，更把

圆寂也当作一种禅机，用来觉悟弟子。这种圆寂的公案在禅宗典籍上有很多。比如

药山惟俨大师，临死前指着柱子说，法堂倒了！法堂倒了！弟子们听后着急万分，

赶紧抱来许多柱子支撑法堂，药山惟俨却说，子不会我意（意思是说你们都是笨蛋），

然后就闭上眼睛圆寂了。还有丹霞天然大师，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后，坐起来吩咐弟

子说，烧洗澡水，我要走了。然后戴上斗笠，穿上鞋子，起身下床，脚还没落地就

灭寂了（佛门高僧的去世既称圆寂，又叫归寂、灭寂、坐化、迁化、入灭等等）。

还有一对修炼得道的居士父女，庞蕴与他的女儿灵照，圆寂得更是有意思。庞蕴算

好自己入灭的时间，坐到椅子上，吩咐灵照帮他看着天色，等日上竿头临近正午来

通知他。灵照往窗外一瞧，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不过好像有日蚀。庞蕴听后起身

出门去看日蚀，灵照却抢上一步坐到她父亲的椅子上，合掌坐化，抢先入灭死掉了。

庞蕴回头一看，大笑说，我女儿真够机锋迅捷！就推迟了自己的死期，七日后才坐

化。所谓视死如归，了透生息，这对谈笑归寂的父女可算是无人可及了。

还可举例说明的是，五台隐峰大师圆寂前问大家说，排师迁化有坐着的，有躺

着的，我都见过，有站着的吗？大家回答说有。隐峰大师又问，那有倒立的吗？大

家想了半天后，回答说没有。于是隐峰大师就倒立起来，圆寂了。与此异曲同工的

还有一位灌溪志闲大师，圆寂前问弟子，谁是坐着死的，弟子们回答说是僧枷。志

阐大师再问谁是站着死的，弟子们回答说是增会。志阐大师于是就决定走着死，迈

腿前行，走到第七步就垂手圆寂了。为什么要举以上两个例子，很简单，西山铁担

大师的圆寂禅机与他们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是唱着歌圆寂的。至于唱的什么歌，

实在遗憾，除了能肯定不是《女人是老虎》之外，别无线索。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

那是货真价实的禅机，属于不立文字的东西，既然不立文字，就没办法写出来，或

者说，写出来就不是那回事了。

至于东门达观，流传于泉州民间的爱情故事《达观红帅》给了他这样一个结局：

在双阳山的大阳山下埋葬了师父西山铁担，在小阳山下埋葬了九宫红帅（即前枰声

局影社长，蒲家九奶），大彻大悟，立地成佛，离开了泉州，游侠四方，继续觉悟

自己，觉悟他人，终成一代禅宗大师。该传说是否属实，很难考证。因为也有另一

种说法，说九奶并没有死，而是与东门达观双双归隐山林，耕田种地，生儿育女，

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这两种结局情趣各异，追求不一，很难判定谁是谁非。倒

是后来有泉州商人路过江西龙虎山时，在一座小道观见过这样一男一女两个道士，

男道士长着一个标准球型大脑袋，两扇碗糕状大耳朵，女道姑则貌若天仙，沉鱼落

雁，看上去很像《达观红帅》的男女主人公。只是传说里的达观大师是和尚，似乎

不该做了道土。不过这个传闻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江西龙虎山是天师教本庭，天

师教的一些内丹教派，有一种男女双修、阴阳栽接的修练之法，讲究房中采战，双

修双成，炼精汇气，化真结丹，神功一成，成佛成仙。只是，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过

完美，不可信也，不可信也。

第二十四章 决战

蒲仲昭和达鲁花赤的人马，与乌龙帮再度对峙于楚河两岸。

从兵力上看，两边的实力相差无几，乌龙帮剩下大约八百多人，蒲仲昭等也只

有不到一千人。但从战斗力看，来回奔忙了大半天的官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浑身乏

力，而乌龙帮急袭泉州直扑棋盘园，路上赶得虽急，却没遇到什么阻碍，体力消耗

不大。再参考两军士气高低，平日作风表现等等因素，蒲仲昭自知占不了乌龙帮便

宜，便决定不与乌龙帮直接交战，转而向红帅递上战书，提出单挑，双方各派九员

大将，九局五胜，胜者得了东门达观去。红帅听后，双眉一挑，举着红缨短枪乱挥

乱舞说，单你母的挑！冲上去胡砍乱杀给我把人抢过来。

铁观音连忙拉住红帅的手，给她解释说，江湖上有规矩，人家提出单挑是不能

拒绝的，拒绝就等于认输，除非我们有十足的理由没办法单挑。红帅问，什么是十

足的理由？铁观音说，比如我们都受了伤，不过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他们好多都

受了伤，所以我们更加不能拒绝单挑。

蒲寿庚带进棋盘园的二十四名高手中，担任“爱贼者”防空导弹的那八名早已

累趴下了，其中三人业已虚脱，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连红帅都能打赢他们。而画

楼上的十六名高手要为蒲寿庚、九奶与东门达观挡炮弹，有的受了伤，有的内功消

耗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两个还能打。蒲仲昭带来的人马中，高手多半或中银子或吃

碗糕，伤得不轻，剩下大约有三四人看上去还能撑得下去，加上蒲寿庚、蒲仲昭和

达鲁花赤，对方能上阵的高手大约也就八九个。红帅一听对方有这么多高手就急了，

说自己这边当真能打的只一个铁观音，那些大小头目的武功比铁观音差得太远，上

去九个怕是要抬回八条死尸，你不会叫我这个乌龙帮主上去跟蒲老爷打吧？他吹口

气就能把我吹到刺桐港。

铁观音却笑着拍拍红帅的小手说，帮主现在可真是个帮主了，想的确实很周到，

不过帮主漏算了一条，我们这里还有四个顶尖高手，就是那四个和尚。

红帅看看那四个园头，怀疑地说，就这四个老和尚？高手？不会吧？

铁观音说，帮主有所不知，江湖上传闻，数年前曾有四位前朝大内高手来到泉

州，之后就无影无踪，有人怀疑他们被天风海云楼收编，有人怀疑他们归隐山林，

躲到清源山还是紫帽山去了，今天我一见这四个和尚，就看出他们个个身怀绝世武

功，而且都不是少林武功，有些怀疑他们就是传闻的四个大内高手，就是奇怪他们

怎么会做和尚，还做园头。后来一想就对了，泉州武林除了南少林掌门西山铁担，

还有谁能收服得了这四个人？一定是他们去找铁担大师的麻烦，结果被大师扣住了，

然后要他们皈依佛门。这些人以前是在皇帝跟前出入的，什么尊贵都享过了，现在

做和尚，哪儿还计较做住持还是做园头。再仔细想想，铁担大师要你出兵救他徒儿，

那可是出生人死的勾当，他自己要不出点力怎么好意思？所以他派来的人肯定是能

用得上的高手，现在少林寺罗汉斋派高手都走光了，佛跳墙派武功不行，铁担大师

能派什么人来？所以哪，嘿嘿，蒲仲昭这小子以为我们没高手，约我们单挑，失算

了小子，我敢担保，除了蒲寿庚，他们谁都不是这四个和尚的对手。

铁观音虽然智商不高，被几只肥猪折腾得手忙脚乱，但毕竟是执掌乌龙帮多年

的老帮主，刀口上讨了多年生活，江湖经验之丰富绝非红帅一介小丫头所能及，一

番头头是道的分析，把红帅听得点头频频，佩服不已，伸手拍了铁观音屁股一巴掌

说，亲爱的，打赢了这仗，回去给你一顿爽的。

得到了帮主的鼓励，铁观音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策马上前，签下战书。

虽然有大内高手助阵，谨慎的铁观音还是觉得不够保险，毕竟是九局五胜，自

己这方最低限度也要赢五局，四个园头加上铁观音自己，胜五局应该没有问题，前

提条件是这五人谁也不能碰上蒲寿庚。天风海云掌和天风海啸的厉害，江湖上传闻

已久，就别提那鬼神莫测的看不见的手了。假如自己这五人不幸有一个碰上了蒲寿

庚，取胜的希望就寄托在其他头目身上，这些头目中有两三个的武功还过得去，但

愿他们碰到的对手不会太强，赢下一场就等于买下了保险。至于蒲仲昭，相信不是

园头们和铁观音的对手，蒲仲昭虽替蒲寿庚职掌天风海云楼，但武林中人皆知，蒲

仲昭并未得到蒲寿庚的真传。

签下战书后，按照江湖规矩，东门达观作为双方对争的目标，身系多条性命，

此时既不能出手，也不能逃跑，只能袖手旁观，坐等自己的归属，空有一身绝世武

功却眼睁睁等着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滋味实在不好受。蒲寿庚却毫不理会东门

达观的心情，特意叫人把东门达观的座位往前挪了挪，好让他看清楚场上的比武，

然后把人都打发下去。画楼上，只剩下东门达观、蒲寿庚与九奶三个人。

棋盘上，对阵双方严阵以待，要出场的高手或摩拳擦掌或整束装备，或勒裤腰

带，或梳束头毛――这是必要的，长毛披肩的武士只能出现在武侠电影里，扮一副

长毛飘飘的裤样上场比武就等于自杀。乌龙帮帮主红大帅亲自为战将铁观音梳头毛，

这是她的强项，不但能鼓舞士气，还能起到扰乱敌方军心。果然敌方大将蒲仲昭就

被气歪了眼，因为他已认出乌龙帮帮主红大帅是何许人也。两个月前，蒲仲昭曾向

蒲寿庚提出要纳红帅为妾，结果却被九奶奶（蒲仲昭是蒲寿庚之兄蒲寿晟的孙子，

辈份上九奶是他的叔祖母，因此要称九奶奶）挡了回去。红帅被拐后，蒲仲昭既有

点心酸，又有点幸灾乐祸，如今却是气得咬牙切齿，派人过来传话说，他要与乌龙

帮帮主亲自过招。红帅把梳子一扔，大骂说你母的小孙子欺人太甚，我跟你奶奶是

姐们我就是你奶奶你不过来叫奶奶还敢来跟奶奶叫阵看奶奶怎么收拾你这孙子！红

帅这一串急奔出口的奶奶孙子有如大书，没一个人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倒是画楼

上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便是红帅的姐们，蒲仲昭的九奶奶。红帅听到了九奶的

笑声，抬起头向楼上送去了一个得意扬扬的眼色。

为避免双方使用田忌赛马避实就虚的招数，出阵战将事先都把名字写在旗上，

以九奶击鼓为号，双方同时打出战旗，出阵比武，以生死定输赢，怕死的可以认输，

胜方不得追杀。

乌龙帮第一个出阵的是四个园头里年纪最大的一个。铁观音想赢下头彩，鼓舞

军心，感觉此人最具杀伤力，便点了他的将。这个老园头瞥了铁观音一眼，冷冷地

说，铁施主好眼力，想来个爆炸性的开幕式是不是？

蒲家出阵的天风海云楼的一位长者，看起来是蒲仲昭手里的一张王牌，也是想

赢头彩的选择。

老园头慢吞吞地步向棋盘中央，冷冰冰地看了对手一眼，说，你活到这把年纪

也不容易了，认输回去养老好不好？

来将却也不甘示弱，手中长剑一挺，厉声喝道，当年我随老楼主打败天下第一

剑的时候，您老大概在家里抱儿子吧？现在孙子会买酱油了没有？先叫他给您老买

副棺材。

老园头双眉一跳，冷冷地说，好极了，今天正好让我为张世杰报仇。

老园头是宋朝的大内高手，与张世杰虽无交情，却份属同僚。张世杰与蒲寿庚

交恶，导致宋军兵败刺桐港，泉州不战而降元军，其中张世杰虽有过错，却是为了

大宋江山。老园头心怀亡国之恨，声称为张世杰报仇，其实也不过为出一口恶气。

遭殃的却是这位追随了蒲寿庚多年的老将，此人出身昆仑派，剑法上浸淫多年，在

天风海云楼群雄中以耐战出名，无论遭遇什么对手，对付什么武功。他都能先立于

不败之地，周旋盘桓，然后窥准战机，寻敌破绽，突施辣手一剑封喉。蒲仲昭派他

打头阵，既是出于保险，也是为了试探敌人的实力，以便安排以后的上场次序，争

取前五局解决问题。蒲仲昭知道，乌龙帮的强手大部分一个月前在棋盘园死光光了，

如今帮内能算得上人物的只剩铁观音一个，玩三局两胜还担心对方冷不了冒出个什

么高手，九局五胜，基本上就可以宣告乌龙帮必败无疑。

这一局的过程实在不怎么精彩，老园头飘然下场，仅仅是避开对方剑锋，顺势

在敌人肩上轻轻拍了一掌，就又飘然退回了自己阵地。那位昆仑老剑客还兀自把长

剑舞得剑光烁烁，威风八面，见老园头已不在场内，便厉声喝道，这么快就认输，

还没打过瘾哪！

老园头很惋惜地摇了摇头，两手合十，姿态优雅地轻轻一拍。却见那老剑客突

然混身打颤，上下哆嗦，随即“砰”地一声巨响，身体爆炸，四肢百骸全部灰飞烟

灭，渣都没剩下一片。满场人众目瞪口呆。蒲仲昭双目凸出，直愣愣地看着棋盘中

央一缕青烟，在风中散去。

红帅乐得当场跳起，忘了自己骑着大红马，差点摔了下去。铁观音侧身向老园

头拱手作揖说，江湖传闻霹雳神掌威猛如他，果然是爆炸性的开幕式。

老园头合十回礼说，铁施主见笑了，哎哟糟糕，忘了问问那人叫什么名字，师

弟，一会儿你帮我问问。

红帅奇怪地问，老和尚问人家名字干什么？

老园头说，回帮主，老衲掌下不杀无名之将，讨个名字回去给他诵经做法事。

蒲仲昭折了头阵，重新调整了出场次序，第二个被派上场的，是探马赤军的一

名千夫长。红帅这边，打第二阵的是另一个园头，双手瘦如鸡爪，一身鹰爪功练得

出神人化。铁观音一看对方派出的人物，就知道自己失算了。老回头看到来了个这

么弱的对手，也是一脸失望，走向场中对那千夫长说，你就别送死了，认输算了。

千夫长向老园头躬身一拜说，老前辈高抬贵手，下官先谢过了，不过我们蒙古人只

有战死的，没有认输的。

这人不说倒还罢了，一说自己是蒙古人，老园头的恻隐之心便烟消云散，厉声

喝问，你杀过多少汉人？千夫长把刀一横，高声回答，不计其数。老园头把声音提

高了八度说，那我就让你也不计其数！

片刻过后，千夫长全身骨头被老园头的鹰爪折断得不计其数，整个人像四棉花

那样软绵绵地瘫在银子堆上。老团头随即走向对方阵地，递给蒲仲昭一个药瓶说，

把人拉长之后再抬到门板上，用这些药煮水浸泡全身，半年后可保住性命，战争要

有胜负，生灵不可涂炭。阿弥陀佛！刚才败给我师兄的那位老者尊姓大名？我师兄

要给他做法事。

乌龙帮连赢两阵，帮众们欢欣鼓舞，铁观音却感觉到形势不是太对，于是在第

三阵派了一位帮内的头目上场。蒲仲昭似乎摸透了铁观音的心思，这一阵派出的是

达鲁花赤。该头目练的是本地太祖拳，拳脚上颇有力度。但达鲁花赤一身粗皮赖肉，

挨了十几拳也没伤着筋骨，反而瞄着头目下盘不稳，频频绊腿使跤。达鲁花赤知道

自己今日平叛不力，指挥失度，蒲寿庚不降他的职也要减他的薪，或者给予记大过

处分，所以急于立功补过，打得特别卖力，数十招后，就把对手摔了个雁落平沙，

一头撞进一堆银子里，拖出时已咽了气。

铁观音见自己折了一阵，军心动摇，便要自己上阵。红帅一把拉住他说，不要，

这一阵派个差劲的，那孙子算准了我们想赢这局，肯定派了个最强的等着跟我们拼

命哪。铁观音一听，觉得红帅的判断极有道理，就改派了另一个头目上阵。果不其

然，蒲仲昭派出的是天风海云楼的一名嵩山北少林高手，两三下就把头目打吐了血，

所幸没伤到心脉，调养数月便能复原。

蒲仲昭这一阵虽赢了，却浪费了一员大将，对全局而言反倒是输着。刚才明明

看着铁观音要把自己的旗号打出来，却被红帅那小丫头拦住，实在是可恨。这边的

情况却是相反，虽又输了一阵，但避开了敌人的锋芒，对后面的局势极为有利，因

此不单是铁观音佩服得很，连那四个园头都对红帅刮目相看。那北少林高手武功确

实极高，自己师兄弟四人中，除了玩霹雳神掌那一位，其他三人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送个小头目输一局，把实力留到后面争全局，确实高明，园头们开始觉得这小帮主

还的确有两下子，怪不得能做上帮主。

前四局二比二战平后，天色已黑，双方点起火把，把棋盘照得红亮如昼。

按照红帅的安排，乌龙帮在第五局派出的还是一名头目，接下来的第六、第七

与第八局，再相继派出两个园头和铁观音，争取连胜三局，在第九局之前解决战斗。

这个计划可谓深谋远虑，红帅判断蒲寿庚自恃身份，绝不会在前面出场，而会等到

前八局结束后，假如蒲家还未取胜，才最后一个出手。乌龙帮要避开蒲寿庚，就必

须在前八局用准四个园头和铁观音，赢下五局。乌龙帮在第三第四局连输两阵，蒲

仲昭肯定以为对方会在第五局出强手，因此不是蒲仲昭自己出场就是派第二强的高

手上阵，要把对方的一员大将拉下马。乌龙帮偏偏派一员弱将对阵，再浪费对方一

个高手，这样才能保证接下来连赢三阵。

红帅的计划让铁观音与园头们大为赞赏，园头们甚至怀疑这位红大帅的调皮任

性是为疑惑敌人而伪装的，其实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少年高手，没准还留了一手，要

在第九局出阵对付蒲寿庚，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回是园头们看走眼了，要知道红帅在棋盘上与小黑子怄气了几年，与蒲寿庚

兵来将挡拼过许多阵，对于如何分散对方的子力，集中自己的优势兵力，选择最合

适的时机一举歼灭敌军，这一类的战略战术，最是玩得转，蒲仲昭完全不是她的对

手。至于红帅留了一手要在第九局跟蒲寿庚打架，恐怕把乌龙帮全体帮众的胆子都

给了她，她也不敢。

事实证明红帅的调兵遣将完全正确，蒲仲昭虽没有在第五局亲自上阵，派出的

却是天风海云楼的一位白莲教高手，这一局蒲家胜了。第六局，蒲仲昭手中已无强

将，派出的是一名水手帮的前辈，被老园头的暗器打得上窜下跳前朴后仰，老园头

杀得性起，随手拣起银锭就做暗器，结果不但钉了对方一身的丧门钉和金针银针等

暗器，还为其穿上一身银罗圈甲，在几百支火把映照下发出闪闪银光，煞是好看。

第七局，蒲仲昭派出一名被西山铁担逐出门墙的南少林佛跳墙派弟子，此人贪

污的水平不错，武功比起老园头就差多了，老园头一记化脓绵掌还没挨上他的身，

就已知道厉害，马上退场认输，回到阵中立即向蒲仲昭请假，说他中了化脓绵掌，

需要回家静养疗伤半年，请公子鉴定这是工伤，工资和劳保照发，并给予医疗补助。

蒲仲昭答应疗伤期间发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工资劳保和医药费，其余百分之八十到少

林寺找西山铁担去要，理由是这工伤有百分之八十是他在少林寺学艺不精所致，天

风海云楼负担百分之二十已多了，要是不服可以向知府劳作部门投诉。

第八局，蒲家必是蒲仲昭出阵；而乌龙帮这边则是铁观音无疑。红帅把铁观音

拉到身边，仔细吩咐说，你把我那孙子好好收拾了，收拾不掉别回来见我。

铁观音从腰中拔出一把黑黝黝的乌龙宝刀，气势汹汹地说，不提帮主孙子你母

的脑袋回来不见帮主。

画楼上，蒲寿庚满不在乎地望着棋盘，似乎场上的争斗与下棋是一回事，输赢

关系的不是生死性命，只是车马士相的进退调遣。东门达观则没有这么轻松自在，

他知道自己这方输赢的关键就在铁观音这一仗，如果要打第九局，只要蒲寿庚出手，

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自己能上阵，也是一成胜算都没有，到那时，能救自己的

只有师父西山铁担了。可师父这时正在双阳山，等着午夜子时一到，便要圆寂。

交手十招过后，铁观音便知蒲仲昭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百招之内要打败对

方怕是不易，于是便改换了策略，不再疾进急攻，而是利用自己体力过人的优势，

与对方斗体能。蒲仲昭看出铁观音的图谋，也调整战术，一柄长剑舞得风车一般，

一轮接一轮的强攻强打，力图与铁观音速战速决。两人在棋盘上你进我退，你快我

慢，你退我进，你慢我快，刹时间便过了百招。蒲仲昭的武功集百家之长，少林、

昆仑、峨嵋、白莲教、水手帮等等什么派别的招式都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铁观音使的是自创的乌龙帮开山武功乌龙刀法，刚猛沉稳，气势恢弘。铁观音少年

师从白鹤门拳师习拳，在海上谋生时又随暹罗武士学过暹罗刀法，后来在南海遇名

师指点，学了内家功夫，回安溪后便集几家之所长，自创了这门乌龙刀法，并请铸

剑名家为他打造了这把乌龙宝刀，上凤山祭刀开山，创下乌龙一帮。这门乌龙刀法

讲究的是奔腾如龙，刚猛霸道，但刚中兼有柔，顺水便推舟，刀劈可变剑抹，笨铁

也能轻按，属于刀剑合璧的高明武功。叫铁观音从猪群里拔出长矛有点困难，但长

年在江湖闯荡，武功上面没有天分怕就活不到今天了。假如不是棋盘园突起变故，

蒲仲昭是不可能逃得出这乌龙刀下的。

变故先起于光亮，此时天色尽墨，双方将士手执火把，围着棋盘观看比武，火

把将地上的银子照得闪亮耀眼，因此大家初时都没觉得什么有什么不对。后来有人

突然发现，四周怎么亮得如同白昼？整个棋盘园一片灿烂，红光冲天。棋盘园里房

屋不多，不是花园就是假山水池和林子，便是失火也没有这种效果，于是有人放眼

望去，才发现对阵的两军四周，围了另一支军队，个个手执火把，把整个棋盘园围

了个水泄不通，粗略一数，人数竟有近万。

东门达观早就看见这支军队整齐有序地从三十二间巷进国，一层一层地把棋盘

里的人众包围起来，之后这支军队的首领才策马奔到画楼下，向蒲寿庚请示命令。

这个首领东门达观认识，就是现任泉州市舶提举，蒲寿庚的儿子蒲师文。

蒲师文两个月前率领市舶海军北上押送税银，按常规还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口交会之所以急巴巴地实施终极诛贼行动，正是要利用这支13世纪全世界最强大的

海军舰队不在泉州的时机，完成诛贼伟业。殊不知蒲师文在途中接到圣旨，要他率

市舶海军配合元军大将亦黑迷失远征爪哇，因此把税银移交浙江行省宣慰司后，匆

匆南回，恰逢泉州事变，调军人城，突然出现在棋盘园。这样一来，不但口交会失

算，连西山铁担也失算了，救不出东门达观不说，竟白白陪上乌龙帮千余条性命。

蒲仲昭也发现了棋盘园的变故，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蒲师文，当即连退三步，收

剑大喊，二叔！快下令把乌龙帮土匪全都剿了。

全帮身陷险境，铁观音却临危不惧，收刀喝问，九局定输赢，你还守不守规矩？

蒲仲昭冷笑道，朝廷官军面前，你有资格讲什么江湖规矩！

铁观音冷冷一笑，心道，就凭这些贪污走私欺负百姓的官兵，想拦住我乌龙帮

好汉怕是还差了些，就是没法救我亲爱的她的达观见了。

铁观音横刀胸前，凛然再问，可是你说的，是你天风海云楼不讲规矩，不是我

乌龙帮说到做不到。

蒲仲昭斜着眼看着铁观音，右手紧紧握住剑把，说，是又怎么样？

铁观音点头到，好！便收刀回身，往自己阵中走去。

蒲仲昭随即说道，不是又怎样？

蒲仲昭一边说着，手里的长剑同时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铁观音。

红帅一声尖叫中，铁观音被蒲仲昭一剑透胸而过，长剑从胸前刺出，剑尖上还

滴着血。

铁观音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蒲仲昭。

蒲仲昭冷冷地说，你听清楚了，我刚才的话只讲了半句，我的整句话是，是又

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不是我天风海云楼不讲规矩，是你铁观音没听完我说的话，

我是守规矩的，这一局你输了，准备打第九局吧。

铁观音双脚陷在银子堆里，摇摇欲坠。乌龙帮中奔出十多人，有的喊铁施主，

有的喊铁帮主，其中一个是全身红衣的帮主红大帅，不但衣服是红的，眼珠子都是

红的，举着那根红缨短枪，不要命地扑向蒲仲昭，一路大骂，你母的小孙子我跟你

拼了！一枪刺向蒲仲昭。

蒲仲昭右掌往红缨枪上一搭，把枪尖压下，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乌龙帮第

九局派帮主上阵挑战，好，我就吃亏一次，同意你们车轮战，接受帮主叫阵。

乌龙帮帮众一片肃静，谁也不知是该呐喊助威，还是该哭爹喊娘。铁观音身受

重伤，神志却还清醒，见红帅奔出阵去，就知道大事不妙，待蒲仲昭高声接战，当

即便晕了过去。官兵们不知道乌龙帮新帮主功夫如何，急于见识，也是鸦雀无声，

等着两人交手过招。

一片寂静中，画楼上突然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你母的蒲仲昭！

此声发自坐在太师椅上的少林禅宗大师，泉州十大杰出青年，东门达观。

蒲仲昭哈哈一笑，抬头向着画楼说，达观大师，素闻你武功高强，海内四十岁

以下高手全不是你的对手，我一直不太服气，等收拾了乌龙帮，我一定向你讨教，

到时候可要手下留情啊，大师慈悲为怀，一定不会杀了我的。

画楼传出的回答，却不是发自东门达观，而是蒲寿庚冷冰冰的声音：你说够了

没有？

蒲仲昭吓得赶紧扭过头去，把红缨短枪递回给红帅，说，红帮主，请赐招。

红帅拎着短枪，愣了一会儿，又赶紧转回头去看铁观音。

蒲仲昭说，帮主请放心，铁大侠受的只是皮肉伤，静养十天半月就会好的，战

争要有胜负，生灵不可涂炭，真主阿门！红帮主，我们这就开始吧。

正在给铁观音包扎上药的老园头向红帅点点头，示意铁观音并无大碍，接着又

摇摇头，表示对帮主的轻率举动甚为不解。

红帅回身把短枪向蒲仲昭一举，大声说，本帮主你奶奶才不跟你这小孙子打架

呐，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我找个小辈来跟你打。

红帅此言一出，不但官兵哄然鼓噪，连四个园头和乌龙帮许多帮众都摇起了头。

蒲仲昭哈哈一笑说，大家都听见了，乌龙帮帮主红大帅打算主动认输，这一局

要让给我们了，好，红帮主知难而退，确有气魄，达观大师我们就留下了，不过帮

主就算认输，也救不了贵帮兄弟，我这八千铁甲官军，可不会让你们全身而退的。

骑在马上一身戎装的蒲师文突然开口说，仲儿，如果你想拆了你叔公的天风海

云楼，二叔我马上就把乌龙帮剿了，如果你还想让天风海云楼旗号在立足江湖，就

要说到就要做到，不论输赢都不能为难乌龙帮。

蒲仲昭恨恨地看了红帅一眼，小声说，今天先放过你们，明天我再到凤山把你

抢回来。

红帅拎着那杆漂亮的小红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脸的茫然。

蒲仲昭双手一摊，说，如果帮主再不赐招，在下就要承让了。

画楼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仲儿，慢！

这次说话的既不是蒲寿庚，也不是东门达观，而是九奶。

蒲寿庚看着九奶奔下楼去，惊诧莫名。

九奶奔到场中，站到蒲仲昭身边，大声说，仲儿，乌龙帮这局出的是女将，我

们也出女将。蒲仲昭一脸愕然说，这，这，九奶奶，我们没有女将。

九奶说，谁说没有？我就是。

九奶说着，从蒲仲昭腰里拔出一把短刀。

蒲师文大喊，九妈，别――

蒲师文喊时已经迟了，九奶已向红帅刺出了一刀，边刺还边喊，红帮主，接招。

九奶这一刀刺出，不但给第九局定下了对阵者，而且宣告这局正式开始。蒲仲

昭再有多少手段，也无法改变事实。他悻悻地、一脸疑惑地退回阵地，站稳后，抬

眼望向画楼。

蒲寿庚的脑袋忽地扭向东门达观，由于用劲过猛，颈骨竟发出嘎嘣嘎嘣一阵乱

响。

关于乌龙帮在棋盘园九局大战那最后一战，江湖上传闻多多，版本无数，并没

有一个正确标准的叙述版本。

武林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当日达观大师身陷棋盘园，乌龙帮入城救援反而举

帮被困，便与蒲寿庚定下九局生死之战，前八局双方平分秋色，最后一局定乾坤，

由乌龙帮帮主红大帅对阵枰声局影社社长蒲家九奶。红大帅以其独门绝传红缨神枪，

与蒲家九奶的枰声局影刀大战了五百回合，打得是惊心动魄，鬼哭狼嚎。在场高手

无不退避三舍，以免被红大帅的枪气刺穿心肺，或被蒲家九奶的刀影割破喉咙。不

懂得厉害的那些低手，散场后才发现脚下竟踩着自己一条胳膊，那是被九奶的刀影

凌空切下的；更多的则是看到自己肚子上有个鸭蛋大的窟窿，低头能看见身后的风

景，那是被乌龙帮帮主枪气所穿。这些人之所以事后方知自己受伤，是因为这两位

高手的枪气和刀影凌厉致静，锋利致钝，伤人于不动声色之间，却无痛无痒，无血

无痕。就如声音大到了极至便等于安静，光亮到了极点就成了黑暗（要么已经瞎了，

要么就啥都看不见），你从泉州跑到大都再跑回来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在别人眼

里你便根本就没动过。这刀影枪气便是这等如鬼似魅、似幻似真的致高无上武功，

江湖上见识过的人几乎没有，多有不知，结果使得棋盘园满地都是断胳膊断腿，许

多人的肚子或屁股上多了一个洞。有个人甚至全身都是洞，事后要跑到木作坊请木

匠用桐油灰帮他填窟窿，以免蜜蜂跑到身上做窝。由于红大帅与蒲家九奶功力相当，

难分高低，因此她们身上都没窟窿，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大战五百回合毫毛无伤，

不分胜负，要不是蒲仲昭跳出来搅了场子，怕是打上十年八年甚至一百年也没结果，

只能按年龄差别推算，年长几岁的九奶有可能老死于红大帅之前，因此乌龙帮帮主

获胜的机率较大。

讲古郎的版本与武林版本相差不多，增添了些文学描述而已。说乌龙帮帮主貌

若天仙，沉鱼落雁；枰声局影社长花容娇媚，落雁沉鱼。两人大战时，天上的大雁

没剩下一头，水里鱼儿只剩下体重不超过一两的――年纪太轻，不识风月，因此没

沉下去。一场大战过后，在场近万官兵全跑去了朝花楼，导致朝花楼全夜爆满，一

天便完成了全年的生产计划。后来铁观音带人去找朝花楼楼长索要分红，说当日泉

州被夷为废墟，满城青楼门可罗雀，若非本帮帮主怜香惜玉，拔枪相助，朝花楼别

说完成利润指标，便是把小姐们养活过年都难，因此该把当日营业额九成划归乌龙

帮。铁观音此言既是事实，又合情理，朝花楼不敢抗命，乖乖地把银子如数奉上。

铁观音倒也没有把小姐们的血汗钱占为己有，而是当场全部用来为多名小姐赎了身，

把她们带回了凤山，让帮主红大帅挑了几个，留在身边做噼噼啪啪之用，其余发送

帮内兄弟，并均授以噼噼啪啪功。从此以后，凤山无论帮主帮众。头目喽罗，不分

白天黑夜、山上山下，噼噼啪啪不绝于耳，空谷轰鸣，由此而成乌龙帮举帮风俗，

镇帮之宝，承传万代。

市井民间的版本与前两个版本有很大出入，该版本叙述的不是武林的腥风血雨，

打打杀杀，而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起源于比武结束后的当夜，双

阳山的一些村民听到山里传出一阵沙哑的歌声，其中一句很清楚地唱道：师父呀，

坏！坏！坏！老虎已闯进我的心里来，心里来――！

当时风清月冷，山影似魅，这歌声听起来既凄凉又恐怖，村民们便以为是山鬼

树妖聚会，赶紧把耳朵堵起，没敢听下去。过了好几个月后，村民们才知道，当时

唱歌的不是阴魂鬼怪，而是少林寺的东门达观大师。若干年后，一个浪漫美丽的爱

情故事便从泉州城流传开来，这个故事题目叫做《达观红帅》，故事的男女主人公

是一个少年和尚和一个美丽少妇。少年和尚是曾经做过泉州十大杰出青年的东门达

观，美丽少妇则是出白棋盘园的九宫红帅――由于没有人知道九奶的真实姓名，又

不便直称九奶，考虑到九奶在棋盘园做过红帅棋子，便为她代取了个全名叫做九宫

红帅。这个故事说，一位英俊潇洒兼很会下棋的少林和尚东门达观，被泉州最高统

治者兼中国象棋发烧友蒲寿庚赏识，常请到棋盘园下棋，与蒲寿庚年轻美丽的老婆

九宫红帅双双坠入爱河，然后――这种爱情故事都一般老套，来来去去全是《白蛇

传》和《牛郎织女》那种路子，不说大家也知道。值得一提的是，《达观红帅》的

表现手法比较超前，采用了七百年后流行小说的一些编法，比如让男女主人公干脆

直接地上床，毫不遮遮掩掩、拖泥带水，感情戏也套用了七百年后的电视连续剧公

式，无端端地搞出许多悬念，没来由地弄出许多曲折，一有机会就大煽其情。但这

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个《达观红帅》爱情故事在泉州流传甚广，在泉州百姓心目

中，东门达观与九宫红帅的地位绝不亚于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与白娘子，牛郎和

织女，陈三和五娘。由于大家不太了解东门达观在棋盘园的活动细节，这个爱情故

事里的女主角便有些混乱，是红帅与九奶的混合体，许多红帅的言行被硬生生套到

九奶身上，使九宫红帅看起来有些古里古怪，既调皮又成熟，既温柔又任性。该故

事也照套路安排了另一个重要角色，就是用来阻止爱情发展成婚姻的大恶人，以解

决爱情在婚后被搞得乌烟瘴气的世界难题，避免金童玉女闹出不浪漫的结局。这种

地位重要的大恶人，《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机员外；《牛郎织女》是王母娘娘；

《陈三五娘》由武林高手林大扮演；《白蛇传》让法海和尚出任；在《达观红帅》

里，当然不会让西山铁担老和尚上阵，而是铁定由番客蒲寿庚来做。公道地说，蒲

寿庚虽然是大恶人，但在这件事情上是无辜的，毕竟他从来没有干涉过东门达观与

红帅、九奶的私情，甚至他还是个受害者，被人戴了绿帽子，可是剧情需要，历史

需要，百姓需要，蒲寿庚也只好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担此重任。

故事老套的《达观红帅》，还配有主题曲，由十三世纪最著名的词曲家，《陈

三五娘》的原创者益春小姐（其时已是老太太）创作完成，曲调套自元曲常用的

《仙吕点绎唇》，用白话文翻译过来的歌词大意是：想走出你控制的领域，却走进

你安排的战局，……我是一个棋子，来去全不由自己；起手无回，你从不曾犹豫，

我却受控在你手里……

传说归传说，故事归故事。还是回到棋盘园。

比较起画楼上紧张兮兮的蒲寿庚和东门达观，九奶与红帅的表情显得轻松多了，

一个笑吟吟地，一个笑嘻嘻的，完全不像在比武，倒像是两姐妹在讨论服饰搭配，

或者交流化妆心得。至于两人的动作，倒也确实是比武，就是戏台上那种武将的比

武，你的枪还没刺过来，我的刀已经先挡在那里；我的枪横到哪里，你的刀就一定

要砍到哪里；你要挡什么我一定不让你挡空，我要劈那里你就一定让我劈个实实在

在；招招都料敌如神，未卜先知，完全达到了“后发先至”、“无中生有”的武学

至高境界。至于两人所练招式套路，在场行家们没一个看得出来，搞不懂她们的师

承门派，功力高低，这也是导致这场比武没有标准叙述版本的重要原因。

大家看不懂，是因为都不知道乌龙帮主与枰声局影社长的底细，但蒲仲昭却很

了解棋盘园的红帅棋子和他的九奶奶，因此在这两人斗得高低难分，胜负难决，众

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所云之际，蒲仲昭突然冷笑一声，走出场中，对他的九奶奶

说，你演戏演完了没有？当我们都是傻子？

九奶这时才回刀收势，给红帅投去一个吟吟笑容，然后侧转身体，面向画楼，

向楼上凄然一笑说，演了这么久的戏，是该演完了。随即举刀向下一挥，插进了自

己的肚子。

九奶的动作并不快，连红帅都看得清清楚楚，却无动于衷。不是红帅见死不救，

而是她已经吓傻了，就算没吓傻她也不知道怎么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把短刀直

直插进九奶体内，直没至柄。在场近万人中，只有两人反应迅速。一个是蒲仲昭，

他就站在九奶身后，看到九奶挥刀自刎，急速一步蹿上，要拿住九奶的手。还有一

个人反应更快，就是东门达观，他虽远在三十丈外的画楼上，却比近在咫尺的蒲仲

昭先了一步扑到九奶身前，一手抓住九奶握着刀柄的手，另一手向外一挥，把蒲仲

昭一掌打了出去。蒲仲昭被打出之后，急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硬生生把自己的体

重增加了十倍，强行落下，以免摔到园墙上，或者掉到哪一个军士的铁枪尖上。但

这种不幸的结果还是发生了，蒲仲昭虽千斤坠地，仍没来得及落到地上，便“砰”

的一声撞了墙。但撞完之后，蒲仲昭却怀疑自己刚才做了一场梦，因为他撞的不是

棋盘园的园墙，而是泉州城通津门边的南城墙。

从画楼飞身到棋盘，东门达观的身法快似闪电，所有人只看见空中有一道红光

掠过，之后便看到蒲仲昭像只大鸟一样展翅飞出棋盘园，消失在天幕中，而东门达

观已蹲在棋盘中央，怀抱着九奶，才明白刚才那道红光是东门达观的脑袋在空中划

下的光痕，大家无不惊叹达观大师轻功之高，武功之强，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东门达观抱起九奶，即以莲花大指法连点她七道大穴，阻止血液内流，伤及五

脏，再挽起衣袖，裸出右掌，探入九奶衣内，按在脐下丹田，要把他修炼多年的少

林无上童子功内气输入九奶体内，以延性命。不料运了半天劲，这童子功内气竟然

踪影全无，一丝也没逼出，急得他满头大汗，使劲再憋，还是憋不出来。眼见九奶

气若游丝，再无内气接济便要撒手人寰，东门达观突然想起一法，迅速扯开九奶颈

下衣领，右掌按在她胸上，伏下身去，双唇印上九奶双唇，运转周天，丹田内气上

涌，直入九奶口中。东门达观右掌还不停地在九奶胸上上下按推，运劲把输进的内

气打入经脉，催血聚元。当然，以上描述是站在武林高手的角度来看的，在不是武

林高手的人看来，东门达观先是抱住了蒲寿庚的九奶，然后其探胸，解其农，吻其

唇，摸其……总而言之，东门达观是在大肆轻薄，当众非礼九奶。

东门达观救治（或非礼）了许久，才见九奶手脚一颤，秀目绽开，香兰呼出，

吐纳复行。九奶睁眼之后，被四周红亮的火把刺得又眯起了眼，娇手轻抬，搭到东

门达观肩上说，达观弟，我们跑出来做什么？回床上练好不好？

东门达观却没有把九奶抱进棋盒，上床练功，而是一脸疑惑地问九奶说，你、

你为什么这样做？

乌龙帮帮主红大帅替九奶做了回答，她一脸灿烂地说，她爱上你了呀，傻瓜！

由于在场的观众中高手属于少数，因此大家一致看到的情形是东门达观对九奶

又摸肚皮又摸胸，还嘴对嘴亲了好一会儿，简直是乘人之危，禽兽所不为。奇怪的

是，九奶醒来后竟即刻邀请东门达观上床，这便连高手们也看不懂了。只有乌龙帮

帮主红大帅好像看得很懂，见九奶醒转，即转悲为笑，听到东门达观的问话便主动

替九奶回答，既回答了后边的问题又顺带把前面的也回答了，说，妈咪我们不在这

里练，跟我回凤山，我给你们一张最大的眠床。

不说众人对乌龙帮主的建议有什么不同意见，却说九奶挥刀自刎，最后一局胜

负立判，乌龙帮以五胜四负赢得了东门达观，理当带人回山，全身而退。但那个看

上去很讲道理的蒲师文，此时却变了卦，下令官兵们刀剑出鞘，喝令园内谁也不许

离开。然后跑上画楼，找他父亲蒲寿庚商量去了。铁观音虽身受重伤，脑子却未糊

涂，低声恳请四个园头保护帮主，再命令三个头目带人担任突击任务，待他举刀为

号，即向三十二间巷突围，沿东鲁巷直出镇南门，到镇南门留两百弟兄掩护，大队

人马则直向凤山撤退。

蒲师文从画楼下来时，神态平常，不喜不怒，看不出要杀人还是要放人。铁观

音把乌龙刀紧握在手，随时准备举刀下令，先发制人，抢出一条生路来。但蒲师文

似乎没有打架的意思，他走到红帅跟前，双手作揖，没什么表情地行了个礼，说，

红帮主便请回山，在下恕不远送，但达观大师还请留步。

红帅得理不饶人，把红缨小枪一举，大声说，你想账帐不成？还讲不讲规矩？

我不单要接达观兄回家，妈咪我也带走了。

蒲师文双眉一竖，正色道，官兵剿匪乃天经地义之事，从不须讲什么江湖武林

规矩，今日我当着上万官兵放你们回去，本就有违国法，帮主若要成全在下，为达

观大师一人而置贵帮兄弟于不顾，在下绝不反对。

蒲师文说完，随即举手一挥，园内万余官兵齐唰唰地举刀挺剑，长枪直指，对

着乌龙帮八百好汉。

红帅大怒，把枪往地上一扎，恶狠狠道，你母的打就打！

铁观音拼了全身力气，就要举刀发令，忽闻东门达观大声说，帮主且慢！蒲施

主，我留下。蒲师文回过身去，向东门达观拱手道，大师深明大义，在下佩服！在

下并非要为难大师，只是有许多不明之事，要向大师请教。

一个老园头微微点了点头，俯身到红帅耳边小声说，达观师兄穴道已解，这里

除蒲寿庚外无人能敌，当能全身而退，何况贵妈咪受伤不轻，须马上施与救治，不

可挪动，看达观师兄的样子，对贵妈咪情深意重，断不肯舍她而去。帮主还是退吧。

片刻之后，乌龙帮全体退出了棋盘园。铁观音由四个喽罗抬在担架上，半夜便

回到凤山。次日清晨，被红帅留在城内打探消息的小头目回来报告，第一句话就说，

蒲寿庚死了！

第二十三章 转折

轰轰烈烈的使用价值伪造运动，双阳山下的人们一无所知，他们一大早从泉州

各处汇集到西门，跟随着抬在棺材上的西山铁担，一起西行二十里，云集到双阳山

下，恭敬而沉重地等待着德高望重的铁担大师圆寂。这些人合起来有数万之众，是

泉州道教（包括全真、天师等宗派）、佛教（包括禅宗、净土。天台等宗派）、景

教（或称秦教、也里可温教，元代中国基督教与天主教的混称）、印度教、摩尼教、

白莲教、婆罗门教、伊斯兰教以及儒门学士等等各教各派的出家人、居家修行人，

以及虔诚信徒。这些人虽然信仰不一，神明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追求

觉悟。所以这些人才在此刻来到双阳山，为泉州最有觉悟的铁担大师送终。

后来有人说，西山铁担大师先知先觉，慈悲为怀，选择了最适当的时候玩圆寂，

把数万人招来双阳山，避过了一场大灾祸，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功德无量等

等。这些话传到少林寺，引起了执事高僧们的不满，他们跑出来说，当日铁担大师

离开少林寺的时候，只说要去双阳山圆寂，根本没有预告泉州当日会下银子大雨，

也没有预告全城死蛇将一起复活喷火，而且西山铁担也确实在当夜圆寂于双阳山，

并不是故弄玄虚把大家骗去的，所谓先知先觉纯属捏造。而且，西山铁担出发时只

带了四个低贱的老园头，根本就没打算兴师动众，是他们这批高僧临时决定为方丈

举行圆寂大仪，及时通知各寺庙宫观，才招引大家离开泉州城，因此救苦救难的不

是西山铁担，而是他们，无量功德不能算在西山铁担头上。少林高僧们还提出一个

很关键的论据，说西山铁担在见到有这么多人跟来之后，竟然得意忘形，神魂颠倒，

完全忘记了圆寂的严肃性，忘记了送终的慈悲意义，利用了万人聚集的机会，为自

己举办了一场个人演唱会，满足虚荣，制造崇拜，足见所谓救苦救难、先知先觉、

大慈大悲、功德无量等等，完全是荒谬绝伦。

应该承认，少林高僧们的说法完全合乎逻辑，因此大家此后再不提西山铁担先

知先觉救苦救难，但却也没有感激和崇敬少林高僧们，这使得他们非常不高兴，但

又没有办法，毕竟别人是否感激和崇敬是别人的事，由不得自己，何况感激和崇敬

并不能使少林佛跳墙的营业额上升，所以他们就没有施展少林武功强迫别人感激和

崇敬。就因为这样，西山铁担留在泉州野史上最辉煌的一笔，不是救苦救难，也不

是大慈大悲，而是他圆寂前举办的那场盛况空前的个人演唱会。

野史上说，当日数万人众云集山下，把打坐在棺材盖上的西山铁担团团围住，

个个神情肃穆地诵经祷告的时候，西山铁担觉得大家的情绪过于悲怆，场面过于沉

痛，大违佛门无喷无悲、见性忘情的境界，便有些过意不去，提议给大家开一场个

人演唱会，调节调节情绪，活跃活跃气氛。由于西山铁担大师的“正中妙挟，掸唱

双举”禅法天下驰名，凡有志于觉悟的人，都无比渴望亲身领会这门奥妙无穷的佛

法神技，听说西山铁担要办个唱，大家无不转悲为喜，欢欣鼓舞，立即为西山铁担

演唱会筹备舞台、乐队、伴舞、灯光照明等等事项。

双阳山距泉州城二十里，由于时间有限，进城采购音响灯光乐器肯定是来不及

了，因此筹备工作都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舞台设在一块大石上，用木头搭了一

个平台，再把棺材抬到台上，演唱时便请少林寺罗汉们负责举起棺材。罗汉堂十八

罗汉只来了十六个，另外两个（身兼口交会义士的那两位）始终不见人影，但这也

够了，十六罗汉分成两班，一个时辰换一次，不断把棺材进行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

上下前后或左右倾斜式移动，这样就做成了一个全景式无限多度旋转舞台。可以相

信的是，该舞台不但设计独特，创意非凡，可称前无古人，应该也会后无来者。

舞台灯光方面，因为演唱会是露天举行，有灿烂阳光自动照明，省却了灯笼蜡

烛油灯之类的费用。但舞台上也不能白茫茫一片，这样的视觉效果不佳，需要一些

有色彩的聚光灯，配合歌曲内容和风格，制造点气氛。这个问题是这样解决的，有

一群和尚集中起来，在舞台前摆了一个圆形的阵式，靠外的和尚站着，靠内的和尚

蹲着或半蹲，圆心里的和尚则坐着，这样就构成一个里凹外凸的光头锅阵。阳光照

在这个光头锅阵上，聚结成束，反射到舞台上，形成一束青色强光――这批和尚的

脑袋都刮得不太彻底，头皮上有浓密的毛根，泛着青光。这盏和尚聚光灯必须配备

一名指挥，调节照射角度，以及控制明暗。需要关灯的时候，指挥就让和尚们齐齐

仰起脖子，把脸对准舞台，头上的青光便射回天空，相反，让大家齐齐低下脑袋便

是开灯。假如和尚们抬头低头的频率加快，聚光灯一闪一灭，便能做出频闪的效果。

要做到20世纪迪斯科舞厅里的强烈频闪效果也不难，只须让这些和尚在一分钟内抬

头低头一百二十次便行，对许多武功高强的和尚来说，这不算什么难事。在西山铁

担个唱的现场，这样的锅阵频闪聚光灯一共做了六盏，除了青光灯，还有白光灯

（由毛根泛白的老和尚组成）、肉光灯（由头毛剃得很干净的和尚组成）、红光灯

（由来自意大利、西班牙等红毛洋人传教士用红毛脑袋做成）等等。为了增加舞台

视觉美术效果，许多方丈级大和尚还贡献了大红袈裟，许多道士贡献出蓝色或黄色

道袍，用树杈撑在台上，做成了许多面彩旗，在风中飘飘扬扬。

音乐方面，由于事前没有准备，只有少许人带了锣鼓、木鱼、铃挡、喇叭等等

做法事的器皿，大约有一千多件，但也足够伴奏之用。这些法器拥有者都自告奋勇，

踊跃报名，临时凑出一支庞大的法器乐队，共有千余乐师。道士在音乐方面的造诣

天下闻名，乐师便多是道士，演唱会的乐队指挥就由纯阳道观住持一极道长出任。

灯光控制师则由开元寺的主持妙恩大师担任。至于伴舞方面，本是师站寺的尼姑们

主动申请为西山铁担伴舞，但大家发现了一支更合适的舞蹈队，只好请尼姑们当观

众去了。这支舞蹈队非常有特色，是来自惠东的一群虔诚女信徒（随惠安石匠们在

城里打工），她们能歌善舞，且服装统一，穿一种俗称“封建头，民主肚”的服饰，

即脑袋用黑色绣花布巾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上衣却长袖短身，

只刚刚盖过胸部，下身的大折裤松松垮垮，吊在胯上，因此肚皮尽裸，臀部高举，

走起路来肚脐眼一张一合，臀部一松一弛，动静相宜，性感美丽，跳起舞来就更不

得了，是七百年前最具震撼力的肚皮舞，能给人以无限的想象。所幸参加演唱会的

观众都是修道觉悟之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但不会起邪念，反而会视作一种

修炼，一种考验，也算是一种禅机。

这些筹备工作都顺利完成后，西山铁担大师临终个人演唱会正式开场。

西山铁担的出场很具有爆炸性，先是千人法器乐队一阵喧天的锣鼓，然后多盏

锅阵聚光灯频闪照耀，只见八个赤膊罗汉举着一口棺材，从观众群中腾空而起，飞

向木架平台，高速绕台九周，然后乐声忽止，灯光全熄。观众们纷纷抬起脑袋四处

张望，想看看西山铁担从哪个角落飞上舞台，却听鼓声突然大作，棺材里发出一声

如雷狮子吼，然后棺材盖飞上了半空，一个红色身影从棺材里飘忽而出，直蹿上天，

翻腾打转，越过棺材盖，盘腿坐于其上，与棺材盖一起缓缓落下，落向棺材。这个

身披大红袈裟，大袖飘飘从天而降的老和尚，便是这场演唱会的主角西山铁担大师。

只见他一脸的皱纹横七竖八，不经修整的胡子四散狂张，鞋子忘了打结，袜子少穿

了一只，骨瘦如柴，双眉遮目，为老不尊，嬉皮笑脸。与此同时，一群美丽的惠安

女像小鸟一般扑腾着上场，翩翩舞起大元帝国时代的经典肚皮舞。

据很完全统计，西山铁担在这次个人演唱会上演唱的歌曲，包括了他以前唱过

的“城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难看又漂亮，一双眼睛就像眼睛，辫子像辫子长”、

“无情的钱轻轻把我打醒……让我的佛也从此被否定”、“我被银子撞了一下腰……

我将拥抱佛祖真心到老！”，以及《爱你有商量》、《爱你好商量》、《爱你难商

量》、《爱你商量个屁》等老歌，还即兴创作了许多新歌，从《一朵玫瑰》唱到

《一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从《一无所有》唱到《是不是我真的一无所有》直至

《这次是真的不是假的不信你过来瞧瞧我确实一无所有》，当然也少不了把“春叫

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谱上曲子即场演绎。这些歌曲的风格有抒情的，有

摇滚的，有重金属的，有轻飘飘的，有古典的，传统的，现代的，后现代的，林林

总总，不胜其多。

可以相信，世上任何演唱会都不能与西山铁担临终演唱会相提并论，因为这不

仅是一场演唱会，还是一场禅机大放送。众所周知，西山铁担是泉州最有觉悟的禅

宗大师，其“掸唱双举”禅法玄奇神妙，启人觉悟，度人无数，因此他唱出来的并

不是歌曲，而是禅机，其效果不在门票收入，而在觉悟。

如前所说，来到双阳山下的这数万人众属于各教各派，信仰不一，神明各异，

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追求觉悟。兴许有个别教派追求的思想觉悟比较具体，

不像道教和禅宗那样莫测高深；也许各教各派对觉悟的定义和目标各有不同，不像

道教和排宗那样让人摸不着边际；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觉悟都没有使用价值。觉

悟既不是具体如火箭炮、裤杈之类的物，也不是“东门达观亲屁股穿过”这样的事，

更不是口交会义士们的各种理论和口号，因此觉悟就不是事物，不是东西，即非东

西。西山铁担在其个人演唱会上放送的就是这种非东西。对一般劳动力货品来说，

任何演唱会都只是一场演唱会而已，好听就听，好看就看，对得起门票就行了，但

对双阳山下这批追求觉悟的人来说，西山铁担的演唱会却是一场启发觉悟的禅机大

放送，他们需要和渴望的也是这种非东西，所以两者一拍即合，效果显著。当然，

这种禅机不是东门达观在棋盘园玩的那种，因为东门达观自己都还没觉悟，不算真

正的禅宗大师。真正的禅机只能由真正的禅宗大师发送，比如西山铁担。虽然觉悟

的具体内容无法用文字说明，正常的觉悟谁都看不出来，但有些效果会比较古怪，

还可以看得见。比如在西山铁担唱了一首无比煽情的歌曲后，附近村里的一位村民

便给唱醒了。此事看起来好像很正常，其实邪门得很，这位村民醒来之前是植物人，

进山采药时摔的，在床上睡了整整四年，全靠亲人灌米汤延命，被西山铁担唱醒之

后，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鞋也不穿就直奔演唱会现场，害得亲属回家找不到人，

以为被黄鼠狼叼走了。还比如说，在演唱会结束之后，观众们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

来到双阳山的，为什么来？来干什么？有些记性好的还隐隐记得，却都拼命地努力

忘掉，谁要是敢提起为什么来，来干什么，就会被别人堵住嘴巴，或者被臭骂一顿，

甚至被接一顿。至于其他更加邪门的效果，比如双阳山经此一唱后，整整三年有红

云罩峰，佛光普照；比如那批伴舞的惠安女当年全部怀孕，一年后给她们的丈夫生

下无数白白胖胖的儿子；比如有几只驱动猪从城里逃出来，跑到现场观赏了西山铁

担的演唱会后，都变成了猪仙，住在双阳山里快活逍遥；这些就都是传言，纯属迷

信，更与觉悟无关，因此不足为信。

至于演唱会的现场效果，虽然西山铁担的唱功不怎么专业，歌喉也算不上磁性、

性感，但身为一代武林大宗师，有着修炼数十年的深厚内功，以佛门武功绝学狮子

吼来演唱，光是声量就远远超过了21世纪的大功率电子音响喇叭，而歌声中那无坚

不摧的穿透力，则更是任何电子设备都做不到的，所谓声声直指人心，句句动人心

魄，完全超越了“绕梁三日”的说法，达到了“绕峰三世”的境界。西山铁担每曲

唱毕，双阳山即掌声升天，欢呼盖地，山海为之变色，天地为之动容。如果20世纪

哪一位歌星敢用“震撼”、“爆炸”、“发烧”、“高温”、“中毒”之类的词汇

来形容自己的演唱会，那就请他亲临西山铁担临终演唱会感受一下，如果这歌星还

不找条地缝钻进去的话，世上就再无廉耻一说了。

举例来说，西山铁担唱起摇滚时，台下观众也摇滚，就是把脑袋摇来摇去，再

团起身子在地上打滚。摇滚完后，许多过去经常苦读经书的人，回去后再不读经书，

而拿经书来垫屁股，打坐入定觉悟自己。唱重金属的时候，所有人的腿都像灌了铅，

沉甸甸一直往下坠，痛苦得要命，好像一直坠到地狱里，身材都立即矮了五公分。

这时西山铁担就会换一曲轻柔抒情，然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轻飘飘地好

像飘到了九重天（或者天堂、天国、极乐世界等等，要看他属于哪门宗教），快乐

舒畅得很，之后就都恢复了原来的身高――还没完呐，西山铁担马上会再来一曲重

金属。这样一重一轻，一上一下，一高一矮地折腾，大家在痛苦和快乐两边折腾了

许多个来回，头晕脑胀仅是表面症状，记忆严重衰退才是最重要的后果，所以在演

唱会结束之后，大家全都忘记了什么是痛苦，什么是快乐，也就更记不得自己是干

什么来的。到了黄昏时分，演唱会结束之后，集体失忆的观众们散场离去，蜂拥赶

回泉州城，再无人理会西山铁担了。

回城的情形与来时差不多，也是少林寺和尚走在最前头，其他各教各派走在后

头，惟一的不同就是西山铁担没再盘腿打坐在棺材盖上，由四个罗汉抬在队伍前头，

而是西山铁担自己抬着棺材，走在队伍最后面。走出没多久，西山铁担就拐了个弯，

走向一条山道。这条山道是通向双阳山的另一个山峰，大阳山。所谓双阳山，是大

阳山与小阳山的合称。有诗云：“横冈叠山献总索蟋，忽有双尖削翠峦，并蒂秋开

金菡萏，连枝露浣碧琅珩。”说的就是这座双峰并峙、千村烟树的双阳山，与清源

山、紫帽山。罗裳山并称为泉州四大名山。西山铁担开个人演唱会的地方是小阳山，

晚上去圆寂的地方是大阳山。

大阳山脚下有一片竹林，竹林边有个小坡，坡上有一个坑，是西山铁担两天前

叫四个老园头来挖的。西山铁担把棺材放进坑里，把盖子放在一边，跳进棺材，盘

腿打坐，但没有立即圆寂，他圆寂的时间是深夜子时，时候还没到。

却说那些散场回城的人们，在天色即将全黑的时候，走到了泉州西门，发现了

城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泉州年年换旧貌，月月变新容，一天比一天进步，但

这种翻天覆地的进步显然不太对劲，只见城里火光烛天，一片灿烂，天空布满烟云，

街道上尸横遍地（包括劳动力货品与猪们），银光闪闪，满街的若于猪驱动车非瘫

即烂，横七竖八。许多大厝变了模样，不再是红砖筒瓦，斗拱飞檐，而是变成了一

个个光秃秃的大铁笼子，里面的雕栏画栋、楼榭亭台全部消失。

新附军轰出银子时，棋盘园内的景况已变得非常古怪。棋盘四周的草坪和花圃

已彻底消失，代之以碗糕石块和瘤蛋卵石，堆积有四尺之厚，其中一半是天上直接

落下的，一半是武林高手们空中拦截后甩出的。他们使的都是暗器手法，因此准确

度极高，整齐有秩，炮弹在以棋盘四周堆成四道石墙，看上去像是工匠们精心堆砌

而成，也使棋盘看上去像个游泳池。泳池中央那块纯白大理石棋盘依然光滑如镜，

站立着二十多位婀娜多姿的美艳少女。石墙边还站着约十个被吃掉的棋子，她们因

无法攀上池岸走回棋盒，只好站在旁边等候棋局结束。池岸四周还站着四排手执大

铁枪的士兵，他们的双腿都深深埋在石堆里，看上去就像四排雕塑。画楼也有了很

大的改变，楼顶的雕梁画栋连瓦带檐全部消失，只剩十多根粗扩的木头柱子怒挺向

天。楼板上除了一地的碎木碎瓦和石块，还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条死态各异的尸体，

有的半身埋进石堆，双脚朝天；有的只剩脑袋向着棋盘，身躯吊在楼下棋盒里。死

的都是观棋的社会名流、丫鬟，以及布告局的写报员和速画匠。

蒲寿庚喝令亲兵队保护棋子的时候，说过一句“都不许走”，这半句话没有主

语，搞不清是不让棋子走还是不让所有人走，大家的理解各不相同。名流们的理解

倾向于前者。那位淫技院老院士被瘤蛋炮打晕后很快就醒转过来，再孜孜不倦地进

行了一番科普教育之后，发现真正的科学就是逃之夭夭，于是就按照自己的科学理

解，上前跟蒲寿庚说，他有重要公务，须回去处理，话音刚落，就被一名武林高手

一掌毙了。这说明武林高手的理解跟名流们不一样。但由于蒲寿庚并未亲自开口授

意杀人，所以大家还是不知道蒲寿庚是否不让所有的人走。织染局局长乌然倪格依

挞胡突比老院士聪明，他决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理解，趁着蒲寿庚苦思冥想棋

步，顶着一张破茶几悄悄溜下了楼梯，但溜到一半就站住了。倒不是局长喜欢站到

露天处挨炮弹，而是他被武林高手发射的暗器点了穴道。乌然倪格依挞胡突就这样

抓着扶梯僵立了整整一个时辰，被炮弹砸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这下大家都不敢

再胡乱理解蒲寿庚的话了，也都明白了，打扰蒲寿庚下棋还不如跟炮弹作斗争，这

样还有一线生机。就这样斗着斗着，斗不过炮弹的倒下了，挺下来的还有一小半，

但都受了轻重不同的伤，歪靠着那十几光秃秃的柱子，抬着双臂抵挡不断袭来的炮

弹。

达鲁花赤率领的探马赤军此时已突破了银林弹雨，杀进了棋盘园。蒲寿庚命令

达鲁花赤留下八百官兵守备蒲家大厝和棋盘园，其余全部奔袭百源川池，把新附军

全部就地正法，留下新附军奥鲁一命，活捉来见。

蒲寿庚带来的二十四名武林高手中，八人奉命上了棋盘，留在楼上的还有十六

人，其中八人看守着东门达观，五人护着蒲寿庚，三人护着九奶，施展各种武功招

式，替他们拦截纷飞落下的炮弹，因此这三人都毫发无伤，下棋的专心下棋，看棋

的专心看棋。

事实证明，东门达观开局前对结局的判断有一半是正确的，一半是错误的。先

说说正确的部分，这部分指的是大局，东门达观全盘皆输已是必然，终极诛贼行动

从一开始就走了样，三包工没有按计划闯进棋盘园，罗汉师叔没有按计划进来帮忙，

新附军倒是按计划开了炮，但计划外的炮弹又实在太多，连银子都打了过来，真不

理解一向小器的口交会为何会下这么大本钱？东门达观想到此处，下意识地伸出手，

要抓一锭凌空飞来的银子，却抓了个空――被身边一名武林高手抢走了。东门达观

看了看那人一眼，那人表情尴尬地说，对不起了大师，不是抢您的钱，我没那么小

器，回头一定还您。东门达观本想说没关系，你拿去花好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

另一名武林高手已抢先对他说，大师，跟您商量个事，我们替您挡着炮弹，您别再

吓唬我们了行吗？这名高手嘴里说商量，实际上却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伸手连

封了东门达观四道大穴，让他下半身动弹不得，暂时半身不遂，上身虽能行动，却

只能做点软弱无力的动作，打打手语，抠抠鼻子之类。如此一来，东门达观便明白

自己被判了死刑，剥夺一切权利终身。终极诛贼行动以彻底失败告终。

至于东门达观的判断出现错误的一半，涉及的是棋盘上真正的棋局。应该说，

东门达观的棋力虽与蒲寿庚不相上下，在总盘数上还大大领先，但却是过去了的事

情，其中许多功劳还得归红帅。如前所说，上一盘棋惨败之后，东门达观就知自己

棋力已落后了蒲寿庚一截，功底虽在，实战已力不从心，棋感尽失。但自做出悲观

绝望的判断之后，东门达观反倒轻松了，杀父大仇报不了，伟大的诛贼事业完不成，

红帅变成了红大帅，九奶还是蒲寿庚的九奶，师父今夜就要在双阳山圆寂，蒲寿庚

早晚也是要老死的，人生来去一场空，一切都无所谓，就是不该走这马后炮，而应

双炮齐架，车横河岸，左马斜踏，右兵逼宫。远炮勿虚发，冗卒要精汰；负固由寡

少，胜岂由强大；昆阳以象奔，陈涛以车败；匹马郭令来，一士汲黯在……后面这

段文字，是一位比东门达观早活了些年头的象棋高手写的一首著名的棋诗，凡棋手

必能将此诗倒背如流，否则不能算做棋手。东门达观死到临头背诵起这首诗，说明

他已彻底明白，既然已杀不了武功盖世的蒲寿庚，又逃不出棋盘园，那就管他天崩

地裂，把剩下的最后一件未了之事了了――赢掉这盘棋。

于是，东门达观以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无畏英雄主义兼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姿态，下出了他此生最为精彩的一盘棋，横车立马，踏水挥兵，破釜沉舟，气纵山

河，把黑棋杀得车马胡奔，士相失和，老将穷途，小卒末路。蒲寿庚一边奋力调集

子力，进行几乎没有可能的反扑，一边暗自赞叹自己的对手，想不到这个年仅十八

岁的少年，在反动阴谋败露之后，枪林弹雨之中，行将就木之前，还能临危不惧，

大义凛然，下出这般雄才大略的绝妙好棋，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不仅是蒲寿庚，画楼上所有活着的人，都一样地佩服东门达观，包括绍兴师爷。

绍兴师爷放送完最后一缕佩服目光后，就被一锭银子击中脑门顶，临死之前终

于悟出了东门达观的禅机，搞懂了自己既不是蒲寿庚的师爷，也不是四奶的情夫，

不是泉州名流们的巴结对象，不是自己老婆的丈夫，不是儿子的父亲，不是父亲的

儿子，不是侄儿的伯父，不是伯父的侄儿，不是外甥的舅舅，不是舅舅的外甥，不

是老师的学生，不是学生的老师，不是暗恋九奶的痴心妄想者，不是贪污受贿者，

不是腐败分子，不是孔圣人的徒孙，不是拜金主义者……这些都不过是长在头上的

头毛，不管头毛有多长，有多少，都跟自己没关系，真正的自己是自己正在思考的

那一个正在思考自己是哪一个自己正在思考的自己是自己的那一个正在思考自己是

哪一个自己正在思考的自己是……

绍兴师爷带着自己的觉悟瞑目后，画楼上除东门达观、蒲寿庚、九奶以及武林

高手，再没剩下一个活人，棋盘园内白皑皑一片银花，太阳向西缓缓落下，双阳山

中西山铁担的临终个人演唱会已达到了高潮，棋局的胜负也已分明，就剩最后的两

步，蒲寿庚即要被将死。就在这时候，棋盘上忽起变故。

棋盘上那八名尽忠尽责的武林高手，一直没让一颗炮弹落进棋盘，没让一镀银

于突破他们的空中防御体系，比起20世纪一种“爱贼者”防空导弹系统还要厉害百

倍。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只有两只手两条腿，但每次在空中掠过的时候，都能准确地

踢中和抓到炮弹，把石块踢向别的石块，用暗器手法把银子射向别的银子，连环拦

截，力度和准头极佳，计算无比精确，每颗被拦截下来的炮弹都能立即成为新的拦

截工具，把其他炮弹连环撞击，一起落到棋盘外，就像高手玩桌球一样。那位死去

的机巧淫技院老院士死前曾作过讲解，说桌球上的连环击球仅是在平面上操作，属

于二维空间的难度，这八位武林高手在空中截击炮弹，却是立体操作，属于三维空

间的难度，两者相比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经过这些高手神奇

武功清扫出的炮弹，把棋盘围成一个六尺多深的泳池，池中央一尘不染，亭亭玉立

着三十二只美女棋子；池岸则被精心堆砌，如刀子横切一般，下面的两尺由碗糕石

块构成，中间两尺夹杂了部分鸭蛋大小的卵石，最上面的两尺则全部由雪白银锭构

成。这些建筑材料之间攒接扣嵌得非常紧密，相信只需要抹上点水泥，就能达到全

面护翼、永不渗漏的工艺水平。老院士对此赞叹不已，称其为鬼斧神工，便是鲁班

也要甘拜下风。蒲寿庚甚至想过，叛乱平息之后，把这个新棋盘原样保留下来，抹

上桐泥，封上胶漆，往里放水，让棋子们穿上三点式下去走棋，当然先要教会她们

玩花样游泳，练习水上芭蕾；这样跟东门达观下棋，感觉才会……

这时蒲寿庚才想起，这是与东门达观下的最后一盘棋了，棋下完后，就该处置

这个企图暗杀自己的，阴谋破坏棋盘园主义的，棋盘上难觅的对手。就这么一打岔，

蒲寿庚这步棋就没来得及走，棋盘四周堆积如山的炮弹便轰然崩塌，倒向棋盘。

由于银子比重太大，石块垒砌的基础支撑不住，炮弹山上的银子、碗糕、瘤蛋

便全部向内倒塌，棋盘上三十二个美丽的身姿瞬间被银子吞没，只剩个别新款毛型

还露在银子外，包括莺莺那门用尿泡大炮，直直翘在银子堆中，怒指上苍。

泉州城内，蒲仲昭的天风海云楼队伍已攻进了百源川地，新附军四散逃散，奥

鲁大人不知去向，达鲁花赤率领的探马赤军也同时攻进新附军营，并终于联系上了

汉军奥鲁，叛军又变回友军。蒲仲昭派人迅速报告蒲寿庚，说城内暴乱业已平定，

局势已被控制，请叔公安心下棋，他收抬完烂摊子后即与达鲁花赤回棋盘园复命。

假如局势当真就此安定，东门达观的命运就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偏偏就在这

个时候，泉州城外又杀进来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的首领是一位英姿飒爽的美丽少女，身着一身鲜艳耀眼的红衣，头扎

一条红绸飘带，手执一柄红缨短枪，胯下一匹红毛大马，身边紧随着一位满脸黑胡

子的丈八伟哥，挺一柄丈八长矛为其开路。这支队伍人城直奔棋盘园，女首领不管

开路也不管杀人，只管逮谁就问，东门达观死了没有？东门达观还没死吧？东门达

观不会死吧？

这位红红火火闯泉州的女首领，城里的劳动力货品们谁都不识，但旁边那位丈

八伟哥，却经常出现在通缉布告上，赫然便是威镇八闽黑道的乌龙帮前帮主铁观音。

据闻乌龙帮新近换了帮主，不再是那个从棋盘园死里逃生的铁观音，而是一位

叫做红大帅的黑道后起之秀，看这样子，这位全身通红的女大王便是乌龙帮新帮主

红大帅，没想到会是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劳动力货品们的议论，红帅虽听到了，却不关心，她策马扬鞭向棋盘园一路狂

奔，逮谁就问，东门达观死了没有？东门达观还没死吧？东门达观不会死吧？

前面两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因为大家都知道东门达观今日在棋盘园与蒲寿

庚下棋，是死是活只能问蒲寿庚大人。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许多劳动力货品其实是

能回答的，他们很想说，东门达观是肯定会死的，不是老死就是病死，哪怕他能活

一百岁。终究也不可能不会死。但面对着乌龙帮一千多个气势汹汹的土匪强盗，以

及红大帅身边那位杀人不眨眼的铁观音，谁也不敢实话实说，个个都胆战心惊地摇

头摆手，表示啥都不知道。待乌龙帮的人马过去后，才继续议论纷纷，有的赞叹乌

龙帮主红大帅美艳惊人，有的惊诧于土匪们为何不抢满地的银子，也不扫荡街上十

步一间的斡脱所？还有比较细心的，奇怪于土匪队伍里怎么混着四个大和尚？

细心的人要是再细心一些，就能发现乌龙帮土匪里那四个和尚，是少林寺的和

尚，但不是大和尚，是在寺后国菜地里种菜的低级和尚，俗称园头。这四个园头为

何会混在土匪里，则要从西山铁担圆寂的事情说起。

却说被罗汉们抢去棺材后，这四个园头就离开了送终队伍，离城向南而去，大

约在中午时分来到安溪凤山，自称为少林掌门西山铁担大师所遗，求见乌龙帮帮主

红大帅。守寨门的小头目见这四个和尚身份不高，却气度不凡，加上少林掌门西山

铁担在黑道中素有威望，各帮各派巴结他老人家还来不及呢，谁敢不给面子？于是

便把园头们带了去见帮主。不过进寨虽容易，见到红大帅却颇费周折，倒不是红大

帅不给西山铁担面子，而是四个园头夹得不是时候n他们来到帮主居室门外，便听到

屋内噼噼啪啪响个不停，苦苦等候了一个半时辰，欣赏了一下午的噼噼啪啪，间中

还混杂着一个娇柔少女欢畅淋漓的笑声和嚷嚷。负责招待的小头目曾说，帮主正在

练功，需要等待片刻。四个园头虽是种菜的和尚，却是阅历颇丰，见多识广，竟然

也无一人听得出这是在练哪一门子武功，倒像是朝花楼内经常传出的声响。想来这

乌龙帮帮主好色以极，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噼噼啪啪，掌门大师把如此重任托付给这

样一个好色之徒，是否有点失策？

就因为噼噼啪啪耗时过多，进城救东门达观的时机便被延误了，为此红帅一路

上还不停地臭骂铁观音，威胁说要罚他一个月内挨不到揍。此语又让园头们琢磨不

透，红帮主被铁观音误了事，要惩罚下属乃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但惩罚手段应

该是挨人而非不揍人，不挨人乃是恩赏而非惩罚，如此说来，难道红帮主因铁观音

误事而要赏赐于他？

在园头们看来，乌龙帮内尽是古怪。僻僻啪啪完后，园头们被帮主召见，进堂

后以为那五大三粗的黑胡子大汉便是好色之徒红大帅，上前拜见，才被告知帮主乃

是正在对着镜子涂口红抹胭脂的一位美艳少女。园头们即向该少女转达了西山铁担

的法旨，请乌龙帮发兵棋盘园，相救东门达观，这少女山大王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一

声凄厉已极的悲呼：达观兄！然后当场晕倒，毫无江湖帮会首领的气度风范。倒是

那位前任帮主铁观音颇有大将之风，边叫人救醒红大帅，边向园头们询问泉州城内

的局势，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调兵遣将，先发探路先锋，再集大队兵马，令度森

严，秩序井然。因此，红大帅醒转过来后，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下令出发。如

此颠三倒四的情形，令园头们大为疑惑，怀疑这乌龙帮的帮主到底是不是红大帅。

但随后的事实又说明他们想错了，红大帅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甩手给了铁观音

一记耳光，大骂他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不仁不义云云，这些意识形态方面的评判是否

准确有待商榷，但在具体内容方面责骂的却是事实，说铁观音纠缠帮主延误时机，

还说要是达观兄遭遇不测她也不活了，就算勉强活着也不接人了，就算按人也不使

劲了，就算有劲也只用来化妆了，化妆也没意思了，反正买不到小黑子那种胭脂，

对了，打棋盘园顺便把小黑子抓了来，我要打她屁股云云。这些话让老园头们听得

一头雾水，不过大家都急于下山救人，没时间认真琢磨，只是从中看出了红帮主确

实是帮主，就从铁观音对她奉若神明的态度就可看出，此人在乌龙帮的地位绝对至

高无上，生杀在握。一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把福建最大的黑道帮会牢牢控制

在手，当真是跨世纪杰出人才，所谓江湖人才辈出，我等不做和尚还能做什么！

不管园头们如何看不懂乌龙帮，红帅却是完全遵照西山铁担的法旨，亲率土匪

大军倾巢而出，长途奔袭百里，一团红云般穿过泉州城，奔进了棋盘园。

看到画楼上东门达观还安然端坐在太师椅上，红帅才松了一口气，当即下令土

匪们把园内八百探马赤军全部消灭，又叫铁观音上楼把蒲老爷的脑袋砍了下来。红

帅叫蒲寿庚老爷叫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但铁观音好像没听到帮主至高无上的

命令，低着头自顾鼓捣着那根丈八长矛。红帅回头一看，才发现铁观音的长矛上扎

了七八只肥猪，串成长长的一串，看上去很像一根串了生肉的野炊烧烤铁叉。铁观

音见红帅向他怒目而视，赶紧解释说，我不爱吃猪肉，这些猪自己跑上来的，我怎

么弄都弄不下去。铁观音讲的确是事实，进城途中他一直在红帅身边用长矛为帮主

开路，但路上的障碍既非官兵亦非劳动力货品，而是满城寻找爱情的驱动猪，因此

许多猪便撞上了铁观音的长矛，并且是成双成对的，按梅花间竹法则串成一串。要

说这铁观音是最急于奔上楼去找蒲寿庚拼命的，他的一百零七位兄弟在一个多月前

全体丧命于蒲寿庚手里，一见蒲寿庚就已两眼喷火。事实上铁观音冤枉了蒲寿庚，

剿灭他兄弟的三十六道机关是东门达观安装的，虽是无心之失，过失杀人，但他若

知真相，不知还会不会这样拼了命来救东门达观。铁观音之所以没上楼找蒲寿庚打

架，是因为手里那根烧烤铁叉一实在太沉，七八只肥猪加起来足有千斤之重，把铁

观音累得两臂发酸头晕脑胀。问题是这长矛的矛尖装有倒刺，这批肥猪扎进来容易，

退出去却是困难。铁观音一会儿把长矛往天上甩，一会儿用脚把肥猪往地下端，急

起来还差点把长矛举到嘴边，打算吃羊肉串那样把肥猪们一只只全部吃掉，把长矛

解放出来。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许久都没把肥猪们解决掉，反而把胯下的大

黑马累跨了，一声长嘶倒地不起。

看到铁观音的狼狈相，红帅忍不住摇头连连，跳下马来对铁观音说，我说亲爱

的傻观音，说你智商低你还不服气，怎么就不懂得把猪往后推？红帅说着，双手抱

住长矛的矛尖用力一拔，整根长矛就从那串肥猪里拔了出来。铁观音看得目瞪口呆，

赞叹连连说，难怪大家选你做帮主，亲爱的你就是聪明！

不过，长矛拔出来容易，要抱住着这几十斤重的分量，对红帅来说就难了。虽

然在竞选帮主的时候，红帅打赢了寨里鸣晓的公鸡，通过了武功考试那一关，但也

相当费劲，在所有参选者中用时最多，体力消耗最大，那只公鸡也被折腾得最厉害，

身上美丽的羽毛全被拔光，浑身骨折与内伤不下三十处，之后再不能鸣晓报时，被

送进厨房，端上了新帮主的餐桌。红帅拔长矛的时候，脑子里却没想到这些，没有

心理准备，当长矛被拔离猪串，全部重量都到了她身上时，即以泰山压顶之势，把

红帅当头仰面压到地上。红帅四仰八叉地瞪着天上的云彩，哇地一声，发出了惊天

动地的大哭。铁观音吓得赶紧冲上前去，把长矛从红帅身上移开，伸手到红帅衣内

摸探检查，发现她没受半点伤，才如释重负。还在哭得声嘶力竭的红帅，挥手就给

了铁观音一记耳光，大骂说，什么时候了还干这个！回家再干行不行！

红帅与铁观音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打情骂俏，棋盘园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乌

龙帮帮众对此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探马赤军官兵却被撩拨得意乱情迷，想入非非，

于是乎军心涣散，战斗力大大降低。两军在楚河汉界两边对峙，脚下是崩塌了的炮

弹银子堆，松散难站，被红帅与铁观音一番挑逗之后，许多官兵更是两腿发软，东

歪西倒。土匪们见机发起冲锋，渡河越界，把官兵杀得四散狂逃。眼看着胜利在握，

蒲仲昭与达鲁花赤率领的两支队伍却杀进了棋盘园。

第二十二章 反攻

泉州城内驻军按兵力对比，最强的是新附军，汉军次之，蒙古军的精兵都被抽

调去欧洲了，虽凶悍却力寡。汉军与新附军联手之后，双方力量对比更为悬殊。新

附军一边用嘉龙大炮把探马赤军的火力压下来，一边派出两千多人增援汉军，联手

把冲进大营的蒙古军包了饺子，消灭得干干净净，然后乘胜追击，挥师攻向虎头山

蒙古军大营，半个时辰便占领了大营。汉军奥鲁立即派人向东门街多家海鲜野味美

食栈订购了数百桌酒席，并要求送餐服务，在营里大肆庆祝。就在这个时候，三千

多探马赤军突然从泉州东门进城，杀了汉军一个措手不及。蒲寿庚在书房的会议结

束后，探马赤奥鲁即与蒲家三十名武林高手带着三千兵马直扑东岳山，捉拿少林住

持西山铁担。当三千官兵把东岳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奥鲁大人率领武林高手在少林

寺门前摆下阵仗，准备与少林武僧联手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功夫大片时，却意外地

发现少林寺内空无一人，成了一座空寺。不但佛殿、禅堂这些地方见不着一个和尚，

就连茅厕都没发现一个光头的。

奥鲁大人乘兴而来一无所获，未免有些生气，一生气就觉得肚子有些饿，想起

了誉满全球的少林佛跳墙，便进了佛跳墙专卖栈，点一份加料特大顶级佛跳墙，意

外地逮到了一个和尚。应该说，奥鲁大人逮到的是一尊跳墙的佛。在奥鲁大人刚刚

揭开热气腾腾的佛跳墙锅盖时，这尊傻佛便“扑嗵”一声从墙上摔下来，然后迅速

爬起，两眼直盯着奥鲁大人的佛跳墙，两个鼻孔像吸尘器一般使劲吸气，摆出饿狼

扑食的姿式，配以草上飞轻功，扑到香喷喷的佛跳墙前，再“扑嗵”一声摔晕过去，

演了一出货真价实的佛跳墙，把自己送到奥鲁大人的手心。

审讯这个忠于职守的和尚没费什么工夫，刚刚来得及把佛跳墙吃完。把最后一

勺佛跳墙汁咽下之后，奥鲁大人便问清了西山铁担的去向，原来是到泉州西边的双

阳山举行圆寂仪式去了，少林举寺和尚也全部跟去了双阳山，因此寺内空无一僧。

事情是这样的，今日西山铁担一早起床，带着四个老园头（寺内菜园种地的低

级和尚），抬着一口棺材走出禅房，一路向寺门走去。许多和尚觉得奇怪，便问方

丈大师扛棺材做什么。西山铁担说，他已测算清楚，今天就是他圆寂的日子，圆寂

的位置就在城西双阳山，因此抬格前往，估计时间刚刚好，迟了就来不及了。

西山铁担离寺后，和尚们才如梦初醒，执事高僧们即刻召开紧急会议，讨论西

山铁担方丈圆寂的仪式和规格问题。大家一致认为，西山铁担乃泉州佛门第一高僧，

宗教领袖，假如让他老人家孤零零地圆寂，必定有损少林声望和地位，被佛界同门

耻笑，被宗教界人士所不齿，破坏少林佛跳墙专卖栈的形象，影响少林全方位立体

式多种经营创收集团的生存与发展。考虑到如此众多的不利影响，高僧们便作出决

议，除佛跳墙专卖栈继续营业外，所有同门即刻赶赴双阳山，为方丈举行圆寂追悼

大仪，并令罗汉堂派出轻功上佳的武僧，奔赴城内各寺庙宫观，把铁担方丈圆寂大

仪的时间、地点通知佛门同道及其他宗教单位，敬请他们派代表出席。

虽然西山铁担是罗汉斋派，少林寺众僧是佛跳墙派，大家派系不同，观点不一

致，但还有一点相同之处，都是佛门弟子，慈悲为怀是最根本的。眼见铁担大师即

将圆寂，众僧慈悲之心油然而生，立即齐齐下山追赶西山铁担，瞬间走了个干净。

大约是不想招摇，西山铁担没有进东门横穿泉州城直奔双阳山，而是沿城墙绕

北门西门而行。少林僧众向北追赶，很快追上了西山铁担。罗汉堂的罗汉们最先赶

上，四个罗汉上来便抢过园头们肩上的棺材，扛到自己肩头，恳请铁担方丈上棺材

就坐，让他们把方丈扛去圆寂。西山铁担也不推辞，立即把那四个老园头打发走，

自己爬上棺材，盘腿打坐棺盖上，在一千多个和尚的护送下，一片沉痛庄严的颂经

声中，飘然向西而去，俨然佛祖下凡，菩萨降世，释迦牟尼视察人间。

少林大队人马路过城北朝天门外时，城门已聚集了一大群和尚和道士，他们来

自城北崇福寺、净真观，城东释迦寺、承天寺等寺庙宫观，由于距离少林寺较近，

最先接到通知，即刻赶往朝天门恭候，相伴铁担大师一同前往双阳山。这批和尚道

士比少林和尚多好几倍，在朝天门会合后，合起来足有五六千人之众，浩浩荡荡地

沿城墙开往西门。朝天门内不时奔出更多的和尚、道士和穆斯林、基督教士、天主

牧师、婆罗门教徒、摩尼教徒等各教各派的宗教信徒，都是闻讯赶来参加西山铁担

圆寂大仪的，迟了一步，错过了在朝天门会师，都发足向西追赶。

泉州素有古风，宗教鼎盛，故被称做“泉南佛国”（可惜在20世纪改称了“世

界宗教博物馆”，宗教已成博“物”，足见后人之无耻），特别是在宋元时代，全

世界各种宗教在泉州都有立足之地，各教各派的宫观寺庙遍布城内城外，道观有天

庆观、广孝观、净真观、柏庭观、碧虚观、佛寺观、天后宫、纯阳道观、东岳行宫

等数十座，佛庙有开元寺、招庆寺、承天夺、少林寺、崇福寺、水陆寺、延福寺、

光孝寺、法石寺、明心寺、封崇寺、北藏寺、广福禅院、万安掸寺等近百家，还有

伊斯兰清净寺，婆罗门教毗湿奴神庙、湿婆神庙，天主教大圣堂，基督教兴明寺，

白莲教白莲仟堂，摩尼教草庵，等等等等。各教各派虽信仰不一，神明各异，但在

少林方丈铁担大师西行圆寂这天，大家都抛开宗教分歧，摈弃门户之见，齐为德高

望重、谦冲恬退、大慈大悲的铁担大师送终。

队伍到达西门时，云集门外的和尚道士与各教信徒已达数万，西门外灰蒙蒙一

片――道士，黑压压一团――基督教与天主教士，白花花一群――穆斯林，光溜溜

一堆――和尚，还有其他各色服饰的宗教派别人士，大家诵念着自家教派经文，为

西山铁担颂赞、祈祝、诵咒、唱仟、祷告等等，一起浩浩荡荡地开向双阳山。

泉州俚语有云：佛靠扛，人靠装。西山铁担被扛在棺材上飘然西去，身周更有

万人送终；场面壮观，气派恢宏，老和尚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在棺材上不断向各

教人士挥手致意，合十为礼，不时伸手拨开眼前浓眉，欣赏送终盛况。

西门外的热闹场面，探马赤奥鲁是看不到了。他带领三千兵马把东岳山围了个

铁桶一般，只逮到了一位高度敬业的跳墙和尚，白耗了许多体力。使得奥鲁大人非

常生气，把整整一锅四人分量的加料特大顶级佛跳墙吃了个底朝天，也不付钱结账，

一脚踢翻了那跳墙的佛，奔出门去，把三千兵马重新招集起来，下山开向泉州东门，

直奔西门捉拿西山铁担。但这时候，要想穿越泉州已经不可能了，城内交通已彻底

瘫痪，东西大街上人横猪竖，散架的轿车堵塞了所有街道，除了满城刺耳的杀猪惨

叫之外，南边还有隆隆的炮声，而泉州城的标志性建筑：城北那两根摩天大厦与摩

云大楼都消失了――被嘉龙大炮轰塌了。奥鲁大人看不懂城里的新景象，不知发生

了什么事，即抓来两名浑身浴血的士兵询问。这两士兵一名来自蒙古军，一名来自

汉军，两人都指责对方叛乱谋反，反元复来。探马赤奥鲁的脑子比较清楚，计算出

汉人反蒙古人的概率要比蒙古人反蒙古人的概率高，便下令把汉军士兵砍了脑袋，

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向北增援蒙古军，自己亲率两千人直扑草埔尾汉军营。

汉军在虎头山蒙古军大营大摆筵席庆祝平叛大捷，开怀畅饮，毫无防备，被探

马赤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好在汉军人数占优，喝酒后又勇武异常，一场

混战之后，总算把来袭的探马赤军消灭殆尽。但留守草埔尾军营的汉军就没这么幸

运了，被探马赤军一阵冲杀，冲得七零八落，四散逃命，军营被占领。查知新附军

正在炮轰棋盘园，探马赤奥鲁顾不得收拾那些散兵游勇，即挥师西进，攻向百源川

池。新附军则掉转炮头，轰向草埔尾，并派出三千人迎头抗击。汉军主力也从虎头

山上下来，挥军南下收复草埔尾军营。探马赤奥鲁料敌如神，预先在东门街伏兵五

百，把汉军挡在了东门街北，自己则率军奋力攻击新附军。但由于兵力不足，探马

赤奥鲁的努力也只是添乱而已。

形势正向新附军和汉军这边逆转，东门外却又杀来了一支队伍。该队伍身着水

手服，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蒲”字，进城后不分三七二十一，见到穿军装的就杀。

正在东门街南北对峙的汉军与探马赤军，都搞不清来者是敌是友，被这伙蒲字大军

打了个落花流水。准确地说，这支军队并不是军队，而是蒲仲昭统辖的天风海云楼

武装，以及蒲家船队的武装水手。蒲仲昭接到蒲寿庚的命令后，立即组织下属部众

和船队水手共数千人，急奔泉州镇压叛军。至于谁是叛军，一时没搞明白，反正进

了城自然就会知道。冲进东门后，蒲仲昭才发现，城里的不但局势严重，而且全乱

了套，汉军从蒙古军营向汉军营进攻，探马赤军却从汉军营向蒙古军营反攻，新附

军的大炮不但轰击棋盘园，还轰击探马赤军和汉军大营，而蒙古军的散兵游勇全在

东街上驱赶暴民，在满街的废车堆里翻找财物。这四国大战到底谁是谁非，估计不

花上十天半个月的调查是搞不清楚的，现在要紧的是制止战火蔓延，解棋盘园之困。

于是蒲仲昭下令蒲家水兵迅速投入战斗，不分叛军友军一律格杀勿论。

战火在泉州城东、城南、城北迅速蔓延，谁也搞不清战争是怎么打起来的，为

什么打的，只知道不能打输。打赢了还可以抢到话语权利，跟蒲寿庚解释战争不是

自己发动的；输了就陪上了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特别是新附军，他们很清楚

这场战争的爆发与嘉龙大炮有直接关系，这关系虽然一时很难理出头绪，但如果他

们不打赢的话，也就没什么关系不关系的了。不过局势却对新附军非常不利，探马

赤军向这边步步逼来，南教场的另一队探马赤军在达鲁花赤的率领下，沿多条小巷

北进，企图穿过涂门街攻击百源川地。汉军主力迟迟下不来增援，却冒出了一支不

知从何而来的武装，不但与汉军和探马赤军为敌，还分兵攻击百源川池。偏偏就在

这个时候，嘉龙大炮的炮弹打光了。

嘉龙大炮的炮弹是碗糕大小的石块，这种东西虽然便宜，福建地区又特别盛产，

但由于大宋已灭，福建已非战争地区，军营里积存不多，一百门大炮连轰了两个时

辰后，库存火药还有一大半，碗糕石块却打光了，连瘤蛋炮打过来的瘤蛋，都给装

进炮筒轰回了南教场，整个军营再找不出一块姓石的东西。新附军奥鲁一下子傻了

眼，昏令乱出，先是叫人把刀枪剑戈扔进炮筒轰将出去，后来又叫人提桶打水，准

备以水为弹，来一个水淹南教场，均被左右劝住，才没做出这些傻事。奥鲁大人仍

不死心，突发奇想叫士兵们上街拆居民大厝取石头。一位幕僚劝往奥鲁大人说，泉

州大厝虽也用石头做基，但都是方石，体积太大，根本装不进炮筒，虽可以把方石

拆来后再敲碎，但眼下一时召不到那么多惠安石工，等到砸碎方石，足够军需之用，

估计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到时还需要不需要炮弹，怕是另一回事了。奥鲁一听之

下，万念俱灰，便要举刀自刎，刀子举到一半，想起斡脱所的存款，使命令侍卫到

斡脱所把银子兑现出来，速送福州老母家中。奥鲁大人的孝心感动了另一位幕僚，

过来给奥鲁大人献计说，大人何不派人去抢斡脱所？奥鲁抬手就给了幕僚一巴掌，

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出这种馊主意，死到临头了还抢什么银子？幕僚摸着被打疼的脸，

很委屈地说，就是死到临头了才抢银子来做炮弹嘛！

幕僚的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奥鲁大人炸醒了。众所周知，泉州近年施行数

字流通，银子被信用牌取代，基本失去了流通作用，只有碎银还做零钱使用，大部

分银锭都被各家斡脱所收了回去，存放到地下金库，堆积如山，形同废铁。还有一

项众所周知的是，在棋盘园主义时代，斡脱所比米铺多好多倍，一条街充其量只有

一家米铺，而斡脱所却会有十几家，就在百源川池附近的桂坛巷、打锡巷、井亭巷

这一带，就遍布二三十家斡脱所，如果算上南边的涂门街，数量便能翻几倍。一家

斡脱所的库存银锭，足够一百门嘉龙大炮发射三五次之用，比起拆民居搬石头再雇

惠安石工把方石敲成碗糕的办法，显然可行得多。

奥鲁大人顿时乐得手舞足蹈，仰天狂笑。

片刻之后，一团团白花花的银子从百源川池轰隆而起，向东、北、南三个方向

呼啸而去，泉州上空白光闪闪，银声萧萧。南教场、棋盘园、草铺尾、东门街等地，

银子纷纷如雨狂落，官兵们抱头鼠窜。

以成本计算，这些新式炮弹统统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一炮轰出去起码三四

千两银子，百炮一轮齐发就打掉三四十万两银子，看起来很不划算。但对新附军奥

鲁来说，扰乱金融秩序的罪名远比谋反叛逆小得多，受到的惩罚也轻得多，说不定

因自己指挥得当，应变有方，得到蒲寿庚的表扬，奏请朝廷提升他为达鲁花赤，取

代那个笨蛋傻瓜蠢驴，当然，达鲁花赤的官职一般是给蒙古人做的，期望值有些过

高，那就做个副都元帅或者宣慰使什么的也行。

城里，劳动力货品们都看到了银子升空的奇景，他们不清楚这是奥鲁大人升官

的手段，却都明确地知道是他们自己发财的机会，于是都瞧准银子轰击的方向，拎

起麻袋，提上箩筐，扛着箱子，发足狂奔追赶银子。人们冒着被银子砸死的危险，

从城内各处冲向革埔尾、南教场、东门街。泉州街头刹时人头攒动，群情激昂，你

追我赶，充分体现了“时间就是银子，忙碌就是生命”的新风尚。

应该说，泉州的劳动力货品虽不再是驯良百姓，但在正常情况下，还保留着一

些勤劳善良的百姓特征，因此还算是善良勤劳的劳动力货品，但从他们拎上麻袋提

起箩筐扛着箱子冲出家门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使用价值便被彻底伪造了，从劳动力

变成了破坏力，破坏金融秩序，破坏社会安定，破坏城市，破坏自己。一暴民扛着

银子往家赶时，左右眼眶都被砸进了一块大银锭，像戴了副反光墨镜，把所有能见

光都反射掉了，结果进错了家门，把一整袋银子送给了邻居。一暴民还没跑进南教

场就被钉了一身密密麻麻的银锭，看上去像个银甲武士，歪靠在墙边，脚下还依偎

着一只同样被扎了无数银子的猪母，不知情的能把他们看做一尊雕塑。一般而言，

能活着把银子扛回家的，基本上都得受点伤，不是脑袋上长了几个银子角，就是满

嘴牙齿被打掉，头破血流者不计其数。据很完全统计，当天在草埔尾、南教场、东

门街以及通往这三个地方的街巷上，官兵与暴民死伤于银子的怪异形式，共有一千

四百多种，有被整箱银子压断气的，有被银子进喉活活呛死的，有被银子打断双腿，

有被银子震聋，有被银子砸傻，有被银子活埋，等等等等。

世人皆知，银子是用于流通的货币，其使用价值是替代一切货品进行交换，但

在棋盘园主义时代的某年某月某日，泉州的银子被赋予了另一种使用价值，成为了

杀人武器。虽然银子确实既能杀人，但被伪造出这样直接的杀人使用价值，可算是

空前绝后。连棋盘园主义的创始人蒲寿庚都看得目瞪口呆，频频点头。目瞪口呆是

为银子，频频点头是为新附军奥鲁――此人打仗见机随性，异想天开，真是个不可

多得的人才。

蒲寿庚爱惜起新附军奥鲁的才干，只是转瞬的念头，但已说明他下棋不够专心，

被打搅了，就跟上次棋局半途日本海盗偷袭一样，假如再有个告急的军官站在他面

前，搅他的棋局，一定下令把人家的脑袋砍了。于棋盘园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了，

蒲寿庚倒无所谓，下完棋再说。

对蒲寿庚来说，泉州就是变成了废墟，也不如这盘棋重要，他明白得很，天灾

人祸对棋盘园主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战乱过后泉州经济将会得到一个新的发展契

机，棋盘园主义将更加顽强壮大。这不是天方夜谭。假如你知道20世纪日本阪神大

地震虽震死不少日本鬼子的后代，却使得日本通过灾后重建获得了新的经济增长点，

帮助日本经济走出了低谷，获得复苏；又或者你了解美国跑去欺负伊拉克人民，用

飞机导弹轰炸南斯拉夫百姓，制造一系列人间惨祸，却让美国经济通过军火生产与

售卖而获得了新的发展契机，从而推动了全球经济的共同发展，你就知道蒲寿庚的

思想超前了七百多年。

这也是棋盘园主义极大高明之处，连天灾人祸都能被伪造出重要的使用价值，

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有力工具，使灾祸完全不成为灾祸――虽然要死很多人。由此

可见，口交会在对棋盘园主义的理解上，比蒲寿庚差了十万八千里，完全不在一个

档次上，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终极诛贼计划”，用棋盘园主义使用价值伪造

原理对付棋盘园主义始作俑者蒲寿庚，根本就是个荒谬已极的策略。哪怕天上掉下

金子，泉州变成废墟，蒲寿庚也不会在乎，棋盘园主义自会让泉州继续繁荣，更加

繁荣。蒲寿庚在乎的是棋盘上那匹红衣卧槽马，还有楚河边的那个头顶大炮的莺莺，

这两只棋子紧紧钳制着蒲寿庚一半的子力，如果能把红马赶走，如果那个脑袋竖着

大炮的不穿红衣改穿绿衣，那该多好呀！

虽然蒲寿庚不在乎，但发展到后来，天上确实掉下了金子――新附军的填弹手

不小心把整箱金锭倒进了炮筒，泉州也确实变成了废墟――此事要怪蒲仲昭。

被银子大炮打得晕头转向的蒲仲昭，率领部众冲进了草埔尾汉军军营，把探马

赤军全部消灭，把劳苦功高的探马赤奥鲁斩落马下，之后遇见了一位身负重伤，全

身共中二十锭共一千两银子的武林高手，才知自己消灭的是友军而不是叛军。但此

时已管不了那么多了，蒲仲昭立即重新部署兵力，进攻百源川池，这时一个部下报

告说，在汉军兵器库里发现了一批新式先进武器――火箭炮。

每次研制出新式武器，达鲁花赤都先装配给新附军和汉军，让他们进行实战试

验，这是因为新式武器带有危险性，常常伤及使用者，不该让高贵的蒙古军和探马

赤军冒险。比如给新附军配备的一百门嘉龙大炮，镇压三包工时就轰烂了八门，轰

击探马赤军和蒙古军时自爆了十九门，发射银子炮弹时，由于银子的比重超过石头

好多，不符合大炮的设计规格，到现在已经炸掉了四十多门，前后总共折损了六百

多名炮手和填弹手，足见新式武器之危险性。配给汉军试验的火箭炮是最新式武器，

只试发过三次，实验数据都还没统计出来。这种火箭炮的创意来自泉州孩童玩的一

种烟花，在一个小竹筒里填装了火药，点燃后带着竹签呼啸上天，在空中爆炸，本

没有什么杀伤力，经机巧淫技院的院士们加以改良，小竹筒换成大铁管，填装的火

药里还掺有铁砂，小竹签被换成一支五尺长的大铁箭，用一种大型弩机发射，铁箭

飞出时，铁管边的引线会与弩机上的硫磺纸发生摩擦，火箭在空中被点燃，加速飞

行，射程提高了四倍，杀伤力更是提高了二十倍。但试射的时候出过好多事，有时

火箭会卡在弩机上射出不去，引线却已点燃，把弩机和射手一并炸个灰飞烟灭；有

时发射很顺利，但火箭在空中点燃后却自动改变了方向，飞回军营，把营帐里正在

睡觉的士兵赶了出来。有一次试射更加离奇，火箭不知怎么挂住了射手的蛇皮腰带，

把射手一路送上了天，所幸这枚火箭没有爆炸，升空不久就掉了下来。那位汉军射

手上天遨游了一番后，带着火箭直直插进新附军驻地百源川池，竟然没有摔死，事

后被淫技院请去讲述火箭升空的速度、轨迹和状态，帮助院士们改进设计。

蒲仲昭听说过火箭炮，知道它们威力极大，杀伤力极强，却不知它们的安全系

数，就算知道也来不及请淫技院院士改进。蒲仲昭年轻气盛，又被银子炮弹炸红了

眼，立即下令押来几名汉军俘虏，让他们简要讲解了发射技巧，就让水兵们架起三

百台火箭炮，全部对准百源川池，一声令下，三百支火箭炮同时升空，在空中陆续

点燃，四散而去。

所谓四散而去，就是目标很不一致，喜欢朝哪儿飞就朝哪儿飞。其中一部分倒

是遵照蒲仲昭的命令，飞向了百源川池，落在新附军炮阵，炸响了整箱整箱的火药，

把大营撤掉了一半。但大部分的火箭炮却飞向了各条大街小巷，落进各家大厝。

泉州的古式大厝都是砖木结构，方石做基，地面与外墙铺砌红砖，屋顶砌三槽

筒瓦，此外就全都是木头构造，有些房屋甚至整栋不用一根铁钉，从梁柱、门窗到

小巧家具，全以木样攒接，技艺非常高明，21世纪的后辈们是做不出来的。这种大

厝的防火性能本来也不差，要把居于烧掉比较费劲，需要四处点火，用风箱煽风，

并且不予施救，把井口用石头埋了，将大门紧锁，这样才毁得成。假如在往常，火

箭炮对大靥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它们并不能射穿大厝的瓦顶，也射不穿红砖墙，

没有几支能飞进厝里。事实上，这三百支火箭炮并没有直接烧掉几座大厝，假如不

是有个蛇话网络，泉州城内的民宅大厝是不会在一夜之间烧个精光的。

我们知道，泉州城有个长蛇绞缠而成的蛇话网络，给城市增添了五彩斑斓的景

色――也有人觉得恐怖，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使用价值：通讯上的方便，

窥探的乐趣等。现在这个蛇话网络又有了更新的使用价值，把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所谓网络，就是把大家连系在一起，捆绑在一起，有信息就共享，有火灾也得同当。

经过技术处理的蛇皮管子，不但传声效果奇佳，导火的性能也很棒，被蒲仲昭的火

箭炮点燃后不到一刻钟，全城所有大靥里的蛇头都同时张开大嘴，向外吐火，蔚为

壮观。假如当做烟花来欣赏，倒也好看，但这些火蛇却喷燃了桌上的时装、假毛、

当票、棋盘园牌滋润肌肤养颜益寿永棵青春玫瑰油胭脂（黑将发明的这种胭脂属于

易燃易爆危险品）等等物品，迅速点燃房间，然后四处蔓延，把整座大厝烧掉。假

如厝里有人正在玩发风机，火焰便会从各条蛇皮管子汇总到两个椰子壳耳机，让那

位发风机发烧友当真发烧，直至烧焦。

巧的是，全城蛇头一起喷火的时候，居里的大部分男劳动力货品都出了门，有

的去了草铺尾，有的去了南教场，有的去了东门街，目的地都比较集中，留在后里

多半是女劳动力货品，因此许多大厝只传出足以震碎玻璃的声音，却全不见有人灭

火。更糟的是，泉州极其发达的铁墙业，其使用价值在此时出现了完全的颠倒，再

与安全无关，而与危险紧紧关联。大靥的铁闸门一般都上了三道锁，大家一急起来，

要么把钥匙遗落在火里，要么就怎么都想不起搁在哪儿，慌乱逃命中，不是一头撞

到防盗门上，把头毛烧光，就是一屁股撞在铁网上，屁股烙出许多方格，撞歪鼻子

跌肿脸找不到胳膊的不计其数，（之声此起彼伏，却怎么也逃不出自己的家。

火箭炮发射半个时辰后，大半个泉州城全是一片（之声，与街上的惨叫声遥相

呼应，络绎不绝。这个时候，泉州城内一切使用价值都乱了套，轿车不再是交通工

具，成了垃圾；驱动猪不再是有机动力，回归为野兽；火药不再是烟花爆竹的药芯，

成了嘉龙大炮和瘤蛋炮的杀人动力；铁墙局产品不再是安全设施，成了杀人助手；

蛇话网络不再传播信息，改为传播死亡；银子不再是流通工具，成了致命武器；劳

动力货品不再是劳动力货品――也没有回复为百姓，而是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使

用价值的伪造在此时达到最高潮，登峰造极兼骇人听闻之至。

据小山全会纪要证实，口交会本来只是想搞一次终极诛贼行动，彻底消灭蒲寿

庚，并没有打算把行动升级，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从一开始就走了

样儿。根据三包工殴打交通行役杀害官兵的情况来看，它很像是一场反动暴乱；考

虑到新附军在事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它也可以称做武装起义；但从银子金锭满天

飞的效果来看，又算得上是一场金融风暴；根据最后的废墟焚毁的结果来说，也可

以称之为世纪末惨案。

这就难倒了史官们，不知道该把这个污七八糟的事件怎么个编法。按照中国历

史编撰习惯，此事最好是编成农民起义，这样就能堂堂正正地装进史册，放进教科

书里。但问题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关农民大哥的事，就算可以把发动起义的

功劳送给那些三包工，但这些外来工的成分却非常复杂，有城市小贫民，有破产资

本家，有失业工人，有外商，有怀才不遇的知识分子，有匿藏在劳动群众队伍中的

车匪路霸，当中虽有部分原本是农民，但整个集体却完全算不上农民阶级。从性质

上看，三包工的行为一不是推翻封建主义统治压迫，二不是反抗种族主义侵略战争，

因此既不能算是反封建的农民起义，也不能算做爱国主义民族战争。假如光把蒲寿

庚这一个香客列为反抗斗争的对象，倒也勉强可以算是反抗殖民统治，但这未免太

过抬举蒲寿庚，也不妥当。总而言之，史官们始终无法把事件编出阶级压迫和阶级

斗争，无法把性质和意义拔高。这就让史官们脑袋大了十几倍，编不出意义显得自

己无能，胡编意义却会给更擅长编意义的后代史官们耻笑，于是他们就串通起来，

使用了一个既不无能又不被耻笑的赖皮招数，就是不予记载，全当此事从没发生过。

因此，大元帝国某年某月某日泉州发生的这场既像是武装起义，又像是金融风暴，

也可以称之为世纪末惨案之类的东西，一律没有在正史和野史里出现，有即是无，

无即是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类似于东门达观玩的禅机。

史官们虽狡猾赖皮，却抹杀不了历史，根据口交会留存下来的资料，我们终于

还是知道，在大元帝国时代的某一天，泉州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场“使用价值伪造运

动”――这是最准确的定义。

第二十一章 发动

离开东鲁巷的时候，其实还来得及准时开局，但蒲寿庚却没有直接从三十二间

卷进棋盘园，而是从大厝东门进了蒲家书院，在书院召开了一个会议，研究连环杀

痞案。参加会议的人员包括行宣慰司、知府衙门、交通管理司都总统、都纲司总管、

探马赤军奥鲁等等军政要员，还有一大群武林高手。蒲寿庚还派人到棋盘园把达鲁

花赤也召来，顺便通知九奶推迟开局时间。达鲁花赤匆匆奔来书院，路上还在琢磨

着东门达观刚才发布的那个人脸禅机，开会之后就改变了研究方向，开始琢磨起东

门达观与小地痞的关系。

会议开了半个时辰，就把连环杀痞案结了案，得出以下三个结论：

一、作案凶手：东门达观。

二、幕后主谋：西山铁担。

三、作案动机：破坏泉州经济发展，颠覆破坏伟大的棋盘园主义。

第一个结论很容易得出，一名老资格的武林高手给大家分析案情说，现查明杀

害小地痞的是少林绝技大慈大悲掌，且功力深厚，修为极高，综观当今武林，在这

门掌法上有此造诣的，仅有少林寺住持西山铁担及其高徒东门达观二人。根据作案

时间分析，连环杀痞案第一次案发，正是东门达观人少林寺的次年；案发率最高的

时节，是东门达观到棋盘园下棋的这大半年。仔细推算这大半年的案情便可发现，

小地痞们多数死于东门达观到棋盘园下棋的前后。综合以上情况，可以得出结论，

连环杀痞案的凶手就是东门达观，幕后操纵者是其师父西山铁担。

至于凶手的作案动机，那是很容易推理出来的。与会的泉州经济局局长发言说，

从社会学角度分析，佛门弟子与小地痞本来无冤无仇，两不搭界，因此东门达观绝

非为江湖道义剿灭小地痞阶级，真正的动机隐藏在小地痞的经济成份里面。小地痞

虽游手好闲不劳而获，却乐于消费，勤于消费，有银子必定消费个干净，还特别喜

欢消费那些最不货真价实的货品，比如发风机、宠物机关猪，是具有重要地位的消

费群体。东门达观大批量地消灭小地痞，根本目的是要消灭这个积极的消费群体，

从而降低泉州的整体消费水平，破坏经济，破坏棋盘园主义的伟大成就。

经济局长的分析获得了众多与会者的赞同，立即有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曾

经把棋盘园美女棋子高贵的时装形容为缝在身上的布，便是贬低时装的消费价值，

抵制时装潮流，企图煽动大家不再购买时装，全部回家往自己身上缝布，从而破坏

泉州时装业、纺织业、印染业、零售业及其相关行业的生存与发展，破坏泉州经济

发展，否定伟大的棋盘园主义。

一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甫一出山就扫荡泉州街头棋手，使用不公平竞争手

段，破坏了街头棋业的正常经营秩序，导致街头棋业的萧条与危机，导致一大批人

员失业下岗，把他们连同妻儿老小一起推进水深火热的生存危机中，给社会增添了

许多不必要的负担，危害了社会安定，破坏了经济秩序，并导致泉州体育文化货品

销售总量下滑，体育文化货品产量下降，造成泉州文体货品零售业与文体货品制造

业大衰退，更波及其他相关的多种行业出现全面衰退，由此可见，东门达观意不在

抢夺街头棋手的饭碗，而是要制造全面的经济危机，破坏泉州城民经济发展，实现

其颠覆棋盘园主义的阴谋。

交通管理司都总统举证说，东门达观那次乘坐平章大人座驾时，撞破玻璃飞出

车外，卖弄武功玩高难度体操，乃是嘲讽以轿车为代表的现代机巧淫技文明，否定

城市交通事业，破坏轿车产业及相关产业的发展，挖棋盘园主义墙脚。

一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在贵族娱乐栈唱歌时，飞身跃上屏幕台拳毙四头老

虎，残暴虐杀珍稀野生动物，假模假样地标榜佛门慈悲，实际上是借机诋毁以发风

机为代表的现代文明生活，用封建迷信思想对抗进步的现代文明，从根本上暴露了

他对棋盘园主义的刻骨仇恨。

达鲁花赤举证说，就在刚才，东门达观还在散布反动言论，把红帅姑娘美丽的

脸蛋形容为普普通通的人脸，否定棋盘园给泉州人民带来的美丽，还讥讽红帅身上

喷香喷香的棋盘园牌香水，说什么白天不懂夜的黑。众所周知，夜里的香气多半来

自夜来香，夜来香又多半种植在茅厕旁边，东门达观把棋盘园牌香水比做白天，把

茅厕边的夜来香比做黑夜，白天不懂夜的黑就是棋盘园牌香水不如茅厕香，显然是

在恶毒诽谤棋盘园系列货品，用心险恶地破坏棋盘园主义伟大的建设成果。

一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曾暗中指使“东门达观才迷会”会员偷走他的裤杈，

展出收费，愚弄少男少女，用他亲屁股穿过的裤杈嘲弄时尚追星文化，破坏百姓的

偶像崇拜需求，妄图用裤杈打击消灭追星产业，破坏棋盘园主义精神文明成果。

一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一次参加棋盘园宴会时，当众跳上桌子，把平章大

人亲自出席的泉州最荣耀最显贵的宴会，说成是吃饭，诋毁平章大人省吃俭用、勒

紧裤腰带才省下来招待大家的丰富食品，暴露了他对棋盘园主义物质建设成果的刻

骨仇恨。

一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在参观天风海云楼时，竟然对这根世界级伟大建筑

毫无赞美之辞，更过分的是，在得知泉州人民冒着生命危险住进摩天摩云两根大楼，

为现代文明生活献身实践的事迹，他竟然能毫不感动，毫不激动，这种表现完全暴

露了东门达观对棋盘园主义的恶毒仇视。

一与会者举证说，东门达观在贵族娱乐栈唱歌当日，曾经毫无必要地在公共茅

厕里蹲了一个时辰，此举绝非在证明禅宗大师出恭内容比常人丰富，而是东门达观

在利用如厕的机会，恶毒抨击泉州公共卫生设施发展相对滞后的状况，给伟大的棋

盘园主义抹黑。

一与会者举证说，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东门达观还顽固坚持吃素戒荤，

以廉价的素菜对抗鼓励消费的政策，以勤俭节约的封建落后行为对抗积极消费的现

代经济，是对棋盘园主义的公然挑衅。

举证揭发东门达观的同时，大家也不忘检举揭发那个更加险恶的幕后策划者西

山铁担。虽然西山铁担很少抛头露面，隐藏极深，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还

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西山铁担破坏棋盘园主义的罪证。有人说，西山铁担

在泉州文学创作大奖赛上所题的《猫儿叫春诗》，明里调侃泉州文学创作潮流，暗

中矛头直指泉州精神文明建设，恶毒攻击棋盘园主义。有人说，西山铁担怂恿少林

寺罗汉斋派弟子外逃，积极给他们写介绍信推荐到外地寺院庙观，是煽动人才外流，

破坏泉州的人才结构，破坏棋盘园主义的人才培养政策。有人说，西山铁担贿赂布

告局速画匠，把他的布告图片画成佛祖，以佛祖释迦牟尼自居，制造个人崇拜，暴

露了其阴谋颠覆棋盘园主义伟大领导的狼子野心。有人说，西山铁担身为禅宗大师

却不务正业，大搞创收事业，经营少林佛跳墙专卖栈，垄断泉州佛跳墙行业，企图

通过建立少林品牌多种经营垄断型集团，把持泉州炊饮产业，进而垄断经济，实现

其经济霸权战略，取代棋盘园主义的领导地位。

虽然与会者个个言之凿凿，举出铁证如山，但事实上他们都冤枉了东门达观，

那些小地痞不是东门达观杀的。东门达观自己本来还纳闷了许多年，搞不懂口交会

为什么跟小地痞有如此阶级仇恨，直到小山全会后才明白，杀害小地痞的武林高手

是他的两位罗汉师叔。必须说明的是，这个历史冤案的造成有别的因素，来自查验

小地痞尸体的两名天风海云楼高手，即是被西山铁担逐出门墙的那两位少林贪污犯，

他们夸大了杀害小地痞的武功，目的就是要嫁祸于西山铁担，打击报复。不过话又

说回来，虽然地痞们不是东门达观亲手杀的，却与他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因此蒲寿

庚也不算完全冤枉了东门达观，何况在大家群起揭发东门达观的时候，蒲寿庚脑子

还想到了许多其他事情，比如蒲家大厝一夜冒出的三十六道杀人机关；比如在与东

门达观下某盘棋时，自己突然无端端性欲勃发、精神大爽的事件。蒲寿庚还想到，

若干年前曾有个流氓犯罪团伙屡屡跟自己作对，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东门达

观就是在那一年，被西山铁担收为弟子。

由于时间的关系，蒲寿庚没有让与会者们继续揭批下去，反正结论已经作出，

剩下的只是如何处置的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立即杀了东门达观，去少林寺找

西山铁担算账，顺便把少林佛跳墙专卖栈查封，冻结资产，交给炊饮局资产重组，

但蒲寿庚没有这样做，因为要他放弃即将开始的棋局，很有些难度。

我们知道，就在一年前，蒲寿庚还在棋盘上所向无敌，找不到对手，很是寂寞，

常做出一副孤独问天、但求一败的样子，发出一些“天下无敌，不亦悲乎！”的慨

叹。自从少林寺出了个东门达观，做出同样的样子，发出同样的慨叹，走进棋盘园

下棋后，蒲寿庚便如久旱逢甘雨，重病遇良医，与东门达观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感情无比铁，喝吐无数血，结成忘年知交。假如东门达观不是少林弟子，不方便背

叛师门，蒲寿庚没准就收了他做干儿子；假如东门达观不是少林和尚，不能娶妻生

子，蒲寿庚没准就会把孙女嫁给他；假如东门达观有意从政，蒲寿庚起码也给个厅

局级干部，假如……，这一切假如都是成立的，假如没有发生小地痞这档子事。

想到要与平生惟一的对手下最后一盘棋，蒲寿庚还是有些遗憾的，虽然他毫不

犹豫地命令探马赤奥鲁带领三千官兵直奔少林寺，协同三十名合同武林高手一起收

拾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和尚。

按照终极诛贼计划，东门达观应该在棋局开始一个时辰后，突施杀手行刺蒲寿

庚，以弹卵神通、莲花点穴大指法和四面八方拳连环三击，迅速制服蒲寿庚。这计

划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然，因为这不是在正常情况下出手，而是在一片混乱的状况

中，在蒲寿庚既要下棋又要处理蒲家大厝内外的暴乱，更要对付两名从天而降的少

林罗汉，以及新附军的叛乱，这一系列乌七八糟的情况中，发自高手东门达观的夺

命连环三击，其成功率是很高的。

义士们已于清晨巳时前发布了通知，说蒲寿庚已下令全面废除门前三包政策，

为感谢三包工为泉州经济建设所作的贡献，蒲寿庚将给全城三包工颁发荣誉下岗证

和每人一千两银子的终生遣散费，时间是上午午时（即东门达观行动前半个时辰），

地点是蒲家大厝门口。该通知由义士们在全城各街口头发布，因此到了午时前后，

全城三包工就会涌到蒲家大厝门前，在肯定领不到荣誉和银子的情况下，他们一定

会产生不满情绪，发生骚乱，冲击蒲家大厝，延及棋盘园。两位伪装成三包工的罗

汉义士，也将趁乱闯进棋盘园，相助东门达观四臂之力。假如行刺成功，东门达观

便可趁乱逃走。假如师叔侄三人合力都刺杀不了蒲寿庚，不要紧，口交会还有一项

终极措施，将把诛贼行动推向高潮。这个终极措施便是煽动军事叛乱。

巳时前后，口交会派一位义士假冒军官，带着一份达鲁花赤的手今，到驻扎在

涂门街北百源川池的新附军军营，通知新附军奥鲁官说，蒲寿庚准备改建棋盘园，

但懒得花银子雇人拆房子，特令新附军架设三十门嘉龙大炮（根据莺莺毛型大炮改

良），午时一刻准时点火，一起轰向棋盘园，一口气把棋盘园的旧房拆个干净。棋

盘园主义时代的仿真技术相当先进，达鲁花赤手令上面又贴有仿伪标签，加上蒲寿

庚常命官兵满城拆房子，新附军奥鲁肯定不会怀疑这份军令，但很可能会怀疑蒲寿

庚为什么选在下棋的时候拆房子，是不是时间搞错了。口交会对此问题早有准备，

传令义士将解释说，达观大师因为他师父铁担大师即将圆寂，没有心情下棋，原定

棋局业已改期。由于义士们嘴巴不严，西山铁担即将圆寂的消息已传得满城皆知，

新附军奥鲁应能接受这个说法。

口交会选择新附军叛乱是有道理的。大元帝国的四大军种里，蒙古军都是皇帝

忽必烈的亲戚，探马赤军多是色国人，靠着蒙古军才得以占领大宋的花花江山，这

两军一向与汉军、新附军不和。大元帝国施行种族歧视政策，汉人与南人（南方汉

人）地位最低，因此汉军与新附军常常受蒙古军与探马赤军的欺负，特别是新附军，

他们全是南人，又多是从大宋军队投降或收编过来的，待遇与前三军完全不同，军

饷只有蒙古军的十分之一。同样是转业，新附军的前任奥鲁转业后当了泉州交通管

理司都总统，降了一级；探马赤军的千户转业时却升了一级，担任与交通管理司都

总统同级的泉州治污局局长，一上一下差了两级，月薪相差一千七百多两银子。这

些歧视早让新附军官兵们憋了一肚子气，叫他们炮轰蒲家大厝，一定特别卖力，顺

便把大炮射程调远一些，把棋盘园南面的探马赤军营也轰上几炮。还有一点是，新

附军奥鲁原是张世杰下属，虽跟张世杰没什么交情，但若非花寿庚打败了张世杰，

他就不会被俘虏，当了叛国贼，既受爱国主义者的气，又受蒙古人的气，因此对蒲

寿庚素有怨恨，说不定早就想揭竿而起，抗元复国了。

按计划，新附军开炮时，棋盘园早已乱成一团，要么是东门达观与其师叔们已

把蒲寿庚杀了，要么就是他们被蒲寿庚杀了。不管谁杀了谁，反正蒲寿庚（或蒲寿

庚的尸体）那时肯定在棋盘园内，三十门嘉龙大炮一口气轰过去，伟大的历史任务

就彻底完成了。至于东门达观与他的两位师叔，要是本来还活着，就该懂得立即挖

个防空洞躲起来；要是已经死了，再死几次也没什么关系。

从理论上说，口交会制定的这一系列步骤措施，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

棋盘园主义使用价值伪造原理对付始作俑者蒲寿庚。比如说，三包工的使用价值本

是清理猪屎、猪臭、猪叫，为泉州经济建设添砖加瓦，但经口交会煽动后，便被赋

予了新的使用价值，就是暴动的使用价值。比如新附军的嘉龙大炮，本是军事机巧

淫技的最新成果，为泉州外贸创造新优势，但经口交会仿真假冒达鲁花赤军令之后，

便赋予了新的使用价值，就是叛乱的使用价值。因此这个终极诛贼计划的全称就叫

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终极诛贼计划”，是个科学合理、现实主义的诛贼计划，

假如这个计划不成功，世界上就再没有可以杀死蒲寿庚的办法了。只是，千算万算

不如天算，计划再好，实施起来却需要蒲寿庚全面配合，比如他用脑袋左边太阳穴

迎接东门达观射来的茶盅盖，比如他把左肋魂门穴送上东门达观的莲花点穴大指法，

比如他拿脑袋去撞嘉龙炮弹。但蒲寿庚似乎还是不太合作，先是跑去视察了小地痞，

然后跑去蒲家书院开会，更在走进棋盘园的时候，带进了二十四名合同武林高手，

以及一队亲兵。亲兵一进棋盘园，就在队长的指挥下把画楼与棋盘团团围住。二十

四名武林高手当中，八人率先登上画楼，径直走向东门达观，在东门达观身后站成

一圈，把东门达观紧紧围住；还有八人贴身紧随着蒲寿庚上楼，在蒲寿庚坐到太师

椅后，在蒲寿庚身后站成一圈，把蒲寿庚紧紧围住；最后那八人分成两组，分别守

在画楼东、西两个梯口。这使得东门达观一下子凉掉了大半截。

一袭白衣、冷面似雪的蒲寿庚，一步一步登上画楼的时候，眼里发出了两道绿

色的凌厉目光，射向东门达观。这两道绿色目光，画楼上的名流们都很熟悉，都能

从这两道绿光中读到“经济”、“竞争”、“利润”、“进步”、“文明”等等字

句。东门达观也从蒲寿庚的眼缝里看出字来，满目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蒲寿庚坐落椅中，没有像往常一样，向东门达观点头致礼，说几句客套话，而

是径直击掌示意开局。画楼东梯口随即传来鼓声，楼下棋盒门后的丫鬟随即把门打

开，美女棋子们鱼贯而出，迈着舞台步子，款款走向棋盘。红衣棋子走向棋盘东面，

就是画楼的左边。绿衣棋子在走向棋盘西面，就是画楼的右边。美女棋子都站好之

后，皮鼓再次敲响，棋子们随即步入石埕棋盘，将帅人九宫，做马的站到马位，做

炮的停在炮位，头顶新款解放牌大卡车的躲到最角落，小兵小卒则站到楚河汉界边，

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鼓声再次敲响，棋局正式开始。第一步棋由红方先下，东门达观向蒲寿庚微微

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向棋盘打出第一个手语。几乎在同一时间，东门达观身边的

八位武林高手都微微动了一动，而且都是身体微倾，右肩微抬，步调非常一致，行

家一眼就看得出，这八人的动作都具有明显的暴力倾向，只要东门达观的动作有点

过分，他们的动作也就会马上变得非常火爆。

自从红帅被铁观音拐走，东门达观就没有了人帮他下棋，只能恢复到初进棋盘

园下棋时那样，自己动脑筋布局行棋，向棋盘打出手语，由新任的红帅执行棋步。

问题是，红帅代劳了几个月，东门达观少动了许多脑筋，棋上的功夫已大为荒废；

相比之下，蒲寿庚与红帅专心比拼斗法数月，棋力突飞猛进。此消彼长，差距拉开

得不少。这差距在第十六盘棋，也就是红帅被拐走的当天，就已经暴露出来了，东

门达观从布局开始便落下风，走到第二十七招便输掉了。蒲寿庚赢得爽歪歪之余，

还不忘过来关心一下对手，问说是不是新任红帅在手语理解上出了问题，让大师失

误频频，臭招百出，如果是的话，他可以把那位新选红帅叫来打一顿，再请大师重

新讲授一遍棋语。东门达观忙说臭棋并非更换红帅之过，是平章大人棋力猛进，新

招犀利，一时应对不当，算度有失，所以才输的棋。这话让蒲寿庚听着觉得虚伪，

因为他此局使的虽是自己独创的招法，却全是前几盘用过的，稍有变化的不过是步

调缓急，东门达观前几盘应付得轻松自如，兵来将挡见招拆招，把自己杀得落花流

水，这局却是兵来马挡见招躲招，转瞬便落荒而逃狼狈不堪，前后不过月余，棋艺

功力便判若两人，内中肯定大有别情。但见东门达观自己不说，蒲寿庚也不便再问，

想来影响东门达观情绪的无非是和尚庙里的荤素之争，也没准是这小和尚看上了谁

家小妞，开始思春了。想到后面这种可能性，蒲寿庚不由得春心大动，当即撇下东

门达观，跑到楼梯口悄悄对九奶说，晚上到房里来，把老八也叫来。由于棋局结束

后没有别的活动，东门达观便不知有此变故，当夜照样准时赶赴棋盘园练功。

东门达观推开棋盘门时，发现屋里没有蒲家九奶，却有乌龙帮帮主红大帅。

红帅一见东门达观就欢呼雀跃地扑了上来，告诉东门达观说，妈咪九奶派人送

信给她，说达观弟今夜无人陪伴练功，请她看在昔日情分上，到棋盒陪练一夜，免

得达观弟失望而归，影响神功进展。红帅说，你和妈咪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不来？

傻观音都说了，做了帮主就要为兄弟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急公好义万死不辞！

说完一串刚刚学会的江湖武林豪言壮语，红帅就伸手去扒东门达观的衣服，并

大声下令：闹！

棋盘上，东门达观与蒲寿庚最后一盘棋正式开局。

半个时辰前，得知开局时间要推迟，东门达观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却没想到

事态会发展到如此严重。从身边那八名武林高手的身手和步法，东门达观判断出，

若是单打独斗，他们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但八人联手，别说要打赢他们，便是插上

翅膀，自己也难飞出棋盘园，何况楼中还有一位当今武林排行前十名的蒲寿庚，便

是师父西山铁担在场，恐怕也是在劫难逃。这就清楚地表明了结果，东门达观此局

业已全盘皆输，不管是八大高手逐个跟他比武，用车轮战把他战死，或是蒲寿庚亲

自出手，用天风海云掌把他一掌毙掉，或者就在棋局结束的那一刻，美女棋子高唱

恭喜恭喜恭喜你的时候，蒲寿庚便使出他那只（或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把他稀里

糊涂地干掉，反正下场是无力改变了。三包工的闹事救不了东门达观，罗汉师叔的

援手也帮不了东门达观，新附军的大炮只会加快蒲寿庚处置东门达观的决心和速度。

应该说，东门达观对结局的判断非常符合现实，何况他还忽略了一点，口交会

办事向来计划完美，想象力丰富，但结果全不在想象之内，更不在控制之中。假如

明白这点，换做别人，恐怕连想的力气都省了，从楼上一头栽下去自行了断算了。

按照口交会通知，全城三包工陆续从四面八方涌向涂门街，午时聚集到蒲家大

厝门前，准备领取荣誉下岗证和终生遣散费，顺便向蒲寿庚投诉交通衙役对他们的

虐待和欺凌――反正不吃这碗饭了，不怕打击报复。守卫蒲家大门的官兵见有人非

法聚会，场面混乱，便不分青红皂白，掏出棍子劈头盖脸一顿乱打。这些勤奋工作

的外来工没领到荣誉和银子反领了一顿毒打，难免就有些生气，与官兵们发生了些

冲突，结果更招惹了官兵的怒气，导致不少三包工头破血流。两位伪装混迹其中的

少林罗汉兼口交会义士，看到官兵们表情太过凶残，动作太过暴力，担心吓倒了勤

劳善良的外来工，便使出少林武功，打倒了几名官兵，使场面更为火爆，混乱上升

为骚乱。三包工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拥上石阶把官兵统统打倒。

此时的局面还在口交会的设计与控制之中，接下来就不是了。官兵们见势不妙，

立即退进蒲家大厝，把大门紧紧关上，把三包工们挡在了门外。

蒲家大厝两扇气派非凡的红木大门，每肩高两丈，厚一尺，净重一吨半，用四

根大腿粗的木柱为闩，一般情况下，人力是无法把它撞开的。为了荣誉和遣散费，

三包工们使用了多种办法开门，包括拿木柱去撞，抬石狮砸，用脏话喷，吐唾沫淹，

都无济于事。这使得两位罗汉着急万分，无法趁乱冲进棋盘园，助东门达观诛贼。

他们也考虑过施展轻功翻墙进去，但蒲家大厝墙上站满了官兵，当中还有武林高手，

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无法硬闯。情势危急，迫不得已中，一位罗汉便推开门前的人群，

站到门前，调息运劲，霍地一声大喝，使出少林绝技大慈大悲掌，双掌猛击两扇大

门。可惜的是，这一掌虽有雷霆万钧之势，却只在门板印下两个人木三分的掌印，

大门依然纹丝不动。就在这时，知府派来救援的大队官兵到了。

这批骑着战马，开着若干猪驱动战车赶来镇压的官兵，由警巡院官兵与交通管

理司的交通衙役们组成，共一千多人，由交通管理司都总统率领。此人是军队转业

干部，前新附军奥鲁，好久没有打仗了，手痒痒得厉害，这次镇压暴乱特别来劲，

站在一辆四十九猪驱动铁甲敞篷战车上，手执一把青龙大刀，见人就砍，见脑袋就

砸，威风八面，气势汹汹。千余官兵手执十八般兵器，跟在四十九猪铁甲战车后面，

一路砍瓜切菜般杀将过来。站在人群外围的三包工，本来既没有上前撞门，也没有

参与殴打官兵，还在等着蒲寿庚出来颁发荣誉和银子，却无端端地被当先砍杀，脑

袋被砍掉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三包工并非秀才，

不太习惯罗哩巴嗦地讲理，官兵也似乎更喜欢动手而不是动口，于是这两拨人马便

在涂门街上大打出手。官兵手里有武器，似乎占了便宜，但三包工们也不是赤手空

拳的，他们手里还抓着扫笊、簸箕、水桶、风箱、气袋和大块彩色绒布等等三包工

具，本是打算带回家做个纪念，好向乡亲们炫耀他做过几年文明的城里人，这下可

都派上用场了。那些拿着风箱气袋的，立即把开关扳转过来，风箱变成鼓风机，对

准官兵劈头盖脸地喷去，刮起一阵阵猪臭狂风；手里握有簸箕水桶的，就把满载的

猪屎猪尿兜口兜面泼将过去，搞了一场人工降雨；手举大块彩色绒布的，则把绒布

当毯子，向官兵没头没脑地罩过去――由于绒布吸有无数噪音，被裹在里面的官兵

不但觉得暗无天日，还听到许多猪叫声猪喇叭声和猪屁声，如同走进电闪雷鸣的乌

云里，一场混战，涂门街臭气熏天，满地猪便，官兵的战马与若干猪驱动战车横冲

直撞，形势一片大乱。

我们知道，泉州的三包工们长时间在交通混乱的街道上穿行狂奔，都练就了一

身高明的轻功，假如让他们走到空旷无人之地，脚踩不到猪屎，鼻子吸不到臭气，

耳朵听不到噪音，眼前也没有高速奔驰的各种车辆，个个都眼花耳鸣晕头转向，脚

步虚浮四肢发软，不懂得怎么走路，而眼下涂门街的状况，却是他们习惯得不能再

习惯的工作环境。与此相反，官兵们虽然训练有素，懂一些刀法枪法和自由搏击，

却都十几年没打过仗，平常多把刀枪施展到平头百姓身上，自由搏击也多在朝花楼

等地方练习，没人敢还手，因此都自以为骁勇善战，没有当真见过真章。此消彼长，

战况很快就呈一边倒的态势。街上虽然马步纷飞，猪蹄滚滚，三包工们却是穿行无

阻，如人无人之境。官兵的大刀非但砍不到三包工，反而常把自己人砍下马来；长

枪上沾满了鲜血，却多来自战车下的驱动猪。短兵器斗不过风箱，官兵们往往连人

带剑被一并吸进气袋，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任由屁股被打开了花。人多势众的三包

工很快占了上风，半数官兵被裹进了绒布，吸进了气袋，或者拉下车马当做猪屎打

扫掉了。战车被掀翻，驱动猪们挣脱了拘束，获得了猪权与自由，兴高采烈地满街

乱蹿，在喇叭猪的带领下发出自由的欢呼。交通管理司都总统的铁甲战车被掀翻后，

一只雄壮无比的喇叭猪愤然带头起义，发出一声仰天长叫后，向都总统大人狂冲过

去，把都总统大人一头顶翻。其余四十八只猪公在喇叭猪的带领下，排队踏着正步，

从都总统的肚皮上操练过街，轮番蹄踩践踏，并拉下四十八堆猪屎。其中一只年轻

驱动猪因阅历不够，胆子偏小，战斗中吓出了许多屎尿，排队上了都总统身上后，

竟拉不出东西，焦急万分，不断地踩来踩去，跳来跳去，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如愿以

偿，把代表胜利的排泄物留了下来，之后才离开业已断气的都总统，追逐猪母们去

了。

从理论上说，这场战斗开始之后，三包工被赋予了新的使用价值，成为暴民；

驱动猪被赋予了新的使用价值，成为暴猪，完全符合口交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的诛贼行动指导方针。几位躲在清净寺观察事态的义士非常高兴，立刻挂蛇话向口

交会汇报，说涂门街上暴民欢欣鼓舞，意气风发，暴猪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终极

诛贼计划进展顺利，形势一派大好，惟一的缺陷就是两位罗汉义士未能进入棋盘园。

义士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了无数巨大的雷声。

街上，那只拉不出屎的年轻猪公刚与一只小猪母谈上了恋爱，正卿卿我我间，

被雷声吓了一大跳，还没弄清雷声怎么来的，一块碗糕大小的石头炮弹就呼啸着从

天而降，正正砸中脑门，当场一命呜呼。身边那只情窦初开的小猪母，看着小情猪

倒在血泊中，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正寻思着是不是该哭上几声，以示哀悼，还没

做出决定就被另一块碗糕石块砸中了屁股，痛得她一声惨叫，跳上了半空。小猪母

的这个反应是绝对错误的，因为空中的石块正成群成队地呼啸而来，假如她在地上，

还能跳来跳去躲避袭击，在空中就彻底没戏了，顷刻间身中数炮，遍体鳞伤，还没

落回地上就已断了气。

碗糕石块铺天盖地砸下来，如雨纷飞，驱动猪们转瞬都被砸成了喇叭猪，涂门

街上喇叭齐鸣，声势浩大。那些还在欢庆胜利的三包工们，本来还打算骂一骂老天，

下雹子也不挑个好时间，之后发现来的不是雹子而是炮弹，顿时都傻了眼，片刻就

被砸得头破血流，人仰猪翻。很显然，这是百源川池新附军发过来的大炮，但他们

不是参与棋盘园改造工程，而是参与平叛，那位向新附军奥鲁传达军令的义士，已

经被砍了头。

按计划，新附军得到了仿真假冒的达鲁花赤军令，就该在百源川池岸边架起三

十门嘉龙大炮，午时一刻准时发炮，轰向棋盘园。此事本来进行得颇为顺利，新附

军奥鲁检查了达鲁花赤的手令之后，差点就马上下令架设大炮，但在下令之前想起

了一个技术问题。棋盘园主义时代泉州的军火制造业虽然发达，技术却不怎么过关，

比如这种嘉龙大炮，使用的炮弹是碗糕大小的石头，打出去时虽然猛烈，但落点不

太集中，通常是直径半里的范围，又因为填装火药多少不均，射程经常发生变化，

有时远达十里，有时只射出一里两里。新附军奥鲁虽然不喜欢蒲寿庚，却还没胆子

轰掉蒲家大厝，因此就给传令的义士说，炮弹未必能全部打中棋盘园，没准会打到

蒲家大厝别的院落，假如不幸打中了东大房西大房或其他什么房，不幸把平章大人

的大奶二奶若干奶也轰掉了，谁来负责？传令义士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借

口，对奥鲁大人说，如果你嫌自己的大奶二奶又老又丑，又没有借口体掉她们，你

会怎么做？奥鲁大人想了半天后说，你的意思是，平章大人要我用嘉龙大炮把她们

轰上天？义士哈哈大笑，连声夸奖奥鲁大人智慧过人，前途无量，还没夸完就被奥

鲁大人砍了脑袋。

奥鲁大人收回腰刀时，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也不先审问这个假传军令的家

伙是什么来路，什么动机，就把人破了，不过砍了倒也解气，被人侮辱智慧是件很

不快的事，什么改造棋盘园，什么舍不得雇人拆房子，简直拿我当白痴。奥鲁大人

正生着闷气，三包工的暴乱便开始了。半个时辰后，十几个从涂门街逃来的交通衙

役奔进了军营，这些人原本都是新附军的士兵，随前任奥鲁一起转业管理交通，被

三包工打得落花流水，才逃回老家，向奥鲁大人报告交通管理司都总统暴毙涂门街

的消息，并请奥鲁大人为老上司报仇，炮轰涂门街，平息三包工叛乱。奥鲁大人得

此噩耗，悲愤交集，却又有些犯难，担心嘉龙大炮准头不够，误中了棋盘园和蒲家

大厝，未免要挨蒲寿庚的责骂，正低头踌躇间，看见了身首异处的义士，想起口袋

里还有一份炮轰棋盘园的军令，便又开始怀疑起自己刚才的判断，怀疑自己误杀了

传令官。奥鲁大人知道蒲寿庚善于异想天开，为省银子请大炮拆旧房的可能是存在

的，而且棋盘园建成三十年，房子确有些旧，拆掉重建也是可能的。蒲家大奶二奶

也确实又老又丑，蒲寿庚厌烦她们，假手嘉龙大炮把她们轰掉也一样也有道理。想

来想去，奥鲁大人终于想明白，不管军令是真是假，不论事情是对是错，都没有他

的责任，只管开炮就是。

新附军发炮的时候，蒲寿庚下了一步拦河马，东门达观正准备让莺莺过去绊马

脚，然后碗糕炮弹就从天而降。由于第一轮炮击属于热身运动，炮筒还没有溜顺，

炮弹射程就没有达到设计标准，大半都落在涂门街南侧，小半落向涂门街，只有个

别顽劣者越过高墙，飞进棋盘园，其中一块飞向棋盘，落进楚河，砸出一片水花，

砸晕了几条小鱼。棋盘上发出一阵惊叫，棋子们纷纷抬眼望天，惊恐万状。个别棋

子甚至想跑回棋盒，但刚刚抬腿，便听到蒲寿庚一声吆喝，都不许走！你过来。

蒲寿庚的吆喝，前半句没有主语，搞不清是不让棋子走还是不让所有人走，后

半句不但有主语，还有手臂指向具体对象，就是站在楼下的亲兵队长。蒲寿庚让队

长过来，命令他率领亲兵站到棋盘四周，高举铁枪，拦截炮弹，保障棋局继续进行。

亲兵队按蒲寿庚的命令围住了棋盘后，第二轮炮击便来了，这一轮中，碗糕炮

弹有四分之三落到涂门街，砸得街上人奔豕突，惨叫连连；另外四分之一飞进了棋

盘园，当中的四分之一落向棋盘，其中大半被膂力过人的亲兵用铁枪在空中击飞，

但仍有几块砸到了棋盘上，把石埕棋盘砸出了好多个小坑，迸出好多火星，其中一

块不幸砸中一个黑卒的肩膀，黑卒当场痛晕过去。这使得蒲寿庚勃然大怒，拍案而

起。

三包工暴乱，蒲寿庚不当一回事，传令交通管理司都总统去处理便算了。新财

军第一轮炮轰棋盘园后，蒲寿庚也没太当一回事，叫达鲁花赤去看一看是哪一营的

士兵造反，把他们全部砍头就算了，但却郑重其事地命令亲兵队保护美女棋子，以

免中断棋局。如今炮弹居然砸伤了一只棋子，把其他棋子吓得花容变色，仪态全失，

终于激怒了蒲寿庚，一拍桌子连下三道命令，一是命令守在画楼梯口的八名武林高

手到棋盘上去，施展他们的武功，把炮弹从空中拦截；二是严令美女棋子坚守阵地，

轻伤不下火线，离开棋盘一步者立即砍头；三是速传令蒲仲昭带领天风海云楼部众

进城平叛。这三道命令俨然有秩，调度森严，既控制着眼前的事态，又能把握住局

势的发展，完全是大将之风，王者气度，连东门达观都佩服不已，深感蒲寿庚之胸

襟韬略世无匹敌，比起口交会那些乱糟糟的行动，有开始没过程更没结果的计划，

完全高出了无数档次，难怪他们奋斗三十年都杀不了蒲寿庚，要杀成了倒真是奇迹。

第二轮炮轰过后，莺莺刚走到楚河岸边，准备照达观大师的棋步，上前绊黑马

的腿，然后便看到天上一群炮弹黑压压地飞过来，大有把美女棋子一举全歼的意思。

莺莺脚步犹豫，头上的那门车载大炮直挺挺地指向了天空――意味着她抬起了脑袋。

假如莺莺这门毛型大炮能够发射炮弹，此时一定弹无虚发，因为正好有几条身影从

她脑袋上横空掠过，之后那些炮弹就全不见了，再看看落回棋盘边上的那八名武林

高手，每人的手腿都抱着或夹着许多碗糕石块，有两人嘴里还咬着一块，更多的石

块则在他们飞身掠过棋盘时，被他们一番拳打脚踢，全部送出了棋盘外。

就这样，在隆隆炮轰中，棋盘四周百多名铁甲军士架起枪林，阻挡弹雨；八名

武林高手则在棋盘上空飞来掠去，施展绝世武功拦截呼啸狂落的炮弹。棋盘上，棋

子们都恢复了往日的出场水平，盈盈而立，千娇百媚，款款而行，婀娜多姿。可以

相信的是，世上自有象棋以来，在这种火爆的背景中，下这般惊心动魄的棋，绝无

仅见。还可以相信的是，世上自有时装以来，这般具有震撼力和爆炸性的时装展示

会，也是仅此一见。面对如此奇景，不但见识浅薄的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连见多

识广的名流们也看得赏心悦目，赞不绝口n那位早上把东门达观误会为能做无动力自

动机械运动之混合型几何结构体的淫技院老院士，指着纷落如雨的炮弹说，从炮弹

滑行的抛物线轨迹计算，该炮发自涂门街南一里之外，一里半之内，相信就在百源

川池南岸。根据炮弹的体积分析，应是嘉龙大炮的最新改良型，老朽不才，参加过

嘉龙大炮的改进研制工作，老朽当时曾提议，雇请技艺高超的惠安石工把碗糕石块

镂空，填装火药后再堵塞封口，如此所造炮弹，落地能爆炸四散，摧枯拉朽，杀人

无数，唉！他们不肯听我的，你们看，要是现在打过来的炮弹若是老朽所设计，石

埕棋盘早已不复存在，你我诸位早就灰飞烟灭，化为这茫茫尘世中的无数细微粒子，

再经自然造化，合成另一种未知或已知的物质结构，以另一种形式获得新的存在，

再经毁灭，再获新生，再毁灭，再新生，循环往复，不知所谓，哎哟不对，为什么

有些炮弹会做自由落体运动？不可能的呀？难道嘉龙大炮已能空中架设？那后座力

支撑问题如何解决？

炮弹们做起自由落体运动是有缘由的，并非大炮架到了天上。新附军的大炮轰

过数轮后，奉命平叛的达鲁花赤赶到了探马赤军大营，指挥官兵们架起了五十门瘤

蛋炮（也是从美女棋子的毛型改良制造的，发射的炮弹乃是体积较小的卵石，呈肉

瘤禽蛋状，故称瘤蛋炮），率先还击，齐齐轰向百源川地。探马赤军营位于南教场，

新附军营位于百源川池，棋盘园恰好位于南教场与百源川池中间。嘉龙大炮与瘤蛋

炮的对攻中，许多炮弹在棋盘园上空遭遇，互相对撞，被迫改变原来的抛物线运动

轨迹，转而改做起自由落体运动来，且多半都落进了棋盘园，虽伤不到美女棋子，

却增加了八名武林高手的工作量，气得他们一边飞来飞去，一边大骂达鲁花赤饭桶

笨蛋兼蠢驴。看来蒲寿庚对达鲁花赤的能力相当了解，才会传令蒲仲昭进城平叛。

老院士伸出脑袋，仔细观察了空中的情况，终于找出了问题所在。但解决疑问

的代价相当惨重，老院士伸出楼外的脑袋被一颗瘤蛋击中，虽未致命，却被当场击

晕，暂时不能再给大家做现场科普教育。老院士舍身探索科学道理的精神，深深打

动了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罕见奇景的名流们，使他们突然醒悟到，自己已陷在一个无

路可逃的绝境里，四周炮弹密如暴雨，楼顶乒乓作响，碎瓦纷飞，估计花不了多长

时间，楼顶将被击穿，众人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任凭炮弹招呼。

探马赤军还击不久，镇守在城北虎头山的蒙古军也挥师南下，参与平叛，但他

们不是冲向百源川池，而是扑向了城东草埔尾的汉军大营。这说明蒙古军公报私仇，

知道汉军大营藏有许多灭宋时劫掠的财宝，还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家眷，就借着达

鲁花赤发来的含混不清的军令，假装积极平叛，实则趁火打劫。蒙古军用若干猪驱

动铁甲战车撞开汉军营门后，冲进去一通胡砍乱打，逮一个脑袋就砍一个脑袋，砍

之前先问问那个脑袋，营里的财宝藏在什么地方，家眷们都躲到哪里去了。汉军奥

鲁正招集军官们开会，讨论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有人造反叛乱，研究如何平叛，

平谁的叛。蒙古军杀进来后，奥鲁大人便找到了平叛的对象，立即调集主力，与冲

进军营的“叛军”大战，并给新附军奥鲁发去了求援蛇话传真。

百源川池，新附军官兵们用嘉龙大炮把涂门街上的暴民与暴猪打得落花流水，

却无端端遭到探马赤军瘤蛋炮的还击，许多士兵被瘤蛋击中脑袋，肿起了鸭蛋大的

瘤，气得暴跳如雷，纷纷向奥鲁建议，把另外七十门大炮也架起来，百炮齐轰，把

欺人太甚的探马赤军轰个稀巴烂。新附军奥鲁本有些犹豫，却在此时收到汉军奥鲁

的求援蛇话传真：

我是汉军哎哟谁说我打了奥鲁你妈了明明是蒙古军发动了你妈先打我四千两银

子已经汇进我打算斡脱所叛乱我爱你软了正在攻击你爱我不汉军吃蛇肉我偏不爱你

马上给我发三批货来那我痿了泄了请新附军就去死即刻外面在放鞭炮更要吃蛇向好

像有人加以援手娶媳妇为盼。

这份加密电码般的蛇话传真，外行人是读不懂的，只有长期坚守在蛇话边负责

笔录的通讯官才搞得明白，因为传真上记录的不是汉军奥鲁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好

多人的对话，只有专业人士能把这些毫无逻辑关联的语句区别开来，分门别类，选

出需要的内容。

读一读新附军通讯官的注释就明白了：

我是汉军，哎哟！谁说我打了，奥鲁，你妈了？明明是，蒙古军发动了，你妈

先打我，四千两银子已经汇进，我打算，斡脱所，叛乱，我爱你，软了，正在攻击，

你爱我不？汉军，吃蛇肉；我偏不爱你！马上给我发三批货来，那我，痿了，泄了，

请新附军，就去死，即刻，外面在放鞭炮，更要吃蛇肉！好像有人，加以援手，娶

媳妇，为盼！

加以区分，这份蛇话传真可变成六段：

正文：我是汉军奥鲁，蒙古军发动了叛乱，正在攻击汉军，请新附军即刻加以

援手为盼！

青年妇女：哎哟！谁说我打了你妈了？明明是你妈先打我。

中年男子：四千两银子已经汇进斡脱所，马上给我发三批货来。

少男少女：我爱你，你爱我不？我偏不爱你！那我就去死。

配音广告：软了，吃蛇肉；痿了，泄了，更要吃蛇肉！

家庭妇女：外面在放鞭炮，好像有人娶媳妇。

搞清楚汉军奥鲁的意思后，新附军奥鲁便即下令，把五十门嘉龙大炮对准南教

场，另外五十门对准虎头山蒙古军营，百炮齐发，一不做二不休，干他个轰轰烈烈。

镇压三包工时，交通行役架起了路障，封锁了涂山街口与涂门的交通，上千辆

轿车被挡在街东涂门城外，或堵在西边的涂山街上，南街与南岳后街两条南北干道

的交通也大受影响，全城交通瘫痪了一半，无数若干猪驱动车停在街上进退不得。

新附军的大炮开轰之后，拥挤在涂门街上的三包工们夺路狂奔，但街道两端均被轿

车堵死，人行道本就狭窄，又被沿街作坊货栈搭建的违章建筑占了一半，根本无法

逾越；街南的坊栈全部关了门，铁间紧锁，防盗网坚固异常，二十条壮汉也撞不开；

街北是蒲家大厝高墙，三包工的轻功只适合在交通繁忙的街道上施展，飞檐走壁是

不行的，何况墙上有蒲家亲兵刀剑伺候。这就是说，宽阔的涂门街变成了一条死胡

同，上万三包工无路可逃，被碗糕炮弹轰得满街胡蹦乱跳，鸡飞狗走。探马赤军的

瘤蛋炮加入对攻之后，三包工们就更惨了，碗糕大的炮弹还可以瞧准了跳开躲过，

密密麻麻的瘤蛋倾盆大雨般落下，就根本躲无可躲，均被砸得头崩额裂，血瘤四起。

那些来自阿拉伯、意大利、花刺子模、马八儿国等地的番客三包工，都是因生意失

败才沦落街头，还没挣够回家路费就要全体下岗，巴望着来领终身遣散费，不料先

领一顿毒打，再被官兵追杀，好不容易取得了胜利，却又不知怎么惹怒了释迦牟尼、

穆罕默德、耶稣、圣母、摩尼光佛、毗湿奴、湿婆等等各地天神，竟要再遭天打雷

劈，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悲愤绝望以极，索性当街直立，向天悲呼，天哪域者主啊、

佛祖啊、圣母啊、真主啊之类）！求求你让我回老家吧！

番客们的汉语学得还不够地道，不知道汉语的老家还有着坟墓的意思，一顿炮

弹下来，许多番客便当真被送回了老家。

那些江西老表、南粤老广等本国三包工，以前苦受得多了，因而没有番客那么

绝望，仍不遗余力地在涂门街上来回奔逃，有的冲进了街南的商铺民宅，但过不多

久就跟户主一家老小一起跑回街上――房子被炮弹轰塌了；有的试图翻越高墙闯进

蒲家大厝，但被墙上的官兵用铁枪挑了下来。更多的三包工奔向涂门，但那里属于

交通瓶颈，一座城楼根立街中，平常进出都非常不畅，此时官兵守卫森严，车辆堆

积，更加难以突破，很快又被挡了回来。最后大家都集中冲向了涂山街。涂山街口

虽有无数路障与轿车堵塞路口，却挡不住上万满身浴血、两眼喷火的三包工洪水一

般冲来。守在街口的交通衙役们见势不妙，率先逃了个干净，剩下不多的警巡院官

兵稍微抵挡了一阵，就被三包工们统统干掉了。怒火中烧的三包工把挡道的若干猪

驱动铁甲战车全部掀翻，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但这下问题就大了。

泉州的城市交通是“性能错开式”，轿车行驶依赖的是驱动猪们互相追逐，街

上轿车全部按照梅花间竹互追法则排列，这个法则一旦被破坏，交通就要乱套。官

兵们封锁交通后，上千辆轿车停在涂山街、南岳后街、南街等街道上，但还是按梅

花间竹法则排列，因此本也无事。铁甲战车被掀翻之后，驱动猪们获得了自由，纷

纷蹿人各条街道，即刻开始了它们被捆绑许久的爱情，满街找对象。有一些速配成

功的，等不及交流感情，就在众目睽睽下当街干开了与爱情有关的事情。许多路人

指着性急的猪们窃笑不已，借机教育自家孩子说，人之所以有别于动物，就在于人

懂廉耻，不像猪一样，没有自我约束能力。但许多还捆在轿车底盘的驱动猪们却不

这样想，他们互相教育说，猪之所以有别于人，就在于我们太约束自己，太不懂得

满足自己的欲望，瞧那些兄弟姐妹，干得多欢哪，叫得多欢哪，跟人一样，我们干

吗还这么老实，出去一起狂欢吧。

猪的语言有别于人类，可能不一定这么说的，但肯定是这么想的，因为它们就

是这么干的。先是有许多轿车无缘无故地发起抖来，不受司机控制，继而许多车自

动驶离车道，蹿上人行道，或撞向街边的作坊货栈，或冲向逆行车道，撞向其他轿

车；有的加速，有的倒档，有的翻身后百蹄朝天，有的车身与底盘分离，剩下一具

空车壳，有的车猪力太大，启动太猛，一下冲到前面的轿车顶上，再侧翻下来，压

烂别的车。许多驱动猪从侧翻或散了架的轿车里跑出来，开始学着人类的样子，尽

情满足欲望。猪们的爱情迅速沿街传播，满城扩散，使得停在涂山街、南岳后街、

南街等街上的轿车全部失控，横冲直撞，人仰猪翻，并迅速向全城扩展。

交通混乱的情况蔓延到城北县后巷、孝梯巷，南面的排铺街、寥仔巷，以及东

西大街等主干道时，情况就变得暴烈多了，这些街巷并未封锁交通，道上的轿车正

常行驶着，“性能错开”被错开之后，梅花间竹法则被彻底打破，高速行驶中的轿

车立即发生连环相撞，或者一窝蜂撞向街边的建筑，或者一辆冲上一辆的头顶，叠

罗汉似地连叠上好几辆，再砰然倒塌。片刻之后，全城到处都是交通事故，十多万

被撞伤或撞死的驱动猪，发出集体惨叫，响彻云天。

劳动力货品们都知道，驾驶或者拥有轿车的不是大官就是大款，使用价值比较

大，价值特别高，也就是很有钱。泉州近年虽实行数字流通，劳动力货品们身上现

银不多，但对大官大款们影响不大，因为他们的银子主要是两种来源，贪污受贿和

偷税漏税。这两种银子通常都不通过斡脱所，否则容易留下把柄，不小心得罪了蒲

寿庚就会被定罪没收，因此都是白花花的现银，或金灿灿的现金，而他们把现金现

银从衙门或坊栈搬回家的工具，便是这些高级轿车。如今满城轿车大半瘫在街上，

满载的现银与现金洒落一地，发出白花花金灿灿的光芒，而它们的主人非死即伤，

不是趴在藤圈方向盘上晕了过去，就是跌出来挂在车门上，还有不少躺在地上，任

凭猪们践踏。如此千载难逢的暴富机会，明晃晃地摆在街上，实在太诱惑了。很快

地，泉州所有交通干道上，挤满了勤劳勇敢的劳动力货品。

第二十章 被推迟的棋局

棋盘园里，东门达观端坐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等待着蒲寿庚的到

来，准备第五次行刺蒲寿庚，执行终极诛贼计划。

画楼下棋盒里，棋子们各对着铜镜仔细认真地涂口红，抹胭脂，画眉毛，与身

边的姐妹们眉来眼去，说说笑笑。有一只红衣棋子指着镜子里的莺莺，说她的粉底

太厚。莺莺跑到这边的镜前照了照，没觉得特别厚，却发现毛型出了问题。

莺莺今天的毛型是一门车载砂石大炮，底座是一辆若干猪驱动轿车，炮座架在

车顶，炮口向前上抬四十五度，威武刚劲，是新近改良的型号，原型是她以前做的

一门大口径砂石炮。那种大口径砂石炮名叫嘉龙大炮，是莺莺和毛型设计师一起发

明的，专利被朝天门金银市的军火商人购去，经机巧淫技院的专家加以技改，做出

成品后装配给新附军实战试验，效果不错，轰五炮能有一炮准确击中目标，命中率

为百分之十九（以十三世纪的军工技术而言，该指标已是国际先进水平）。这种嘉

龙大炮如今已被军火作坊大量生产，还接到了不少国外订单，成为泉州对外贸易的

最新拳头产品。莺莺新做的毛型是在嘉龙大炮的基础上，缩减了炮管口径，在炮座

下增加了一辆三十六猪驱动车，成为一种车载大炮，虽不如嘉龙大炮粗大，却更显

直挺，但现在却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载炮的轿车上，这种车型装进七八个人没什么问题，载一门大炮就有

些过分了，车厢的承重超了负载，车顶被压塌，大炮前倾，炮口对准了镜子里的莺

莺自己。被黑森森的炮口瞄个正着，莺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哇哇大哭。

也是的，谁愿意顶着这么一门毫无阳刚之气的大炮走上棋盘？就算别人不笑死，

自己也会羞死，因此棋子们都很理解地看着莺莺哭得死去活来，捶胸顿足，泪如雨

下。

由于临近开局，美容美毛坊的毛型师们早已离去，帮不了莺莺的忙。棋子们倒

是很想帮忙，她们除了欣赏莺莺的哭态，还对那门耷拉得不成样子的大炮指指点点，

献计献策。有建议拿根筷子插进炮筒，把大炮强行撑直；有建议往驱动车里填一大

块橡皮，车身鼓起来炮管自然就翘起来；有建议把整个毛型拆了，把头毛全部向上

梳直，用摩丝固定，做一门冲天大炮。这些建议虽都有些道理，但都不够妥当，要

么会弄坏原有外观，上面直了下面却烂了，要么就是存心不良，想彻底毁了莺莺，

都不具可操作性，反而弄得莺莺更加伤心绝望，到处找绳子上吊。

关键的时候，九奶进了屋子。棋子们纷纷向九奶屈膝行礼说，妈咪好！九奶甩

甩手说，大家先歇一会儿，迟一阵子才开局，蒲老爷出门办事了。说完后，九奶才

看到莺莺头上那门怪诞的歪炮，失声笑了出来。这下莺莺便更加控制不住了，拿起

针线盒里的小棉线要往梁上挂，哭喊着要上吊。九奶说那棉线缝衣服还合用，上吊

怕是不够力，叫棋子们给莺莺找一条合适上吊的绳子，同时吩咐丫鬟到厨房弄几个

羊尿泡来――这种玩艺儿后来被番邦蛮夷用来做套子，又称安全套、保险套、小雨

伞、雨衣等等。丫鬟很快就捧回了几个新鲜羊尿泡，交给九奶。这时大家还没找到

适合上吊的绳子，莺莺也不打算上吊了，改主意要投井，但挖井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一时无法满足，于是九奶就建议莺莺先别急着寻死，让她用羊尿泡修复毛型。

九奶给莺莺修毛型的办法是这样的，把羊尿泡的一端用细棉线扎结，拿一根小

竹签，顺着毛型缝隙把结扎的一头轻轻捅进炮座下的车内，然后噘起双唇，从没结

扎的一端用力吹气，用手把气从车外一端推进车内一端，吹胀后再用棉线结扎，拿

竹签全部捅进车里。如此吹得四五个羊尿泡后，被压塌的三十六猪驱动车便鼓了起

来，较之此前还鼓出许多，车顶大炮随之勃然怒举，直翘翘雄赳赳，气宇轩昂。

莺莺对镜一照，即破涕为笑，转身要与红帅击上一掌，双双大叫一声噎――！

才猛然醒悟，现在的红帅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要好的红帅了，那可怜的红帅已被残暴

的铁观音拐走，也不知道被摧残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还活着。想到这事，莺莺再也

开心不起来，顶着那门雄赳赳的大炮，坐在镜子前发呆。

修好了莺莺的大炮，九奶离开棋盒，回画楼上的岗位去了。这时棋子们才想起

九奶通知的内容，相顾愕然，猜测纷纷。

棋局被推迟，在棋盘园历史上还从没发生过。泉州满城劳动力货品（既然泉州

已无百姓，凡百姓、人民、人们、群众之类的统称，均改为此）都知道，蒲寿庚下

棋的那股子认真劲儿，完全可以排名世界第一，他若定下开局时间，就绝对不容变

更。劳动力货品们都说，除非皇帝忽必烈大驾光临，否则谁也别想让蒲寿庚下棋迟

到，或者早退。至于谁敢迟到或早退，后果是有前车为鉴的。某年曾有一名将军来

棋盘园下棋，因交通堵塞迟到了三分钟，走进棋盘园的时候，绞架已在画楼下安装

好了――这还是蒲寿庚照顾他立过赫赫战功，赏了一个全尸。那次与诗词局局长下

棋，黑卒掉进楚河吓死了肥鱼刘邦，蒲寿庚心情大坏，但也没有拂袖而去，还是认

认真真地把棋下完后，才把局长撤职查办。在棋盘园的历史上，只要蒲寿庚下着棋，

管你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会把雷打不动地把棋下完。这种情形东门达观曾

遭遇过一次，就在红帅被拐之前不久。

那次东门达观与蒲寿庚下棋下到一半，一名军官匆匆奔进棋盘园，向蒲寿庚报

告说有大批日本海盗来犯，集结了三四十艘舰船，在刺桐港外劫掠中外商船，并试

图攻占港口。当时市舶司海军舰队不在泉州，刚刚被市舶使蒲师文率领北上押送税

银去了，港内所剩武装力量最强的是蒲家船队私人武装，由驻守天风海云楼的蒲仲

昭统辖，但眼下是贸易旺季，蒲家船队大半出了海，所剩人手不多，难以抵抗有备

而来的日本海盗，因此派人前来告急，请速派遣驻守通津门的官军相助。蒲寿庚听

完军官的报告后，一边下着棋，一边发出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当时就在身后观棋

的探马赤奥鲁（探马赤军司令）带三千兵马四十艘战船出海剿匪，见到男海盗就把

脑袋砍下来，抓到女海盗则就地强奸，再送进军营；第二道命令是把报信的军官推

出去砍掉脑袋，再给他家属送去八百两银子。

东门达观对蒲寿庚的第二道命令很理解，知道他下棋不能被打扰，谁来打扰就

砍谁的脑袋。至于蒲寿庚的第一道命令，东门达观只理解了前半部分，他知道日本

海盗烧杀抢掠，罪大恶极，确实应该砍下脑袋，送进地狱，但却不太理解命令的后

半部分，一来他不知强奸为何物，二来不知蒲寿庚竟有性别歧视，对日本男女海盗

待遇不同，因此百思不得其解。

半个月后，再到棋盘园下棋时，东门达观实在忍不住好奇，就向蒲寿庚询问上

次命令的结果。蒲寿庚详尽如实地告诉东门达观说，那天探马赤军出征打了胜仗，

一共击沉海盗舰船九艘，剿灭日本海盗六百七十人，探马赤奥鲁指挥有方，作战神

勇，亲手砍杀男海盗十三人，奋勇强奸女海盗四人，劳苦功高，体力透支，凯旋回

港后便卧床不起，故特令嘉奖，赏黄金百两并良田百亩。

得到答案后，东门达观虽仍未明白什么叫强奸，却已能猜出那是剿匪杀敌的一

种手段，好像比砍头宽大一些，佛祖慈悲为怀，强奸完了不砍头，尚可放下屠刀立

地成佛，因此东门达观很是高兴，很慈悲地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说，强奸

的好，强奸的好。这下又把满楼名流镇住了，以为大师又在发布什么奥妙禅机，个

个低头苦思冥想，寻找启悟。

东门达观懂不懂强奸无关紧要，蒲寿庚推迟棋局才是关键的事情，因此不但棋

子们惊诧万分，揣测猜疑，画楼上的人们也一样惊诧万分，揣测猜疑，不知道出了

什么大事。

大事发生在与棋盘园仅一墙之隔的东鲁巷上。

此时，蒲家大厝东墙外，东鲁巷的两端，平章政事官邸的两队亲兵把守戒备，

封锁了整条巷子的交通。东鲁巷街面上，围着一群人，把窄窄的巷子填得满满当当。

这群人包括政府官员、军官将领和武林高手，他们个个神情紧张，态度恭谨，紧紧

围着街中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当街站立着的那个人，白衣如雪，长身直立，不怒自威。具体地描述，此人身

高两米，肩宽体厚，一袭白衣随风轻摆。不时露出里头的白布条，一圈圈地从脑门

顶裹到脚趾头，脸上露出两只放着绿光的大眼珠，一个又高又大的鼻子，以及一对

又宽又厚的嘴唇。毋容置疑，这便是大元帝国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十三世纪中国首

富、口交会之誓杀对象、中国象棋爱好者、蕃客蒲寿庚。

躺在地上那个，手里紧紧攥着一两银子，两眼翻白，呈大字状仰卧在石板街面

上。此人身着尖领大花衬衣，下身穿一条超大口径黄色喇叭裤，两脚套一双假冒

“奶客牌”运动鞋，鼻子戴了耳环，耳朵垂着鼻环，脚腕吊着颈链，肚脐挂着戒指，

一身的时髦，一脸的赖样，准确地表明，这是一个小地痞。

两个泉州城里身份地位最为悬殊的人，在东鲁巷上一横一竖，构成一幅古怪的

画面，和一个神秘的悬念。

蒲家家史上记载，蒲寿庚这天一大早就起了床，盥洗过后，在丫鬟的帮助下，

用白布条把自己裹成木乃伊，准备到南书房静坐半个时辰，喝一盏清香扑鼻的清源

茶，做些准备运动，待到开赛前一刻钟，才与九奶一起去棋盘园。蒲寿庚刚走出东

大房，一名亲兵队长就跑过来报告说，亲兵队早上巡逻经过东鲁巷时，在蒲家书院

墙外发现了一具小地痞尸体。亲兵队长还说，他给小地痞验过尸，身上无病无伤，

也没有什么财物，就是手里抓着一两银子，根据这个特征，估计还是那件多年未破

的“连环杀痞案”。

这十多年来，泉州街头每隔十天半月便有小地痞离奇倒毙，身上无病无伤，总

查不出死因，惟一共同的特点就是怀里都揣有一两银子，除此以外别无线索，这个

案子叫做“连环杀痞案”，困扰了泉州知府多年，一直未破。蒲寿庚知道此案，但

从未关心过，哪怕现在案发到蒲家墙下，蒲寿庚也没有真正关心起来，毕竟再过大

半个时辰就要下棋了，他只是随便做了个决定，让亲兵队长去叫几个合同制武林高

手，一起到东鲁巷勘察了解情况，自己则继续走向南书房。

蒲家大厝养了一批武林高手，住在大门两侧叫做下落的大屋子里。这些武林高

手来自江湖武林各门各派，与蒲寿庚签了合同，脱离了各自的门派，成为蒲寿庚的

雇员，负责蒲寿庚与其家属的安全保卫工作，合同期满后，他们爱干什么都行，甚

至可以谋杀蒲寿庚，杀不杀得成另当别论。所谓合同武林高手，乃是区别于传统武

林高手而言，他们不受江湖道义和武林规则的约束，也就是可以不讲江湖义气，不

讲信用，不讲道德，不讲良心，不择手段，只讲银子，因此可以横行无忌，办事效

率极高。与此相反，传统武林高手做事要讲义气，讲信用，讲良心，讲规矩，几乎

什么都要讲，就不能讲银子，否则就是违反武林道义，被江湖中人所不齿，被不讲

银子的武林高手们追杀，所以他们束手束脚，办不成事。在棋盘园主义时代，谁要

是办不成事或者办事效率太低，非但发不了财，还要挨冻受饿，生活到贫困线以下，

连知府救济金都申请不到（武林高手具有中高职称，不属于扶贫帮困对象）。当然，

江湖道义也不允许武林高手申请救济，他们只能劫富济贫，就是打劫那些土豪劣绅、

强盗贼寇。本来，任何时代都有土豪劣绅、强盗贼寇，都有坏人，不为棋盘园主义

时代所独有，因此劫富济贫应该是一只铁饭碗，砸不碎的，但到了棋盘园主义时代，

这个铁饭碗也没有碎，只是被知府抢走了。

以往，只要百姓指认谁是土豪劣绅，谁就一定是土豪劣绅，武林高手就有权找

谁劫富济贫。但今非昔比，现在的泉州已无百姓，只有劳动力货品。既是货品，便

须按质论价，身价百万者，说话的分量自然比身价三千者要大得多；土豪劣绅与土

匪强盗的身价都比寻常劳动力货品高出许多，说话的分量自然就比寻常劳动力货品

高出许多。一百个劳动力货品合起来的身价顶多只有几万银子，而一个土豪劣绅起

码就拥有几十万两银子，说话分量抵得上一千多个劳动力货品，因此，要指证一个

土豪劣绅必须上万劳动力货品联手才够分量，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因此，劫富济

贫的饭碗虽是铁质，却难盛得上饭。

更糟糕的是，在棋盘园主义时代，知府建立了完善的诉讼机制，你若想控告谁

是土豪劣绅，就必须提供土豪劣绅之所以是土豪劣绅的具体事迹，包括有关时间、

地点、人物、动机、过程等等或人或物的证据，并且还得提供证据证明这些证据不

是伪造，以及提供证据证明这些证明证据不是伪造的证据也不是伪造的证据，需要

的话还得提供证据证明这些证明证据不是伪造的证据也不是伪造的证据更加不是伪

造的证据；要是当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提供的证据不足，知府就判你诬蔑陷害打

击报复之罪，把你而不是土豪劣绅抓进大牢。要是运气好一些，你的控告被受理，

知府就会展开一系列认真仔细的调查，进入旷日持久的审理，只要你支付得起状师

（20世纪改称为律师）的费用，耗得起时间，经得起折腾，便能等到审判结果。假

如你胜诉了，土豪劣绅会被知府罚款，被勒令改过，严重者判有期徒刑，但可以交

保释金获得假释，不需要当真坐牢。假如你败诉了，你就会被土豪劣绅反起诉，控

告你诬告陷害打击报复，你将被知府罚款，严重者则判有期徒刑，而你又借不到银

子保释，就得进大牢过下半辈子。这样一来，劳动力货品们再也不敢随便控告谁是

土豪劣绅，武林高手也再没有了劫富济贫的对象，只有知府有权上门找土豪劣绅拉

赞助，任何人上门找土豪劣绅要银子都是敲诈勒索绑架抢劫，属于重大刑事犯罪分

子，要被抓进大牢先打板子再重判定罪。由于这种健全的法制，武林高手在棋盘园

主义时代全无生路，被迫分成两派，一派去做了合同武林高手，不讲江湖义气、信

用、道德、良心，不择手段，横行无忌；另一派继续做传统武林高手，但什么事情

也干不了，要依靠徒弟们的孝敬，武林同道的接济，艰难度日。

虽是如此，做合同武林高手要吃饱饭也不是容易的事，武功稍逊的只能给大户

人家做保缥，合同每年续签，没有医疗保险和人身保险，有什么闪失就要被炒就鱼，

失业风险很大；武功比较上乘的，能到知府各个衙门搞安全保卫工作，签个十年八

年的合同，该买的保险都给买，还能得到信贷担保，分期付款购置若干猪驱动车，

晋身为有车阶层；混得最好的合同武林高手，就是给蒲寿庚打工的这批，他们有本

地太祖拳高手，白莲教高手，南少林还俗高手，有外来打工的昆仑派、峨嵋派、嵩

山派等高手，还有来自威尼斯的西洋剑高手，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他们一共

八十多人，负责蒲家大厝与天风海云楼所属产业的保安，分别住在蒲家大厝和天风

海云楼，已成家的也可住在自己家里，按时上班下班。他们当中有些已跟随蒲寿庚

多年，签了终身合约，全都是货真价卖的武林高手，不乏各门各派辈份极高的人物。

但不管是老的嫩的，签终身合约还是临时聘用合约，若是办事不力，出了问题还是

会被炒成鱿鱼。比如穆罕默德显灵剿灭乌龙帮事件发生后，当值的十名合同武林高

手就受到了处罚，或解雇或杖责或罚俸，其中负责巡查东大房的两位，一位被废了

武功，逐出泉州，另一位被砍了脑袋，尸身扔进太平洋。

由于乌龙帮事件刚发生不久，蒲家大厝的合同武林高手们都增强了警惕性，加

强了危机感与责任感，得到插手连环杀痞案的指示后，都立即行动起来，施展轻功

飞速赶往东鲁巷，察看小地痞死尸。当中几个轻功最好的，在一些同事们闻讯起床

时，就已奔到东鲁巷，在同事们穿衣盥洗完毕的同时，他们已验尸完毕，回到了蒲

家大厝，等在了书房门口。在东大房发出命令之后便走向南书房的蒲寿庚，此时也

才刚刚走到书房门口，足见合同武林高手办事效率之迅捷。

高手们报告说，小地痞无伤无病，但全身心脉俱断，骨头尽裂，是被极其高深

的内功掌力所伤。这时，又一位高手奔到了书房，此人是嵩山少林寺的俗家高手，

轻功并不输于先到的几位，来迟的原因是他多做了些事，当场解剖了小地痞尸身，

查出了杀害小地痞的武功，很像是南少林独门绝技：大慈大悲掌。

这个最新发现才让蒲寿庚真正重视起连环杀痞案，他见时间尚早，距棋局开始

还有大半个时辰，就叫高手们陪他到东鲁巷看看。

东鲁巷在蒲家大厝东墙外，出大门沿涂门街东行一小段，拐向南行，便是东鲁

巷，寻常来回不须小半个时辰。蒲寿庚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完全没打算推迟开局。

此时东鲁巷上已很热闹，通过蛇话得到消息的知府大人，抢在蒲寿庚前头赶到

了小地痞身边，带着许多捕快，一起做出积极勘察的样子，并且由于工作太过投入，

都不去觉察蒲寿庚大人走近，继续忘情投入工作，直到被武林高手们大声呵斥，才

一起做出惶恐的样子，站到一旁，等待蒲寿庚的表扬。由于不想浪费时间，蒲寿庚

就懒得表扬他们，立即叫知府大人简要汇报案情。知府大人即令捕快们呈上案情材

料。这些材料记载了十二年来被连环杀害的五百多名小地痞的案情，足足装满了一

辆三十六猪驱动车。

知府大人汇报了一半，两位从天风海云楼赶来的武林高手飞马驰进了东鲁巷。

这两人是出身南少林的高手，南少林掌门西山铁担的师侄，曾做过少林创收委员会

的委员，数年前离开少林还俗――这是公开的说法，实情是贪污佛跳墙专卖栈的银

子，被西山铁担逐出门墙。这两人武功既高又懂管理，属于高级劳动力货品，还俗

不久即被高薪诚聘到天风海云楼，辅助蒲仲昭管理蒲家船队。所谓物尽其用，人尽

其才，蒲寿庚得知连环杀痞案与南少林有关，便速调此二人赶来办案。他们跳下马

后先给蒲寿庚行礼，随即奔向小地痞，片刻后即汇报说，杀地痞的武功确是大慈大

悲掌，并且从筋脉断裂的程度分析，非一般南少林弟子所能为，只有勤修苦练的罗

汉斋派弟子才有这等功力。

众所周知，少林寺的罗汉斋派仅剩二人：掌门西山铁担及其关门弟子东门达观。

蒲寿庚白衣如雪，当街直立，没人看得见他的眉头锁着还是舒展着，没人知道

他为什么关心起小地痞，没人知道他还打不打算回去下棋，只有个别追随了他多年

的武林高手们知道，此时他脑子里一定有个老和尚的形象，这个老和尚就是西山铁

担。这些武林高手之所以明白蒲寿庚的心思，是因为他们知道蒲寿庚一生仅对两人

心存忌惮，一个是大元帝国皇帝忽必烈，一个是泉州南少林掌门西山铁担。忽必烈

自不必多说，但皇帝远在大都，蒲寿庚一辈子也没见过他，心存忌惮的只是他的圣

旨；西山铁担却是近在眼前的，与蒲寿庚并肩齐名的武林顶尖人物。

蒲寿庚成名之初，西山铁担已是泉州武林的最高代表人物，那时候蒲寿庚正经

营着远洋运输船队，做着大宋朝廷的市舶使，既是官又是商，也是江湖中人，脚踏

黑白两只船。前文交代过，市舶使既负责收取海关关税，又负责外交事务，还经营

贸易和运输业务，以及统率海军舰队，权力极大，利益极丰，风险自然也少不了，

要得罪许多人，包括众多的走私贩子，以及走私贩子背后的许多人，也就是黑白两

道的后台。蒲寿庚经常带人缉拿走私贩子，黑白两道得罪的人实在是不少。好在泉

州满城皆知蒲寿庚是武林高手，宰过日本海盗，杀过武林快客（不久以后还打败了

朝廷大将军），武功非凡，实力超群，加上当时大宋朝廷摇摇欲坠，大家都自身难

保，所以走私贩子被捕之后，无论黑的白的后台都不太敢出头，顶多派人扛着银子

送进蒲家大借，做做蒲家若干奶的工作。蒲寿庚铁面无私，严格按照走私货值的比

例收取罚款，交不出罚款一律杀头，从不轻易给谁面子，却有两次例外。例外的发

生没有别的原因，只为南少林掌门西山铁担。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市舶司抓到的两个走私贩子中，一个自称是西山铁担的

外甥，走私军火武器；一个自称是西山铁担的小舅子，走私贩卖人口；两人都请蒲

寿庚不看佛面看僧面（蒲寿庚不信佛，信真主），从轻发落。一向认钱不认人的蒲

寿庚，这次却突然决定认人，他叫来两名画师，把两个走私贩子画下头像，送到少

林寺，请西山铁担认认这两人到底是不是亲戚。

第一幅画着西山铁担外甥的画像送回来时，上面有西山铁担的亲笔题词：如果

我不承认，给多少银子？蒲寿庚看后嗬嗬一笑，把贩卖军火的走私贩子砍了头。第

二幅画着西山铁担小舅子的画像送回来后，上面又有西山铁担的亲笔题词：把他姐

姐嫁给我，我就认。蒲寿庚看后又再嗬嗬一笑，然后把贩卖人口的走私贩子凌迟处

死，罪名是：诬蔑诽谤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铁担大师娶有老婆。行刑前蒲寿庚还嘲

笑那走私贩子说，世上怎会有你这种笨蛋，好认不认偏要认做和尚的老婆的弟弟，

和尚会有老婆吗？蒲寿庚的讥讽说明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番客，脑筋转得就是比中国

人慢一些，泉州人骂人笨蛋会骂说你很番，道理就在这里。

这两件事情虽然得到妥善解决，避免了天风海云楼与南少林发生火拼，却让蒲

寿庚感觉到了西山铁担的威胁。假如日后西山铁担当真娶了老婆，而西山铁担的老

婆当真有个弟弟，这个弟弟又当真去走私贩卖人口，更不幸被市舶司缉私队抓到，

该怎么办？是不要西山铁担的小舅子交罚金，还是让西山铁担上门来要人？西山铁

担武功盖世自不必说，少林弟子个个身怀武功，一般官兵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虽然

天风海云楼有许多合同武林高手，蒲家船队的水手们也个个身手不凡，当真打起来

未必就输，但对于正蓬勃发展事业的蒲寿庚来说，为西山铁担的小舅子打这么一场

大战，未免太不划算。不过，假如放任西山铁担的小舅子走私，导致西山铁担老婆

的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个个都有样学样，统统都去走私，威胁到天风海云楼的生

存根本，后果却是更严重。

所谓盛名之下，必受其累，蒲寿庚与西山铁担同在当世武林十大高手之列，相

互存在威胁是必然的，不管西山铁担做没做什么，反正蒲寿庚是一定要做点什么的。

蒲寿庚先从船队里找来两名水手，给他们加了薪水，派到少林寺做和尚，监视

西山铁担的举动，再派绍兴师爷北上临安，高薪诚聘了四名武功超绝的前朝大内高

手来到泉州，准备在适当时候对付西山铁担。这四名大内高手因大宋垮台而失业，

没地方领薪水，正为再就业问题发着愁，因此与绍兴师爷一见如故，很是谈得来，

迅速谈妥了价钱，收妥定金，星夜南下，赶到泉州。

这四名大内高手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第一位是鹰爪门师叔辈的人物，

鹰爪功的造诣仅次于其掌门师侄。所谓鹰爪功，就是把手练得跟鸡爪子一样的干巴

瘦，减少插进敌人胸膛时的摩擦阻力，达到一爪掏心的境界。第二位是化脓绵掌的

掌门人。所谓化脓绵掌，就是只须在敌人身上轻飘飘地拍上一掌，内力到处，毒气

人体，化血成脓，有如刺人一支吸毒者使用过的针筒，爱滋病菌迅速传染，敌人即

便当场不死下个月不死甚至来年还不死，最终还是会全身枯瘦而死。第三位是暗器

高手，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暗器，随随便便做个什么动作，就发出了金针银针丧门钉

等等致人死地的暗器。第四位是这四名大内高手中最厉害的，高手中的高手，练的

绝技叫做霹雳神掌。此掌看起来稀松平常，一掌打在敌人身上，敌人还好好地站在

原地，毫发未伤的样子，如果此时没有风吹草动，没有半点声响，敌人也还是好端

端的，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只要有一点点动静，比如火山爆发，比如摔碎一只碗，

比如一片树叶掉到地上，霹雳神掌的威力就进发出来了。只见敌人上下哆嗦浑身打

颤，然后突然“轰”地一声巨响，身体爆炸，迅即化为灰烬，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这种霹雳神掌的威力相当于五公斤TNT炸药，一掌下去，十个人也毙了。所以这位高

手每次施展霹雳神掌之后，就会迅速倒退十丈，跑到安全地带，然后两手合十，姿

态优雅地轻轻一拍，如同按下启爆开关，敌人就会上下哆嗦浑身打颤，然后突然

“轰”地一声巨响，身体爆炸，化为灰烬，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四名大内高手被安顿在天风海云楼里，一边研究南少林的武功路数，一边随时

等待蒲寿庚下令对付西山铁担，到少林寺一展身手，获得器重，再向蒲寿庚提出加

薪的请求。但这一等就等了四年，一直等到蒲寿庚赶走了大将军张世杰，等到泉州

成为大元帝国属士，等到蒲寿庚做了平章政事，都没等到进剿少林的命令。这四年

间，四大高手终日无所事事，天天只是吃饭睡觉，苦练武功，一会儿在楼下找只老

山羊玩玩化脓绵掌，害得许多山羊无端端得上化脓重病，无缘无故地暴毙；一会儿

上楼顶找几朵飘过的白云练霹雳神掌，搞得刺桐港上空老是电闪雷鸣，影响了天气

预报，三天两头撤换气象台台长也不顶用；一会儿却又在大楼柱子上拍鹰爪神掌，

考验蒲寿庚的先进造楼技术，把大楼拍得摇摇晃晃。由于天风海云楼的独特外形，

每当被鹰爪功拍得摇来晃去，大楼便勃然跃动，栩栩如生，像是修炼成精，活过来

一般，招惹四周民众前来祭拜，在楼下四周设了许多香案，摆了无数供品，或求生

贵子，或图发大财，或祈求爱情从天而降，终年不停。那位暗器高手更是无聊，夜

夜呆在楼顶那个承接雨露的裂口当中，向大发射各种各样的暗器，提高暗器的射速

与射程，这就使得四周民众总看到楼顶射出无数闪亮的东西，并伴有尖啸的破空之

声，以为这根大楼不但活了，还具有了人类和动物的某种私欲，需要满足，于是纷

纷携带许多活猪母、活羊母、活牛母等等活的雌性动物前来祭拜，甚至还从锡兰进

口了活大象母，牵到楼下以备其需。

这四名大内高手就这样呆在楼里制造封建迷信，等待蒲寿庚的指示，结果等来

了解除合同的法律文件，再次陷入失业困境。

此事要归咎于蒲寿庚派到少林寺的两位卧底和尚，这两人在少林寺厨房烧了四

年开水，吃了四年青菜豆腐后，给蒲寿庚打了一份报告说，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南少

林掌门西山铁担，其实是一个爱钱如命的市井小人，满嘴都是银子铜板，满脑都是

赚钱创收，在他的领导下，寺内和尚个个不务正业，或开抽签算命摊，或办各色零

售栈，或满城发广告，或四处拉赞助，还把围墙拆掉盖了许多店铺，租给小商贩们

经营，卖佛珠卖字画卖许多骗人的旅游纪念品，还卖羊头卖狗肉就差没卖人肉包子，

传播封建迷信，昧着良心创收。西山铁担非但对此不闻不问，还整日哼唱“我被银

子撞了一下腰”之类的小曲，更时常无缘无故抡鸡毛掸子接人，行为颠三倒四，讲

话牛头不对马嘴。至于西山铁担的武功，也只剩下徒有的虚名。寺里的和尚们都说，

这十多年来都再没见过西山铁担动过拳头踢过腿，出过金刚指发过狮子吼，从种种

迹象看，西山铁担不但武功尽废，甚至连脑筋都不行了。

报告最后说，少林寺经济拮据，生活清苦，每日粗茶淡饭，营养不良，长此以

往定然折寿，我辈深受平章大人厚思，委此重任，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但我等更

想为大人出更大的力，流更多的汗，做更大的贡献，望大人体谅我等报国心切，报

效大人知遇之恩心切，让我等还俗出寺，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虽战死沙场马革

裹尸亦无憾也。

读过这份报告后，蒲寿庚便对西山铁担彻底放了心，把两位卧底调了回来，给

予了嘉奖，并为两人的精神所感动，决定满足他们报效国家的愿望，把他们送进兵

营，随军追剿宋廷余孽。这两人一去之后就再没回来，用马皮包裹了尸体埋葬在天

涯海角――之所以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是因为这两名卧底不了解蒲寿庚的番客

思维，你说想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蒲寿庚一定不以为你是在表姿态装崇高，而

是当真以为你活得很不耐烦，能成全你他就一定成全你。

至于那四位大内高手，既然西山铁担已不需要对付，养着他们也就没有价值了，

于是蒲寿庚就解除了合同，把他们请出了天风海云楼。从此天风海云楼再不摇摇晃

晃栩栩如生，楼顶再也再不射出晶晶亮的东西，四周民众才不再到楼下献祭膜拜。

四名大内高手被赶出天风海云楼后，都非常生气，想到自己本是在皇帝跟前出

入的高级公务员，身怀绝世高明武功，竟沦落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越想就越生气，

四肚子气无处发泄，决定全部发泄给西山铁担。他们认为，就是因为西山铁担不肯

谋反，不肯带领少林和尚反对蒲寿庚，才导致了他们的失业，因此必须把西山铁担

收拾掉，一报失业大仇，二可显示他们的绝世武功，让蒲寿庚知道他们这四年的干

饭不是白吃的，没准就此得到蒲寿庚的重新赏识，把他们请回去加薪续约。于是，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四名大内高手施展轻功，飞檐走壁，潜进了少林寺，然后

就再没出来。至于为什么没出来，江湖上无人得知，有人猜测他们可能根本就没进

少林寺，找西山铁担出气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西山铁担位列当世武林十大高手，这

四人联手也未必打得赢他，总之，这四名大内高手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蒲寿庚之所以放过了西山铁担，有两重原因，一是因为西山铁担年岁已高，一

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厉害不到哪儿去；二是知道了西山铁担要银子――既然银

子能打发，一切好办。要知道大元帝国的首富不是别人，正是蒲寿庚自己，若投标

竞价收买西山铁担，普天之下无人竞争得过蒲寿庚。

据野史记载，大元帝国时代武林十大高手虽然有两位出自泉州，但天风海云楼

主与南少林掌门却从未交过手，甚至连见面都只有一次，见面时不仅没有比武，连

手都没握上，原因是他们正在参加一项颁奖仪式，忙于跟获奖者握手，两人连话都

没说上一句。

那次颁奖是蒲寿庚有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亲眼见一见这位号称天下武林第一

肩的南少林掌门，时间是在东门达观出山前一年。那一年，一些文化家发出了与时

代步伐很不一致的声音，说棋盘园主义虽然把泉州经济搞上去了，却忽视了精神文

明建设，《陈三五娘》等靡靡之音铺天盖地，以烧肉粽为代表的快餐文化充斥街头，

诗词曲赋与文章小说之类的高雅文化却无人问津，找不到读者，再这样下去，曾以

“海滨邹鲁”闻名海内外的泉州将变成文化沙漠，大宋状元王十朋那句著名的“八

闽名胜无双地，四海人文第一邦”，将要被改成“八闽抢钱无双地，四海无才第一

邦”。文化家的刻薄尖酸让蒲寿庚很不愉快，但又拿他们没办法，毕竟人家也是出

于好意，想提高泉州的精神文明，蒲寿庚于是便授意泉州诗词局举办泉州文学创作

大奖赛，找一些坊长栈长赞助银子，用高额奖金激励高雅文人们创作高雅文化，推

动泉州的精神文明建设，封住文化家的嘴巴。为显示对文化的重视，蒲寿庚亲自担

任大奖赛评委，亲自出席颁奖。在挑选评委的时候，蒲寿庚突发奇想，命诗词局长

把西山铁担也请来做评委，理由是西山铁担博学多才，德高望重，是泉州宗教界、

思想界的杰出领袖，应该为泉州精神文明贡献一份力量。

诗词局长得到指示后，三度驾临少林寺，第一次是给西山铁担送去泉州文学创

作大奖赛评委的聘书，顺便问问少林佛跳墙专卖栈是否能为大奖赛赞助一千两银子；

第二次是给西山铁担送去文学创作大奖赛的人选作品，顺便向西山铁担解释他为何

只开三百两银子的收据；第三次是请西山铁担为文学创作大奖赛题词，向西山铁担

索取对人选作品的批阅评语，顺便把获奖名次提前通知西山铁担。

野史上说，盛况空前的泉州文学创作大奖赛在三个方面创下了纪录，一是奖金

之丰，创中国文学史之最，显得作品质量空前之好；二是参加者数量之众，创中国

文学史之最，显得高雅文化传播空前之广；三是获奖作品之多，创中国文学史之最，

显得精神文明建设总体水平空前之高。参赛作品包括诗、词、曲、赋。小说与各种

文章，形式多样，题材广泛。这些作品在创作手法上也大胆创新，力求真实坦诚，

比如有位年轻作家讲述了他带着垂死的祖父到朝花楼嫖妓的故事，以此弘扬孝道；

另一位则连篇累续地描绘他某个勃如坚铁、尺寸空前、傻头傻脑的，被称做蘑菇、

把把、大枪、那东西、擀面杖之类的器官，试图将此物树立为人类辨别是非的惟一

标准；更多的女文学家则在作品中广泛发布她们的房事趣闻，详尽细致地描绘自己

交媾的技术细节、激素分泌传导过程以及神经细胞生化反应，不厌其烦地与读者分

享其忧郁和妄想。这些作品有些得了奖，有些则被批判，有些被列为精神文明建设

成果，有些则被打人地摊文学通俗小说或者黄色糟粕之列，但划分好坏优劣的标准

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反正不是那个男作家勃如坚铁的东西。还有一点说不清楚的

是，西山铁担读了这些作品之后，有什么感触和评价，据说他老人家没有写评语，

只是在诗词局长请他为大奖赛题词的时候，即席挥毫留下了墨宝：“春叫猫儿猫叫

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也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这幅题词不但被高高挂在文学创作大奖赛颁奖会场上，更被许多评委看好，提

议把该诗收录评奖，授予甲等奖金。但有评委指出不该把大赛奖金内部消化，还是

鼓励后进为好。大家争论不休，裁决不下，便去问蒲寿庚。蒲寿庚读了之后哈哈大

笑说，老和尚倒是读懂了这些作品，不过，在如此神圣的文学殿堂上开玩笑，未免

不够庄重，撤掉吧。

就这样，西山铁担的《猫儿叫春诗》就没能挣到文学大奖赛的甲等奖金，这一

万两银子便授予了家住摩天大厦的一名文学青年。该文学青年的获奖作品是一阕词，

准确地说是一阕词的上阕，也就是半阕词，还是抄袭模仿了那阕著名的“我住长江

头，君住长江尾”的宋词，全文如下：

卜算子

――摩天大厦抒怀

我住七楼东，君住八楼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自来水。

这半阕抄袭模仿之作之所以赢得泉州文学创作的最高奖项，据说是蒲寿庚慧眼

独具，从数万部（篇）作品中挑选出来的，说这部作品以简洁精炼的手法，真实反

映了以摩天、摩云大厦为代表的泉州新生活，弘扬了棋盘园主义新文明，具有强烈

的时代气息，是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应加授大元帝国泉州文学创作最高成就奖。

颁奖的时候，由于不喜欢西山铁担在庄严神圣的文学殿堂上开玩笑，蒲寿庚就

把西山铁担的座位安排到主席台最靠边的位置，两人离得远远的，连握手都免了，

导致这两位当世武林高手错过了一次比拼内力的机会。

出席颁奖大会之前，布告局局长派出写报员和速画匠到少林寺，要给西山铁担

写一篇人物专访，画几张布告图片，准备张贴到东门城墙上，向泉州劳动力货品们

全面推介。这是每位颁奖嘉宾都享有的待遇。前文介绍过，速画匠就相当于20世纪

的摄影记者，干的活是完全一样的性质，只是效率慢一些，画一张布告图片需要一

个时辰，也就是两个钟头的时间。东门达观曾经被画过许多张布告图片，多次在速

画匠面前傻站了一个时辰。对一般人来说，摆一个姿势站半个时辰是件很累人的事

情，但东门达观是武林高手，以任何姿势站立十个时辰都不成问题。但要是糟老头

子或者生命垂危的老太太，情况就不那么妙了。据说蒲寿庚每次和他的某个奶吵架

之后，都会叫布告局长派出写报员和速画匠，采访该奶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让那

些喜欢做新闻人物的糟老头子槽老太太摆姿势画布告图片，把他们折腾死。这种杀

人的手段很见效，又不会遭各位奶们的疑心和责怪，反而会换来许多感激。由此可

以推断，蒲寿庚请西山铁担出任文学大奖赛评委，一定也没安好心，多半也想用这

个高明的法子暗害西山铁担。但很可惜，这个办法并没有奏效，那些写报员和速画

匠进了少林寺后，得到了西山铁担热情接待，请他们吃货真价实的佛跳墙，再按行

规给他们封了红包，然后把他们带到大雄宝殿，悄悄与他们商量，请他们照着大殿

上佛祖的模样给他画布告图片，他就不摆姿势坐等了。这些写报员和速画匠回城之

后，把一大叠佛祖图片交给局长。局长不敢自做主张，就把图片上呈蒲寿庚，并把

西山铁担的意思向蒲寿庚转达，至于西山铁担给的红包，当然就不必上缴了。蒲寿

庚看着图片上的佛祖，嗬嗬一笑说，这老和尚，浪得虚名，就饶了他吧。

如果说当年两位卧底的报告，让蒲寿庚把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到肚子里，两年

前泉州文学大奖赛上西山铁担的表现，就更让他把大石头放到了脚上。但是现在，

站在东鲁巷一个小地痞的尸体前，蒲寿庚心里那块放下了许多年的大石头又再提了

上来。读过武侠小说的人都知道，对付一个地痞流氓，如果要用到少林大慈大悲掌

这等高深的武功，背后就肯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蒲寿庚虽然从不读武侠小说，

自己却是武林中人，这么个简单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何况这里头还涉及到他最

忌惮的西山铁担，以及马上要与他下棋的东门达观。

就这样，棋盘园的棋局被史无前例地推迟了。

第十九章 小山全会

必须重申，言贝盟的全名叫做“誓杀奸贼狡贼恶贼蒲寿庚大联盟”，假如言贝

盟已被消灭，则口交会――誓杀奸贼狡贼恶贼蒲寿庚大联盟常务执行委员会――就

变成了没有士兵的将军，没有臣民的国王，没有雇员的老板――最后这个比喻只适

合13世纪，20世纪确有一批身兼全部雇员的董事长，开的公司叫做皮包公司。但问

题是，口交会明白还存在着，还在努力不懈地为诛贼伟业奋斗着。因此，东门达观

这个惊人兼悲观的结论，给大家出了一道难题。

东门达观报告里说，在棋盘园主义时代，所有百姓都参与了使用价值的伪造，

并在伪造使用价值过程中，伪造了自己的使用价值。具体来说，一个百姓到蛇肉干

作坊工作，赚到了银子，拿回家，给老父和儿子买蛇肉干，给老婆女儿买棋盘园时

装、护肤品、化妆品、营养丸子、浓缩清音养肺膏、两翼齐飞白布带、贴满仿真防

伪标签的信笺，给自己购买宠物机关猪等等货品，在这个过程中，他参与了使用价

值的伪造，也消费了伪造的使用价值。棋盘园主义规定了任何东西（包括人）都必

须先具有使用价值，才能实现交换，兑现价值，这位百姓也不例外，他必须先对泉

州城民经济发展具有使用价值，才能实现价值（即赚取银子）。那么他的使用价值

是什么呢？就是他在蛇肉干坊里生产蛇肉干的过程。从这个过程可以看出，这位百

姓把他的使用价值拿了出去交换，也就是把自己卖了出去，因此他就成了一件货品，

考虑到人的生命因素，这种货品可以命名为劳动力货品。

东门达观分析说，除了出售自己的使用价值，实现自己银子价值的百姓成为劳

动力货品，那些直接伪造使用价值的坊长栈长也是劳动力货品，但他们实现的是更

高级的交换，能够换取更多的银子。棋盘园主义给所有百姓提供了出售自己使用价

值的机会，让每个人都去兑现自己的使用价值，交换银子，再去使用别人的（或别

人伪造的）使用价值，途径就是给自己赋予劳动力货品（不论高级还是低级）的使

用价值。不单是参与劳动的百姓才是劳动力货品，参与消费的百姓也是劳动力货品。

东门达观举例说，假如百姓们都不去娱乐栈玩发风机，娱乐栈就收不到银子，发风

机的使用价值就无法实现价值，因此对娱乐栈来说，前来消费的百姓都被赋予了使

用价值。假如百姓都不买棋盘园时装，名媛时装栈便要破产，因此对名媛（及其他）

时装栈来说，购买时装的百姓都被赋予了使用价值。以此类推，泉州百姓对所有作

坊货栈以及所有坊长栈长来说，都有（被赋予、挖掘，或伪造的）使用价值，这样

才能彼此交换使用价值，实现各自的价值。

由于泉州所有百姓都有使用价值，都在实现银子价值（即人生价值），因此泉

州百姓再也不是百姓，全部都成了劳动力货品。也就是说，泉州已经没有了百姓，

只有劳动力货品。根据这个事实，东门达观列出了以下命题。

命题一：言贝盟是泉州全体百姓大联盟；

命题二：泉州无百姓；

推论：言贝盟并不存在。

并列的结论就是：蒲寿庚再不是泉州人民的公敌――人民之不存，公敌焉附？

换一种动态方式表达就是：蒲寿庚以他天下无敌的棋盘园主义神功，彻底消灭

了言贝盟――誓杀奸贼狡贼恶贼蒲寿庚大联盟。

东门达观这个惊世骇俗的结论，给了口交会一个晴天霹雳，义士们立即作出决

定，召开口交会全委会，制定言贝盟被消灭后的新形势下，诛杀口交会公敌蒲寿庚

的行动计划――既然蒲寿庚已不再是泉州人民的公敌，诛杀的理由只能修正为此。

口交会发送会议通知恰好是东门达观二上凤山的那天，在庆贺新帮主升座就职

的宴会上，一位值勤守寨的小头目跑来报告新帮主红大帅说，抓到了一个城里来的

小地痞，说要找少林寺的达观大师，他告诉小地痞说少林寺在泉州东岳山，不在安

溪凤山，但小地痞似乎死活不肯相信，愣是要闯进来，所以他就把人捆了起来，问

帮主如何发落。红帅刚刚当上土匪头子，很想做得像个土匪头子的样子，却不太知

道怎么做才像，就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铁观音。铁观音举起右掌，在自己的脖子上

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红帅点点头，表示她看懂了，然后把右掌伸到铁观音脖子上，

做了个切脖子的动作。小头目先是一愣，既而迅速地点头，转身招来四条大汉，把

铁观音连椅子一并绑起来，举起大刀，准备砍掉铁观音的脑袋。事出突然，铁观音

一时没反应过来，捆紧后才知情况不对，想问红帅为何杀他，却又被绳子卡住喉咙，

发不出声。所幸红帅也发了急，大骂小头目说，你母的想造反呀？

很显然，这是场误会，很快就解决了。此事给了红帅一个深刻教训，懂得了江

湖帮派的帮主向来行事果决，一言九鼎，要杀就杀，要干什么就于什么，帮众只知

执行，不问缘由，因此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关系到别人的生死。

送东门达观下山的时候，红帅才捂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说，你母的！我刚才差

点杀了傻观音，吓死我了。

东门达观见有机可乘，便劝红帅不要做这帮主了，跟他回去下棋练功。红帅说，

什么？这么好玩的帮主我干吗不做？你刚才没看见，我的手就这么一挥，傻观音的

命就差点没了，多裤呀！

红帅挥舞着手，在空中不断重复比划切脖子的，很裤的动作，眼里充满了满足，

得意洋洋说，以后谁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这样，嗤！咔嚓！脑袋搬家，哼，要是

小黑子在这里，我就嗤！咔嚓！太好玩了，小黑子，哼，早晚有这天的，不过嘛，

真把她咔嚓了也不好，留着吧，打打屁股算了，要是傻观音惹我生气，我就打小黑

子屁股，气死他。

与红帅在凤山脚下分手后，东门达观施展无上轻功，疾速奔向泉州城，一番飞

檐走壁上蹿下跳，奔进棋盘园，推开棋盒的门，对九奶说，闹！

凤山归来后第三天，小山全会胜利召开。

由于是第一次参加口交会的全委会，东门达观心情特别激动，因为他终于能够

见到口交会的全体领导，也就是他那烈士父亲的亲密战友。以前他虽多次亲耳听过

义士们亲切的声音，却从未亲眼见过义士们亲切的面容，这是因为口交会的保密制

度，东门达观每次见到的全是蒙面义士，从来就看不到人脸义士。因此，他从接到

通知那一刻起就激动万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急切期待着会议的召开，整整激

动了三天三夜，连与九奶练武的时候，仍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练得格外起劲。

自从九奶传授了“两心相通、互为彼此”的神功真诀，悟性极高的东门达观立

即将真诀透彻地理解和掌握，付诸实践，遵照九奶的教诲，努力与红帅两心相通、

互为彼此，刚刚有了一点进展，红帅就被铁观音拐了去，从此一去不回头。并且看

她的样子，倒像与铁观音很快就达到了两心相通、互为彼此的境界。这使得东门达

观的神功进展有所停滞。二上凤山回来的当夜，东门达观径直跑来找九奶练功，仍

有些节奏紊乱，气脉不顺，一套神功总练不完整。九奶见状，忽然提议说，不在屋

子里练了，到棋盘上练去。

那一夜，东门达观与九奶在石埕棋盘上沐浴着月光，以天做被，以地为床，蛙

鸣为乐，鱼跃伴舞，在棋盘上大练了一个通宵，从楚河东岸练到西岸，从红帅九宫

练到黑将九宫，当真练得天羞地涩，鬼神趋避。要知道，九奶是红帅棋子出身的绝

代美女，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如今年方二十有六，正是花好月圆风韵最佳

的时节，因此在这两人练功正酣的时候，天上当真掉下不少鸟儿――由于不是北归

的季节，大雁们躲过了一劫，掉下来的都是燕子麻雀之类的小鸟。次日清晨打扫庭

院的丫鬟们看到棋盘上摔晕了一地的鸟儿，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明白个中原由。至于

楚河里的鱼儿，当时也没闲着，小鱼儿们都沉到水底下了，证实了古人成语的正确

性，但那两条肥硕的大鱼则与古人对着干，一个接一个鲤鱼打挺跃出水面，圆滚滚

的鱼眼始终不肯闲着，直至累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休息了七天七夜都没缓过劲

来，害得蒲寿庚以为它们得了什么病，请来鱼医为其诊治施药。至于闭月羞花一说，

东门达观与九奶的实践可以证明，只有一半是正确的，花儿们的确全都收起了花瓣，

垂头丧气，不敢见人，但天上那个月亮非但死活不肯闭上眼睛，还使劲把偶尔不识

相飘到眼前的云彩们赶走，搞得那晚泉州夜空特别清澈明净，是棋盘园主义时代难

能一见的好夜色。

就是在这种独特的时候，独特的环境，独特的过程中，东门达观对九奶所授的

“两心相通、互为彼此”神功真诀，有了全新的领悟。这种领悟在练功细节上如何

体现，文字难以描述，要了解这种领悟，需听听东门达观在小山全会上的发言，因

为他在发言中提到了“两心相通、互为彼此”神功真诀。当然，东门达观发言时没

有提到红帅和九奶，师父吩咐过，秘练棋盘园主义神功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

具体来说，东门达观的理解是这样的，与红帅与九奶练功时，东门达观为阳，

红帅与九奶为阴；与此对应，蒲寿庚在泉州施行棋盘园主义，以蒲寿庚为阳，泉州

百姓为阴。修炼神功之初，东门达观一直阳为主进，阴为被动，缺乏配合精神，忽

略了对方感受，所以勤而无效。蒲寿庚施行棋盘园主义之初，把棋盘园主义各种原

理施予百姓，也是阳为主进，阴为被动。但蒲寿庚神功上的造诣非凡，不像东门达

观那样刚猛直进，忽视阴阳调合，而是懂得启发对方的感受，让对方在舒坦畅快的

同时，主动进取，积极参与，阴阳汇济，互为彼此，一起同攀高峰，共晋致高境界。

举例来说，蒲寿庚在棋盘园向泉州放送时装潮流，此为阳进，泉州百姓穿上时装，

此为阴受。百姓穿时装穿得无比舒坦畅快后，开始积极追逐时装潮流，积极参与消

费和生产，使蒲寿庚与百姓们阴阳汇济，互动互进。到最后，百姓全部成为劳动力

货品，娴熟地运用使用价值伪造原理，推动泉州经济高速发展，棋盘园主义被双修

合练到致高境界，蒲寿庚那只神秘的看不见的手已无处不在、无所不是，所有百姓

都成为这只手，也都成为这只手的一部分（劳动力货品），所谓互为彼此便是此解。

由此可知，棋盘园主义神功练到最高境界，看不见的手就绝不是一只，而是无

所不在、无所不是。对阵过招时，你防他左手右手前腿后腿都没有用，他随时冷不

丁地在你背后拍上一掌，或一拳掏心，或出指点穴。练到登峰造极，他能用无数的

看不见的手拍出无数掌，打出无数拳，点遍你全身所有穴道。跟看得见的手过招，

拼的是招式内功，看不见的手却来无影去无踪，防不胜防，难怪连天下第一剑张世

杰都败在蒲寿庚手下。

东门达观的独特见解是否正确，义士们没有给予表决，因为那天议程大多，来

不及逐项审议，而且由于东门达观的失误，会议被延误了许多时间，更加没有时间

讨论如此细节的问题。东门达观的失误是无心的。小山全会召开的当天早晨，他早

早就起了床，先给自己易容化装了一番，戴上一头红色披肩假毛，用以遮盖两扇碗

糕状声波接收器，头戴一顶蓝色瓜皮帽，上身穿一件银色开领夹克，脖子上系一条

圆点斜纹领带，下身穿的还是那条马仔裤，脚上则换穿一双白色休闲鞋。这副打扮

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全是棋盘园主义时代的极品名牌――棋盘园牌，因此就显得

很高贵，符合伪装成纨绔子弟的需要。

穿着打扮停当后，东门达观施展少林轻功，飞速下山，绕道城北朝天门进城，

直奔小山全会召开的地点：小山书院。

小山书院是泉州四大书院之一，一百年前宋代大儒朱熹曾来此讲学，并题“小

山丛竹”于书院讲舍额。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五尺之丘便因一朱而贵，从此

名扬海内。文人墨客每到泉州，必进小山书院，到“朱文公讲院”坐坐，瞻仰“小

山丛竹”题字。口交会义士均是饱学之士，此书院少说也进过十回八回，地形极为

熟悉，选择此地召开全委会，一是出于逃跑的方便；二是适逢学生放假，院长愿意

出租创收；而且少林寺内的口交会会馆太过狭窄，容不下众多义士。

走进小山书院的时候，东门达观心情既激动又沉重（为何沉重，容后解释），

一改以往气定神闲的风度，急匆匆地奔进书院，忘记与看门义士对一对接头暗号。

看门义士认不得化了装的东门达观，误以为来的是蒲寿庚的奸细，当即一声大喝，

抱头鼠窜。院内义士们听到信号，即刻纷纷夺路而逃，跳窗的跳窗，跳墙的跳墙，

跳楼的跳楼，找不着地方跳的就满院狂奔。东门达观从未参加过全委会，看到此景

就很奇怪，以为全委会就是在这种运动方式中召开的，于是就施展无上轻功，与狼

奔豕突的义士们一起奔跑，边跑还边拍人家的肩膀问，开会了？开会了？东门达观

轻功极佳，没一个义上跑得过他，跑了一阵后，义士们不是趴到台阶上就是抱着棵

树喘气，这时候东门达观反倒不理他了，转而奔向其他狂奔的义士，追上去拍拍人

家的肩膀问，开会了？开会了？

不要奇怪义士们为何只在书院内狂奔，而不逃到街上去。棋盘园主义时代泉州

铁墙业发达，所有大厝无论大门小门，大窗小窗，天井地道，院落走廊，全装有防

盗铁栅栏铁间铁门铁网铁墙，义士们在慌乱中都忘记了这事，不是一头撞到防盗门

上，就是一屁股摔到铁条网上，怎么跑也跑不出书院。许多义士还不幸把鼻子撞歪，

或者把脸跌肿，由于大家都没练过武功，无法抵御疼痛，痛得大声嚷嚷，啊、啦、

（、呀、哇之类的象声词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像在学习外语发音。必须说明的是，

“（”之音不是外语，泉州方言里有“（”这个音，意思是坏了、糟糕了。义士们

一边发足狂奔，一边撞向铁栅栏铁闸门等等姓铁的东西，一边发出啊啦（呀哇的叫

声，假如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后果肯定不太乐观，所幸有两个奋不顾身的义士，情

急之下激发了自身潜能，一个把东院的防盗门连门带框一并撞塌，另一个把南墙铁

栅栏撞开了人大的一个口子，杀出了两条血路。其他义士蜂拥而至，一眨眼工夫全

没了影。若大一个小山书院，转瞬只剩东门达观一人，他检查了那道被硬生生撞开

的防盗门，对撞门义士的蛮劲赞叹不已，然后望着对街大开的书院大门，想不明白，

这些人要出去干吗不走大门，费这么大的劲干什么？

这场误会的发生，当然要怪东门达观缺乏阶级斗争经验，冒冒失失，愣头愣脑。

因此，会议被延误了十二个时辰重新召开时，义士们先集中批评教育了东门达观一

个时辰。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东门达观也很不好意思，连椅子都不敢坐，直挺挺

地站在主席台下，虚心接受批评教育。

主席台上，前四排坐着口交会的五十四位副会长，后五排坐着六十四位常务理

事。主席台下，只有东门达观一个人。可以理解的是，全委会是口交会规格最高的

会议，领导们不坐到主席台上是不应该的。

批评教育东门达观的同时，义士们也没有忘记自我批评，组织联络委员会主任

委员在自我批评里指出，这次不必要的失误之所以会发生，除了东门达观义上负有

不可推卸的责任之外，他自己也有责任，因为他只通知了东门达观接头的暗号，却

没有详细指出应如何走进书院大门，如何与看门义士接头，如何装出一副无所事事

的样子等等，导致东门达观犯下大错，为此他决定承担责任，引咎辞职，提请众义

士审议并处罚。众义士经讨论研究后，做出决议，给予教培会主任行政记大过处分，

但不批准其辞职，且处分不记录在案，说过就算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结束后，会议

主持人让东门达观做检讨。东门达观的检查非常认真仔细，几乎把大家的批评都复

述了一遍，并表示他完全接受批评，只是有一个小的问题不太理解，就是什么叫做

不必要的失误？东门达观很诚恳地说，他资质愚钝，理解力不强，不太明白如何区

分失误的必要与不必要，是否搬起石头砸了左脚为不必要的失误，砸了右脚则是必

要的失误？希望领导为他定出区分准则，以便日后在失误之前，先搞清楚哪一种失

误是必要的，否则连必要的失误都不去犯就不对了。义士们听了东门达观的发言后，

都觉得他在故意捣乱，性质属于鸡蛋里挑骨头，于是又再批判了他一通。教育培训

委员会主任委员也做了自我批评，认为他对东门达观义士的教育不够全面，没有给

东门达观义士指出不该在领导的蛋里挑骨头，为此要负上一定的责任，请众义士审

议并处罚。众义士经讨论研究后，决定给予组联会主任行政记大过处分，但不记录

在案，说过就算了。

本来东门达观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义士们已经觉得东门达观实在不可理喻，

不再让他说话，转而进入会议的第二项议程。由主持会议的一位副会长向大会介绍

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包括领导们的性别、年龄、出身、学历、职称、现任职务、

曾任职务、兼任的各项社会职务、获得的所有荣誉、工作成绩、具体贡献等等，由

于内容繁多，颇费时间，一共介绍了一个时辰。这项议程绝非多此一举，或者脱裤

子放屁，因为这番介绍对东门达观非常重要，使他得以认识他那烈士父亲的全部生

前战友，并从中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棋盘园画楼上见过的社会名流，有

参加十大杰出青年评选时见过的若干评委，还包括听说过但没见过的一些名人，比

如那位与蒲寿庚下棋，受肥鱼刘邦吓死事件牵连被革职查办的泉州诗词局前局长

（此人是辅导东门达观下棋的蒙面教师之一）。最令东门达观吃惊的是，少林十八

罗汉里排名老四和老十三的两位罗汉师叔，竟赫然就座于主席台上（事后得知，两

位师叔是义士们当年在少林寺邀请西山铁担出任盟主期间，顺带发展进来的）。

接下来的议程，是对机关诛贼行动的失败进行总结。主持总结的几位义士没有

犯蒲寿庚那样的错误，把穆罕默德牵扯进来，而是还给了东门达观一个公道，说东

门达观义土使用机关行刺蒲寿庚的行动，指导思想是正确的，实践过程也没有出现

不必要的失误，根据事后的调查研究，现场模拟，以及理论分析，他们终于找到了

行动失败的原因，乃是东门达观用错了机关。他们说，根据他们对古往今来上下数

千年历史的研究发现，对付武林高手最好最有效最高明的手段，确实是机关，但此

机关非彼机关，不是东门达观义士所布置的那种机巧淫技机关，而应该是政府机关。

东门达观义士用错了机关，没有完成历史重任，非战之罪也，因为就算东门达观不

用技巧机关，改用政府机关去诛杀蒲寿庚，也是不可能奏效的，因为蒲寿庚自己就

是政府机关的最高首脑，用政府机关诛杀政府机关首脑，等于说服蒲寿庚自杀。这

位义士总结了完后，即向全委会提交了一份《关于修改诛杀奸贼狡贼蒲寿庚事业之

整体规划的修正案》，建议把十二年前制定的诛贼计划，即培养武林高手行刺蒲寿

庚的方案，加以修正，改为培养政府高官去诛杀蒲寿庚，比如立即送东门达观义士

参加科举，把东门达观义士培养成一个比蒲寿庚更大的官，比如吏部尚书，比如宰

相，最好是培养成大元帝国皇帝，再让东门达观义士使用政府机关诛杀蒲寿庚，必

定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但考虑到东门达观义士武功虽高，文采却不见得很强，因

此建议另选培养对象。该义士说，纵览口交会目前之人才，适合的人选并不太多，

他自己勉强可算一个。考虑到该修正方案要比原来的方案更具危险性，道路更加曲

折，前途更加光明，他愿意以身犯险，挺身而出，身先士卒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出

任培养对象，努力做成比蒲寿庚更大的大官，实现新的机关诛贼计划，为诛杀蒲寿

庚的伟大事业而奋斗终身云云。

根据口交会议事规程，任何义士提出任何新议案，全委会都必须进行审议裁夺，

因此大家便立即审议了该义士提出的新机关诛贼计划，并即进行表决，最后否决了

修正案。有三位义士同时提出另一项议案，要求会全委会通过一项谴责草案，将该

义士的思想与行为定性为修正主义，加以谴责批判。这项新议案经投票获得了通过。

这几项议程结束后，便到了午饭时间，为了提高会议效率，大家决定不去海鲜

野味栈补充营养，临时派遣两位义士上街买来十三世纪泉州最有名的快餐：烧肉粽。

大家一边吃着烧肉粽，一边继续进行议程，讨论言贝盟盟王兼口交会会长西山

铁担的辞职申请。这项议程是临时增加的，是在会议进行到第二项议程的时候，大

家突然发现，主席台第一排正中央的主席位置是空的，说明了西山铁担没有出席会

议。这显然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大家便询问组联会主任，是不是又发生了不必要的

失误，忘记通知铁担大师前来开会。主任很肯定地回答说他通知了，并且取出一大

叠通知签收回执，翻出西山铁担签收的那一张，才发现回执上除签有西山铁担的大

名之外，还有几行字，内容大致是说，西山铁担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牙口信儿不好，

吃饭倍儿不香，身体倍儿不棒，马上改用棋盘园牌牙膏刷牙也来不及了，这样的身

体状况，已不适合继续做领导，实在有负众义士的重托与厚望，为免阻碍诛贼大事，

恳请辞去盟主兼会长一职云云。

主任把字条读完，会场就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感想多多。有义士赞扬西

山铁担在胜利前夕激流勇退，把胜利果实让给别人，体现了一代大师的高风亮节；

有的却批评西山铁担在革命紧要关头临阵退缩，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有的颂扬西

山铁担任职以来从不干预口交会事务，为口交会的发展壮大作出了重大贡献；有的

责怪西山铁担空有武学大宗师的头衔，却始终不用他那武林第一肩与蒲寿庚的武林

第一掌比个高低；有的称颂西山铁担为口交会培养了东门达观义士，为完成诛贼事

业立下汗马功劳；有的责骂西山铁担赚了口交会许多银子，却始终不为诛贼事业动

一动手指头，等等。由于观点对立，立场相悻，义士们很快便分成赞扬派和否定派

两大对立阵营，在会场内争论不休，辩论不已。有激动者面红耳赤，有暴躁者拍案

而起，有的动口不够还动起手来，抓起桌上的烧肉粽劈头盖脸地砸过去。被砸的一

派不甘示弱，奋起还击，但因不能抄袭、模仿和全盘照搬对方的手段，便剥开粽子，

把糯米和烧肉分开，分别还击以糯米和烧肉。

西山铁担辞职的事，东门达观是知道的，在出发来小山书院之前，西山铁担特

地把东门达观叫到排房，告诉徒儿说，他当年答应出任口交会会长，本是事出无奈，

当时少林寺陷入了生存危机，僧多粥少，濒临倒闭，赶巧口交会送上门来，为救举

寺逾千僧众，才答应了口交会的条件，收了口交会许多银子。现在少林寺已度过了

经济危机，少林佛跳墙专卖栈又赚钱良多，成为泉州寺庙宫观里的首富，就不好意

思再让口交会破财了。

西山铁担把实情告诉徒儿的同时，还透露了一个重大的消息，说他自己大限即

至，不日便圆寂坐化，来去原是一场空，本无牵挂，只是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就

是东门达观，说他当年为救千僧而牺牲东门达观一人，把东门达观培养成武林高手，

杀人武器，实在有愧于佛祖，辜负了菩萨，所以十二年来悉心引导他学佛修掸，为

他唱了许多歌，打了许多鸡毛掸子，却始终没能让他明心见性，顿悟得道，更加对

不起佛祖；还说东门达观这十二年来学到的东西不少，扔掉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

这样下去，得到的越来越多，却是离佛越来越远，也使他自己所造罪孽越来越重。

说到此处，西山铁担长叹一声，然后唱起歌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不能像我，一无所有……

西山铁担走后，东门达观就哭了。佛门弟子皆知，禅宗大师都自知天命，圆寂

之前都会给爱徒交待一些事情，就像西山铁担刚才一样。东门达观自幼出家，为西

山铁担一手养大，情同爷孙，得知师父即将圆寂，伤心欲绝，泪如雨下，虽显得情

深义重，却证明西山铁担的批评是对的，他学到的东西虽然不少，扔掉的东西却一

件也没有。西山铁担早就教过他，要得道觉悟，就得把自己心里拥有的东西全都扔

掉，让自己成为一个“空”，最后再把这个“空”也扔掉，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

东门达观明白这个道理，却怎么做也做不来。

这就是东门达观走进小山书院的时候，心情既激动又沉重的原因。在会议过程

中，他还是一直很沉重，见众义士以烧肉粽和糯米烧肉互相攻击，更听到有人批评

和辱骂师父，更是悲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愤然跳上主席台，对着众人发出一声

大喝。此乃少林绝技狮子吼，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义士们耳鸣目眩，摇摇晃晃。

东门达观跳上主席台后，没有宣示什么吃饭禅机，而是宣示了师父即将圆寂的

悲痛消息。会场内原本唾沫横飞，肉粽如雨，被东门达观这么一镇，当变成一片死

寂。片刻后，两位来自少林罗汉堂的义士最先做出反应，肃然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其他义士随即纷纷垂下脑袋，默然致哀。

东门达观一时冲动，公布了师父西山铁担即将圆寂的消息，影响了小山全会的

会议进程，大家临时决定增加一项议程，立即为西山铁担大师举办追悼会。那些否

定派义士纷纷上台发言，痛哭流涕地批评自己犯了冲动主义错误，误会了德高望重

的西山铁担会长，望大师在天之灵能够理解他们，原谅他们。那些赞扬派义士则更

加坚定地赞扬西山铁担，誓言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大师的遗志，发扬西山铁担精

神，把诛杀蒲寿庚的伟大事业进行到底。大家众口哀悼，频频追思，口号声声，并

向主席台正中座位默哀三分钟行三鞠躬礼。东门达观被大家的沉重哀悼之情所感动，

跟着大家一起默哀、鞠躬后，才愣愣地说，不对呀，我师父还没死哪！

这些议程过后，会议只剩下半个时辰，主持人便执行了最后一项议程，请东门

达观向大家简略地报告，他对棋盘园主义神功的研究成果。在充分肯定了东门达观

的伟大发现后，主持人总结说，虽然泉州百姓已被棋盘园主义消灭，虽然言贝盟已

被蒲寿庚消灭，虽然泉州没有了百姓，只剩下劳动力货品，但是，还有我们。我们

没有忘记蒲寿庚的滔天罪行，我们仍在为诛杀奸贼狡贼恶贼蒲寿庚伟大事业奋斗，

虽然我们当中有的是痛恨蒲寿庚背弃大宋投降元军卖国求荣，是为民族大义而斗争；

有的曾亲眼目睹前辈们勇赴刑场就义，是为继承烈士遗志而斗争；有的曾被阿拉伯

富商骗过好多银子，是为抵抗殖民经济侵略而斗争；有的是同情爱护棋盘园美女棋

子，为保护妇女权益而斗争；有的是认识到蒲寿庚的专制独裁阻碍了自由贸易体制

的发展，为反垄断经营而斗争；有的反对蒲寿庚把阿拉伯语列为泉州书院必修课，

学生不及格就不得参加科举，是为反抗殖民教育而斗争；有的极其反感蒲寿庚的木

乃伊服饰，是为审美情趣而斗争；还有的是为解放被奴役的驱动猪们而斗争；有的

是因深受假冒伪劣货品之害而斗争；有的是为维护传统文化而斗争；有的是为引进

外番先进蛮夷思想而斗争；有的是为建立公平合理的生存竞争机制而斗争，等等等

等。不论出于什么动机和理想，代表什么民意，都证明我们是有理想的，有追求的，

崇高的，正义的，伟大的。我们斗争的信念是坚强的，我们斗争的道路是曲折的，

我们秉承先辈们的优良传统，发扬先烈们……

在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中，小山全会通过了一项伟大英明决策，制定了“终极

诛贼计划”。

第十八章 棋盘园主义

发现了棋盘园主义的基本原理，等于打开了蒲寿庚独门内功心法的人门诀窍，

抓到了蒲寿庚那只看不见的手，这使得东门达观心情大好，决定再上凤山――但不

是救红帅，而是劝红帅。因为他第一次进山救红帅时，发现红帅有如20世纪许多被

拐到农村做媳妇的少女，竟然拒绝解救。这当中的原因颇为复杂，要从红帅被拐那

夜开始说起。

乌龙帮全军覆没那夜，红帅误以为东门达观折回练功，兴冲冲奔出门去。由于

铁观音穿的也是夜行衣，全身只露出两只眼珠，凌晨的天色又不易让头脑发热的红

帅从身材判断来者是否达观兄，因此她就扑到了铁观音身上。刚刚被三十六道杀人

机关折腾了三十六次的铁观音，本来就差一口气就该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当时如

果扑来的是男人，或者是个不怎么样的女人（不需具有蒲家大奶那种杀伤力），光

那点体重就能把铁观音压断气。但在朦朦胧胧中，铁观音清楚地看到怀里是一个最

绝色最可爱的美人，鼻子闻到的是世界上最诱惑最煽情的气息，当即所谓百感交集，

激动、激愤、激昂、激扬、激情之类的词汇全不能形容，体内潜能被倾盆激发，抱

起红帅，一口气长途奔袭了一百多里，一直抱到自己的床上。

腾云驾雾地进了山，红帅有些犯晕，这种感觉坐过长途的人都有过，何况铁观

音的轻功本就不错，加上当时的状态，其速度远非长途汽车所能比。躺到床上后，

红帅迷迷糊糊地，知道是在练功，却香躯酥软，四肢无力，无法摆出许多姿式去配

合。不过我们知道，红帅与东门达观所练神功与别的武功不同，既不枯燥也不烦闷，

是一种身心愉悦的功夫，能迅速恢复疲劳――不要奇怪把疲劳恢复来做什么，这里

说的是既获得了恢复，又产生了疲劳，把一种疲劳恢复成另一种疲劳，中国文字的

博大精深在此可见一斑，但这个说法只适用于这个特殊行为，用在别处就完全狗屁

不通了，特别是广告。因此，练了半个时辰后，红帅便进入状态，开始恢复了正确

的感觉和判断――但不是对人，是对练功。于是红帅皱起眉头，伸手使劲地拍了身

前那屁股一巴掌，大声说，你有没有搞错？练了半天就练虎游式，别的招式呢？

铁观音哼哼了两声，停了动作，显然是有点莫名其妙。红帅也不多话，主动反

转玉躯，摆出神功第八式兔婺式的姿式，说，今天我练功特别有感觉，咱们一口气

把神功十大式都练上三遍吧。

八个时辰后，神勇大异寻常的铁观音把神功十大式完完整整地练过三遍之后，

瘫倒在红帅身边，气若游丝地说了句，你母的！原来人可以活得这么过痛！

泉州方言，你母的就是他妈的，虽有第二人称与第三人称的差别，意思却完全

一样。这种语言在棋盘园里没有，涂门街却常听见，因此红帅觉得有点不对，睁开

了眼睛。

以上这些细节，东门达观是不知道的，因此在他初上凤山与铁观音大打出手，

误会消除后红帅竟拒绝了他的解救之后，愣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

红帅的回答很简单：我爱上他了呀，傻瓜！

这是东门达观第一次听到爱，这个字他以前在佛经上读到过，那指的是对人对

万物之爱，并非具体的男女之爱。玩发风机的时候，东门达观曾在歌词里听到大量

的“爱”，但那既然是大量演绎的，就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因此，东门达观就完全

不懂红帅这种具体的男欢女爱，问红帅说，你们怎么爱？

东门达观此问有两重意思，一问爱的具体内容，即如何地爱，二问爱的来龙去

脉，即为什么会爱。红帅予以具体详尽的回答，一如从前对她的达观兄，崇拜倾慕

之情完全没变，虽然不再大师长大师短，连达观兄也不多叫了，而是你呀你的，并

夹杂了许多傻瓜、笨蛋之类的新称谓。这些称谓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只是在凤山大

寨跟着铁观音及喽罗们学的，学得快，用得也快，如鱼得水，如鱼人水。

关于为什么会爱，这是世间任何一对有真爱情的男女所无法回答的问题，事关

感情一旦有存在的原因和条件，必然就有再不存在的原因和条件，只有无缘无故的

存在，才是真正能存在的存在。这个道理不是红帅说的，是东门达观自己悟的，因

为这便是禅。懂了禅便懂了爱，或者懂了爱便懂了掸，所谓觉悟不过如此。不过这

说起来简单，真要悟出则难矣。东门达观虽是禅宗大师，却是个还未经接引印证的

假冒大师，此时既不懂禅，也不懂爱，如此觉悟要到后来才悟出。

关于爱的具体内容，红帅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吃饭睡觉练神功，只不过吃

饭特别香，睡觉特别甜，练功特带劲。这话把东门达观吓了一跳，问说铁施主怎么

也懂神功。红帅说，他不懂，我教的。

事实上，红帅教给铁观音的远不止棋盘园主义神功，用铁观音自己的话说，是

红夫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别以为如此文学的语言不能从一个土匪头子嘴里说出，

铁观音可是读过私塾的，以前在海上与外商做生意，还经常教他们现代文明――20

世纪的中国人做着相反的事情，真不知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当然，斯文的话只适合在斯文的场合说，铁观音这句斯文话是与东门达观比武

后喝酒时说的。

那次比武落败，被东门达观点了穴，傻呆呆地僵立了两炷香的工夫，铁观音怒

不可遏，解穴之后，他先大骂了十几个你母的，然后吹响号角，要把寨中上千喽罗

招来与东门达观群殴。东门达观不懂你母的是什么意思，虚心地向红帅请教，如此

更令铁观音愤怒。红帅偏偏又忘记了介绍她的达观兄，只顾兴高采烈地扑到东门达

观身上，问东门达观为何穿得如此老土，顺便解释你母的就是你妈妈的，至于是你

妈妈的什么，红帅一时解释不清，说那就随便吧。误会消除之后，铁观音得知打败

自己的是少林寺的达观大师，怒气顿消，大赞东门达观不愧是西山铁担你母的高徒，

能与他乌龙帮主大战三百回合不败，当可算武林顶尖人物，并即吩咐喽罗杀鸡宰牛

摆宴，要与东门达观痛饮三天三夜，更挽起东门达观的手，带他参观凤山大寨，介

绍给喽罗们。介绍时，遵照东门达观的嘱咐，铁观音隐瞒了他的真实身份，没有介

绍什么少林高手杰出青年达观大师，而说这位是红夫人的神功师父。

从相貌来看，铁观音的确长得就像上匪，丈八魁梧的身材，横竖怒刺的络腮胡

子，骨节粗大，青筋暴露，言语间常问候对方的母亲，连在夸奖东门达观武功的时

候也不忘说，你母的武功就是高，穿着这身傻戏服也能点我的穴，对了，这两条白

布是什么兵器？东门达观很想告诉铁观音，他自幼出家，根本不知家母是谁，至于

家母的武功是否很高，恐怕只有九泉之下的家父才知道。但铁观音一直没有给东门

达观发言的机会，不是劝酒就是问候，说七说八，其中涉及最多的便是红帅。

确如铁观音所言，红帅的确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不单是铁观音在人生最最倒

霉的时候，被红帅突然注入了新的生命力，躲过了灭顶之灾，更重要的是回山后练

的那场神功，让铁观音找到了新的人生存在价值。铁观音以前在海上走私，后来在

山里扎寨，过的是一种充满暴力的动荡生活，其间虽不乏云雨风月之事，但据他向

红帅交代，以前他只是把人拽上床来，以不伦不类的虎游式瞎练小半个时辰就完事，

完事后把人家一脚踹下床去，自己埋头大睡，因此白活了三十有六，竟不知人间有

此美妙无穷的活法。特别是红帅批评他练了半天只练虎游式的时候，在他屁股上狠

拍的那一巴掌，简直就如晴天霹雳，将其人生从梦中拍醒。过去，铁观音只知给别

人巴掌，或者刀子，从来就没挨过谁的巴掌，更别说是天下最美之美人红帅的巴掌

了。红帅那干脆清楚的一掌，把铁观音打人了九霄云中，欲仙欲死，获得了一种从

未有过的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从此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这里说的重新做人当然不

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再到泉州城里见义勇为抓小偷，毕竟从本质上说，铁观音天

生就该当土匪，哪怕他读过四书五经。而从形式上说，铁观音不当土匪也是没有活

路的，既养不活自己，也养不活红帅。要知道红帅是棋盘园的红帅，过去几年过的

是泉州城内最奢华的生活，现在虽然也爱骂人傻瓜笨蛋，也经常问候人家的母亲，

却未必吃得下番薯和肥肉，要是把天仙一般的红帅活活饿死了，铁观音倒也不须重

新做人了，做鬼更好。因此，这里所说的脱胎换骨，是另一种意思，具体地描述，

就是这么一种情形。每到要练功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铁观音就会把红帅好生

扶人房内，递上香茶一杯，然后脱掉衣服，展现一身刚猛的肌体，背对着红帅，摆

一个健美力士的造型――即屈膝弓身，屁股高高翘起那种――说，闹！

然后，红帅就会把手掌递向香唇，往掌心狠吹一口香气，高高举起巴掌……

乌龙帮喽罗们都知道，自这位少年压寨夫人上山后，帮主房里经常传出噼噼啪

啪的声响，有时猛烈，有时轻柔，有时杂乱无章如冰雹砸地，有时和着《陈三五娘》

或《爱你不商量》等流行歌调，轻缓有序，铿锵有力。与此同时，红帅欢快的笑声

会飘出房外，与噼噼啪啪一道在山中综绕，让人想入非非，意乱情迷。

假如知道了这些细节，东门达观是否还会再上凤山劝红帅回城，怕就不得而知

了。东门达观上次戎装闯山无功而返，吃喝了一通就被铁观音恭恭敬敬地送下了山。

这一次，他打扮成书生模样，打算语重心长地劝说红帅，随他回棋盘园继续练功，

但结果还是没有得逞，连劝说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来得完全不是时候。

所谓不是时候，是因这天乌龙帮召开全帮大会，搞民主评议，选举帮主。东门

达观的到来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做为惟一的帮外民主人士，被推举为选举评议会的

主任委员。

乌龙帮这场民主评议，是帮内百十名流落异乡的番客发起的，这些番客土匪来

自阿拉伯、意大利、花刺子模、马八儿国等世界各国，分别信奉释迦牟尼。穆罕默

德、耶稣、玛利亚、摩尼光佛、毗湿奴、湿婆等等各地天界神明，因此观点不一，

追求各异，惟一共同之处就是都靠偷盗抢掠为生，有如流落美洲大陆的不列颠、法

兰西、西班牙等国蕃客，一样都急于扩张掠夺，发展人权事业。但帮主铁观音自蒲

家大厝受挫归来后，霸气尽失，不思进取，整日与红帅卿卿我我噼噼啪啪，荒废了

帮务，失去了人心。铁观音的一百零七位兄弟全部遇难，没有了帮手，笼络不住那

些虽是同胞却被和平演变的唆罗。发动民主的番客土匪们说，铁帮主虽然武艺高强，

功夫一流，但做为一帮之主，不能只凭勇武力气，否则一场举重比赛就可决定，是

蛮野民族的行为方式，不符合中华文明古国的国情，更不适合身为福建手工业偏门

行业同会会长地位的乌龙帮。乌龙帮的帮主应是智商过人、见识超凡的人物。铁帮

主虽然做了多年帮主，但铁帮主的智商实在叫人难以恭维，考虑到帮主最近领导的

一次行动结果，再结合帮主娶了压寨夫人后令人失望的表现，大家不得不为乌龙帮

的前途担忧。为了来自海内外四面八方兄弟们的共同事业，有必要进行一场民主评

议，讨论铁帮主是否适合继续领导兄弟们，如果结论是否定的，便当场免去铁前帮

主在帮内帮外的一切职务，留帮察看一年以观后效，大家再投票选举新帮主。

东门达观来凤山的目的是要劝红帅随他回去，但他知道此事最大的障碍就是铁

观音，并且从红帅样子看起来，做压寨夫人确实比做棋盘园的棋子好玩，因此心中

全无把握。但见乌龙帮忽起内证，要把铁观音赶下台，东门达观当即幸灾乐祸得不

行，心里暗叫天助我也，更一改谦逊恬退的优良作风，兴高采烈地登上主席台，坐

在铁观音和红帅中间，就任选举评议会主任，准备帮助推翻铁观音，虽然铁观音一

直把他当做铁哥们好朋友，毫不计较他破了自己夫人的处子之身。

但东门达观高兴得早了点，坐下后即被铁观音泼了一盆冷水。铁观音凑到他耳

朵边说，这帮吃里执外的狗番客，民你母的主！让他们先玩玩，要真把老子选下来，

老子立刻砍掉他们的脑袋。红帅也凑过来说，达观兄，一会儿打架的时候你要帮忙，

打赢了我再跟你练两次神功，打输了看我还理不理你！

从铁观音的态度可以发现，文明的民主必须以野蛮的暴力为基础。20世纪有个

伟人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确是真理。番客土匪们就算民主获得了胜利，也只是

嘴皮子和心理上的胜利，当真动起粗来，西洋拳永远不是中国功夫的对手。东门达

观对暴力的认识远比番客们深刻，因此听到铁观音的话后，心里即刻凉了半截。

由于游戏规则是番客们定的，民主评议便在他们的操纵中得到了结果，考虑到

铁观音的智商系数，夜袭蒲家大厝的惨败下场，噼噼啪啪之扰乱军心，种种不利因

素，全帮大会通过了对帮主铁观音的不信任提案，决定公开选举新帮主。

选举也是有规则的，参选的条件以智商为优先条件，武功被放到了最次要的地

位，只要能打赢一只公鸡，便不算手无缚鸡之力，武功过关，获得参选的资格。一

轮筛选下来，大部分帮众都能回答诸如六加六等于十二之类的智商过关考试，打赢

了寨里负责鸣晓的那只公鸡，获得了参选资格。特别是那群番客土匪，无一不过关。

但提名考试的难度就大多了，这是以智商为根本要素的考验，考官是一位来自不列

颠的香客，他负责出题，自己不参加竞选，所有题目的答案都事先写下来，交到选

举评议会主任东门达观手里，由东门达观照着答案和评分细则打分，以示公平公正。

第一道题目是这样的，考官在桌上摆了红、白、蓝三个木匣子，每个匣子上各

贴了一张纸，上面各写一句话。

红匣子的话是：番薯在我这里。

白匣子的话是：番薯不在我这里，

蓝匣子的话是：番薯不在红匣子那里。

考官告诉大家说，有一块番薯就放在这三个木匣子当中的一个，但三个木匣子

所讲的话里，最多只有一句是真的，要参选者据此猜出番薯放在哪个木匣子里。

一千多位帮众面对着三个木匣子，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脑筋稍灵活的，

还会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只会弯弓射山鸡的那些，则干脆主动弃权，自顾埋头灌酒。

只有那些番客土匪面露窃笑，等着大家都放弃后，再上前揭破谜底。但这些崇尚西

方逻辑思维的番客们显然低估了中华民族的智慧，更没有想到，乌龙帮帮众虽多是

五大三粗的野蛮汉子，当中却有一位聪明过人的，玩智商游戏成了精的――红帅。

红帅乐颠颠地从主席台上走下来，到桌子前一把抱起那只白木匣子，扔给考官，

得意洋洋地说，这匣子说的是假话，番薯就在里面，你母的，来点有难度的好不好！

东门达观从番客土匪们失望的表情中看出，红帅猜中了，至于怎么猜中的，番

薯为什么会在白木匣子里，东门达观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只好打开手里的答案。

上面写道：红匣子的话与蓝匣子的话自相矛盾，所以两者必有一句是真的。既然已

经有木匣子讲了真话，那么白匣子的话必是假话。白匣子说香薯不在它那里，番薯

就一定在它那里。

原本革命形势一派大好的造反派们，被横空杀出的红帅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

番客土匪都很不服气，嘟嘟囔囔说，我们也知道的，番薯就在白箱子里，夫人顶多

就跟我们一起竞选。

那位考官被红帅抢白得灰头灰脸，气哼哼地说，夫人说要来点有难度的，不知

要难到多少度？

红帅瞪了考官一眼说，就来难这么多度的。说完，红帅把桌上剩下的两只木匣

子抱了去，又把考官手里的番薯抢了过来，说，我也请你们帮我找这块番薯。然后

她把两只匣子鼓捣了一会儿，再放回桌上，木匣子上重新贴了纸条。

红匣子上写的是：番薯不在我这里。

蓝匣子上写着：我的话和红木匣子的话，只有一个是真的。

这道题确实难了许多度，判断番薯在哪只匣子的关键，取决于红匣子讲的是真

话还是假话，如果是真话，番薯便在蓝匣子里，反之则在红匣子。但判断红匣子的

真伪却要依据蓝匣子的话是真是假，因此蓝匣子的话是整个逻辑的基础，但它讲的

却是屁话。但屁话也有屁话的逻辑，如果蓝匣子讲的是真话，就证明了红匣子讲假

话，即证明了番薯在红匣子里；反过来的话，如果蓝匣子在讲假话，就说明了两个

匣子可能都在讲真话，或者都在讲假话。这样一来逻辑就混乱了。

不过，这些番客土匪当中还是有一位脑筋转得动的，他细想之下便理清了思路，

从蓝匣子人手。这匣子讲的话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真话，要么是骗人。如果蓝匣

子讲的是真话，则说明蓝匣子与红匣子有一个在讲假话，这里既然有蓝匣子讲真话

的前提，就必然是红匣子骗人，因此番薯在红匣子里。换过来，如果蓝匣子在骗人，

那就是说两只匣子或者都在讲真话，或者都在骗人；既然前提条件是蓝匣子骗人，

那么红匣子也必定是在骗人，因此番薯就在红匣子里。以上的两种可能，结论都只

有一个：红匣子在骗人。显而易见，番薯就在红匣子里。

番客土匪想通了之后，开怀大笑，对红帅说，夫人这道题也难得不是太多度嘛，

我找出来了，你们有谁找得出来？番薯在哪里？他问的是其他正在喝酒的帮众。那

些帮众当中有一位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头目，正看不惯搞什么民主的番客们，就摇摇

晃晃没好气地说，老子大字不识一个，六加六等于几都不知道，不过你问的我偏知

道，气死你。

那番客得意洋洋地说，那好呀，你来告诉我，番薯在哪里？

那头目说，你真的不知道？真笨得够呛，告诉你吧，番薯就在地里。

满堂哄笑声中，番客土匪连连摇头说，还是文明古国呐，一点道理都不讲。

那位脑筋灵活的番客土匪神气活现地走向桌子，指着红匣子说，我敢拿我的脑

袋保证，番薯就在这里，然后把盖子打开，望着空空如也的匣子，傻了眼。

这位懂逻辑的番客土匪显然对结果很不服气，气急败坏地把他的推理过程详细

地解释了三遍，要大家证明他的推理完全正确，番薯一定就在红匣子里，要红帅说

明为什么番薯不放在红匣子里。红帅说，你们这些番客也真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

把番薯放在红匣子里？我高兴放哪儿就放哪儿，我饿了还不能把它吃了呀？

番客的推理过程让许多人听得云里雾中，搞不懂番薯的去向，却有几位脑筋清

楚的听明白了，连乌龙帮的账房先生都听出了道理，不得不惋惜地表态说，这位兄

弟说的确有道理，老朽听不出毛病，番薯似乎好像差不多或者应该在红匣子里，不

过，夫人出此题目想必自有夫人的想法，番薯如今身在何方，还请夫人示下。

红帅乐颠颠地敲着筷子说，其实呢，刚才已经有人说出番薯在哪里了，就是那

位大字不识一个的兄弟。红帅用筷子指向那位喝酒喝得正欢的头目。

众番客土匪一半人惊诧地瞪着那头目，另一半人则疑惑地望着红帅。那位喝得

已差不多的头目则红着眼目瞪那些番客土匪，搞不懂他们瞪他做什么。

红帅把手中的筷子一翘，指向站在柱子边的番客考官的脚下，说，那位兄弟说，

番薯就在地里，你们看，不就在那地里么。

大家举目望去，考官脚下的的确确有一块红通通胖嘟嘟的大番薯，该番薯也的

的确确就是考官刚才考大家的那块番薯。那本是议事堂内极为显眼的位置，谁要放

眼一望，都能望见到那块肥硕突兀的大番薯，只是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桌子上

的木匣子上，谁都不去注意它。哄堂大笑声中，夹杂着急红了眼的番客土匪吵闹声，

那考官更是满脸不屑地连连摇头，在笑声渐落后，上前对红帅说，夫人性情活泼，

天真烂漫，出这个题目给大家搞搞气氛，本也无可厚非，不过眼下进行的是选举帮

主的大事，似乎该严肃一点，夫人如果想玩游戏，在下改日一定陪夫人玩个痛快。

红帅却一脸严肃地说，谁说我玩游戏了，我明明是在考你们的智商，我问你，

我刚才出题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考官回答说，夫人出题时说的是，我也请你们帮我找这块番薯。

红帅说，噎！你的记性满好，一字不错，那你告诉我，我有没有要求过你们，

一定要在木匣子里找？

考官瞠目结舌地说，这，这，的确没有。

红帅说，我把番薯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叫你们把它找出来，不算很难吧？

考官说，的确不难。

红帅说，那位不识字的兄弟都知道在地里找，你们这些番客怎么就是不懂，非

要去折腾那两个木匣子，唉2难怪城里人要骂谁笨蛋，都说这个人真蕃。

一直不曾发表过意见的东门达观，这时突然开了口，很严肃地说，我可以证明

夫人说的话是真的，我见过有些师弟做了傻事之后，师兄们都说他，你真善！你是

真够蕃！你怎么这么蕃！以前我知道这是骂人，却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东门达观话音刚落，身边“扑嗵”一下，发出了一件颇有分量的东西掉到地上

的声音。东门达观与红帅双双低头一看，竟见铁观音摔到地板上去了。

铁观音四仰八叉地倒在桌下，双手捂着肚子，笑得手脚乱颤，脸色发白，青筋

暴起，两只眼珠像弹弓上的弹珠，就要发射出去一般，显然是笑岔了气，导致内息

紊乱，血脉逆行，必须施以急救。

东门达观连忙把铁观音抱起，快步奔向后堂，点穴推血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救

活过来。活转来的铁观音一个箭步奔向床边木架，端起架子上一盆洗脸水，咕咚咕

咚地仰天喝了个干净，然后才发出一阵豪迈奔放的狂笑，抖落了一屋的尘灰。

回到议事大堂，东门达观被告知，经全帮帮众投票选举，新帮主已经产生，今

后乌龙帮帮主再不是铁观音，而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武林后起之秀，此人在江湖有个

响当当的名号――红大帅。

东门达观第二次闯凤山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让铁观音欠了他一个人情，还参

加了乌龙帮新帮主升座大典兼吃喝会，并在吃喝时接到了口交会的通知。

东门达观进凤山的途中，身后一直跟着个小地痞，救治铁观音的时候，小地痞

被守寨的土匪们绑了起来。红大帅开座就任帮主的时候，小地痞才被带了进来，把

口交会召开特别全委会的通知送到东门达观手里。这一届特别全委会在口交会历史

上非常著名，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叫做“小山全会”。

“小山全会”的召开，与东门达观对棋盘园主义的突破性发现具有直接关系。

如前所说，东门达观发现了棋盘园主义的使用价值伪造原理，之后便向口交会呈交

了一份研究报告，在报告里详细解释了他的伟大发现，并在报告的最后，作出了一

个惊人的，彻底改变了诛贼大业之伟大进程的结论。

报告里，东门达观从裤杈的使用价值伪造过程推导出，世上无论什么东西，不

管死的活的，本来有的还是原本没有的，五行中的还是三界外的，只要是件东西

（比如裤杈，比如猪），或者不是东西（比如品牌，比如他亲屁股穿过的概念），

棋盘园主义都能替它伪造出使用价值，并让百姓相信它的使用价值，花银子去消费，

从而实现其价值。东门达观举猪为例，说猪们的使用价值本是被人食用，但经伪造，

可用来驱动轿车，伪造出另一种使用价值，使猪们超越了自身价值，原本仅卖十两

银子一只的猪，变成了可卖一百两银子的驱动猪。猪们使用价值伪造的最成功范例，

是一种宠物猪，呆在宠爱它的人家里，除吃喝拉撒外什么都不干，一只能卖三百两

银子。不但是具体的猪，便连猪的概念也可伪造出使用价值，这种东西刚刚面市，

叫做宠物机关猪，是用木牛流马原理制造的微型自动机械猪，一只卖八百两银子，

能跟真的猪一样走动和嗷叫，随时向主人要求喂食，要求排泄，要求睡眠，要求爱

情，要求民主，要求人权；偶尔也承担点义务，娱乐一下主人，用猪嗓子唱上一曲：

我要的不多，无非是一点点温柔感受，我要的真的不多，无非是……

说到唱歌，必要提及发风机。以往，发风机问世以前，唱歌是一种简单的娱乐，

演唱场所是自家大厝，可能是客厅，也可能是浴室或茅厕，兴致特别高时还可跑上

东岳山，对着少林寺大唱《爱佛祖不爱美人》，或到洛阳桥头向大海高歌《我是一

只小小猪》；水平高一些的，则可到城内各家戏院上台玩《陈三五娘》，弄点掌声

娱乐一下。九奶发明发风机时，并没想要开办无数娱乐栈，把百姓召集来一起哭嚎，

她只是闲极无聊，使用了棋盘园里闲置的乐师与乐器，玩点新鲜花样而已。但这种

新的使用价值被善于捕捉商机的商人们所发现，投资开办了专业生产发风机的发风

机坊，把蛇皮管子与整体隔音房间连同乐师一并出售，百姓们很快接受并爱上了发

风机，各家娱乐栈和美食栈迅速装配了发风机。城内迅速掀起了发风机热，冒出了

大批专业发风机爱好者，自称为“发风机发烧友”，把自己关在松木制成的全封闭

隔音发风室里，通过蛇皮管子和椰子耳机欣赏隔壁乐师们演奏的音乐，享受最最真

实的模拟现场仿真效果，体验中毒加发烧加细胞爆炸的综合感觉――比禅机还深奥，

不可言传也无法意会。

听歌唱曲被赋予新的使用价值，掀起一个长盛不衰的娱乐新潮流，带动了泉州

文化娱乐产业迅猛发展，连带装饰业、制琴业、蜡烛业、油灯业、服装业等等相关

行业，以及与这些相关行业再相关的造楼业、竹木业、油脂业、织染业、酿造业等

等行业，都得到新的发展契机，同时还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如乐师、演画员、服

务员、迎宾、小姐、妈咪、老虎等等，连负责向小姐和妈咪收取保护费和敲诈费的

地痞流氓业都获得了新的机遇，帮助治安街役们增加红包收入。大家银子增加了，

就会把银子拿到娱乐栈点唱《陈三五娘》或《我是一只小小猪》，购买若干猪驱动

车或者玩宠物机关猪，通过消费来促进生产，促进全面泉州经济飞速发展，从而推

动更多的人伪造更多的使用价值，推动百姓伪造更多的欲望，以生产促消费，以消

费促生产，如梅花间竹异性互追，你追我跑你跑我追，越跑越快。

结合了自己与红帅、九奶修炼棋盘园主义神功的体会，东门达观还发现了伪造

使用价值的变速规律：当伪造速度达到极致，必有一个回落的过程，有高潮也有低

谷。因此棋盘园主义的经济是波浪式发展，高峰与低谷此起彼伏，某个高峰可能是

轿车产业带动的，下一个高峰则可能为铁墙业导致；上一次低谷是乌龙茶倒进两翼

齐飞白布带所造，这次的低谷或许是猪臭污染所形成。就如神功修习，上次国欣赏

九奶灯下补裤的美景，导致红帅上不了高峰，跌下低谷，后因九奶加入，大家都走

出了低谷，同攀高峰。

当然，与红帅与九奶练功的具体情况和体验，由于师父吩咐过要保密，东门达

观就没有写进报告里，仅进行了理论方面的提炼，总结说，低谷是高峰产生的契机，

高峰是低谷出现的前提，就如发风机的发明生产促成了一波高峰，但由此又造成了

蛇皮管子过剩，直接导致另一次低谷。

蛇皮管子是制造发风机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取自蛇们。自从蛇皮管子被商人伪

造了新使用价值，成为发风机主要零部件后，蛇们命运就此改变，从此不得安生。

众多山民获得新的就业机会，成为捉蛇专业户，满山围捕长蛇，使福建四域各种蛇

类全部荣升为濒临灭绝野生动物。蛇皮很快就供不应求，价格暴涨，连累了外省同

类也被大量捕杀，连皮带向运进泉州，导致蛇皮供过于求，蛇类产品价格指数出现

负增长――其实就是价格暴跌，棋盘园主义常使用这种不伦不类的说法，目的是增

加字数，为印刷业和造纸业添砖加瓦，推动城民经济发展。不但蛇皮供过于求，蛇

肉更是如此，它们大量充斥市场，以豆腐的价格贱卖，迫使猪肉牛肉等肉类食品行

业全面降价以求生存。猪肉价格的整体滑坡连累了驱动猪价格的整体滑坡，导致轿

车产业首次出现负增长，连带影响了饲料、养殖、镔铁。皮革、治污、三包、风箱、

木桶、扫笊等等诸多相关行业都出现负增长，导致泉州城民经济陷入新的低谷。但

不要紧，就如神功修炼的过程一般，低谷的出现预示着新高峰即将出现，棋盘园主

义神功能自发调节内息运转周天，在起落中保持稳步向上的趋势。世上任何武功都

是人门容易提高难，不进则退，惟棋盘园主义神功人门后便能自发进步，自动走出

低谷。

蛇类产品危机解决后的状况是这样的，东门达观走在食肆如云的西街上，一炷

香后，他的双手就被塞进了十几张广告传单，上面详细介绍了蛇肉的营养保健价值，

说蛇肉含有人体所需维我命甲乙雨一直到癸、人体极需微量元素“丁冬壹寅”、

“壬春捌胎”和防衰老特效活力因子等等东西。具有延缓衰老、恢复疲劳、永葆青

春、提高房事频率等等神奇的功效，是泉州营养学会认可，炊饮业行业同会统一推

荐，专利局给予专利认证的高营养多好处全方位综合完全滋补食品。与广告相配合

的情况是，泉州在两个月内一下子冒出三百多家蛇餐栈，一百多家蛇肉干作坊。

在这些蛇餐栈和蛇肉干作坊门口，东门达观遇见了许多美貌少女，她们在身上

缠了几条活蛇，或者挂着几条剥了皮的蛇肉干，披着印有坊栈字号的彩色缓带，大

声诵读广告词。这边曰：“人人都为营养愁，我吃西门好蛇肉！”那边道：“软了，

吃蛇肉；痿了，泄了，更要吃蛇肉！”对面则唱说：“不怕房中流大汗，就怕不备

蛇肉干，夜夜做得春宵事，是我中华大好男，来一条滋阴补肾治亏壮阳回春通津蛇

肉干！”等等。这些广告美女风姿绰约，仪态万千，招引无数房事频率较低的男百

姓驻足围观。东门达观不懂房事频率，不知道自己频率的高低，因此没有停下来观

赏。但像东门达观这样逆潮流生存的百姓，在棋盘园主义时代属于少数，大家被广

告科普教育之后，纷纷觉得自己衰老得很快，青春“葆”不住，性功能指数负增长，

体内缺少了“壬春捌胎”成分，特别需要补充防衰老特效活力因子，于是蛇餐栈生

意兴隆，蛇肉干销路顺畅，蛇类产品价格指数出现恢复性增长，价格重攀高位，开

始新一轮的暴涨，从而使泉州城民经济发展又获得新的增长点，再攀高峰。

解决了蛇肉，还须解决蛇皮问题。一位淫技院院士首先提出了解决方案，建议

用蛇皮管子送水，在清源山建造一个巨大的水池，用蛇皮管子输送进城，通过蛇皮

管网送达用户家中。如送到蒲家大厝，蒲家丫鬟从此不必到井里打水，直接把蛇皮

管子打开，山泉就哗哗流出，如水银泻地，甚至可把管子接到平章大人床头，大人

躺在床上就可直接洗澡。当然，由于成本的问题，马上建成全城自来水管道网络显

然有难度，因此院士建议说，以城内知府衙门和涂门街棋盘园为中心，划出两个直

径三里的区域做试点，率先铺设蛇皮自来水管道，试验供水，为此应提前向全城百

姓征收管道铺设费、管道初装费、管道悬挂费、管道人户费、城市供水增容费、城

市供水预收费等等税费。该建议得到了蒲寿庚的赏识，该院士即被委任为泉州自来

水局局长，负责向百姓征收自来水管道铺设费、初装费、悬挂费、人户费和城市供

水增容费，筹集自来水工程建设资金。可惜的是，该工程的资金虽已筹措了三年，

现在仍未上马，原因出在技术方面，比如怎么在空中固定那些软绵绵的蛇皮管子，

灌满自来的水后也不掉下来；比如怎么防止蛇皮管子被水泡烂泡臭的问题。为解决

这些问题，自来水局在摩天、摩云两根大楼里进行了试验，在两根大楼顶上建造了

两个大水池，安排居民每天下楼打井水，挑上楼顶灌满水池，再通过蛇皮管子输送

到楼内居民家中，居民们只须在厨房里把蛇皮管子上的结解开，自来水就哗哗地流

了出来。由于没有人发明水龙头，居民们用水时须解开蛇皮管结，比较费劲，通常

需耗时半个时辰；用完水后给蛇皮管子打结也很辛苦，常溅得满屋子的水，把锅碗

瓢盆连桌椅板凳一并冲下楼去，每天都发好多次水灾，生活颇为麻烦。可敬的是，

两根大楼的居民们早就习惯了生活的日新月异，所以都没什么意见。

自来水工程没有解决蛇产业过热（过热即发烧，即得病，也是棋盘园主义的语

境）造成的蛇皮泛滥问题，才导致了供气工程的发明。

供气工程是泉州治污局一位工程家设计的，目的是利用蛇皮管子传送空气，治

理城市空气污染。由于城里的若干猪驱动车越来越多，交通越来越拥挤，空气越来

越污染。门前三包政策解决的是百姓伸手掩鼻无手消费的问题，治标不治本。据治

污局统计，要使污染问题不成为阻碍城市交通发展的瓶颈，须把泉州人口扩增十倍，

从几十万增加到几百万，并且让这几百万居民全部从事门前三包工作，才能彻底解

决空气污染问题。此方法在理论上是成立的，实践上却有难度，一来泉州百姓的生

殖能力难以跟上交通事业的发展速度，进补蛇肉制品增加房事频率也不顶用；二来

也不能让全体百姓都做三包工，毕竟其他工作也需要人干。治污局的工程家明白这

个道理，因此设计出用蛇皮管子解决空气污染的系统工程，就是把蛇皮管子接驳起

来，安装到清源山顶，抽取山间新鲜空气，输送进城，再通过蛇皮供气管道网络，

送达每家每户，有偿供应新鲜无猪屎味气体。考虑到这也是造福百姓的工程，应提

前向全城百姓征收管道铺设费、管道初装费、管道悬挂费、管道人户费、城市供气

增容费、城市供气预收费等等税费，然后在以知府衙门和棋盘园为中心的两个区域

试点。试验很快便获得成功，蒲家大厝的空气顿时变得新鲜无比。之后，治污局很

快就建成了全城供气管道网络，泉州百姓从此都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蛇皮管子造成

的经济发展低谷很快被填平，带动了城民经济走向新的高峰。蛇皮管道供气工程也

因此获得蒲寿庚的嘉奖，成为知府当年为民所办十件实事中最成功的一件。

按照棋盘园主义规律，高峰过后必然就是低谷，这次新低谷仍与蛇皮管子有关，

而且是蛇皮管道供气工程直接导致的，因此在次年知府承诺的为民所办十件实事中，

第一件就是废除全城管道供气系统。

供气工程之所以被废除，源于抽气设备的设计失误。这套位于清源山上的设备，

由一群巨型风箱气袋及动力装置构成，动力装置是一个转盘及一系列齿轮和轴承，

由转盘带动齿轮和轴承拉动风箱，把空气灌进气袋，再压进蛇皮管道。转盘的转动

原理与轿车驱动原理一样，也是由猪们完成，也采用梅花间竹法则，让猪公猪母们

绕着转盘互相追逐团团转。由于城内所需的空气容量巨大，这个抽气设备的功率也

非常巨大，按设计标准，要正常供气需七千五百猪力，高峰期则需两万三千猪力，

因此清源山的抽气设备就像个大型养猪场，上万猪公猪母日夜围着转盘团团转，满

山猪臭，叫声震天。百姓家中的送气口喷出的非但不是新鲜空气，反而是熏死人的

臭气，同时还送来吵死人的猪叫声。百姓们于是纷纷自发结扎送气口，结果导致空

气回灌，搞得山上的巨型风箱气袋多次发生爆炸，炸死无数猪公猪母和送气员。治

污局为此进行了多次改进工作，比如把猪换成驴，但驴也一样拉屎放屁，一样叫得

不亦乐乎。后来采用水轮转盘，但清源山水力资源有限，连三千猪力的功率也达不

到，风箱根本鼓不起来。再后来换成人力推轮，人虽然懂得进茅厕出恭，想放屁就

奔到山下脱裤子放，还可以一声不吭地默默工作，但却要穿衣吃饭，养家糊口，劳

动力成本过高。治污局也试过提高收费转移成本，但百姓承担不起，纷纷打报告申

请断气，把治污局长搞得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最终被迫下令全面停止供气，让知

府多干了一件造福百姓的实事。清源山上的巨型风箱气袋全部改做了温室，给机巧

淫技院搞传交杂种实验去了。

蛇皮问题由是一位社会学家解决的，利用闲置的蛇皮供气管道网络，发明出大

元帝国时代先进的通讯设施，通过蛇身传送人话――其功能虽与21世纪的电话一模

一样，但通话原理不同，不用电脉冲，而用声波传送，因此叫做蛇话。

泉州蛇话局设在城中心崇阳门楼，里面有六百多名接管员，负责把楼里的无数

蛇皮管子互相转接，楼外则伸出无数色彩斑斓的蛇皮管子，通向城内各家各户。这

种蛇话的使用比较复杂，举个例子，假如有个住在城南寮仔巷的现代派文人，想找

城北朝花楼某个妓女谈谈爱情，他就无须步行横穿泉州城，来回奔命，只须坐在书

房，对着桌上一条张着大嘴的蛇头（即蛇话口，尾巴一直通向崇阳门楼）高喊：朝

花楼，朝花楼，这里是寮仔巷雨厝。蛇话局接管员听到文人的叫喊后，一手抓过通

向文人家里蛇话口（也是张开大嘴的蛇头），一手在一堆写满“城北”、“朝天门”

等等地名的蛇皮管子里查找，找到“朝花楼”那根，就把两条管子接上，即是让两

个蛇头互相咬住――看上去像接吻。之后，文人就可与妓女进行语言交流了。

由于技术还比较粗糙，蛇话的通话效果比不上21世纪的电话，杂音甚多，时断

时续，而且需要大声叫喊，对方才听得见，使得温馨浪漫的谈情说爱也要用吵架骂

街的方式进行。就如那位现代派文人，脸上青筋暴胀，表情凶恶，冲着蛇头大吼大

叫，暴跳如雷，一会儿又把蛇头举起来咬自己的耳朵，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很痛

苦的样子，不知情的以为他在搞创作。假如他突然骂出“你母的”，不要以为他跟

妓女闹翻了，那是蛇话里有人在斥责他卑鄙无耻下流龌龊，文人才挺身而出，奋然

回骂。这说明蛇话的保密效果不佳，容易串线。骂完街后，文人给妓女解释说，那

家伙显然没有文化，不懂得爱与性的完美结合，嫉妒我跟你的关系。那妓女便向文

人请教什么是爱与性的完美结合。文人解释说，我怀着对全世界的爱与你交媾，就

是爱与性的完美结合。这时候蛇话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是个哆嗲的女声，对现

代派文人说，我觉得你好伟大好伟大幄！我能不能跟您交个朋友好不好嘛？文人听

出嗲女子的语病，也听出嗲女子属于年轻那一类，于是就问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嗲女子嗲嗲地说，你好坏呀你，是不是对我不怀好意了呀？文人赶紧声明说他怀的

绝对是好意，自己也绝对是个好人，不然他怎么可能给一个低贱的妓女讲解崇高的

爱情？于是两人开始了新一轮爱情讨论，朝花楼妓女则主动退出，接客去了。文人

与嗲女子讨论没多久，又有一人插进来参与讨论，并表明身份说他是某蛇肉干坊的

坊长（潜台词即大款），说自己浑身铜臭，思想荒芜，所以特别渴望爱情。嗲女子

马上接茬说她浑身思想，银子荒芜，所以也特别渴望爱情。文人听后立即建议嗲女

子进修文学，并表示他愿免费做老师。说完后，得不到嗲女子的回答，估计被蛇肉

干坊长泡走了，文人于是就破口大骂，痛斥金钱罪恶，道德沉沦等等，也不管蛇话

里有没有人在听――这是不用担心的，这种蛇话系统就像21世纪的互联网络，谁都

可以跑进来胡说八道。文人大声疾呼没几句，马上就有人附和，与他讨论起人文拯

救的伟大命题。假如对方是男性，文人就会继续鄙夷铜臭诅咒金钱；假如有女的参

与，文人就会先了解女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高矮胖疫学历住址，满意后就会感叹

说，现代社会什么都是假的，惟有交媾是真实的，等等。

从该例可以得知，这种蛇话讲起来没完没了，通话对象不断更换，不知所终也

不知所云，确实像极了互联网。许多坊长栈长从中发现了新的使用价值，雇佣了许

多声音好听的女子，在蛇话上面发布货品信息，害得许多人在谈情说爱的时候，不

断听到跳楼、吐血、割肉之类的血腥叫卖，大煞风景。

东门达观不曾用过蛇话，但在佛跳墙专卖栈见识过，有位勤工俭学的假冒服务

尼姑用蛇话向书院老师请假，从词句上听得出她很尊敬师长，但从表情、语气和声

量上判断，更像在跟公公婆婆吵架，因此他在报告里说，蛇话不但替蛇皮伪造了使

用价值，还把好学生伪造成恶媳妇，直接把人都伪造了。

但不管伪造的是什么，蛇话网络系统开通半年后，蛇话产业立即成为泉州经济

新的增长点。所谓增长点，东门达观无法给予准确的书面解释，他在报告里说，棋

盘园主义的语境比他师父的禅机还难懂，明明是抢钱，偏叫做创收；明明是知府不

会当家人不敷出，偏叫做赤字预算；明明是物价飞涨坑害穷苦老百姓，却说是价格

指数良性增长；抬高供气费蛇话费等公共事业收费，就叫做运用价格杠杆，刺激社

会消费总水平上升；这种例子数不胜数。比如伪造使用价值，官员和商人们都知道

公开宣称伪造太过露骨，因此都说是“发现”、“挖掘”或“赋予”使用价值，或

者另造别的词汇，比如策划、包装、坊业革命、发展生产能、第丙次浪潮、提高劳

动生产速等等。中国文字博大精深，造个词遮掩真相实在容易不过。

东门达观在报告里说，使用价值伪造原理决定了东西（使用价值）永远不会被

伪造光，蛇们伪造完了有猪们，猪们伪造光了还有大象们、鸡们鸭们猫们狗们等等。

就算所有动物都绝了种也不要紧，还有植物；所有活的东西都没了也不要紧，还会

出现人造动物（宠物机关猪已证明了这一点）和人造植物（淫技院的传交杂种实验

即是）；看得见的东西搞完了，就搞看不见的东西（东门达观的见识超前了七百年，

20世纪便有人伪造了股票、期货等等看不见的使用价值）。总之，棋盘园主义能无

限地伪造出使用价值，无限地生产货品，使经济无限地繁荣和发展。举例来说，伪

造了蛇皮管子的使用价值后，泉州四野蛇类绝迹，鼠们大获其益，迅速繁衍肆虐，

满山遍野地欢呼狂奔，不但偷粮，还把农民家里的猪也整头搬走，这就为商人们创

造了商机，开办作坊，雇佣百姓生产灭鼠神通，既增加了社会货品总量，又增加了

就业机会。所谓就业机会，就是给百姓伪造与兑现自身使用价值的机会。灭鼠神通

在消灭鼠辈的同时，顺便也把土地和水源污染几次，这不是坏事，马上有人开办生

产治污药的作坊，雇佣百姓生产治污药，继续增加社会货品总量，增加就业机会。

治污药在治污的过程中，顺便给大米和青菜添一些成分，让人吃了拉肚子，或者得

神经病，于是又有必要开办生产清洁剂的作坊，雇佣百姓生产清洁剂，继续增加社

会货品总量，增加就业机会。这种伪造――消费――伪造――消费――伪造的过程，

是个无限循环、无限膨胀的过程。由此可见，棋盘园主义确实是厉害到极点的武功，

已臻“无招胜有招”的武学至高境界（东门达观从未与蒲寿庚直接交手，就被打败

了四次），其功力化于生存竞争机制，广布于满城官吏商贾，蚁民百姓，蒲寿庚遥

控在手，乾坤在握，超越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兵法。

虽然发现了棋盘园主义使用价值伪造原理，东门达观却未能破解其中隐藏的内

功心法，他给口交会写这份洋洋数万言的研究报告，不是报告他已有战胜蒲寿庚的

诀窍和把握，相反，他在详尽分析了使用价值伪造原理及其伪造过程之后，作出了

一个惊人的、悲观的结论，导致口交会的诛贼事业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这个结论

就是：在使用价值伪造原理的作用下，泉州的全民诛贼组织――言贝盟――已被棋

盘园主义彻底消灭了。

这就是小山全会召开的原因。

第十七章 活学与活用

乌龙帮一百单七匪全军覆没，独独走漏了帮主铁观音，倒也无关紧要，世上要

是全没有了铁观音这种角色，未免会少了许多故事，生活色彩有些单调。但伴随着

铁观音漏网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却是件大事。这件事情就是：红帅被拐走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夜东门达观走后，九奶也回房睡觉，红帅身心舒坦，

意犹未尽，心猿意马，孤枕难眠，又坐到镜子前化起妆来。大约就在红帅拿狗毛小

扫笊扫自己脸的同时，乌龙帮好汉们正被东门达观的三十六道连环杀人机关折腾得

不成人样，帮主铁观音仗着武功高强，膂力过人，愣是靠一身本领撞破铁笼子，避

过春宫烈焰，打死了三头饿狼，推翻两座崩塌的假山，挨了五记狼牙棒，淋了四场

丧门钉大雨，游了三次自由泳，吃了无数鞭子，在弟兄们替他挡了所有毒针毒钉毒

水毒气之后，从东大房一路逃到了棋盘园，欣赏完副帮主被大铁钎插中屁股钉上楼

顶的全过程，才孤身一人逃进了三十二间巷。此时铁观音已筋疲力尽，两眼昏花，

气喘如牛，惨不忍睹，别说施展轻功了，便是走路也难。既是气喘如牛，便吵醒了

好多美女棋子。正在镜子前化妆的红帅也听到了，也没细想这种喘气声只应发生在

床上，而不应出现在巷子，以为是她的达观见与她一样意乱情迷按捺不住，折回棋

盘园找她练功来了，当即一跃而起狂奔出门，朝那身夜行衣扑了过去，以神功第二

招蝉附式的姿势，跳到对方身上，双腿箍腰，香唇嚼耳，温柔地喊了一声：闹！

所谓世事无常，人生多有峰回路转之事，铁观音刚刚经历了世上最惨烈的腥风

血雨，历尽九死一生，正是倒霉透了顶，绝望到了无以复加的时候，忽有绝世美女

从天而降，投怀送抱，正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老话。抱着红帅的酥腰，铁观音

心中感受想必无人能够体会。假如铁观音是诗人，就会立即蹲下身来，以路为纸，

以血为墨，写出一篇千古绝作，百代名诗，然后被蒲家的亲兵抓去砍了头；假如他

是音乐家，就会当即挥舞长剑，以墙为谱，刻下一部足以令贝多芬不敢出世的交响

乐，然后在辉煌乐声中辉煌死去；假如他是现代行为艺术家，便会脱掉红帅与自己

的衣服，与红帅以蝉附式的姿势定格在三十二间巷，等待太阳从东方升起，把两具

伟大的艺术酮体沐浴在13世纪的晨曦中，传达一种结合了古典与现代从而成为后现

代经典的后后现代艺术。假如铁观音是作家，事情则会复杂一些，因为创作一部爱

情小说所耗的时间比较长，因此他会把红帅带回家里，经历多番上床下床和柴米油

盐之后，猛然发现当初的创作冲动已消失殆尽，要做的当务之急是婚后财产的分配，

于是便产生了另一部小说的创作冲动，描写一位伟大的作家如何毁在一个女人手中；

至于后一部小说能否在有生之年写成，或者是否有任何小说能写成，则要看他能否

再次经历九死一生绝望已极之际，有一绝代美人从天而投投怀送抱了。

之所以做以上这些假设，为的是说明铁观音他既不是诗人也不是作家，不是音

乐家也不是行为艺术家，而是一名武艺高强的强盗，一名差一点就成为革命家的土

匪，身临绝境走投无路之际，忽遇这种连梦里都不敢想象的，一百辈子都不敢奢望

的，却突如其来变成现实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事情，不会让他产生任何艺术冲动，

只会令其体内生出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强大力量，一把抱起红帅，两腿生风如车轮飞

转，飞檐走壁如鹏翔在天，以远远超过七十二猪力的强大功率，以远胜任何现代交

通工具的速度，朝安溪凤山一路狂奔，在不可思议之闪电般瞬间，奔进了凤山大寨，

而且气也不喘一口，心也不多跳两下，脸不红耳不赤，以百分之百充足的体力，把

红帅抱到床上，大练了八个时辰的神功，其神勇当真让人佩服。

红帅被拐，对蒲寿庚来说是件很丢面子的事情，因此他只字不提，只令达鲁花

赤尽快率军进山围剿乌龙帮余孽，抓到铁观音就砍头，红帅要能救回来就在来年元

宵节拍卖，只要没人知道她曾经被拐，就能卖个好价钱。但老话说的好，没有不透

风的墙，蒲家内外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红帅被拐，包括当夜在门缝里观赏到后现代行

为艺术造型的棋子们，还包括九奶。因此，东门达观很快也知道了。

得知红帅被拐，东门达观第一个反应是震惊，然后就感觉到一股真气从心脏附

近向下直坠，越过丹田，一直冲出脚底涌泉穴，消失于地板。此后数日，东门达观

的脸色更加铁青，双眉更加紧锁，像是全世界各族人民都欠他八百两银子。见过他

这副裤样的达观迷们立即学会了这种表情，即刻模仿并广为传播。于是在那段日子，

泉州满城父母都以为自己欠了子女们八百两银子，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欠银子

的应是子女而不是父母，因此就都气不打一处来，纷纷借故责骂子女，拍桌子抡板

子将子女逐出家门，而子女们照样绷脸锁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时奋起反击离

家出走叛出家门与父母划清界限断绝关系等等，搞得满城家庭剑拔弩张，两辈之间

代沟崩裂，烽烟四起，战火连绵。

东门达观不知道自己在破坏安定团结，他只知道心脏附近走失的那股真气还在

继续走失，不断从脚底涌泉穴如泉水一般涌出，消失无影无踪，导致他内息难以聚

结，气脉运行不畅，练功不能专心，吃饭没有胃口。

可以理解的是，红帅被拐对东门达观有两重损失，一是以后没有红帅替他下棋，

必须分心下棋而不能专心行刺蒲寿庚，成功率大大降低；二是修炼神功少了个合作

伙伴。虽然没了红帅还有九奶，神功一样能练，何况九奶在神功上的造诣比红帅要

高得多。红帅被拐后，九奶把练功场所从三十二间巷转移到了棋盘园画楼下，棋盒

屋子里，里面也有床，而且是好多张床，给下棋的美女棋子们休息用的。这个房间

只有九奶有钥匙，因此比红帅的屋子还安全。东门达观依旧每夜飞檐走壁潜入棋盘

园，与九奶在棋盒里练功，但不知为何，真气走失的状态依然持续，且越失越多，

以至于有时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点像九奶说的那种与佛门空无境界不太一样的

空。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东门达观便向九奶请教，自己是否十机误运，八动错位，

抑或神功练到一定进境便会有此阻滞，须调整周天，蓄劲冲关。九奶先是吟吟一笑，

继而长叹一声，也不指点他冲关诀窍，反而请东门达观帮她一个忙。

九奶有求，东门达观必应，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东门达观当即停止练功，请

九奶明示。九奶说，我很想念红帅，你能不能上一趟凤山，把她救回来？

应该说，在九奶出言恳请之前，东门达观并没想过自己可以进山救红帅，被九

奶点醒后，他才想起自己是武林高手，闯个把土匪窝，营救个把小丫头，应是手到

擒来的一桩小事。恍然大悟之后，东门达观拍了自己脑门一掌，傻乎乎地笑了。

就这样，在红帅被拐后第十八天，东门达观孤身闯进了凤山乌龙帮大寨。

后来有口交会义士批评东门达观因私废公，为一己私情以身犯险，差点坏了口

交会的大事。客观地分析，该批评有失公允。红帅在棋盘上与蒲寿庚大斗阵法，让

东门达观专心行刺，于口交会事业有功无过，且积极帮助东门达观修炼棋盘园主义

神功，也是为破解看不见的手流大汗出大力，惟一的过错是破了东门达观苦修多年

的童子功，但这也是东门达观自找的，非红帅成心破之。至于私情一说，怕也不太

准确，虽然红帅被拐之后，东门达观确有些恍恍惚惚，在佛堂念经时会忽然想起与

红帅无师自通瞎练神功的情形，噗嗤一声笑出来，惹来师兄弟们不少白眼；或者在

与九奶练功的时候，突然不知想起什么，发起呆来，以某个姿式但在床上。但要把

这种状态称之失恋，却又未免武断。事关东门达观从不知恋爱为何物，从没认为自

己与谁恋爱，失恋一说根本无从提起。就如一个生于金玉满堂之家，一辈子泡在山

珍海味的人，他自然不可能懂得贫穷是什么意思，你说他精神贫瘠，要给他施舍思

想财富，赠送人文关怀，他必定当你是要饭的，装一副饱含同情与爱心的样子，实

为讨两块碗糕，于是他情愿送一筐碗糕给街上真要饭的，继续摆一副精神贫瘠的样

子气死你。东门达观看起来似乎像失恋，但正如那些看上去精神很贫瘠的富翁一样，

谁要跑来帮他树立健康正确的爱情观，施与精神拯救，将会出现一场牛头不对马嘴

的鸡鸭对话，活活被他气死。相比之下，还是九奶的建议比较科学合理。

且不论出于私情还是处于公心，反正东门达观就是这么做了，在一个风和日丽

的上午，孤身独闯凤山乌龙帮。

按照原来的想象，凤山大寨应是一个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野蛮之地，里面的

男人个个满脸横肉，胸大肌和肱二头肌像吹胀的气球，一触即爆；女人则都五大三

粗，声如狮吼，个个像蒲家大奶的亲姐妹，稍不留神连骨头也会给嚼碎了吞掉。从

东门达观进山的装束上，就可看出他对此虎狼之地的种种防备。他身披一套重达百

斤的铁罗圈甲，脚蹬“奶客牌”防水除臭兼治脚气胃寒头疼症的登山羊蹄靴，头戴

一顶无遮眉的牛皮头盔，耳下伸出两根铁枝，撑着一个硕大的铁制护鼻器，有点像

淫技院传交杂种专家培育的南瓜型香蕉味蒜头，这种奇形怪状的装备是蒙古骑兵所

独有的，似乎是为保护鼻子不在马奔跑颠簸时掉下来。为了防护毒瘴侵袭，东门达

观还在腰上别了两条“棋盘园牌”两翼齐飞长条白布带，以便随时注水掩鼻避毒。

对这种妇女专用物品的本身功用，东门达观是不懂的，就算懂也不妨碍他改良其用

途。毕竟是佛门高僧，色即是空，男女无别，东门达观只知这种东西有两边四槽、

双面护翼，既谢绝侧漏又婉拒渗透，比任何东西都适合用来做防毒面具。考虑到山

上荆棘密布，坑坑洼洼，穿普通的长袍或裤子不太适合，东门达观就穿了一条新近

流行的马仔裤，这种裤子用粗麻布缝制，织布时加了细牛筋，因此布面紧束，把两

腿和屁股绷得紧紧的。这条马仔裤是红帅花了二百两银子从涂门街的时装栈买来送

给东门达观的。口交会批评东门达观因私废公的重要依据之一，就是东门达观穿了

这裤子进山，是一种心理暗示。这个说法有没有道理，倒是难说，毕竟是心理暗示，

只有东门达观的心知道，外人无从评判。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东门达观这一系列剿匪装备里面，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被忽略掉了，就是武器。我们知道，东门达观身具少林本门绝技、天下武功精华总

粹以及街头小流氓招式三大类武功，十八般兵器一百单八种暗器七十二种陷阱八十

一种机关样样精通，要进行剿匪救人这等重大战斗，连两翼齐飞长条白布带防毒面

具都配备了，照理不该忽略了武器。事实上东门达观进山准备前仔细考虑过这个问

题，并费了最多的心思研究携带什么武器合适，研究的结果是，每一样武器都有其

优点和缺点，每一种武器都适合剿匪战斗，这些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东门

达观只有两只手，就算把能力发挥到极限，也只能每只手拿两件武器，还得是短兵

器，青龙僵月刀之类的玩艺儿还非得把双手都用上不可。东门达观虽师从无数名家

学得无数武艺，武功之高强世所罕见，实战经验却是一点都没有，就在选择武器这

一件事上一再踌躇了半月之久，严重延误了时机，导致结果完全出现在意料之外。

东门达观关于武器的最终选择，是正宗的禅宗大师选择，就是不选择。这在逻

辑上是没什么道理讲的，为什么这样，就因为是这样。勉强解释，就是山里的土匪

使什么武器，东门达观就使什么武器，见机随手抢一件来使就行了。随机应变本就

是排宗大师的强项，本就不该拖延这么长的时间才悟出这本就该有的觉悟。

就这样，一身古怪行头却又不带任何武器的东门达观，登上凤山，假如不是那

个蒜头护鼻器遮住了脸，人们便可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也与行头一样古怪，因为他看

到的凤山非但不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也没有健美土匪满山横行，更听不到蒲家

大奶的老虎姐妹四野吼叫，反而是溪鸟人目，泉声灌耳，山上一径幽厌，直通丹壑。

但见青苔满布，苍松掩映，四山香云涌起，好花如雨，偶见几个在田里耕作的农夫，

或几位在茶园里修技的少女，全不是一身横肉，或血盆大口。忽然几声尖叫是有的，

那是村女们看到长着铁壳蒜头鼻，两条修长的马仔裤腿撑着百十斤铁甲四方身躯的

东门达观，不由自主地发出的，既不是向东门达观示威，更没有要吃他的意思。这

使得东门达观很纳闷，怀疑手里拿的地图是假冒伪劣货品，故意把土匪山寨标到蓬

莱仙境里去了，但地图上明明又贴着仿真防伪标签、仿真防伪防伪标签、仿真防伪

防伪防伪标签等等二十多张标签，应该不会是假货。

见到红帅，地图之真伪疑问才被打消，但另一个疑问随即冒了出来，因为东门

达观看到的红帅，一点不像被拐卖妇女的样子。

红帅当时正在溪边洗衣服，用一个长长圆圆的木槌子，在石头上敲打着一堆衣

服，边打边唱着歌：我要为你做做饭，我要为你洗洗碗，我要为你做做爱，我要为

你――呀！

红帅的歌声是欢快的，红帅的表情是欢快的，红帅的动作也是欢快的，至于红

帅的歌词，东门达观听不懂做做爱是什么意思，无从给予正确完整的判断，但他听

得出，歌里最后那声“呀！”，是冲着他来的。

红帅惊叫了“呀！”后，接着就大喊，傻观音快来呀！有个变态佬！

山内立即有个粗算如雷声音炸响：我来啦！

后来东门达观问过九奶，做做爱是什么意思。九奶笑一笑说，做做爱就是做做

夫妻。东门达观愣了半天说，那红帅就是跟铁观音做夫妻了？九奶说，是呀，人长

大了总是要做夫妻的呀。见东门达观闷闷不乐的样子，九奶就打趣他说，你是不是

想跟红帅做夫妻，舍不得她呀？东门达观忙双手合十口颂佛号说，阿弥陀佛！出家

人怎会有此世俗之念。

东门达观说自己没有世俗之念，绝非口是心非，事实上他真没打算把红帅抢回

来做老婆，一身戎装闯凤山的目的只是为了把红帅救出虎狼之地，奇怪的是，红帅

对此却毫不领情，竟唤来铁观音与东门达观打了一架。

东门达观与铁观音的比武只进行了半个时辰，若不是一身行头太累赘，东门达

观十招之内便可击败这个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乌龙帮帮主，但由于铁罗圈甲太过沉重，

坠得双肩发酸；马仔裤束腿束屁股，与皮肤敏感部位摩擦过度，惹人分神；“奶客

牌”羊蹄靴治脚气和头疼兴许有效，对付溪边的碎石却实在不行，没蹬几下就裂口

开帮。武林高手讲究的是下盘坚稳，一脚蹬下去如铁锥插地，如今一脚下去东歪西

扭，实难施展高明武功。那个带蒜头护鼻器的牛皮头盔更加累事，它既遮盖了东门

达观标志性的红光滑亮大脑袋，导致红帅没认出她的达观兄，直接促成了这场比武，

更在比武的过程中滑来滑去，不时遮住东门达观的左眼右眼或两只眼，严重影响了

他的判断。东门达观所携装备中，惟一没有起负作用的，只有别在腰上的那两条

“棋盘园牌”两翼齐飞长条白布带，但这只是在比武中不起作用，在整个事件了还

是起了大功效的，因为那是让红帅误会来了变态恋物癖的关键物事。

从种种情况来看，东门达观进山剿匪救红帅的过程实在是乱七八糟，准备工作

虽然做得很足，关键问题却都一概予以忽略，若不是他的武功实在高强，在种种不

利的条件下仍能施展出无穷绝招，大战两百回合后终于点中了铁观音的要穴，东门

达观兴许就无端端地冤死在乌龙帮帮主手下，导致口交会诛贼伟业无辜流产。

东门达观制服铁观音的那一招，是少林绝技莲花点穴大指法第十六指。被点穴

的铁观音以一种蜻蜓飞翔的姿式，僵立在溪边一丛竹子前，很像棋盘园主义神功第

九式蜻翔式，形态优雅，表情生动，与强盗身份极不相配。但红帅似乎颇为欣赏，

大声鼓掌叫好，并在叫好声中附加命令，要铁观音把这讨厌的变态佬毙了。当发现

铁观音并非在卖弄蜻翔造型，而是被点了穴之后，红帅竟红急了眼，张牙舞爪地向

东门达观扑过来，又抓又踢，连撕带咬，完全是拼命的表情和招数。东门达观对红

帅向来纵容有加，任打任指，以往练功就常挨红帅打屁股，每夜少则十数下，要是

红帅练得特别高兴，就得挨好几百下，满屋子噼噼啪啪个不停，却从未见过她这般

红急了眼拼命的打法，一时竟给吓住了，搞不懂红帅被拐十多天后竟就变成这副样

子，要是再迟几天来救，不定就变成了蒲家大奶的姐妹，那就太可怕了。

直到红帅把那副头盔从东门达观头上抓了下来，这场误会才告结束。

口交会义士批评东门达观为一己私情影响工作，倒不是这位义士爱上了美丽的

红帅，吃醋找茬，而是口交会越来越觉得诛贼任务的紧迫性，需要抓紧时间完成诛

贼大业，不能再容忍东门达观拖延时间了。

口交会一位精于命理学说的义士，不久前得到了蒲寿庚的生辰八字，自己多番

研究并请多位街上摆摊的算命先生为蒲寿庚排四柱批八字测易经算太乙（费用可报

销）之后，得出一个完全相同的结论是：蒲寿庚的寿命就在今年完结，准确的时间

是七十天以内。要说口交会有许多义士口是心非，一边批评封建迷信一边频频进庙

烧香求神拜佛，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但这次的重大发现与事实相当符合。

蒲寿庚已六十多岁，传闻他纵情声色，淫欲过度，身体已大不如前，健康状态甚为

可忧，年内过世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因此义士们都很担心，如果让蒲寿庚寿终

正寝，而非死于众义士的艰苦奋斗，那就太对不起先烈们，太对不起自己，太对不

起泉州人民了。因此口交会不惜一连牺牲了十几条小地痞的性命和十几两银子，给

东门达观发送了十几道加急指令，要他总结前三次行刺失败的经验教训（实际上是

四次，口交会不知道月黑风高破功夜的那次），抓紧时间制定行刺计划，一定要在

两个月内胜利彻底地完成诛贼大业。

东门达观反驳口交会对他的批评，一个很有力的依据便是，在进山救红帅之前，

他已经把该任务完成了一半，把棋盘园主义彻底研究透了，剩下的另一半任务是具

体破解之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胜利完成――与口交会书信往来多了，东门达

观也学会了口交会的语境。

需要重申的是，打败蒲寿庚的关键所在是破解隐藏在棋盘园主义里面的神奇武

功心法，这项工作从获知蒲寿庚的独门秘传武功便是棋盘园主义那天就开始了，至

今已进行了七八年之久，之所以到现在才研究透彻，在于东门达观经历了四次失败

的行刺，获得了宝贵的实践经验，才能把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摸出门道。

第一次行刺蒲寿庚，东门达观使用的是少林绝技莲花点穴大指法，但被蒲寿庚

用阿拉伯拥抱拆解，可算是蒲寿庚自己救了自己。第二次行刺失败，表面上是晋江

假药帮了蒲寿庚的忙，实际上还是蒲寿庚自己救了自己。假如不是蒲寿庚建立起生

存竞争机制，晋江淳朴的百姓便不会纷纷下海经商造假药，让东门达观把百死大毒

勾魂丹炼成十全大补神功丸。第三次行刺，虽然东门达观半途而废，跑去找红帅练

神功，起因却是在东大房的偷窥引发他内息紊乱，不得不去解决走火人魔的问题，

因此也是蒲寿庚自己救了自己。第四次行刺也要分开来看，表面上是乌龙帮死老鼠

撞见瞎猫，自己跑去消费了春宫烈焰等三十六道杀人机关，但追本溯源，还是蒲寿

庚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蒲寿庚在泉州大搞棋盘园主义，泉州就不会出现这么高速

的经济发展，百姓就不会有这么多发财暴富的机会，制造出这么多有钱人，提供给

发不了财的人便捷致富的新途径，帮助乌龙帮蓬勃发展之后，又不让人家好好生存，

逼得铁观音挺而走险，反救了蒲寿庚自己一命。

总结这四次行刺，结论只有一个：棋盘园主义实在厉害。

那么，棋盘园主义厉害在哪儿呢？它所藏的武功心法到底是什么呢？如何通过

棋盘园主义政策措施找出其中所藏的内功心法呢？

七八年前，查知蒲寿庚神奇武功与棋盘园主义同出一源后，口交会便要求东门

达观从棋盘园主义经济手段里查出其独门内功心法，为此特地派了一位在泉州经济

局任职的义士，给东门达观上了一堂经济理论基础课。

该义士的课是这样上的，他告诉东门达观说，经济的起源在于交换，被交换的

东西表现为货品，但真正被交换的是东西里的使用价值，任何东西都是因为有了使

用价值，才会被人拿去交换，换回银子，实现其价值。义士举例说，东门达观在寺

里经常要自己做裤衩（且不论布料和针线的来源，假设也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假

如该裤衩穿在东门达观的屁股上，并且一直穿破了洞，裂开了裆，成为垃圾，这条

裤杈的使用价值就仅仅是东门达观的使用价值，对别人来说，它没用，也就毫无价

值。但假如东门达观做的裤杈太多，穿不了，而他师父西山铁担又不够裤杈穿，经

常真空出门，并且西山铁担很喜欢做袜子，做了很多袜子穿不完，那么东门达观就

可以拿裤杈去跟师父换一双袜子。这就是最原始的交换，交换彼此的使用价值。

聪明的东门达观很容易便理解了原始交换，寺里的师兄弟们经常互相交换衣物，

谁没袜子穿了就拿裤杈跟同门换；要是罗汉斋派的弟子，则连交换的手续都省了，

没僧袍穿，随便拿谁一件穿上就是，谁也不会追过来要他赔一打裤杈。

理解了原始交换后，义士给东门达观讲述了另一种交换，说假如东门达观拿裤

杈去找师父换袜子，偏偏西山铁担的裤杈本就多得穿不完，不需要裤杈，但他老人

家需要馒头，所以不肯拿袜子跟徒弟换裤杈，这时候就需要有个人，他既有好多馒

头，又迫切需要一条裤杈，他就可以拿馒头跟东门达观换裤杈，东门达观再拿馒头

跟西山铁担换袜子。东门达观对这种交换不甚领会，告诉义士说，师父没那么小器，

我没有馒头他也会给我袜子的。义士瞪了他一眼说，我不是说你师父小器，是说你

师父不要你的裤杈。东门达观说，师父不要裤杈也会给我袜子的。义士皱起眉头说，

你师父没多余的袜子，换不了。东门达观说，师父会找别人的袜子给我。义上说，

别人也没袜子，你们少林寺一双袜子都没有了。东门达观说，那我就不要袜子了。

义士说，你必须要袜子。东门达观说，我可以不要的呀。义士说，你非要不可，要

不到袜子你就活不下去了。东门达观说，不会的，没有袜子我就不穿鞋子好了。

义士被东门达观的固执气得胡子乱抖，眼皮打架，当即喝令东门达观一定要拿

裤杈跟西山铁担换袜子，否则就是对抗领导，对抗组织，要罚款并给予行政处分。

东门达观不敢对抗组织，即刻一溜烟奔出门去，跑回排房取了裤杈，再找师父换了

袜子，再迅速奔回牛棚，把袜子交给义士，把义士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义士醒过来后，拿一块膏药贴住东门达观的嘴巴，才继续用裤杈换袜子的例子，

讲解交换的原理。义士说，假如西山铁担拒绝交换东门达观的裤杈，就需要一个人，

比如是蒲寿庚，他很需要一条裤杈，手里又有西山铁担要的馒头，那么他就可以用

馒头换来西山铁担的袜子，再用袜子与东门达观换裤杈，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但是，蒲寿庚日理万机，不常有时间来少林寺，也不总在东门达观与西山铁担换不

成裤杈袜子的时候，带着馒头来帮忙，这时候就需要有个办法，能随时解决西山铁

担和东门达观各自手里的东西――也就是使用价值――无法交换的矛盾，这个办法

就是找一种大家都愿意要的东西，取代蒲寿庚的馒头。这种大家都喜欢的东西，在

远古时代是贝壳或者石头，后来换成了银子，最近换成了数字――看不见摸不着，

让人提心吊胆。但不管以什么形式存在，这种东西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可取代一切

东西，因此统称为钱。东门达观把裤杈拿到市场上换钱，再用钱去换回袜子，或者

馒头、梳子、时装等等一切东西，只要市场上有卖的，就一定能买到。

东门达观使劲地点头，表示他全都听懂了。义士对学生恢复了信心，就把他嘴

上的膏药揭掉，问他如何理解钱的作用。东门达观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先告诉

义士说，老师刚才举的例子不合常理，说他不会把裤杈卖掉换银子，再去换馒头、

梳子和时装，寺里馒头很多，要吃就吃，不须上街买；他也不要梳子，因为他无须

梳理头毛；他更不会买时装来穿，因为他只穿僧袍；因此他绝不会卖掉裤杈，而会

全部送给师父。假如老师你想要，也拿几条去――望着两眼喷火的义士，东门达观

战战兢兢地说。

可以理解的是，那时候东门达观年纪尚小，还没进入社会，缺少生活体验，学

习态度又过于认真，未免容易气死老师。后来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东门达观成了杰

出青年，社会名流，见多识广，智慧超凡，当年打下的理论知识开始发挥作用，为

破解隐藏在棋盘园主义里的内功心法提供了理论工具。

按照义士的解释，人们使用银子进行交换之后，就形成了经济，换出去的东西

和换回来的东西就是货品（即商品）。货品所含使用价值越大，就能换到越多银子；

相反，货品所含使用价值越小，换到的银子就越少。比如东门达观穿的僧袍，由于

用料较多，制作复杂，使用价值就比裤杈大，拿到市场兑换来的银子就多一些，实

现比裤杈更大的价值。如果大家都用名副其实的货品交换别人名副其实的货品，就

是铁板钉钉的使用价值交换另一种铁板钉钉的使用价值。就如东门达观卖掉自己的

裤杈，换到十个铜板，跑到另一个摊上买回一双袜子，那就叫做货真价实，社会就

安定团结，世界就平安无事，人们以往几千年的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但在棋盘园

主义时代，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东门达观拿同样一条裤衩去卖，可以告诉买主说，

该裤杈除了能裹住屁股，还能刺激内分泌，增加血液循环，帮助某个器官茁壮成长，

使人孤枕难眠，激某种运动欲望，还能消炎止痛，根治一切劣疾顽症，节省找老军

医的费用等等，这就能把裤杈卖出一个很好的价钱，可能是一百个铜板，也可能是

一千个铜板甚至更多。同样一条裤杈，同样的使用价值，实现的价值却有巨大差异，

这就是棋盘园主义时代与以往任何时代的根本差别。

使用价值在实现价值时所发生的差异，在少林寺内也能看得出来，以往东门达

观没袜子穿的时候，随便找位师兄弟拿一双来穿就是了，顶多下次还一条裤杈给人

家，实现原始的交换。但自罗汉斋派被驱逐殆尽，佛跳墙派一手遮天以后，寺内气

氛已被破坏，有一次东门达观找不到袜子穿（经常飞檐走壁上窜下跳，袜子破得快），

就到隔壁宿舍随便取了一双。两天后，袜子的主人跑过来要东门达观给他搞一张进

棋盘园观棋的请柬。东门达观不想麻烦蒲寿庚，就把袜子洗干净还给师弟，但师弟

不要，说袜子已被东门达观穿过，所有权已随使用权一并转移，必须实现交换。东

门达观只好找绍兴师爷帮忙，弄来一张请柬。师弟转手就把请柬卖给都纲司（管理

宗教事务的衙门）总管，赚了三千五百两银子。袜子增值之快，匪夷所思。

泉州城里最能体现这种差异的，就是棋盘园时装。按正常理解，衣服只有衣服

的使用价值，就是御寒保暖以及遮羞，但棋盘园美女棋子的衣服却不只是衣服，而

是时装。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除了御寒遮羞功能以外，还增加了其他许多

使用价值，能创造品牌效应，带动时髦潮流，实现更高更多的价值。比如说，有一

种“前后开刀背女式夹克”，东门达观曾在街上服装货栈见过，一件卖三两银子，

但乏人问津。一个月后，红帅下棋时正巧穿了件一模一样的夹克，再两天后，城内

各时装栈便卖开了这种棋盘园牌时装“红帅粉春系列”夹克，一件卖一千两银子，

畅销得厉害。一件款式、制作完全相同的衣服，遭遇天差地别，东门达观想破了脑

袋都不得其解，就跑到少林佛跳墙专卖栈，请教了一位穿着这种夹克来上班的假冒

眼务尼姑。假尼姑对东门达观说，你以为我花一千两银子就为了买一件衣服呀，别

傻冒了，我穿的这叫品牌，品味，高尚时装，一千两我还觉得便宜呐，最裤的红帅

系列你知道多少钱么？那种红皮冬装，三件头的要一万六千两呐！

关于时装如何与高尚不高尚的品德联系在一起，东门达观没想明白，但他想明

白了另一个道理，服务尼姑以几百倍的代价换一件衣眼，原因在于衣眼的使用价值

已发生变化，再不是衣服的使用价值，而是品牌、档次、潮流、品味等许多使用价

值，就是说，这衣服已经被赋予了新的使用价值，虽然它依旧是些缝起来的布。

东门达观知道，除他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时装只是人身上的布，就是蒲寿庚。

蒲寿庚因为自己总穿一身木乃伊白布条，对时装不感兴趣，但他也很惊讶地发现，

老百姓们并不把时装当做缝在身上的布，不把时装当做御寒遮羞的衣服（从许多姑

娘在冬天穿名牌超短裙逛街便可得知），而把时装当做有品位的高档时尚。可以证

明这一点的是，许多男百姓都喜欢穿一种叫做西装的棋盘园牌时装，这种时装除比

较笔挺外，别无优点，且腰身紧束，手脚伸展不便，脖子上还捆了一条叫做领带的

花哨绸带子，吊儿郎当，用途不明，但上吊方便，因此很受摩天摩云两根大楼居民

追捧，一受不了就把领带往梁上一系，一了百了。这种一无是处的西装不知为何非

常流行，长年畅销不衰，让蒲寿庚怀疑泉州百姓是否都打算随时上吊。但最让蒲寿

庚搞不懂的是，这些成为时装的衣服，居然比任何衣服都卖得贵，纯粹以布料和手

工计算，获利高达百分之几百甚至几千几万，比市舶司的关税税率高得太多了！

元朝关税以舶货总量抽分，粗货抽十五分之一，细货抽百分之十。蒲寿庚虽蛮

横霸道以权谋私，也只敢在此基数上加抽三十分之一，即便如此，最高关税也才不

到百分之十四，但已被人咒骂他重税盘剥，贪污腐化，甚至有人以此为借口，号召

百姓造反。让蒲寿庚极度心理不平衡的是，比起时装的利润率，比起开办名媛时装

坊的五奶，自已怎么都算不上重利盘剥。但百姓却从不批评王奶，还乐颠颠跑去抢

购那些利润率高达百分之几百几千的新潮时装，简直不讲道理！

东门达观的想法跟蒲寿庚是一样的，棋盘园主义简直不讲道理！有人到各家美

食栈收集泔水，拿回家提炼脂肪，再装进罐子，贴上“纯炼极品食用调合油”的标

签，卖回给各家美食栈；有人帮助娱乐栈设计安装改善环境的机关，从冰窖和厨房

各伸出两条管子，通到每间发风机房，夏天送冷气冬天送热气，名曰空气调节机关，

伪造气候。有人把自己伪造成明星，到处演唱《男人是老虎》之类的歌曲，让百姓

如痴如醉地崇拜直至发烧，烧糊涂后就会花银子买门票买他的飞吻，买印有他头像

或屁股的衬衫，实现超越他自身价值无数倍的价值。那些满街售卖的棋盘园时装、

四处奔驰的若干猪驱动轿车、到处鬼哭狼嚎的发风机、冷酷森严的大厝铁墙等等许

多新兴事物，都体现着这种使用价值的怪异变化，且手段之多，变异之怪，可谓五

花八门，数不胜数，并呈高速发展的趋势，如历史巨轮滚滚向前，永无止境。

在对棋盘园主义研究的过程中，东门达观做了这样一个假设：假如他把自己的

裤杈拿到市场上出售，只能换回十个铜板，但要是拿到桂坛巷“东门达观才迷会”

总部大声叫卖，其结果将是可怕的，会有无数达观迷扛着整箱整麻袋银子跑来，疯

狂竞价，把裤杈价格推到一个天文数字，其情形可与每年元宵节拍卖美女棋子的盛

况相媲美。这说明东门达观卖的绝不是一条裤杈，而是一条“南少林武林高手、泉

州十大杰出青年、少林禅宗大师东门达观亲自设计亲手制作亲屁股穿过之裤杈”，

其使用价值将远超裤杈，卖出比裤杈高千倍万倍的价钱，所以该裤杈不再是裤杈，

而是一个以裤衩为载体的概念。换一个角度说，这是一条经过了伪造的裤杈。事实

上，东门达观确有一条裤杈经历过类似遭遇。在某个夜晚，一名“东门达观才迷会”

年轻女会员潜入少林，从东门达观房中偷走一条裤杈，挂到家中，广召才迷会会员

朋友来瞻仰达观大师亲屁股穿过的裤杈，收取人场费，每日进账数十两银子。这事

把东门达观气得要命，倒不是因为他损失了一条裤杈，也并非他只有一条裤杈，丢

了后无裤杈可穿，而是因为这条裤杈恰好是九奶灯下补过的那条。

我们知道，东门达观虽不具备制造暧昧的素质，偏生遭遇的事情总有暧昧成分，

被窃的虽只是一条裤杈，对东门达观的意义充其量只是刻录了一个圆润柔和的灯下

美景，一幅大唐风韵的仕女绣裤图，但毕竟跟裤杈本身没什么关系――裤杈还是用

来裹屁股的。就如一张VCD光碟，看上去只是一块塑料片，不能吃也不能喝，一点意

义都没有，但通过VCD机播放出来，塑料片就可能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可

能是一群男女在床上做运动，当然也可能是一些伟大的政治人物在向群众挥手，这

要看塑料片的主人想干什么。东门达观想干的事，无疑是把裤杈弄回来。

使用弄这个动词，说明东门达观不打算动粗。以他的身手，到女崇拜者（查明

是泉山书院的女学生）家里抢回一条裤杈根本没有难度，但强抢豪夺不是佛门弟子

的作风，正确做法是上门化缘，化回拆权，但这无疑会断了人家的财路，也使自己

变得暧昧――一个年轻和尚向一个年轻女学生化缘讨一条裤杈，相信布告局那些写

报员不难冒出丰富的想象，编出各种版本的连续追踪报道，贴满泉州城墙。因此东

门达观采用了另一种办法，换上一套书生衣冠，扛了一箱银子（向佛跳墙专卖栈借

来），挂着泉山书院校徽，来到女学生家，冒充学兄，与学妹谈生意。那个校徽是

一个刻着校名的玉坠，是他从一名在佛跳墙专卖栈兼职打工的光头女学生处借的。

光头女学生也是达观迷，被东门达观借了校徽后还巴巴地说，你把我人也借了吧，

还不还无所谓的。东门达观不知道借她的人做什么用，就没有一并借走。

买回自己的裤杈后，东门达观兴高采烈，赶回少林寺穿裤杈。卖掉裤杈的女学

生则把卖得的银子在客厅铺了一地，然后贴出告示：兹限量发售达观大师亲临寒舍

买回裤杈的银子，每锭均获大师亲手抚摩，亲施体温，数量有限，价格优惠，每两

银子仅售六百两银子，欲购从速。三个时辰后，这箱银子被抢购一空。

让这女学生大发横财的主要原因，是东门达观不擅伪造自己，既然穿上书生衣

冠假冒人家的学兄，就不该露出两扇碗糕大耳朵，也不该开口施主闭口小僧地谈价

钱。东门达观最正确的做法应是拿一双袜子去换裤杈，让学妹展览达观大师亲脚

“／子穿过之袜子，赚取双倍人场费――裤杈是一条，袜子是两只，数量占优势，

肯定能成交。此事说明了一个事实：东门达观虽文武双修，智慧超凡，却非合乎时

代需要的实用型人才――即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变成别人所需的使用价值，

跟一只杂交传种改造过的瘦肉型食用猪一样性质。由于使用价值的不同，这种人才

所能实现的价值远远要比猪大。

当然，假如东门达观是实用型人才，又精通棋盘园主义，没准他就能超越棋盘

园主义，发展出一门达观主义或者裤杈主义，将其发扬光大，使之战胜棋盘园主义，

从而战胜蒲寿庚。事实说明东门达观达不到这等境界，做了亏本生意后竟然还兴高

采烈，一口气跑回少林寺，穿上换回的裤杈，再一溜烟跑到棋盘园，脱下夜行衣，

把裤杈档前缝的红色小手巾展示给九奶，得意洋洋地把买回裤杈的经过给九奶描述

了一遍。九奶先是笑得香肩乱抖，娇躯乱颤，既而落下泪来，搂过东门达观的脑袋

说，傻瓜！不就一条裤杈么！

就这样，东门达观灵光突现，豁然开窍，发现了棋盘园主义隐藏极深的基本原

理：使用价值是可以伪造眠

第十六章 乌龙帮

三十六道连环海陆空三栖全方位立体交叉杀人机关安装完毕那天，东门达观收

到最新指令：机关诛贼行动正式开始；另，已多次三令五申，立即解释报告为何有

臭味。

是夜，东门达观一边安装那个一吨又三百零七斤重的铁笼子，一边铺开纸墨，

给口交会写报告解释臭味，一直工作到凌晨卯时一刻，才完成最后一道安装工序，

把组装完毕的铁笼子吊上东大房门外廊顶。

按照设计要求，铁笼子的重量超过蒲寿庚的力气极限，但显然也超过东门达观

的极限，所以该宠子不是个独立完整的笼子，而是个组装的笼子，可拆分成三大件，

有利于东门达观搬进蒲家大厝，挂到走廊的廊顶柱子上，再拼凑组装起来。

搬运第一件的那天，正是东门达观与红帅练功被九奶撞见的那天，也就是安装

工程开工的第四天。在此之前，东门达观虽与红帅练了若干次功，却因没有名师指

点，神功的进展比较缓慢。九奶加入之后，情况大大不同。那夜，九奶让红帅坐到

床边，自己脱下衣服，上床与东门达观大练起来，一上手就教了他一招虎游式，并

指点他蜻蜓点水之法、顺水推舟之势，一个时辰便给东门达观传授三式神功，即虎

游式、蝉附式、蠖缘式。并告诉他们说，这门神功共有十式，分别是第一虎游式、

第二蝉附式、第三蠖缘式、第四獐触式、第五凰磔式、第六猿踞式、第七蟾跃式、

第八免婺式、第九蜻翔式和第十鱼嘬式。九奶说，她刚才进屋时见他们俩练的是虎

游式，但姿势很不标准，动作也不得要领，看得出他们是无师自通的，这虽然也练

得成，却未免会走许多弯路云云。

自九奶亲自传授神功后，东门达观才发现自己原先练的根本就不得其法，充其

量只能算是体操，与真正的武功相差十万八千里，不但运气调息之法全然不识，便

连基本招式都一窍不通。东门达观虽然懂得棋盘园主义神功的许多原理，却不懂功

法修炼和招式套路，那夜在东大房外偷学到一两个动作，纯属生搬硬套，对猫画虎，

难怪练了数夜难见进展。东门达观本是南少林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根基扎实，悟

性极高，得到九奶的指点，很快便把神功前三式练得圆转娴熟，掌握了基本窍门，

懂得方寸拿捏，缓急轻重，境界提高了许多，一夜练下来非但不疲不累，还意犹未

尽，强烈要求九奶传授新招式。

见到徒弟学习勤奋进步神速，为师者自然欢欣满意，九奶虽有点体力不支，吐

纳不顺，仍笑吟吟地夸奖东门达观说，大师功力深厚，持久力强，真不愧是大师！

东门达观即躬身合十行礼说，阿弥陀佛！愧不敢当，得蒙施主不吝赐教，得窥神功

堂奥，方知其博大精深，天外有天，奥妙无穷，阿弥陀佛！

东门达观客套完后，继续恳请九奶传授新招式。九奶自谦功力不够，内力不继，

需休息片刻，让在旁观摩的红帅上床与东门达观合练，自己从旁指导，把神功第四

式獐触式传授给了两人，并让他们不时更换招式，复习此前所授三式。

此后十多夜，九奶都在入夜时分来到红帅房内，把神功十大式向两人倾囊相授，

亲身示范，同修同练，尽心尽责，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东门达观与红帅无不

勤奋学习，刻苦修炼，很快便学会了神功十大式，开始修习神功十机八动要诀。

所谓十机，一曰阖辟动机，二曰迟速会机，三曰强弱畏机，四曰远近合机，五

曰盈虚生机，六曰劳逸气机，七曰怀抱情机，八曰暗产失机，九曰童稚时机，十曰

二火阳机。这十机讲的是双修调合的避忌之法，自控元阳，运转周天，内合运气走

息，外应天时地利，故曰：知机君子，其务阳道之真机乎！即是说，掌握十机要诀，

修习阳道神功，方能成为御阴阳知自然掌天机之真君子也。

所谓人动，一曰接手，二曰伸肘，三曰直踵，四日侧钩，五曰上钩，六曰交股，

七曰平踊，八曰振动，均是修习神功的技术要领。习武之人皆知，招式是死的，动

作是活的，硬邦邦地摆个招式出来，摆上一百年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必须活用招式，

在方寸挪移间领会要旨，才能修成真功。

可以说，未得九奶施教前，东门达观与红帅两人纯属胡打乱撞，练起来窒滞生

硬，徒费体力，九奶施教后，才真正入门，练起来顺畅自然，圆转如意。习武之人

皆知，光是招式精确，套路娴熟，也只是粗浅功夫，真正的武功须懂运劲御气。在

未掌握十机八动要诀之前，东门达观总是控制不住体内那股神功内气，其生成不为

人意，其消逝不从己愿，时而深藏远遁、风平浪静，时而急风暴雨、骇浪奔腾、神

出鬼没、莫之能御。始修十机八动要诀后，方觉豁然开窍，练时全身精神气力无不

收发自如，指挥如意，内息游走通畅无碍，挥洒自如。所谓更上层楼，海阔天空，

被九奶带进了另一个武学新天地，不但风景全新，空间无限，感觉更是如登天界，

直上云端，悠悠哉，飘飘然，世界为之焕然一新。如此便令东门达观对九奶钦佩有

加，崇拜不已，当床就要拜九奶为师。九奶笑吟吟说，达观大师的师父她是不敢做

的，怕铁担老和尚会来找她麻烦，做做师姐倒还可以考虑。红帅趴在九奶背上说，

妈咪跟大师做了师姐师弟，她就做大师的徒弟，这样就不会乱了辈份。九奶拍拍红

帅的肩膀说，她在屋子外面是红帅的妈咪，但在床上就不是妈咪了，应该是姐妹，

不然就乱伦了。东门达观不懂练功与乱伦有何关联，不敢发表意见，但又很想发表

意见，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称呼九奶，既不能称之为妈咪（此称专属棋子们），

又不能称之为九奶（该职称代表她与蒲寿庚的关系），称之为施主则显得生分，直

呼你呀你的又很不礼貌。须知练功数日过来后，大家亲密无间袒露相对，再这么大

师、妈咪、施主、小僧地客套来客套去，与融融温馨的气氛太不和谐，因此称谓问

题必须解决。但这个问题又实在太过复杂，三人围坐眠床议论了许久，都没想出个

好法子来，纵是智慧超凡的东门达观，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这个难题最后只解决了一半，解决的是九奶与红帅称呼东门达观的办法，九仍

称其为达观弟，红帅称其为达观兄，既不生分也不过分，可谓合情合理。至于东门

达观如何称呼九奶与红帅，则一直悬而未决。不过能把问题解决一半，大家便都很

高兴。红帅最先实践这个充满人情味的称谓，在东门达观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

达观兄，闹！

一连十多夜，这三人就这样一边修习神功，一边讨论研究称谓之类的问题，大

家感情和睦，其乐融融。到了东门达观与蒲寿庚下第十六盘棋的前一夜，由于第二

天就要实施机关诛贼行动，东门达观便提早结束练功，去安装铁笼子，圈饿狼、拉

弦装箭、洒猪油，以及张贴春宫画等等。但红帅练功没练过瘾，舍不得东门达观走，

耍起了小脾气，把东门达观的夜行衣藏到眠床下面，急得东门达观差点光了身子去

安装设备――反正是隐蔽作业，若被人发现，裸体与否并不重要。九奶由着红帅闹

了一阵，嘻笑够了之后，才把夜行衣取出给东门达观，并教育红帅要体谅达观弟，

连续练功十几夜，是该休息养养身子了。红帅本是闹着玩的，不是真要脾气，被九

奶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赶紧主动替达观兄穿上衣服。东门达观也很不好意思，因为

他提前结束练功不是要休息，而是安装机关。

穿上夜行衣，东门达观疾速离开三十二间巷，奔进蒲家大厝，投入了紧张的工

作中。将近凌晨卯时，才把最后一道机关装好，打开了所有启动装置，然后施展轻

功奔回少林寺，躺到床上，准备睡上一个时辰，到辰时再出门下山，准时到棋盘园

赴会，看看蒲寿庚被杀人机关折腾成什么样子。

应该说，这个三十六道连环海陆空三栖全方位立体交叉杀人机关，是13世纪全

世界最厉害最阴毒最伟大的杀人机关，它凝聚了口交会一百一十八位义士的集体智

慧，集中了当世机巧淫技最高精尖的成果，蒲寿庚纵有三头六臂，棋盘园主义神功

纵有上天人地之能，也绝逃不出这个天罗地网。但很显然，东门达观这第四次行刺

也是以失败告终，否则他不会进行第五次行刺。

失败的原因不算复杂，就在东门达观安装完所有机关，打开全部开启装置，离

开棋盘园之后，有一群人偷偷潜入了蒲家大厝。

这群人来自泉州辖内安溪县的凤山，是一群被逼上凤山的好汉，总共有一百零

八人，号称凤山一百单八条好汉，有个很响亮的名号，叫做乌龙帮。当然，知府并

不认为他们是英雄好汉，而称了为车匪路霸。倒不是知府与乌龙帮有什么哲学见解

上的分歧，事实上决定其称谓、性质、成分的主要因素，不在乌龙帮干了什么，而

是在他们干了什么之后怎么样。假如他们抢钱杀人之后，继续抢钱杀人，那便是土

匪强盗；但假如他们不小心抢劫了蒲寿庚，不小心杀害了蒲寿庚，更一个不小心推

翻了蒲寿庚的统治，他们便是英雄豪杰，将被载入史册，名垂青史。根据这种划分

界定的标准，泉州知府就属于远见卓识之辈，乌龙帮确实不能称之为英雄好汉，因

为他们没能一个不小心推翻了燕寿庚。

乌龙帮的帮主叫做铁观音，长相凶恶，武功精深，江湖上声名显赫。铁观音原

本在海上混饭吃，从事的是运输业务，以走漏关税为主要经济效益。一次在海上经

营时，遭遇泉州市舶司缉私海军与日本海盗交战，铁观音是生意人，本可掉转船头

一走了之，但他却热血上涌，指挥船队加入市舶海军一方，奋勇杀敌，一人就砍下

了十四个日本海盗的脑袋。战斗胜利后，市舶海军统领邀请铁观音上船庆功，告诉

铁观音说，他们的本职工作是稽查走私，剿匪是副业，这次只顾着跟日本海盗作战，

耽误了本职工作，走漏了许多走私船，没完成缉私指标，回去不好交差，没法跟弟

兄们交代，所以向铁观音筹措黄金一千两。应该说，市舶海军绝不是以权谋私，铁

观音不给钱也是可以的，让官军上船缉私就行了，两者取其一，随铁观音的便，他

们不过是秉公执法。铁观音当时虽满身浴血，杀气正旺，却也不敢与官军对抗，乖

乖地交了一千两黄金，然后把船开走。在海上漂了两天后，终于等到另一艘市舶司

的缉私船，铁观音主动邀请官军上船缉私，顺便把官军缴了械，把缉私船拖到循洲

湾，改装成海盗船，自己也摇身一变，从走私贩子晋升为海上土匪，专门抢劫市舶

司缉私船和日本海盗，成了赫赫有名的海上大盗。后来，泉州海外贸易发展迅猛，

蒲寿庚加强了市舶海军力量，扩充了十倍军力，铁观音的黑吃黑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又不甘心吃回头草做走私贩子，便带一百单八好汉回了老家安溪凤山，换了个行业，

主营抢劫、绑架。勒索、诈骗、盗窃，兼营旅游住宿餐饮业，招待四方同行。具体

来说，他们常在泉州城外截停若干猪驱动车，请乘客和司机把财物捐献出来，再把

车底下的驱动猪收编为凤山养猪场的食用猪；有时则到城里的贵族书院替有钱人家

接送子女，径直接回凤山，找个师爷辅导这些孩子给父母写信，索取比较高额的接

送费；有时则参与运输事业，专门贩运那些知府不让贩运的东西――据说这些东西

都是好东西，所以知府甘愿自己辛苦，不让别人代劳；有时干脆直接跑到城内斡脱

所，把一张写着“抢劫！把银子装满口袋”的纸条，连同一口大麻袋递进营业窗口，

用纸条换取斡脱所里的金属，或者干脆就把斡脱所满载的四十九猪驱动运银子车径

直开回凤山，但这样的大笔业务所需劳动力较多，风险系数较大，因此也不常做，

一个月才做二三十回。

假如这些业务能顺顺当当地做下去，乌龙帮自不会来惹蒲寿庚。虽然蒲寿庚是

中国首富，在乌龙帮的黑名单上排名第一，但蒲寿庚名声在外，都知道天风海云掌

天下无敌，还有一只神秘的看不见的手，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也不会来惹他。

但乌龙帮偏偏就是沦落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而这个万不得已偏偏又是蒲寿庚造成

的，是蒲寿庚搞的生存竞争机制力量太过强大，生存环境日趋恶劣，使乌龙帮业务

的市场占有率急剧下降，陷入了严重的生存危机。据很完全统计，乌龙帮在其鼎盛

时期，其业务的市场占有份额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八，是泉州手工业偏门行业同会的

龙头老大，铁观音因此被选为该行会的会长。但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泉

州经济虽然繁荣，却没有现在这般夸张，发展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众所周知，有

钱人越多，指望通过抢劫有钱人而成为有钱人的人也越多，因此进入棋盘园主义时

代后，与百业兴旺欣欣向荣的形势同步发展，手工业偏门行业也繁荣鼎盛，行会成

员从原本十多家发展到数百上千家，还有许多临时凑群零散经营的个体户。这些成

规模或不成规模的同行把乌龙帮的生意抢走了大半，以往几近垄断的局面一去不复

返。在街上做小笔业务的时候（收取路人口袋银子），十个业务对象里头必有两个

同行，无心做成了黑吃黑，落个不正当竞争的罪名。做大生意更是经常撞车，曾经

一次有三家同时把生意做到了一辆运银子车上，在斡脱所门口大打出手，乌龙帮派

出的业务员较多，打败了另外两家，赢得了围观人众的掌声与喝彩，业务员们抱拳

作揖多谢捧场，然后主动放弃了业务――因为围观者都穿着官兵的制服，举着各种

兵器。还有一次，乌龙帮派人到贵族书院接了十名小学生回凤山，结果非但没能向

他们的父母索得接送费，反而倒贴了十份厚礼，把孩子们逐个安全送回，原因是孩

子们的父母都是同行，并且是同行里的首脑人物――否则也没能力让孩子读贵族书

院。这种事情干得多了，乌龙帮就被行内人士所谴责，铁观音被同业行会弹劾，差

一点被赶下会长宝座。当然，会长地位只是小事，乌龙帮业务的市场占有份额从百

分之五十八下降到百分之四点三，创了建帮以来的历史新低，才是大问题。

具体地分析，乌龙帮的主要业务对象是贵金属，来源于斡脱所、民宅大厝、作

坊货栈，以及百姓的口袋，不论利润多寡，只要肯做业务，一般都能做得成，不存

在无功而返的问题。但最近蒲寿庚搞起了金融体制改革，鼓励斡脱所搞数字流通，

百姓购物和消费不再使用黄金、银子、铜板、中统钞，光使用数字就行了。百姓人

手一张数字令牌，上面刻有个人专用数码和雕像，称做信用牌，购物时只须把信用

牌递给营业员对一对数码和人像，营业员就能在账簿上查出你拥有多少银子。要买

多少东西，营业员就在账簿上扣多少数字，下班前再到你注册的斡脱所，把你购物

的银子数额转到货栈名下就是。这种流通体制看上去有些不可靠，让人提心吊胆，

害怕一觉醒来后，在斡脱所的数字会少掉几个零，但蒲寿庚强令全城作坊货栈不得

收取五十两以上的现银，鼓励大额数字流通，增加信贷周转量，逼得百姓不得不相

信数字，倚赖数字，上街都不带太多银子。作坊货栈之间的贸易也都采用交换数字

的方式，见不到整箱整袋的银子。斡脱所里的银子因此堆积成山，锁进地窖。这些

银子是抢不来的，地客的门锁都生了锈，不用火药炸不开，使用火药却又容易招来

官兵，或者炸塌了地窖，把自己活埋。街上百姓口袋里虽有些银子，但对乌龙帮来

说，这点银子利润率太低，竞争者太多，而且与乌龙帮的身份不符――毕竟一贯做

开了大生意，降格做小偷小摸实在丢面子。于是铁观音便调整了经营策略，把主要

业务对象从贵金属转移到具体货品，比如把作坊仓库里的原材料搬运到别处，替坊

长们代收货款。比如到货栈帮助处理库存货品，带回山里免费试用。比如到民宅大

厝里帮百姓把家搬到凤山，人嘛，就不必跟着来了，反正他们更喜欢做城里人。这

些生意的利润虽然不如以往可观，却也算生意，上规模后能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率，

起码在经营了一段时间之后，乌龙帮的营业额上升了好多个百分点，业务获得了暂

时的恢复性增长――暂时的也就是短命的。短命的原因还是要归咎于蒲寿庚。

这些年来，泉州治安恶化，偷窃成风，盗贼横行，犯罪率居高不下，几乎没有

人不被抢过偷过骗过，没有大厝不曾被给洗劫过，生活越来越没有安全感。银子虽

容易赚，却又容易失去。直到有一天，大家突然发现，泉州城内只有两个地方从未

发生过盗窃和人屋抢劫，一是涂门街的蒲家大厝，一是城北摩天大厦与摩云大楼。

急切盼望获得安全感的百姓们一下子兴奋起来，纷纷跑去那两根大楼取经（蒲家大

厝的经是不需要取的，取了也没用）。当取经的百姓们被守楼官兵挡在门外，许多

人还误以为这就是经（就算是也没用，花银子请官兵守屋子还不如直接请官兵来抢

好了），但想想又觉得不对，连驻扎在城里的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四

大军营都被偷过抢过，守楼的这两小队官兵能顶个什么用？于是大家便把楼上的居

民喊下来，给大家介绍防盗经验。那些居民先是很不以为然，谦逊地说他们并无防

盗经验，被大家纠缠得没办法了，才痛苦地说，他们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防盗，因

为他们从来就不防盗，并指着自家窗户上的铁栅栏说，别说强盗能进来了，我想跳

楼都跳不出去。于是大家才恍然大悟，想起当年蒲寿庚为了让大楼居民安居乐业不

再跳楼自杀，曾命令镔铁局把两根大楼的门窗都打上铁栅栏，装修成铁牢房，每家

只有一个铁闸门可供出入，整根楼也只有一个铁闸门出入，无意中为居民们安装了

一套效果奇佳的防盗设施。

半年后，泉州城内的民宅大厝都打上了铁栅栏，安装了防盗铁闸门。

与两根大楼有所不同的是，泉州的民宅大厝都是平房，里面有院子、天井、大

埕（门庭）、走廊等通天的部分，假如光把门窗打上铁栅栏，盗贼仍可翻上墙头跳

入大厝，趁你睡觉或出恭时给你一闷棍，然后替你搬家。因此在大厝安装防盗铁栅

栏的工程就费劲多了，须把天井顶部打上一层铁网，在大埕上方安装横竖成格的铁

筋，把走廊朝外一面也装上铁栅栏，把大厝做成一个货真价实的大铁笼子，才成完

整的铁墙防盗设施。虽然在铁同下晒太阳常在身上印出网状条纹，隔着铁栅栏赏月

也有点煞风景，但这都属于小感受，比起安全来说，显得太不重要。

老实说，就个人而言，喜欢把家弄成监牢本无可厚非，只要自己高兴，搞成地

狱也没什么不可以，但问题是，全城百姓都把大厝搞成大铁笼，满城房屋全变都变

成大铁笼，未免就很不雅观，使泉州城看上去像座巨型监狱。原本城里的气氛就有

点不太对，特别是夜里，城内城外日夜开工的作坊群搞出的黑雾阴森森地罩在天上，

城北两根大楼的居民多有神经衰弱者，夜夜发出凄厉惨烈的尖叫，街边各家娱乐栈

的发风机房又通宵飘出鬼哭狼嚎，氛围实在阴森恐怖，如今再加上满城黑漆漆的铁

笼子，身在其中的感觉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乌龙帮好汉及其同行们对此体会最深，

他们的业务多在月黑风高之夜进行，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根

本承受不了。他们的职业本就有风险，精神压力本就比别人要大，工作日趋恶劣，

许多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业务员常给搞出高血压、神经过敏、心律不齐、神经衰弱

等职业病。特别是一些外来工，因际遇不佳才转职从事偏门行业，缺乏职业培训，

环境适应能力不强，往往干没多久，连上岗资格证还没混到就先得了职业病，辛苦

实习数月赚来的一点点碎银连治病都不够，不得不收拾包袱回老家，一边治理后遗

症，一边咬牙切齿指天发誓此生再不到泉州谋生。

百姓开始安装铁墙之初，铁观音便预见到了铁墙防盗设施对其业务的威胁，为

此专门雇请了一位文章高手执笔，以泉州手工业偏门行业同会的名义，给蒲寿庚呈

交了一份建议书，建议立法禁止百姓安装铁笼子，以免影响泉州的国际贸易中心形

象，影响东洋西洋等国番商对中华文明古国的崇敬向往，影响外贸事业，阻碍泉州

经济的蓬勃发展。

要说蒲寿庚本来也对这种满城铁锈的景观颇不满意，担心这座国际化大都市会

被搞成国际化大监狱，或者是国际化大地狱，确曾考虑过查禁重金属多层次防盗设

施，但在正式下文之前，蒲寿庚命令泉州知府搞了一次调查。半个月后，知府给蒲

寿庚送来一份《关于全民安装铁墙对我城经济建设发展之强大促进作用之调查研究

报告》。报告里说，由于我城百姓纷纷自觉投资安装大面积铁墙设施，使我城镔铁

业的发展得到了新的机遇，仅上一季度就获得了百分之三百零五的增长，比去年同

一季度翻了四番，更带动许多相关产业的复苏或增长，如采矿业增长百分之三十一，

出邋业（金属冶炼铸造）增长百分之一百六十；连长期陷于低谷的煤窑业也获得了

复苏，结束了连续四年的负增长。其他受益的相关产业还有车马业（运输）、油漆

业、装饰业、制锁业、泥匠业、拆墙业，拆门业等等。此外，由于当前铁墙保养淫

技不甚高明，一般使用寿命仅三到四年，故可断定铁墙业将不是一个短命的时髦行

业，铁墙需求将会持续一个较长时期。综合以上因素，建议将铁墙业列入政策鼓励

范围，大力发展，增创新优势，以此带动我城镔铁业、采矿业、出邀业、煤窖业、

运输业、油漆业、装饰业、制锁业、泥匠业、拆墙业、拆门业等等行业的高速发展，

并建议设立泉州铁墙局，指导百姓安装铁墙，发展铁墙业，促进我城经济的全面飞

速发展云云。至于国际形象方面的问题，知府的意见是，考虑到各国番商来我城的

主要目的是通商贸货，而非旅游观光，城市外观风景对贸易并无直接影响，雅观与

否纯属艺术审美范畴，当可不必考虑。所谓宅居森严、满城铁锈、大煞风景、治安

恶化、盗贼横行云云，乃是某些具有仇富心态之迂见的酸臭文人的煽动性言论。据

调查，我城百姓皆满怀热情投入经济大潮，根本无人也无暇考虑舒服不舒服、雅观

不雅观、煞不煞风景的问题……

报告还有一个附件，是一本专利证书，证书里夹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有知府大

人手书：下官查明铁墙淫技乃平章大人之发明创造，根据专利保护政策，下官已在

专利局为大人注册了铁墙专利。

根据棋盘园主义时代泉州的淫技产权政策，凡使用注册专利淫技的机构或个人，

都必须向专利持有者缴纳专利淫技使用费。因此，获得铁墙专利的蒲寿庚，每年可

创收数百万两银子――自做官以后，蒲寿庚也不赚钱了，改为创收。

读完报告后，蒲寿庚即下令给泉州知府大人加双俸十年，并任命了一位阿拉伯

老乡担任泉州铁墙局局长，大力发展铁墙业。

铁墙业的迅速崛起，带动了镔铁、采矿、出邋、煤窖等等十多种行业的发展，

却沉重打击了手工业偏门行业，首当其冲的便是乌龙帮。在行业竞争日益激烈、市

场占有率直线下跌、工作环境日趋恶化等多重打击下，乌龙帮濒临破产境地，不但

再不能大鱼大肉地享受生活，连基本生活保障都将失去。出于面子问题，这些做惯

老大的大盗大匪又不甘心沦落为小偷小窃，从个别百姓的口袋里偷碎银，抢劫一两

辆若干猪驱动车。虽然他们偶尔也去作坊货栈搬运原材料和库存货品，但此项业务

既增加生产资料投入，配备铁钎铁锤铁链直至火药，又要增加劳动力成本，以往两

三个业务员就能做的业务，如今要派二三十人才做得成。第三个增加的成本是风险

成本：被官兵剿捕的风险，与同行撞车的风险，收益风险――抢来一堆假冒伪劣货

品，等于做了一次义务垃圾清理。

在这种情况下，铁观音决定采取最强烈的手段，做一笔轰轰烈烈的大生意：抢

劫蒲家大厝。该英明决策得到了乌龙帮一百单八条好汉的一致拥护，一致认为与其

窝窝囊囊地做小，不如轰轰烈烈地做大。

从理论上说，铁观音的决策确实是英明的，因为蒲家大厝是泉州城内惟一没有

安装铁墙的豪门大宅，业务做起来比较方便，不需要撬铁闸切铁窗割铁网，而且蒲

家大厝财物丰盛，金银财宝无数，美女古董如云，利润绝对可观。假如一个不小心

把蒲寿庚用白布条裹起来搬上凤山，生意可就真做大了，可以替蒲寿庚向知府衙门

索要一百万两银子生活费，再请市舶司提供一千万两银子安家费，最后再向行省衙

门申请一亿两银子无息不还贷款。高回报率的业务虽然高风险，但要做成了，便能

彻底解决乌龙帮全体好汉一辈子的温饱问题，使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更能使乌龙

帮一举成名，威震华夏，一百单八条好汉当年便可脐身全国富翁排行榜前一百名

（多出的八条好汉不妨并列）。当然，该目标确实太过伟大，有些困难，但也不是

不可以实现的，只要当真去努力。

比较起口交会，铁观音行事要踏实得多，既能设定伟大的目标，也能考虑到实

现不了伟大目标时，实现一些不太伟大的目标，比如帮助蒲寿庚淘汰一些耐用消费

品，替蒲寿庚收藏一些古董和艺术品。假如有漂亮的丫鬟常惹蒲寿庚他老人家生气，

也可以带回凤山大寨，帮蒲寿庚消消气。这一系列不太伟大的目标可以用一个经济

指标来表述，就是争取把乌龙帮的业务量提高三万三千多个百分点。为了实现这些

或伟大或不太伟大的目标，铁观音提前一个月派人从城建衙门偷来蒲家大厝建筑设

计图，照着图样缩小比例制作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模型，让兄弟们熟悉蒲家大厝的

地形和建筑，选择出入和搬运的最佳路径。行动时间的选择也经过了精密计算，选

定在蒲寿庚与少林寺达观大师下棋前的夜里，便是知道蒲寿庚那夜一定需要养精蓄

锐，早早歇息，沉沉睡去。选择在凌晨寅时至卯时行动，是因为那段时间人都睡得

特别死，电闪雷鸣都未必打得醒，正是搬运家具古董和丫鬟的大好时机，顺手把蒲

寿庚搬走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考虑到蒲寿庚武功高强，身材肥硕，两三个兄弟都

未必伺候得了，铁观音便决定先用迷魂香把他迷倒，再用牛筋捆上一两百圈，最好

是先割下右臂，切下左腿，让他施展不出厉害的天风海云掌。副帮主提议说，听闻

蒲寿庚的天风海啸功威力神奇，曾吹翻张世杰千艘海舶，为防止蒲寿庚使出这般恐

怖的手段，把兄弟们统统吹出蒲家大借，应把蒲寿庚的嘴巴封起来，最好是先用树

胶填满嘴巴，再用粗麻线缝住嘴唇，然后用牛臀皮裹上十二层，最后用铁链锁住，

使他屁都放不出一个。该合理化建议被铁观音采纳，吩咐副帮主准备了大号缝衣针

和粗麻线、两斤树胶、十一张牛臀皮和一条铁链。至于蒲寿庚那只骇人听闻的看不

见的手，铁观音认为是邪术，非正道武功，特命老八备一罐黑狗血，把蒲寿庚淋个

通透，以邪镇邪，让那看不见的手永远伸不出来。

铁观音的计划凝聚了乌龙帮一百单八条好汉的集体智慧，集中了当世土匪强盗

之最高精尖手段，构思不可谓不巧妙，计算不可谓不精细。假如东门达观知道乌龙

帮的计划，相信他一定会去找铁观音商量，请乌龙帮要么提前一天，要么推迟一天，

只要错开那么一天两天，就谁都不会吃亏――除了蒲寿庚。遗憾的是，东门达观在

安装完机关之后，根本没有预感到即将就要发生的事情，而是兴高采烈地施展无上

轻功，飞檐走壁上窜下跳离开蒲家大厝，一路笑意盈荡，想入非非。

东门达观这天心情特别愉快，原因与机关安装顺利完成无关，与乌龙帮即将遭

遇的事情无关，只与九奶和红帅有关。这个关系涉及了许多练功的细节与言语，详

细写出来颇费笔墨，用画面来交代可能简洁一些。

在与九奶和红帅练功的日子里，东门达观获得的不仅是神功的突飞猛进，还获

得了许多美丽的画面，其中一个最美丽的画面，就出现在安装结束的当日，可题为

《仕女灯下绣裤图》。此图的起因比较复杂，要从东门达观前往棋盘园的路上说起，

他因想分神想练功的细节，跃下城墙时出了纰漏，不小心被一颗巨钉挂在半空，虽

然很容易就脱了身，却露着屁股走进红帅房间。红帅一如往常伸手拍了他屁股一巴

掌，大喊一声：闹！即宽衣解带，把他拽上限床。此时九奶已宽衣躺在眠床上，把

玩着一块红色小手巾，哼着《陈三五娘》，原是吟吟地笑着，后来就哈哈大笑起来，

原因是发现了东门达观屁股的颜色不对，竟是受了伤。虽只伤了点皮，东门达观连

称不碍事，九奶还是叫红帅拿了伤药来给他涂搽，自己下了床，吩咐东门达观与红

帅先练凰磔式和蟾跃式，自己则取出针线，用那块红色小手巾缝补开了裆的裤衩。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九奶坐在床前的小几上，就着梳妆台的灯光，一针一线地缝

补那条开裆裤。圆型的座灯是用鼎湖方竹竹蔑扎的架，外糊谢公十色笺，油芯裹有

檀香粉，香味沁人，色笺透出暗彩，光影迷离，映出九奶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脸，

圆圆的身子与圆圆的器官，似幻似真，美不胜收，吸引了东门达观的目光，导致屁

股上“啪”的一声，又挨了红帅的巴掌，被红帅责备说，怎么又停了？专心点行不

行！东门达观回过神来，抱歉地说，阿弥陀佛！走神了。

这晚东门达观挨了不少巴掌，便是九奶灯下缝裤杈的景致实在太美，吸引了注

意力，无法专心练功，常常半途停下。红帅好几次兴致昂然间，被他冷不丁地一停，

一口真气硬生生被顶了回去，气得要命，抡起巴掌痛下毒手，把他的屁股打得指痕

累累。直到九奶把衣服缝好，上来一起练功，情况才有所好转。

九奶练功不如东门达观和红帅那般积极勤奋，虽悉心指导，现身说法，手把手

地传授神功招式，却不像红帅那样，在东门达观尚未站稳就欢呼雀跃地奔去脱他的

衣服，“闹”地一声跳上限床，摆出免婺式的预备姿势，马上开练，常常是安然闲

定地坐在床沿，很不着急的样子。一次还拍拍性急的红帅说，你也让达观弟喘一口

气。说完就起身到茶几边，给东门达观冲了一盅清香扑鼻的清源茶。搞得红师很不

好意思，因为端茶递水这类事情本是该红帅做的，不该让九奶做，但既然九奶已经

端过茶，就不能再端多一次，于是红帅赶紧收起姿势，跳下床来，给达观兄递上热

毛巾，然后躲到九奶身后，搂着九奶的腰，望着东门达观，等着他喘完那一口气。

东门达观喝完一盅茶，擦完整张脸，喘了半口气，就放下茶盅毛巾，对九奶说，闹！

所谓近墨者黑，东门达观跟红帅与九奶合练神功后，竟也学会了一两句外语。

九奶却摇摇头说，不着急，我们先说会儿话好不好？

除了那次一起讨论互相怎么称呼，东门达观就没跟红帅与九奶说过多少话，在

一起的时间大多在练功。倒不是东门达观不想说话，而是他不知该说什么话，除了

向九奶请教十机的火候如何把握，八动的方位如何控制，怎么控制元阳走息，怎么

从猿踞式转换到蜻翔式再跳回蠖缘式等等，其他交流甚少。所以在九奶提议说会儿

话之后，东门达观竟愣住了，不知该请教九奶的三围数字，还是讨论她的口红裤不

裤。九奶见东门达观面露难色，便吟吟一笑说，你是不是从来没跟女孩子说过话？

东门达观正在思考怎么回答，九奶已自行替他说道，达观弟从小在庙里长大，

一定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红帅眨巴眨巴眼睛，发表了不同意见，说她小时候常到

承天寺跟几个小和尚玩，小和尚们话可多了，一说就是一大箩，达观见以前肯定也

一样，一见女孩子就说一大箩话。红帅说着便怀起旧来，眯起眼睛说，那些小和尚

现在都长大了，也不知道娶了媳妇没有？此话让东门达观找到了发表意见的机会，

说，佛门弟子不能娶媳妇的，承天寺的小师弟要娶媳妇就得先还俗。红帅便问东门

达观将来会不会还俗。东门达观说不会，因为他早已皈依佛祖，一心向佛，要修成

正果，不能还俗。九奶听了后就叹了一口气，问东门达观说出家真的好吗？天天清

茶淡饭，念经打坐，不是挺无聊的么？东门达观想了想，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他

不懂得什么叫做聊，有了聊会如何，没有聊又是什么样子。见东门达观一脸疑惑，

九奶就自言自语说，其实呀，人活着本来就无聊。然后举自己为例，说她现在虽然

吃好穿好，却总是感到很空虚，好像什么都是空的。东门达观忙说，空虚好呀，空

就是好呀，觉悟者要的就是万般皆空，明心见性，顿悟成佛。九奶笑笑说，我那种

空虚跟你们和尚的空不是一回事。然后就说了一大通关于空虚的话，与20世纪许多

有妇之夫倾诉――对象是年轻美貌女子――的内容差不多。但这不能说明九奶对东

门达观心存邪念，因为有妇之夫谈空虚是想要人家为他脱衣服，而东门达观早为九

奶脱过很多次衣服了。

令人失望的是，东门达观急于练功，没心思听九奶谈空虚，一会儿说他掌握不

住十机要诀的第二诀迅速会机，一会儿又请教如何在獐触式运上八动要诀的侧钩之

动，练功之心切溢于言表。红帅也在一旁打岔，一会儿摸摸九奶的脖子，一会儿搭

搭东门达观的肩，心不在焉，意乱情迷。九奶说了一会儿空虚，没引起什么共鸣，

便自觉地闭了嘴，主动上前拉起东门达观的手说，来吧，我们先练蜻翔式。

苦练两个时辰后，红帅体力不支，离场歇息。九奶也已是香汗淋漓，气若游丝。

但东门达观此夜特别兴奋，格外积极，恳请九奶多练一个时辰。九奶摇了摇头，伸

手掩住东门达观的嘴巴，不再让他说话，然后坐起，慢声细语地给东门达观讲了一

番道理，说他这样不要命地苦练神功是不对的，这门神功讲究的是阴阳互济，双修

双得，不是独自举剑横空乱舞，把招式剑诀练熟了就完事，而要互相配合，感受对

方的动静腾挪、气脉走迹，然后调节自己，感受对方，达到两心相通，互为彼此，

才是神功真诀；假如一味自顾勤练，不理会对方的感受和功力进展，虽可略有小成，

却很难练到至高境界。

九奶一番谆谆教诲，使东门达观豁然醒悟，难怪自己一直觉得神功虽好，但威

力不大，神效难察，原来在于自己没有掌握“两心相通、互为彼此”的神功真诀，

没有遵照阴阳互济的要领去修炼，一直刚猛直进，没有感受红帅与九奶的动静腾挪、

气脉走迹，彼此心息未通，各练各法，虽然刻苦勤奋，却勤而无效，劳而不果。

东门达观悟性极高，一经点拨顿即开窍，立即把九奶扶下眠床，端上茶盅，递

上热毛巾，体贴周到，悉心关怀，并主动邀请她说话聊天，努力沟通。看到孺子可

教，九奶非常高兴，但又有一些伤感，对东门达观说，你应该多跟红帅两心相通、

互为彼此，你们俩将来的路还长着呢，不像我，唉――！此叹让东门达观有些不明

白，不知她为何伤感。九奶把红帅拉到身边，对东门达观说，你们两人要按照神功

真诀好好把神功练下去，最好是练一辈子。东门达观还没来得及发言，红帅就抢先

问说，那你呢？你不跟我们练了么？九奶神色黯然地说，我不是不想，我是没办法，

我跟达观弟是没有将来的。东门达观连忙抢着问她何有此说，是不是蒲寿庚发现他

们练功的事，发表了不同意见？九奶摇摇头说，我做了老蒲的九奶，这辈子就是九

奶了，红帅现在做棋子，将来未必还做棋子，你呀，过两年等她退休的时候，把她

买了去，你跟老蒲关系好，叫他打个折。东门达观挠了挠脑袋，搞不懂自己为什么

要把红帅买了去，买去做什么。红帅也不同意，说她才不卖给达观兄呢，跟达观见

到少林寺做尼姑，整天吃白菜豆腐，没劲透了，她要一辈子做棋子，好吃好穿又好

玩。九奶扯着红帅的耳朵说，早知道你这样想，前天我就该答应了小公子，把你许

配给他。九奶说的小公子是蒲寿庚长兄蒲寿晟的孙子，现任天风海云楼楼主蒲仲昭。

九奶说，蒲仲昭前天找蒲寿庚，讨红帅做他第四房小妾，蒲寿庚问九奶的意见，九

奶借口红帅无人能替，一口回绝了。

红帅听后瞪起大眼，大骂蒲仲昭小孙子，说她跟妈咪是一个辈份的好姐妹，蒲

仲昭就是她孙子辈的小毛孩，孙子想娶奶奶做小老婆，简直就是丧尽天伦，狼心狗

肺云云，边骂还边使劲拍打东门达观的屁股，噼噼啪啪作响，好像那便是她的孙于

蒲仲昭。红帅骂完后，九奶还不放过她，说你早晚要许配给人的，不是蒲仲昭就牛

仲昭马仲昭，不能一辈子做棋子的。红帅听后发了一会儿愣，说，不做棋子，还能

不能跟达观兄练功呀？

这种谈话显然是不可能谈出结果的，因此大家很快就不谈了，转而聊开了各自

的身世。红帅的身世大家已经知道，就不复述了。九奶的身世也不复杂，无非就是

贫苦出身被父母卖进蒲家做棋子，然后被蒲寿庚看中留用，没什么太大的文章可做。

倒是东门达观的身世比较复杂，牵涉的人和事比较多，其中还关系到蒲寿庚，因此

本不想说，但东门达观又想到，既然要两心相通互为彼此，就该袒开胸怀真诚相待，

于是便把牛棚剧情进行了一番重演，内容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完整，惟一保留的那

百分之一，是他刺杀蒲寿庚的计划，该计划毕竟牵涉到口交会一百一十八条义士的

性命，不得不有所保留。

由于牛棚剧情太过悲惨壮烈，引得红帅掉下了眼泪，哽咽抽噎不止。怪道的是，

九奶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连眼眶都没有红上一红，反而不断摇头，不断用一种怪

异的眼神看着东门达观，甚至在某些瞬间差一点笑了出声。这使得东门达观有些委

屈，怀疑九奶没有同情心。好在九奶很快就改正了态度，伸手轻抚东门达观那颗红

光滑亮的大脑袋说，我说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整天绷着脸，原来是这样，不过，你

既然这么恨老蒲，为什么还跟他下棋呢？是不是想报仇啊？

东门达观本想如实承认，但因想起了九奶的九奶身份，以及口交会的纪律，便

撒了个谎说，他的武功跟蒲寿庚相比差得太远，杀蒲寿庚报仇是不可能的，下棋不

过是想在棋盘上战胜蒲寿庚，出一出心里的恶气。

不可否认，东门达观还是嫩了点，撒谎水平只在初级阶段，但奇怪的是，九仍

好像一点也没有怀疑，反而拉起东门达观的手，温情地看着她的达观弟，轻声细语

地劝慰他，劝他忘掉这个伤心故事，忘掉杀父大仇，并建议他即刻上床练功。此举

让东门达观感动得要命，以为九奶是在督促他早日练成神功，好去打败蒲寿庚。

此夜以后，东门达观与红帅与九奶每次练功，都是一边切磋武艺，一边沟通心

得，各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甜酸苦辣倒出来与大家分享，当真有了些两心相通、互

为彼此的感觉。当然，红帅不经世事，阅历尚浅，又调皮捣蛋，多半时间都心不在

焉，常常“闹”地一声打断交流。而东门达观苦大仇深，又肩负着历史重任，思想

压力最大，最需要倾诉。九奶在三人当中生活阅历最丰富，性情最宽和，既能做忆

苦思甜的对象，又能介绍人生经验，就成了沟通的中心。这三人互勉互进，和睦温

情，练功气氛越来越温馨，致使红帅也学着九奶的样子长叹一声，然后说，要是就

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这时东门达观便会想到，假如自己没有身负血海深仇，没有

肩扛历史重任，就这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生活一辈子，该是多好！于是也跟着发

出一声长叹。每到这时，九奶就会小声唱起《陈三五娘》，唱得凄凄惨惨戚戚，高

潮时竟还潸然泪下，搞得东门达观非常不安，拼命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也

是东门达观在飞檐走壁上窜下跳时常想起的画面，但该画面缺少欢欣喜悦的成分，

想起来的次数就不太多，他最乐意想起的还是那幅《仕女灯下绣裤图》。

就在安装完机关的这天凌晨，东门达观飞奔回寺的路上，便在回想九奶灯下绣

裤的美丽画面，想入非非，一脸傻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乌龙帮一百零八名好汉

已潜入了蒲家大厝。两个时辰后，当东门达观兴高采烈地走进蒲家大厝，准备装出

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欣赏蒲寿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的时候，却欣赏到了与他一样

兴高采烈的蒲寿庚，邀请他与其他名流一起，游览了蒲家大厝，参观了乌龙帮全帮

覆没的惨烈景象。

蒲家大厝里，乌龙帮好汉有的被凌空吊上了天花板，身上插着三把虎头枪；有

的浮尸在淹成水池的天井里，后脑勺还有碗大的一个洞；有的浑身刺满了缝衣针，

像只遗传变异的刺猬；有的拥抱着不知哪儿来的饿狼，双双倒卧于石板路；有的被

滑坡的假山压成了肉饼，全身仅剩一个脚趾完整；有的全身布满丧门钉，一点缝隙

都不露，像个铁甲将军；有的脑袋被切成了两块大碗糕，一柄青龙大刀夹在中间；

许多人还身中剧毒暗器，全身皮肤都变成了苹果绿的颜色，并且皮开肉绽，流出墨

绿色的汁液，恶臭难闻。在一间护厝的墙下有一堆乌黑的骨头，墙上则贴着一幅春

宫画，画中男女身上的重要敏感器官均被烧焦。事后调查，这堆黑骨头的主人是蒲

寿庚的一位阿拉伯同乡，经商失败后走投无路，被铁观音收编，在一百单八好汉中

排行第一百零七。东大房门外，有三条好汉集体暴毙在一个铁笼子里，身上共插了

五根铁矛和十支利箭。奇怪的是，三条好汉死便死了，不知何故死后竟流了一地的

猪油，害得参观的名流差点滑倒了几个。

最奇特的是，乌龙帮坐第二把交椅的副帮主居然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暴毙在棋盘

园画楼上。从石埕棋盘望过去，副帮主脑袋贴着顶梁，身体呈坐姿，像是高高坐在

一张看不见的椅子上，欣赏棋盘园的美丽风景。走近画楼细察才能发现，副帮主是

被一根大铁钎从屁股眼直插上去，穿透了脑壳，整个人钉到楼顶的。副帮主人虽僵

毙，两只眼珠却瞪得圆滚滚，向棋盘园发射着许多“？”，至死都没搞明白，这一

切是怎么发生的？这位乌龙帮排行第二的好汉死得如此莫测高深，惨烈悲壮，端的

是惊世骇俗，耸人听闻。

做着导游带领众人参观的蒲寿庚，一路介绍沿途风景，一路高喊爽歪歪，不时

跪到地上向天膜拜，感谢真主穆罕默德。参观到棋盘园，蒲寿庚站在棋盘上，指着

画楼顶乌龙帮副帮主的屁股对大家说，他连年征讨，岁岁追剿，都没有抓到乌龙群

匪任何一匪，不料这些贼寇竟在昨夜全部来到蒲家大厝，更不料蒲家大厝一夜间突

然冒出三十六道连环杀人机关，把贼寇全部剿灭。这些机关设计精密，布置巧妙，

功能强大，匪夷所思，绝非人力之所能为，便是搬运安装，没有一千兵力也难做到，

但它们却平地而起，从天而降，一定是真主穆罕默德巧设擒贼机关，布下天罗地网，

把乌龙群匪从老二到老一百零八，一个不剩一网打尽。

说到激动处，蒲寿庚又喊起爽歪歪，跪落棋盘向天膜拜，感谢真主穆罕默德。

参观的人群里，有一些泉州布告局（宣传与新闻出版事务）的写报员（记者）

和速画匠（摄影记者）。每次棋盘园开棋局，他们都会被派来采访，记录当天美女

棋子展示的时装和毛型，了解美女棋子最新发明的护肤化妆品和美容美毛新工艺，

然后写成布告，画出样式，张贴到东门城墙布告栏，以供泉州百姓追逐时髦之需。

这天的棋局也不例外，他们一大早便来到了蒲家大靥，然后被告知有特大新闻，即

刻派人回布告局加调了三倍人手前来采访。写报员们一边记录乌龙帮好汉们各式各

样的死法，一边记录蒲寿庚的讲解和感恩。速画匠们一边细致描画三十六道杀人机

关的结构和布置，一边逐一临摹乌龙帮好汉各式各样的死状，并把蒲寿庚各种兴奋

的表情和动作一并画进去。当天下午，东门城墙的布告栏上便贴出了大型综合报道

《穆罕默德大仙显灵智擒乌龙帮，一百单七匪徒完全暴毙棋盘园》。报道内容丰富，

图片繁多，很快就贴满了东门城墙，一路向南向西延伸，一直贴过五个城门，半座

泉州城，制造了一次封建迷信高潮，让穆罕默德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东门达观都不会去跟穆罕默德争功，因此，出现在布告局

速画匠笔下的东门达观，神态肃穆，一脸铁青，显得非常的裤。由于蒲寿庚一直都

把东门达观拉在身边，致使东门达观在布告图片上出现的频率仅次于蒲寿庚，这种

裤呆了的表情也就贴满了半个泉州城，吸引了全城少男少女奔去观摩模仿，从东门

一路模仿到西门，回家时全都一脸的铁青，如丧考妣。

第十五章 机关算尽

东门达观第四次行刺蒲寿庚，是在与蒲寿庚下第十五与十六盘棋之间，这次行

刺的手段不是武功也不是毒药，而是一种更厉害的东西：机关。

从实际情况来看，在与蒲寿庚下棋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东门达观其实有过许多

行刺的机会。比如乘坐七十二猪驱动车前往天风海云楼的路上，蒲寿庚就坐在东门

达观身边，专心地把着藤圈方向盘，东门达观只要随便伸手一点，就能点中蒲寿庚

的死穴。比如在娱乐栈发风机房里，与蒲寿庚紧挨一起，欣赏九奶演唱《陈三五娘》

的时候，东门达观完全可以使出大慈大悲掌，把蒲寿庚一掌击毙。类似这种绝好的

行刺时机，自东门达观进棋盘园下棋以来起码有过数十次。当然不能说东门达观就

一定能行刺成功，毕竟蒲寿庚武功高强名声显赫，棋盘园主义神功鬼神莫测，那只

看不见的手说不定随时都点在东门达观的死穴边上，一发现不对劲就会一指把东门

达观点死。但就表面而言，东门达观还是浪费了许多绝好的行刺时机，这要怪口交

会――也说不准该怪还是该感谢，要是东门达观贸然出手未遂，反被蒲寿庚看不见

的手毙掉，这些时机还是浪费掉好了。

按照口交会的制度，东门达观每次行刺前都须起草申请报告，递送口交会审议

批准后，方可付诸实施，因此许多时机的浪费便是因为来不及申请，或来不及把申

请报告送到口交会，或等不到义士们审议批准，机会已逝。比如玩发风机那次，听

到九奶说要通宵直落，东门达观估计来得及起草报告和等到口交会下达批示，就以

内急为借口，跑到茅厕里面，蹲在坑上起草了《关于在贵族娱乐栈的发风机通宵直

落娱乐活动过程中实施诛杀狡贼蒲寿庚之伟大历史任务的具体行动纲领及操作程序

细则并各项应变措施的申请报告》，内容是说，他将在蒲寿庚引吭高歌时，使出南

少林绝技大慈大悲掌，将其一掌击毙。用大白话说起来比较简单，几十个字就完了，

但写成报告就比较麻烦，内容要包括行动的时间、地点、人物、步骤，使用武功种

类、选择原因、效果预测，介绍各种变化和应对措施，各动作的具体技术指标，行

动的开始、过程与结果三个阶段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及伟大意义等等。由于字数太多，

蹲着写字又不太顺手，因此耗时甚多，害得许多真正内急的人客在门外排起长龙，

一直排到镇抚巷外――经济发达城市的公共茅厕总是不够，可以理解。

报告写好后，东门达观按照规定的联络方式，把报告放到茅厕棚顶木梁上，并

在茅厕板门刻上“口交”二字――这是最合时宜的暗号，因为常有人在茅厕门板写

上各种“交”的文字，东门达观的“口交”就算被人看见，顶多也就当他六根不够

清净，思想有些龌龊，不会与政治阴谋联系到一起。东门达观办完这些手续，走出

茅厕的时候，被门外排队的人龙吓了一跳，担心那份报告是否会被人发现告密，担

心门板的口交二字给自己惹来道德谴责，想转身人厕销毁罪证，但这显然是做不到

的事情。门外急得活蹦乱跳的人客早就冲进茅厕，关上了门。这就害得东门达观玩

发风机时一直提心吊胆，时刻提防着有没有人进来给蒲寿庚报告什么，随时准备施

展少林无上轻功，撒腿就跑。

事实上，茅厕外面排在第一位候厕的就是口交会的通讯员。这是很容易发现的，

贵族娱乐栈是泉州最高档的极品娱乐栈，消费者绝大部分是政府官员，以及为他们

付账的有钱人，惟一只有这位从一开始就在茅厕门外恭候东门达观如厕的人客，是

个小地痞。口交会联络东门达观的方式向来是临时雇请小地痞，塞一两银子传送完

情报后，再让他一命呜呼，十多年来都是如此。这个小地痞收了银子后，在茅厕外

直站了一个时辰，原本并无内急，愣是给等得便意充盈，冲进茅厕后先蹲到坑上一

泻千里，之后再四处搜索，看到了门板上的“口交”二字，以及字边的一个箭头，

循着箭头指向，在顶棚木上找到那份报告，取走后即送到少林寺西院牛棚，乐颠颠

地下山收取另一两银子。这银子他当然是收不到的，他的地痞生涯就此宣告结束，

被一名神秘杀手以高明的武功一掌击毙。

口交会派在少林寺值班游荡做香客的义士取到报告后，迅速通知全体义士们到

牛棚开会，审议后，批准了东门达观的行刺策划，发出了批文。这份批文除了原则

上同意东门达观的行动方案之外，还提出了七条修正意见，第一条意见是不要使用

大慈大悲掌，因为公开使用南少林武功太过招摇，应换用嵩山派的四面八方拳，以

便失手时要赖宣称自己不懂嵩山派武功，让蒲寿庚找不到法律证据。第二条意见是

要掌握行刺时机，先说服蒲寿庚唱一首歌，然后在他唱到整首歌三分之二又多一点

点的时候才下手；根据调查，唱歌唱到整首歌的三分之二又多一点点的长度时正是

歌手最投入最忘情的时候，此时行刺最易得手，能一击而中。第三条意见是行刺时

最好没有旁人在场，要求东门达观用各种借口把其他社会名流支出发风机房，并提

供以下可操作的借口：请其如厕、请其赌博、请其奔丧、请其室外抽烟、请其观赏

艳舞、请其洗澡按摩、告之有人来送红包、告之其二奶打上门来、告之其三奶在搞

婚外恋、告之其四奶悬梁自尽、告之其大奶在家欺负王奶、告之其在朝花楼的相好

某某来要银子――此借口中之“某某”尽可胡诌，只要是春、艳、丽、香、花、芳、

芬之类的字词便可，他们一般记不太清楚，切记勿用道、佛、掸、儒、仁、义等字

为朝花楼妓女命名。第四条意见是出手要狠，脑海里要浮现你敬爱的烈士父亲被蒲

寿庚一招打得手足俱断，两招打得心脉俱断，三招就把脑袋打成一块碗糕的情形，

等等。最后还有一条附加指示：下次来文请解释申请报告为何有臭味。

义士们拟好批文后，雇来一个小地痞，付出一两银子，把批文发送给东门达观。

比较起以往，口交会这次的效率已创下记录。小地痞把批文送到贵族娱乐栈，天色

正朦胧，太阳刚要从东方升起。遗憾的是，东门达观此时并不在娱乐栈里。小地痞

向一个打着哈欠的迎宾打听之后，才知东门达观与蒲寿庚到这里玩发风机的事情发

生在三天以前。

由于批文没有及时送抵，东门达观在娱乐栈掌毙蒲寿庚的大好机会，已经彻底

消逝了，虽然那些大慈大悲掌都送给了屏幕台上的老虎，没有太过浪费，但虐杀濒

临灭绝动物不是东门达观习武练功的目的，因此他还是有些失望，回去后给口交会

打了一份新报告，要求义士们以后审议行刺申请时要提高效率。义士们对该报告进

行了认真的研究讨论，一致认为东门达观虽是少林禅宗大师、武林绝世高手、十大

杰出青年、少年青春派偶像，却仍是口交会的下属，因此无权过问组织的议事程序，

质疑组织的办事效率，更不应对组织产生不满情绪，应予以严厉的批评教育和帮助。

考虑到东门达观还要继续完成组织的任务，决定暂不给予严厉处分，仅仅是否决了

他的意见，并附加批示：请遵照上次批文精神，解释报告为何有臭味。

我们知道，东门达观第一次行刺的手段是武功――没有成功；第二次手段是下

毒――效果相反；第三次还没出手就中途报废了。三次行刺未遂，证明了这些手段

都不高明，所以第四次行刺要采用新的高明手段：机关。

月黑风高诱奸夜后，东门达观连续十几夜潜入蒲家大厝，上半夜在红帅房间里，

勤奋修习棋盘园主义神功，下半夜在蒲家大厝里飞檐走壁上窜下跳，安装布置三十

六道杀人机关。按设计要求，这些机关每一道都足以杀死十个蒲寿庚，如果每一道

机关都能充分发挥其功效，就可杀死足足三百六十个蒲寿庚。换句话说，这些机关

足以杀死蒲寿庚整整三百六十次。

使用机关行刺，是口交会成立开始就筹划到现在的行动，历时多年未能付诸实

现，原因是多方面的。以前，泉州的机巧淫技水平不高，杀人机关的功能、机关设

置的巧妙性、功效发挥的精确程度，以及机关安装的难度等等系列问题都没有得到

解决，加上口交会的杀手尚未培养成功，缺一个具体操作者，所以迟迟未能实施。

从东门达观第一次进棋盘园开始，口交会就命令他随时利用一切机会，精确丈量并

绘制蒲家大厝地形图，以备设计机关所需。下了十盘棋后，东门达观顺利完成了这

项任务，把蒲家大厝的平面地形图、立体结构图、空中鸟瞰图等等共十大卷图册呈

交口交会。义士们把图册交给泉州机巧淫技院六位热衷于创收的院士，告诉院士们

说，某大款因为太过有钱，生活平淡无聊，想在自家大厝安装一系列杀机重重的机

关，好让自己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享受极端状态的刺激，获得新的生命存在

感觉。这种故事若在别的年代显得荒谬，但在棋盘园主义时代却非常合理，确有许

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大款们挖空了心思想找些刺激，院士们都能理解，便欣然与

口交会签订了合同，收取了定金，只花了七个工作日，就把三十六道连环杀人机关

的结构设计。安装程序、操作细则、以及三维动画效果（快速翻阅一册立体连环画

所得之视像效果）全部完成。义士们研究审议后，把全部图纸装进一个大麻袋，雇

了小地痞送给东门达观。

东门达观收到图纸的时间，是那个月黑风高诱奸夜的次日清晨，从三十二间巷

赶回少林寺的路上。小地痞把沉甸甸的大麻袋交给了东门达观，转身离开后毙命于

二郎巷。东门达观一边飞檐走壁回少林，一边翻阅麻袋里的三维动画效果册。这些

图纸绘制得非常精确，且极具艺术性，蒲寿庚身陷机关被折腾得不成人样的生动形

象跃然于纸，东门达观一看就上了瘾，读得津津有味，爱不释手，以至忘了回头看

一看那个可怜的小地痞，送上最后一束人文关怀的目光。

三维动画效果的第一册显示，机关诛贼行动正式开始的那天早晨，蒲寿庚会与

往常一样在寅时起床，寅时一刻盥洗完毕，在丫鬟们的帮助下，裹上一圈长条白布

带，把自己扎成一具纯白色木乃伊，于寅时二刻走出东大房，到棋盘园下棋。走出

东大房的时候，蒲寿庚会先把脚跨出门槛，踏到走廊的地板上，随即踩上一层厚厚

的猪油。这些猪油铺在蒲寿庚两腿劈叉所及的直径范围内，整整一个半圆。画上注

释说，除非出现特殊情况，蒲寿庚才会以手代足，用左手或者右手爬出东大房的门

槛，趴到走廊的地板上，拆解了这道机关――此特例出现的概率为三十四万分之一，

因此该机关设计超过了万无一失的标准，达到三十四万无一失的境界。由于猪油的

润滑效果，蒲寿庚踏上后将会很顺溜地向前滑出。根据对蒲寿庚的体重、走路时速、

两腿用力的力度，以及方向的偏差等等参数综合计算，蒲寿庚前滑的方向将是前偏

右十五度或者偏左十三度（这要看蒲寿庚出门用的是右脚还是左脚，随机性太强，

难以精确预计），滑出的距离是四尺又两寸再多一点点，误差范围不超过半寸。三

维动画效果图上显示，一具刚刚睡醒的木乃伊，一走出房门就滑了一大跤，脸上露

出了心惊肉跳的表情，显出心肌梗塞和脑溢血的前兆。与此同时，藏在猪油里的一

条小棉线将被蒲寿庚撞断，小棉线连接的一根麻绳随即松脱，捆绑在麻绳另一端的

一块惠安土产花岗岩随即落下，砸中一根长四尺直径半寸的木棍之左端，木棍右端

随即翘起，翘翻一个倾斜侧放的木盆，盆里的清水随即洒落地板，顺着墙角的一个

小槽，集中流进廊下的另一个木桶里。当木桶里的水积聚到一定重量之后，重力增

加，压穿桶下的薄板。薄板下面是预先挖好的一个土坑，木桶盛水掉落土坑的同时，

桶边镶嵌的一把小刀便会割断横架在坑边的一条牛筋。这条牛筋的一端固定在房廊

下，另一端捆着一个大铁笼子，悬挂在房廊上，铁笼子的正下方就是蒲寿庚，也就

是蒲寿庚被猪油滑出向前偏左或偏右四尺又两寸再多一点点停下来的地方。牛筋被

锯断后，铁笼子失去牵引，向下砸落，把蒲寿庚砸在笼子里。这个铁笼子是个扁笼

子，像一个衣橱，里面装有五根铁矛，砸下来时正好把蒲寿庚全身罩住，每根铁矛

都正好扎中蒲寿庚的四肢和脖子。铁笼子的设计重量是一吨又三百零七斤，刚好超

过蒲寿庚使尽吃奶的力气所能移动物体重量的极限，因此他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铁笼

子。与此同时，那条被割断的牛筋继续向上收缩，在房廊梁边四周一路收缩了一圈。

那上面安装了十把满弦的弓管，弩上的箭头全部对准地板上心肌梗塞或者脑溢血发

作兼已被五根铁矛扎死的蒲寿庚，牛筋收缩时会把扣住弓弩扳机的橡皮筋拉断，弦

上的箭发射出来，射向蒲寿庚。此道机关的三维动画效果册最后一页显示，蒲寿庚

躺在铁笼子中间被牢牢罩住，四肢与项脖均被铁矛钉在地板上，身上还插着十支用

上等镔铁打制的利箭，分别刺在膻中、肩井、云门、百会、丰谷、京门、尺泽、极

泉、悬钟、会阴十个大穴上，此时蒲寿庚已没有任何表情，白色的脸皮上只写着一

个大大的“死”字。

这个猪油铁笼弓弩连环杀人机关，只是三十六道机关中的第一道。在实施机关

诛贼行动的当天，蒲家大厝里面将设置各种设计巧妙、功能神奇的连环海陆空三栖

全方位立体交叉杀人机关，每道机关都经过精确测量和严密计算，精心构思与设计，

绝无失效的可能，也无侵犯版权的可能。

假如实施过程中发生了不可预知的因素，机关效果被不可抗力破坏，比如蒲寿

庚被猪油滑了一大跤而没有突发心脏病暴毙，铁笼子当头砸下铁矛穿身并不一命呜

呼，十箭穿穴依旧顽强地生存下来，并有足够的力气拔掉利箭，掰断铁矛，掀翻铁

笼，爬起来继续去棋盘园下棋，不要紧，前面就有第二道更犀利的杀人机关等着他。

从东大房到棋盘园途中，须经一间储藏杂物的护厝，蒲寿庚大难不死走到此处，

目光将被护厝外墙所吸引，因为墙上贴有一巨幅春宫画。春宫画上有许多男女人物，

比例是真人的一半，身上的重要部位都画得非常逼真，尺寸、色泽和状态都做到高

度仿真效果。画中一位最美丽的美女，两只眼睛将直勾勾地瞪着蒲寿庚，这种目光

叫做放电。很自然地，蒲寿庚将与该美女四目相交，产生一种奇特的生物化学反应，

叫做触电。该春宫美女的眼睛是个机关，里面安装了一种独特的感光装置，遇到任

何光线都不会有反应，只有绿色的目光才会使之发生温度变化。众所周知，蒲家大

厝几百人口中，只有阿拉伯蕃客蒲寿庚的两只眼珠子是绿色的，只有蒲寿庚能发出

绿色的目光，因此该机关对任何人都不起作用，也就是说，该春宫美女只肯跟蒲寿

庚触电，与其他人都绝缘。为保证蒲寿庚停下来观赏春宫画，义士们特意找来九奶

的一幅肖像，雇请泉州最好的画师，照九奶的样子画春宫美女。泉州人所皆知，蒲

寿庚最爱九奶，把九奶画进春宫，挂在护厝墙上，蒲寿庚是一定要看的，而且会看

个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并与之触电。触电后，藏在春富美女限内的感光装置就会

发热。13世纪的感光淫技不太先进，触电发热的能量仅够让一小块感光胶发生一点

点膨胀，但这就足够了，这块感光胶只需膨胀一点点，就足以触碰到墙后柜子边的

一块小小打火石，使打火石失去重心，落向地板，打中另一块更大的打火石，擦出

火星，点燃一堆硝石与硫磺混合物，也就是火药。这堆火药将点燃柜子下的一堆棉

花，棉花燃烧起来，给柜子里头的许多个竹筒加热。这些竹筒内装定型摩丝，遇热

即膨胀，膨胀到一定程度，超过安全压力，摩丝就会从春宫画后的多个小洞喷出，

此时棉花燃烧的火焰已充满了整个柜子，点燃喷涌而出的摩丝。三维动画效果册显

示，在蒲寿庚津津有味地欣赏春宫画，两眼充满暧昧时，图中男女身上的所有重要

器官突然发射出强烈的火焰，集中喷射到蒲寿庚的脸上、身上、手上和腿上，使蒲

寿庚全身着火，烧伤面积达到百分之一百（虽然火焰难以拐弯，只能烧到蒲寿庚的

正面，但蒲寿庚肯定会转身逃跑，把背面递向火焰喷射器，因此便能达到百分之一

百）。由于时间的关系，蒲寿庚肯定来不及叫救火队的三十六猪驱动救火车灭火，

因此木乃伊蒲寿庚将被烧成黑炭头蒲寿庚，最后成为不存在的蒲寿庚。三维动画效

果册最后一页显示，春宫男女们用自己各个重要器官向外喷火，但春宫画前已经没

有了蒲寿庚，只见地板上有一堆烧白了的骨灰，被风吹起，飘向空中。

假如蒲寿庚的生命力当真顽强到极点，被春宫烈焰通体焚烧之后还死不掉，拍

拍身上的余灰（木乃伊布带烧成），继续去棋盘园下棋，没关系，前面还有第三、

第四一直到第三十六道威力更强、杀伤力更厉害的杀人机关在等着他，不会再次给

蒲寿庚侥幸逃生的机会。从东大房到棋盘园画楼，蒲寿庚一共要经过四进宅院，包

括五个天井，六个大爆，四个厅口，十一间崎头（厢房），九间护厝，十二间后轩

（后房），八个假石山，四条大石板路，十三条小石板路，十八个门，七条走廊，

二十二棵大树，三十九级台阶。在这一路上，蒲寿庚将会遇到无数杀机，或崎头失

火，或石山滑坡，或护厝倒塌，或路板下陷，或天井突然变成水井，或廊上突降丧

门钉大雨，或厢房门内吹来一阵腥风夹杂着淬毒金针，或四门紧闭奔出一群饿狼……，

总之，蒲寿庚一路要遭遇无数陷队烈焰、毒水、猛兽、链套、辣椒水、老虎凳、狼

牙棒、刀枪剑载以及毒箭毒外毒刺毒缥毒丧门钉等等剧毒暗器。就算蒲寿庚历尽九

死一生，逃过了猪油铁笼弓管机关、春宫烈焰机关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恶毒的，霸

道的，一百头大象都能杀光的连环机关，奔进棋盘园，走上画楼，还有最后一个逃

无可逃的犀利机关，就是那张太师椅。

这张椅子下，将装上一根通天铁钎，长一丈八，尖如利剑，底部有一个巨力弹

簧。铁钎与弹簧暗藏在楼下棋盒屋子里，弹簧压缩起来，用一块厚铁板卡住，安装

在棋盒地板里，铁钎竖在棋盒屋中，像是临时加固房屋的支架，不会被人怀疑b启动

弹簧的开关设在太师椅下，即蒲寿庚臀下。当蒲寿庚坐落椅中，准备下棋或正在下

棋，或者正在给东门达观讲述他刚才连遭三十五道杀人机关的种种惊险历程时，其

臀将压启开关，楼下弹簧被释放，弹起的功率达到七十二猪力，把丈八铁针强力高

速上推，刺穿太师椅，刺穿蒲寿庚的屁股，一直刺透蒲寿庚的脑壳。七十二猪力的

强大功率将把蒲寿庚一路刺上楼顶，钉到画楼屋梁上，实现真正的刺杀。

由于吃过一次假药的亏，这次为机关制作毒针毒箭等剧毒暗器的时候，义士们

便再不敢采购鹤顶红、断肠草、砒霜等等毒药，而是买了许多人参、熊胆、裁等、

鹿茸、首乌、灵芝，以及龟做的鳖做的蚂蚁做的老虎骨头做的各种高级滋养补品。

东门达观把补药补品煮成一锅臭气熏天的十全巨补神功汤，先盛出一小碗，喂给少

林佛跳墙专卖栈的看门大狗。晋江假药不辱盛名，就只喂了那么小小一勺，那头健

硕如牛的看门大狗连气都没喘得上一口就僵毙直立，岿然不动，马上变成了狗标本。

看到此汤见血封喉、立补即死的神效，东门达观仍不放心，继续熬煮了两个时辰，

直到汤汁浓缩到小半锅，才把箭头、金针、丧门钉等暗器放到十全巨补神功汤里浸

泡，晾干，制成许多剧毒暗器。

博学多才的淫技院院士设计这些机关花了七个工作日；义士们准备那些铁笼子、

火药、饿狼、猪油之类的材料花了二十一个工作日；东门达观搬运、安装、调试设

备花了十四个工作日。准确地说，是十四个工作夜，并且这十四个工作夜都只在下

半夜工作，上半夜都呆在三十二间巷，与红帅合练棋盘园主义神功。

自从练了第一次后，东门达观与红帅都自觉地爱上了这门神功，均觉得该神功

不但神奇高深，奥妙无穷，练起来更是不累又不烦，既舒服又畅快，练完一次没多

久又会再想练，越练越想练。红帅一练就上了痛，一见到东门达观就会要求他马上

开练。要是东门达观有所迟疑，红帅就会伸出手，一巴掌拍到东门达观的屁股上，

保起嘴说，不嘛，我就要现在练，马上，闹！

“闹”的原文是Now，就是马上、现在、立即之类的意思，与“裤”、“噎死”

一样，也是蒲寿庚的西洋三奶所授外语。红帅练功勤奋兼心切，天生是个习武的好

胚子，每见到东门达观就喊闹。而东门达观每见红帅说闹，就一定成全红帅，觉得

如此热爱习武练功之人，未得拜师学艺实在可惜，对红帅说，要是她能得遇名师，

将来的武功造诣一定非同寻常。东门达观甚至一度打算把红帅引荐给师父，说服西

山铁担收红帅为徒，想到少林寺不收女弟子，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段日子，东门达观每到太阳下山，自己便也下山离寺，绕过小东门和涂门，

在许多大厝民宅和作坊货栈屋顶上跳来跳去，翻过城墙，潜入三十二间巷，跑进红

帅的房间，与红帅练功练到子时，再飞檐走壁潜入蒲家大厝，安装那些杀人机关。

这个时间安排非常合理，因为子时过后，蒲家大部分人都睡得死了，只剩几个巡夜

的亲兵，一边巡逻一边瞌睡，警惕性不高，此时挖坑、埋炸药、藏弓弩、装定型摩

丝，神不知鬼不觉。按计划，东门达观将用十三个夜晚把这些隐蔽性较强的工作完

成，等到行动前一夜，再把铁笼子吊上房廊，把饿狼因进崎头，把春宫画贴到护厝

墙上。这些太暴露的机关不能安装得过早，否则会被帝寿庚发现，破坏了机关诛贼

行动。一切如计划顺利进行，机关安装工作进行得非常成功，不论隐蔽设备还是露

骨装置，都没被人发现，但东门达观与红帅练功的事情，却被人撞见了。

那是在两人练功的第四夜，是夜恰逢泉州一年一度的洋货交易会开幕，市舶司

白天举办了盛大的开幕典礼，人夜于东湖湖畔举办烟花晚会，东门与小东门等地方

客商云集，名流荟萃，人头涌涌，东门达观不得不绕道而行，迟到了半个时辰。红

帅等得有些焦急，一见东门达观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大喊一声闹，即刻拉进里间，

忘记了锁门。烟花晚会于亥时结束，蒲寿庚与大奶。九奶等人于亥时一刻离开东湖

回到蒲家大厝。蒲寿庚自回东大房，大奶回西房，九奶却没有回北院大房，而是进

了棋盘园，巡查三十二间巷。这是九奶的职责，一般每月巡查一两次。九奶进巷后，

看到其他屋子都已掩门熄灯，只有红帅的房门透出灯光，于是便走了过来。

假如是莺莺，或者湘云、孟姜、飞燕等美女棋子，看到红帅眠床上的情形，肯

定会发出一种足以震碎玻璃的声音，把巷内所有棋子叫醒，把刚人被窝的蒲寿庚叫

醒。奇怪的是，九奶走进红帅屋子，步入里间，站到床前，看到东门达观与红帅两

人光溜溜地，以某种姿势但在床上，竟然没有发出任何过分的声音，而是轻飘飘地

笑了一笑，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呀？

当时，东门达观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既想用大慈大悲掌把九奶一掌拍晕，又想

使出嵩山四面八方拳把九奶一拳打昏，还想用弹卵神通封住九奶的穴道，或者施展

少林无上轻功，立即奔出房间跳出三十二间巷，一路狂奔到漳州或福州找条海舶漂

洋过海到某个小岛上终老一生。但与此同时，东门达观也想起自己曾在东大房外偷

窥过九奶与七奶五奶跟蒲寿庚一起练功，想到九奶在棋盘园主义神功上的功力修为

绝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能否在一两招内制服九奶，绝无把握，因此就有些踌躇不定。

还在犹犹豫豫思前想后，红帅却先发了话，她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东门达观推开，起

身下床，向九奶屈膝行礼，回答说，回妈咪的话，大师在教我练武功哪。

九奶依旧笑吟吟地，轻飘飘地问，练武功？练什么武功呀？

红帅回答说，回妈咪，大师说是绝世武功，很厉害很高深的，要我一起练才练

得成，不信你问大师。

在这个过程中，东门达观虽光溜溜地傻蹲在床上，姿势不雅，脑子却没有犯傻，

一直在想着应对之策。他想到的办法有二：一是把九奶杀掉，彻底封住她的嘴；二

是策反九奶，让她站到自己这一边来，一起投身诛贼伟业。前一种办法相信不难做

到，但于心不忍；后一种办法有些难度，考虑到九奶与蒲寿庚是夫妻，成功策反的

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是否有第三种选择？

东门达观很快便作出了决策，选择了第三种解决办法。他态度诚恳地，严肃认

真地告诉九奶说，他自幼习武，嗜武成癖，一见到神奇武功就心痒手痒，总想学来

练上一练，听说当世武林最厉害的内功是棋盘园主义神功，他向往多年，心仪已久，

却叹无缘，就在不久前的一夜，他武癖发作，潜入蒲家大靥，偷窥到蒲寿庚与五奶、

七奶、九奶一起修练棋盘园主义神功，大喜过望，欣喜若狂，不自觉地观摩学习，

得知此功须双修合练，故请红帅姑娘出手相援，合练修习了三几次，也不知道练得

对不对，今日不巧，竟在九奶妈咪面前现丑，贻笑见方，见谅见谅云云。

应该说，东门达观这套解释破绽百出，逻辑混乱，而且隐瞒了他的动机，就是

企图破解棋盘园主义神功，行刺蒲寿庚。东门达观毕竟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涉世

未深，阅历不丰，笨一点是可以理解的。令人难以理解的却是九奶，她笑吟吟地听

着东门达观胡说八道，看看红帅，再看看东门达观，又看看红帅，再看看东门达观，

好像很欣赏他们的衣着和姿势。东门达观说完了，九奶才做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对红帅说，你们练得不对，这样吧，你看我跟大师练，好好学学。

第十四章 达观打虎

东门达观出山之前，西山铁担给他表演过一段歌舞，唱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问题是，东门达观习武的资质虽高，听歌的水平却后天不足，

没有从师父的歌中听出禅机，只是简单地把老虎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更糟糕的是，

东门达观下山进城经历一段社会实践之后，已不再认为红帅是老虎，也不认为九奶

是老虎，甚至连棋盘园所有美女棋子他全都不以为是老虎。这本来也没什么，假如

东门达观不去惹老虎，老虎也不来惹东门达观，那么女人到底是不是老虎，只是哲

学范畴的问题，不值得深究。但现在的问题是，东门达观不但招惹了老虎，而且还

与老虎双修合练起绝世武功，更练得通体舒畅，心旷神恰，四肢百骸如散了架一般，

舒服无比，快乐无比，这就捅出大篓子了。要知道，以东门达观仅仅十二年的功力，

要击败成名武林三十年的蒲寿庚，惟一的法宝就是他独修秘练的少林童子神功。但

正如西山铁担所说，这门神功易学难守，且容易被破，这神功一破，武功就要大打

折扣，所以少林开山八百年来罕有练成者，偶尔练成的也很快被破，沦为俗人一个。

不幸的是，东门达观虽成为练成此功的少数几个之一，却也成了练成后又被破掉的

更少数几个之一，这固然是稀罕中的稀罕，却并非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但东门达观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回寺后立即向师父做了汇报，并且汇

报得仔仔细细，连过程带细节并感受兼随想一并端出，其详细程度不亚于20世纪某

国一个名叫克林顿的总统与其见习秘书莱温斯基小姐的性丑闻调查报告。东门达观

汇报完后，还对师父说，棋盘园主义神功比别派武功就是高明许多，别的武功习练

时既辛苦又枯燥，招式复杂，进展缓慢；棋盘园主义神功却好学易懂，练时身心旷。

冶，百脉俱通，感觉好极了，并建议师父也练上一练，以备他日遭遇蒲寿庚时，也

能以彼之道还施波身。

东门达观汇报完后，如果西山铁担给气得浑身乱颤，暴跳如雷，抡起鸡毛掸子

把徒儿打个半死，应该也是情理中事。但我们知道，禅宗大师做事一向出人意表，

莫测高深，在别人认为该哭的时候，他偏笑给你看，在大家认为该笑的时候，偏拿

鸡毛掸子揍你，在大家认为该揍人的时候，他偏爱抚你个不停，在这个本该失望、

痛心、暴跳如雷、狂揍徒儿的时候，西山铁担偏偏笑得双肩乱抖，胡子乱颤，仅剩

的几颗门牙露在唇外半个时辰都没收回去，笑得掸房尘灰乱坠，笑得蒲团滑出了屁

股。假如不是被倒垂的眉毛挡住，东门达观就能看到他师父连眼睛都笑没了，眼眶

外只剩满布皱纹的眼皮。东门达观以为师父又在发布什么禅机，立即开动脑筋苦苦

参研。但西山铁担的禅机没那么容易领会，能悟不能悟要看机缘，参透参不透只关

乎慧根，禅机发布过后从不解释――这次例外，西山铁担笑完后，嘱咐东门达观绝

不可泄露此事，特别是口交会。

东门达观一向惟师父之命是从，不论是否领悟。因此，口交会资料上就只记载

了东门达观四次行刺蒲寿庚的行动，而不是五次。也就是说，谁也没有在口交会的

资料上看到这样的文字：在本会周密计划安排下，在各级领导亲切关怀指导下，肩

负泉州几十万百姓的沉重希望与历史重托，怀着对奸贼狡贼蒲寿庚无限刻骨的阶级

仇恨，我会东门达观义士冒着生命危险，孤身犯险，潜入平章政事官邸，查探蒲寿

庚秘练棋盘园主义神功全过程，并不顾走火人魔的危险，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实施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行动，观摩学习棋盘园主义神功招式心法后，不顾身体劳

累，马不停蹄地奔赴棋盘园，亲身实践，亲自诱奸了红帅云云。

当然，最后这句是否一定要这样写，要看东门达观与执笔义士的交情，以及是

否愿意掏点银子行贿。但实际情况是，这些文字确实没有出现在口交会资料里。这

说明东门达观隐瞒了组织，在事前没有向口交会递交过行动申请报告（东门达观是

被晋江假药气昏了头，草率决定行动的），事后也没有向口交会如实汇报（这也不

能怪东门达观，是西山铁担教唆指使的）。假如义士们得知实情，除了非常羡慕和

无比向往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种共同的感觉，就是恼火、失望、憾恨、震怒、痛

心疾首、气急败坏等等交集在一起的情绪。这种情绪绝不是同情被诱奸的红帅，也

不是惋惜自己没能亲自诱奸红帅，但却与红帅有直接关系，就是红帅竟然不反抗东

门达观的不道德行为，导致东门达观苦练多年的少林无上童子功被彻底破掉。此事

对红帅可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毕竟失去贞操只是早晚的事，贞操失不去才是可悲

的。但对口交会来说，东门达观的童子功被红帅破摔，后果极其严重，害得东门达

观失去了在武功上打败蒲寿庚的惟一机会，等于诛贼事业彻底失败。就因为红帅的

不抵抗政策，破坏了口交会为之流血牺牲了三十年，付出过无数宝贵生命，却一直

没有取得伟大胜利的伟大事业。由此不难理解，为什么西山铁担要东门达观隐瞒事

实真相，假如不这样做的话，口交会一定立即召开会议，对东门达观进行严酷无情

的批判斗争，通过一项历史性的决议，把东门达观永远开除出会。

从理论上说，失掉童子功后，东门达观的武功便给打了折扣，大约是三折，相

当于跳楼吐血斩仓大甩卖的幅度。比如他练的梨花岛弹卵神通功夫，本已有七成功

力，卵弹射程可达二百米，失掉童子功后便只剩下两成功力，卵弹只能飞出五十米；

如果枪毙的对象是蒲寿庚这样的大块头，本可在一百米外暗算成功，现在却须在二

十米射程范围内才具有杀伤力。又比如东门达观所练的少林般若不坏体神功，其功

力本已达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水平，打了三折之后，就只能抵挡一些比较钝的枪

头，生了锈的刀，没开刃的剑，对付普通的刀剑都没办法；抗毒的水平也一样大幅

度下降，虽然还能抵挡鹤顶红断肠草之类的剧毒，也可以吃一两条河豚，却对付不

了那些很有耐心的，能够长时间侵蚀肌体的空气、噪音等环境污染，最终那三成功

力也免不了被侵蚀掉，般若不坏体变成般若很坏体。还有，东门达观练成的许多旁

门左派武功里，有一门厉害无比的十脉神剑，用手指射出无形剑气，杀敌于莫名其

妙之间，相当于大功率激光发射器。该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十根手指便是十支激光

枪，要是同时发射，焦距调得准，世间最坚硬的物质如钻石之类，都能被射成一缕

轻烟，消失在茫茫宇宙间，人肉就更不在话下。东门达观在十脉神剑剑法上浸泡良

久，造诣颇深，但童子功破掉之后，功力大减，发射功率大大降低，非但再不能把

钻石化为轻烟，连杀人的功效都没了，只剩下在舞厅发射激光搞搞气氛的娱乐效果，

这对东门达观来说未免大材小用得厉害，估计他绝不肯这样使用，因此这门武林绝

学就没了半点用处。当然，功力减退有一个过程，在初时并不明显，加上没有人告

诉东门达观实情，因此他要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自己与红帅大练绝世武功之夜，正

是少林无上童子神功被破之时。

由于不知个中原委，在那个月黑风高神功被破夜，与红帅练完棋盘园主义神功

之后，东门达观感觉好极了，发现体内那股异种真气已被排出，奇经八脉与大小周

天重新打通，交通顺畅，秩序良好，百脉俱通，身心旷怡，于是便幸福甜美地睡了

过去，直到东鲁巷的公鸡发出一种欢快的啼叫。红帅先醒过来，看到窗外的晨光，

回头看看床上的达观大师，发了一会儿愣，想明白过来后，幸福地笑了，然后跳下

眠床，光着脚丫子跑去打开房门，伸出脑袋往巷子里左右张望，见巷内空无一人，

再回身跑到床边，往东门达观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你快走吧，天亮了。

据野史记载，自从与东门达观合练神功以后，红帅对东门达观再也不像以往那

样恭敬有礼，言必称大师了，改成你呀你的乱叫一气，动辄就拍东门达观的屁股，

显得亲密无间，没大没小。东门达观对此不甚理解，搞不懂老虎与人类亲近后为何

会彻底变了个样，但因为与红帅习练神功是为诛杀蒲寿庚，为父报仇，这些小节显

然就不计较了。

被打了屁股，东门达观醒了过来，看到红帅后，一时没想起自己怎么会躺在这

里，还有一头一丝不挂的老虎站在面前。当看清眼前美丽的红帅后，东门达观才记

起夜里发生的事情，想起自己身处棋盘园，立即感觉到一种危险，迅速跳下眠床，

疾步跃出屋子，也不道别一声，施展少林无上轻功，一番飞檐走壁上窜下跳，消失

在三十二间巷尽头。

红帅关上房门后，想起夜里练功的情形，又再兴奋起来，一激动就想与谁拍上

一掌，喊一声噎。但屋里只剩她自己一人，莺莺还在对面房间睡着觉。红帅的手掌

不甘心拍空，就拍到了衣橱上，对着衣根大叫了一声，噎！话音刚落，房门又被敲

响，红帅连忙再去开门。东门达观霍地闪身进了屋，扑到床前，回头对红帅说，阿

弥陀佛！忘了穿衣服。

红帅往东门达观的下半身看了看说，不穿也没关系，你的屁股很性感。

东门达观不太懂得性感的意思，本想和红帅讨论一番，但东鲁巷的公鸡再次发

出了那种欢快的啼叫，提醒他此地不可久留，只好迅速套上衣服，再度跃出房门，

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上窜下跳，消失在三十二间巷尽头。望着东门达观矫健敏捷、如

鬼似魅的身影，红帅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心潮澎湃，坐到梳妆台前，翻出口红、粉

底、胭脂、眉笔、狗毛小扫笊等等物事，开始给自己化妆。

红帅有个怪毛病，一高兴起来就要照镜子，就要化妆。上回东门达观来找她商

讨下棋手语的时候，她特别高兴，就坐在镜子前涂口红，还问东门达观裤不裤；这

次东门达观来与她练功，她更加高兴，更加要化妆。

化妆的第一步，是在洗净的脸蛋上打粉底（发明粉底这个词的人肯定对中国文

化缺乏研究，发明得不好，与“坟地”一词谐音，很不吉祥）。所谓打粉底，就是

往脸蛋扑上一层粉，跟家具上漆前抹一层桐油灰一样的意思。红帅用的粉底是水仙

花瓣做的，全世界仅有福建漳州出产水仙花，所以很昂贵。把水仙粉底扑到脸上之

后，红帅用一根狗毛小扫笊在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把粉在脸上扫匀，开始抹胭脂。

这种胭脂的主要成分是苏合香油，从大食国进口，加了许多中药成分，据说可以滋

润肌肤养颜益寿永藻青春增加异性吸引力，功效极多，只要是适用于恭维女子的词

汇，都是这种名牌胭脂的功效。

说到名牌，红帅等美女棋子用的都是泉州最高档最有名的名牌――棋盘园牌。

棋盘园牌有一系列的产品，包括化妆品、食品、珠宝首饰、装饰品、美容护肤品，

包括那种曾经让全城男百姓倒了半年胃口的两翼齐飞长条白布带，当然还包括时装。

棋盘园牌是棋盘园主义时代的顶级名牌，申请了专利，注册了商标，遇到有人假冒

就要打假。刚开始的时候，知府打假的效率很高，只要有人指证谁在假冒，立即就

查封造假作坊，没收假冒货品；打了之后你要是不眼可以上诉，可以花银子花力气

去证明你不是假冒。但后来的打假变得很麻烦，要想指证谁在假冒，必须先花银子

花力气去证明人家假冒，整个程序是相反的，而且要经过很繁复的法律程序。这就

等于你被自己某奶的情人砍了脑袋之后，要主动从棺材里跑出来，费一番工夫去把

自己被砍掉的脑袋找出来（找不到就只好自认倒霉），再到知府衙门呈上自己的脑

袋为证，然后再提供其他有关作案时间、地点、人物、动机等等等等证据，并且还

得提供证据证明这些证据不是假冒，以及提供证据证明这些证明证据不是假冒的证

据也不是假冒的证据，才能让知府受理，立案调查何人杀了你，而不是有执法者主

动调查凶杀案情，为你伸张正义。由于程序的原因，等你把证据收集齐全，手续办

理完备，知府排出了打假档期（假冒太多，人手不够，如果涉及金额不高，情况不

太严重，排到十年八年甚至一百年以后都有可能），再派出执法人员去打假的时候，

造假作坊已赚够银子，关门大吉了。便是由于这样的打假效率，东门达观才会弄来

一百种假药，把百死大毒勾魂丹做成十全巨补神功丸，害得蒲寿庚亢奋过度，需要

把五奶七奶和九奶一起叫到房里，消耗溢出的功力，赶巧东门达观前来观摩学习，

差点走火人魔，需要去找红帅练功，破了童子神功，影响了诛贼伟业。由此可见，

假冒伪劣货品的祸害极大，造成的恶果超乎想象，但谁都拿它们没办法。当然，要

提高知府的打假效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能掏很多银子给知府，数量足以让你

把全城的假冒货全部买下来的话。

虽然打假的整体效率不高，但只要打的是假棋盘园牌，效率就会突然提高到神

速的水平，知府会派出数百上千的官兵，把造假作坊团团包围，打它个一塌糊涂，

宁可错打一千，绝不放过一个。错打一千的情况是从来没出现过的，据很完全统计，

只要随便找条街闭着眼睛连着打过去，一千家作坊中能打出六百八十五家造假，剩

下的三百一十五家也不见得没问题，货品虽然是真的，商标却通常是“棋盘园牌”、

“棋盆园牌”、“棋盘圆牌”等牌子，被不识字的百姓当做正宗棋盘园牌，上了当

还没地方投诉。善于钻营的商人从中发现了商机，开设作坊生产防伪标签，供应给

害怕被假冒的作坊。但又有一些商人从中发现了商机，开设作坊生产仿真防伪标签，

供应给造假作坊。之后又有商人生产防伪防伪标签，供应给生产防伪标签的作坊，

让他们供应害怕被假冒的作坊。然后便有商人生产仿真防伪防伪标签，供应给生产

仿真防伪标签的作坊，让他们供应造假作坊。由于擅长把握商机的商人实在太多，

这种防伪产业和仿真防伪产业便一直无限地防伪和仿真下去。东门达观曾经买过这

样一张烷花薛涛笺，两尺见方的名牌笺纸上贴满了防伪标签、防伪防伪标签、防伪

防伪防伪标签、防伪防伪防伪防伪标签等等一共三十多张标签，把纸面全部占满。

东门达观买这张笺纸是要给口交会写行刺计划申请报告的，却找不到下笔的地方，

只好把薛涛笺扔掉，另买了张激公浅云笺，但这张名笺上却贴满了仿真防伪标签、

仿真防伪防伪标签、仿真防伪防伪防伪标签等等三十多张标签，还是没地方下笔。

东门达观只好舍弃了名笺，买了张如厕的毛纸来写报告。像东门达观这样的遭遇，

泉州百姓全都有过，开始的时候有点不适应，后来就慢慢习惯了，买货品先把上面

的标签逐一检查研究过去，确定标签到底是防伪的还是仿真的，至于货品本身的真

伪，就不那么重要了，基本上可以忽略掉。这样购物虽然有些麻烦，也只是百姓的

麻烦，对商人来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许多商人因此而发了财，经受住了生存竞

争机制的考验；对蒲寿庚则更加有好处，因为泉州的防伪产业和仿真产业发展迅猛，

大有后来居上成为两大龙头产业的趋势，使泉州城民经济发展获得了新的增长点。

红帅正往脸蛋上涂抹的胭脂，由于是棋盘园牌，没有人敢假冒。这种胭脂是六

奶的棋盘园化妆品坊生产的，也是美女棋子发明的，但不是红帅，而是红帅讨厌的

那个小黑子搞出来的。小黑子的脸蛋比较圆，显不出轮廓层次，缺乏立体感，所以

特别喜欢用胭脂，通过胭脂的厚薄与色深，制造出不同的层次感，把苹果脸装修成

桃子脸。红帅虽然不喜欢小黑子，却喜欢小黑子发明的苏合香胭脂，把胭脂兴高采

烈地涂到脸上，一点也不吝啬。这说明红帅不小气，不会因为自己讨厌人家，就要

先给自己找一些正义和伟大理由，才去使用人家发明的胭脂。一样地，小黑子也不

喜欢红帅，却照样使用红帅发明的两翼齐飞长条白布带和清音养肺膏。

清音养肺膏的发明是无意的，不像两翼齐飞长条白布带那样是专为了恶心男人

设计的。那是红帅一次下棋吆喝得太过起劲，把嗓子喊出了毛病，声音变得沙哑低

沉，假如继续用这样声音指挥棋子走棋，就容易弄出误会，叫莺莺过河的时候，莺

莺没准就听成了叫她跳河，而莺莺一向都很听红帅的话，当真跳到楚河里头，砸死

肥鱼刘邦或者肥鱼项羽，就会搞出乱子。为了治理红帅的嗓子，九奶请分管饮食卫

生的二奶给想个办法。二奶立即派遣四子给红帅熬了一锅清音养肺汤，送到三十二

间巷。红帅喝了一口后，很沙哑地说，川贝太多了，苦。莺莺在旁陪着喝了一口，

也发表了意见说，楷杷太少了，多放点枇杷，我能帮着喝半锅。于是厨子就在汤里

捞起一些川贝，多放了些批粑，再熬一遍之后给红帅送来，回去报告二奶。二奶就

让绍兴师爷写了一篇《红帅喝的汤――棋盘园美女调理嗓音的科学方法》，把这件

事情的前后经过描绘了一遍，并在文中说，红帅调理嗓音所喝之汤，已被棋盘园药

坊高价购得配方，已大量生产，棋盘园牌浓缩清音养肺膏不日上市。此文被张贴在

城墙各处布告栏上，也就是家庭主妇们放下饭碗洗衣板就跑去的地方，于是泉州满

城百姓都等着棋盘园牌浓缩清音养肺膏早日生产出来，好治愈那些因被城里空气污

染弄坏的嗓子。据蒲家大厝厨房记录，红帅喝的那锅清音养肺汤，与当年蒲寿庚让

厨房熬制并送到刑场上喂口交会烈士的清音养肺汤，是一样的内容，只不过口交会

烈士喝的汤不可能产生名牌效应，棋盘园药坊也不可能生产口交会烈士牌浓缩清音

养肺膏，供应泉州百姓。从这个方面来看，在为泉州经济发展所做的贡献上，红帅

要比口交会五千烈士加起来都大。

要说起为泉州经济发展所做的贡献，棋盘园里贡献最大的不是红帅也不是黑将，

而是做过三年红帅的九奶。从被选进棋盘园做美女棋子，一直到做了蒲寿庚的九奶，

管理棋盘园文体事业到现在，九奶发明的棋盘园牌货品不计其数，领导泉州时尚潮

流十余年，至今仍站在潮流的浪尖上，为泉州经济的蓬勃发展不遗余力地做着贡献。

比较起来，红帅浓缩清音养肺膏和长条白布带，黑将的滋润肌肤养颜益寿永葆青春

苏合香油胭脂，都还只是小儿科，九奶发明的东西才是独领风骚长盛不衰的时尚潮

流，比如卡拉OK。

不要以为大元帝国封建落后，没有卡拉OK，实际情况是，泉州不但有卡拉OK，

而且设备先进，音响效果一流。但那时候的卡拉OK不叫卡拉OK，这种文字太过殖民

化，泉州百姓不喜欢。那时候的卡拉OK叫做“发音成风仿真感觉机关”，简称发风

机（泉州方言没有“发疯”这个说法，不存在谐音的问题）。这种发风机结构很复

杂，由许多人和许多管子以及许多耳机组成，并且是网络布线，智能结构。先说说

管子，那是用蛇皮做的，传音效果极佳，每间房里有几百根，每十根组成一个音乐

放送口，就是耳机。耳机是椰子壳做的，包了绒布。人客们坐在房里，戴着椰子耳

机，就能听到由十根蛇皮管子传送过来的音乐。这些蛇皮管子全部通向音响控制室，

音乐从这里产生和发出，经由蛇皮管子通到各个房间。音响控制室里坐着十名乐师，

各自司职琴、筝、箫、笛、琵琶、二胡、月琴、唢呐、皮鼓、铃铛等等乐器，每个

乐师前面都有几十根蛇皮管子，这些管子通进入客娱乐的房间，重新组合，每十根

接成一个耳机，因此每个耳机上的十根管子分别演奏着不同乐器的声音，合起来就

是这十件乐器的合奏，汇聚成风，灌进耳内，因此才叫做“发音成风仿真感觉机关”。

这种发风机组合音响结构合理，功能齐全，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现场演绎，比起七百

年后的电子声音要亲切得多，也真实得多。当然，这种音响设备也有它不足的一面，

就是外形不佳，看上去比较恐怖。假如有个乡巴佬误进了一间发风机房（即KTV），

看到一屋子挂了几百条色彩斑斓的长蛇，每个坐在里头的人头上都缠着十条蛇，并

且脑袋两边畸形鼓出两个大包（椰子耳机），其中一人（正在唱歌的）更是表情痛

苦，咬牙切齿，乱喊乱叫，显得中毒至深，无药可治的样子，场面就显得太过恐怖，

肯定会把乡巴佬吓晕过去。所幸的是，发风机房的消费不菲，属于高档豪华娱乐场

所，一般乡巴佬是不进的，出入者都是泉州城里的有钱人、社会名流、有权有势的

阶层，或者是来泉州做生意的各国警客，这些人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完全不会被

这种恐怖情形吓倒。

除了音乐现场演绎，在发风机房唱歌还有另一种现场演绎，就是画面。我们都

知道，21世纪的卡拉OK需要大屏幕彩电，在上面打出歌词字幕，让一些肉墩墩的三

点式美女做各种姿态，或者让一些俊男美女追追跑跑，配合歌词的内容。但13世纪

还没有发明彩电，没办法用电子假人演绎，故而用货真价实的真人。每间发风机房

都安装有一个超大屏幕（确切地说是舞台。但在发风机房里，叫做屏幕台），人客

们点歌之后，音响控制室的乐师们奏出音乐，乐声通过蛇皮管子传到房间的各个耳

机里，这时候，屏幕台上面就会走出一些演画员，有男有女，或老或嫩，数量和质

量根据歌曲内容而定。这些男女演画员穿着漂亮的服装，在屏幕台上跳舞、做动作、

追追跑跑，或者傻站着一动不动，表演词曲内容。假如人客唱的是情歌，屏幕台上

就出现俊男美女各一名演画员，现场演绎男女情爱的各种表情和动作，缠绵悱恻，

凄凄惨惨戚戚。假如人客唱的是雄壮的战斗歌曲，屏幕台上就会出现一批武士，在

上面舞枪弄剑，打打杀杀。假如人客唱的是滑稽歌曲，屏幕台上就会出现一些小丑，

在上面蹦蹦跳跳，搔首弄姿。假如人客唱的是愤世嫉俗歌曲，屏幕台上就会出现一

些书生文人，口吐白沫铿锵激扬喋喋不休，直至累死在台上。屏幕台下有举词员轮

流举起牌子，上面写着歌词，让人客照着词唱。

“发音成风仿真感觉机关”是九奶在棋盘园里闲极无聊的时候搞来闹着玩的，

没想过会成为泉州的新时尚，成为泉州文化娱乐事业的龙头产品，风靡全城，引领

时尚十多年。就连那个除象棋以外别无爱好的蒲寿庚，都能够在发风机房里呆上好

多个时辰，唱上几首流行歌曲。有一次蒲寿庚便邀请了东门达观，一起到贵族娱乐

栈玩了一个通宵的发风机，时间是那个月黑风高练功夜后的某天。

那天东门达观与蒲寿庚下了第十三盘棋。下棋的时候，由于没有新的行刺计划，

东门达观就一如既往地坐在大号太师椅上，向着棋盘上的红帅做出许多谁都不懂的

手势。红帅也一如既往地自行指挥莺莺等棋子向黑棋发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因为

与东门达观合练过神功，红帅的心情就与往常大不一样，经常有意无意地往画楼上

多望几眼。有几次东门达观把手势做完，红帅还迟迟没有发令行棋，搞得东门达观

有些发急，担心把戏被蒲寿庚看穿，侧过脑袋去看蒲寿庚。这个动作很有效，红帅

看到就会立即回过神来，先吓出自己一身冷汗，然后继续走棋。就因为红帅经常走

神，这盘棋下得就特别慢，下到傍晚才分出胜负。九奶鸣金收兵后给蒲寿庚建议说，

天色已晚，不如请大家一起到贵族娱乐栈吃饭唱歌娱乐通宵直落好了。蒲寿庚向来

尊重九奶，就同意了她的提议。于是蒲家大厝便又开出三十多辆若干猪驱动车，结

队开向镇抚巷口贵族娱乐栈。

玩发风机的时候，蒲寿庚最爱唱的歌叫做《棋盘园主义就是好》，这是他的首

本名曲，唱得相当不错，该深沉时便深沉，该高音时也没滑下调来，赢得了许多掌

声。第二个献唱的是九奶，唱的歌叫做《陈三五娘》，这是泉州最为流行的爱情歌

曲，歌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讲述的是不久以前才发生在泉州一件真人真事。故事

说，泉州有个英俊小生名叫陈三，受生存竞争机制所迫，弃文从商做倒爷，倒腾紧

俏物资到了潮州，邂道美艳少女五娘，一见钟情。但五娘有个贪财的父亲，已把五

娘许配给当地富豪林大。林大有钱有势，还中过武举（也算是武林高手），可借其

貌不扬，五娘见了就反胃呕吐，一吐就吐得七荤八素，肝肠寸断，因此死活不肯过

门。陈三爱上五娘之后，爱到发烧，竟然卖身到五娘家为奴。五娘在陈三跟前非但

不会作呕，反而胃口大开，芳心大动。陈三与五娘一拍即合，两情相悦，才子佳人

的故事从此开始。但武林高手林大不甘被抛弃，不肯放过五娘，动用黑社会上门逼

婚，威胁五娘父母。这时候出现了一位爱管闲事的丫鬟，名叫益春（从名字可知此

人擅长拉皮条）。益春给陈三和五娘献计献策，又出主意又出力气，帮助陈三和五

娘逃回了泉州城，一起过家家。坏主意由丫鬟来出，虽显得才子佳人有些笨蛋，却

能推卸了男娼女盗的不道德罪名（丫鬟没文化，不如读书人会动脑筋）。但是，熟

知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自由恋爱一向就没有好下场，在古代将被卫道士们追杀，

放到现代，则会从自由恋爱走向自由不恋爱，也就是离婚的下场，所以最牢靠的婚

姻还是父母包办。陈三和五娘也一样的下场，他们在泉州没过上多久的幸福，林大

就追杀过来了。这位有钱的武林高手出手狠辣，串通官府，设计陷害了陈三和五娘，

搞得陈家一门三代全部遭殃，只剩下丫鬟益春逃了出来（其实林大最该杀的是此人）。

益春素来爱唱小曲，大难不死之后也没改这嗜好，一路逃命一路把陈三和五娘的故

事编成了歌，到处乱唱。大宋灭亡后，泉州进入棋盘园主义时代，孟春唱着歌回来

了，被乐师们听到后，谱成发风机曲，在娱乐栈里流行开来，广为传唱。所谓无心

插柳柳成荫，《陈三五娘》就此成为横跨宋、元两代最经典的流行歌曲，词曲作者

兼原唱者的益春因此一炮走红，因祸得福，从一介使唤丫头一步登天成为叱咤泉州

流行乐坛的天王级实力派创作歌手（完全正版的歌星成名之路），从此衣食无优，

富贵逼人，光是版权收入就够她享一辈子福了，虽然她经常埋怨知府打击盗版不力。

《陈三五娘》后来还被改编成地方戏剧，一直流传了下来，现在的泉州戏院里还欣

赏得到，以后还能不能欣赏得到就没把握了，据说这东西太老土，早晚要被轰出戏

院。但在东门达观与燕寿庚玩发风机的时候，《陈三五娘》是泉州各家娱乐栈播放

率最高的流行歌曲，也是九奶最喜欢的曲子。每唱此曲时，九奶必定倾情投入，声

情并茂，采用苏芮演唱《酒干倘卖无》时的咬牙切齿表情，以及最最歇斯底里的唱

法，声泪俱下，惨不忍睹，搞得蒲寿庚很不好意思，频频给大家解释说，她有点发

烧，要散散热。

唱《陈三五娘》的时候，屏幕台上的演画员会比较轻松，一对俊男美女在屏幕

台上面哭天抢地，死去活来一番就行了，演绎起来很方便，相比起东门达观的歌，

难度要小得多，因为东门达观点的歌是《女人是老虎》。

东门达观不懂流行歌曲，虽然他师父西山铁担是个中高手。毕竟唱歌不属于武

林高手的培训课程，也不是佛学必修课，东门达观也就没有受过专门培训。但走进

了发风机房，不唱上一曲肯定是下不来台的，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东门达观只

好硬着头皮点了这首惟一记得完整的《女人是老虎》。

由于东门达观唱歌的水平实难恭维，因此忽略不计，须介绍的是屏幕台的演绎：

一群美丽的女演画员穿着虎皮时装搔首弄姿一番之后，一个老和尚带着一个小和尚

出场，在美女中穿插游荡，然后美女离场，代之以一群老虎（如此昂贵的设施，只

有贵族娱乐栈才有能力配置），围着老和尚与小和尚，张牙舞爪，穷凶极恶。歌曲

唱到最高潮处，小和尚与老虎们拥抱在一起，其乐融融，而那个老和尚，“？”

“！”被老虎吃掉了！

这不是艺术表演，也不是电子模拟，是四头货真价实的老虎在吃着一个货真价

实的人。东门达观没玩过发风机，没享受过这种货真价实的娱乐，不知道会有这等

极具现场震撼效果的表演。当时他正唱到高潮，眉头紧锁两眼紧闭，没看清楚屏幕

台，等到他把最高潮的一句唱完，睁开眼睛换气的时候，才看到四头老虎正在分享

老和尚的法体。东门达观顿时汗毛倒竖，血脉倒流，连光滑如镜的头皮都起满了鸡

皮疙瘩，一急之下，也来不及找人问个究竟，即刻跳起，大步蹿出，刹那间飞到空

中，张牙舞爪地扑向屏幕台上的老虎，右手使出少林绝技“大慈大悲掌”，左手送

上嵩山派毒辣杀招“四面八方拳”，一掌先击碎了左侧一头老虎的腰椎骨，再一拳

打断了右边另一头老虎的脖子，身子落下的同时，双腿在老虎腰上一点，再度腾空，

向后翻跃，正好迎向一头正张开血盆大口向他飞扑而来的斑斓猛虎。东门达观身在

空中，也不变招，用那颗红光滑亮的大脑袋正正撞向老虎前额，把老虎脑袋撞成了

一块凹进去的肉饼――东门达观的标志性脑袋可不是白修的，修的是其独门绝学

“铜头功”。此时屏幕台上仅剩的最后一头老虎，望着满头虎血虎浆，威风凛凛穷

凶极恶的东门达观，竟给吓呆了，傻站在老和尚尸体边不知所措。东门达观看着老

虎嘴边还在淌滴的鲜血，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大步走去，转过身来，一屁股

坐下，老虎的天灵盖“嘎嘣”一声被坐碎，两只虎目蹦了出来，滚到地板上，傻呆

呆地望着东门达观，至死都没搞懂，这位尊贵的光头人客为什么找它们的晦气。

在场的人客们也都傻呆呆地望着东门达观，搞不懂大师为什么找老虎们晦气，

难道是老虎们的表演不够专业，惹大师生气？难道大师是虐畜狂，天生喜欢虐杀动

物？难道大师的偶像是梁山好汉武松，逮着机会就要模仿武松打虎？难道大师是在

采用打虎的形体语言，向我们传示什么奥妙的禅机？难道……

不怪名流们的理解出现偏差，只怪一来他们没站到平常人的心态，去理解东门

达观打虎的动机，毕竟名流都不是平常人，二来他们也不知道东门达观如此老土，

从没玩过发风机，不懂得发风机房的演绎是绝对真实的现场表演，并且是合法表演。

之所以合法，理由有二，一是被吃的人该死，比如刚刚被吃的老和尚，不是庙里的

真和尚，而是监牢里的死回；二是此人自愿被吃，比如刚刚被吃的老死回，出场前

就签了合同，家属们收取了饲虎的银子。应该相信，随便杀人的事情在任何朝代都

是犯法的，棋盘园主义时代虽然特殊，无故杀人也违法。但在发风机房拿死刑犯喂

老虎，就是合法的，是娱乐栈发风机行业的经典经营策略，叫做高清晰度现场逼真

震撼效果，是一种“废物利用可持续发展原理在文化娱乐行业的全方位经济效益实

现模式”――字面上有些费解，简单的解释就是：任何东西（包括最没有价值的东

西如死回）都能被挖掘（或赋予）使用价值（如发风机演绎），拿到市场（如娱乐

栈）实践其价值，产生最后的经济效益，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奉献最后一份力量。

这里隐含着棋盘园主义最根本的原理，是破解棋盘园主义的关键要诀，对东门达观

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但在娱乐栈打虎的时候，东门达观尚未领悟到这个关键所在，

所以留待后文介绍。

说起来这些老虎也的确有些冤，它们到屏幕台上表演吃人，只是一份工作，况

且吃个把死回本算不上犯罪，不该落个被掌毙的下场，死不瞑目是有道理的。在生

存竞争的时代，做人本就够难的了，做一头老虎更不容易，上台表演混口饭吃，本

就大材小用，委屈得要命，早知道会落此下场，还不如跑到景阳岗上收买路肉，好

歹还能跟武松打上几个来回，虽也一死，却死得慷慨壮烈，不至于死得这样莫名其

妙，不得其所。

当然，老虎们的想法东门达观是不知道的，他既不知道被老虎吃掉的老和尚是

死刑犯，更不知道那个死里逃生的小和尚也是死回，是预备着演绎出现故障时给老

虎们吃的，只不过小和尚这次运气较好，演绎过程没有出错，不过下一次再有人唱

这歌的时候就难说了，最终还是要喂老虎的。这年头技术故障是常有的事，曾经一

次，老虎们还把美丽的女演画员吃下了两个，所幸娱乐栈给她们买了保险，家属们

意外地发了一笔大财，化悲痛为惊喜，才没有追究下去。

东门达观还有一点不知道的是，他点的《女人是老虎》是娱乐栈里价格最贵的

歌，其成本除了演画员和乐师们的工资、场地的费用之外，还包括一群老虎的驯养

费，以及一个老死囚的命（出故障时加收小死囚的命）。因为东门达观击毙了四头

老虎，这次的费用就翻了好几十倍（由于动物保护主义的缘故，老虎的命比人命值

钱好多）。但东门达观对此毫不知情，竟在连毙了四头珍贵的猛虎之后，还露出一

脸笑容，抓起了一头老虎，举到头顶，用猛虎肚子上的毛擦去脑袋上的血迹，擦得

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东门达观在贵族娱乐栈施展武功连毙四虎的事迹，很快传遍了泉州城。东门达

观的“铜头功”从此名震武林，江湖轰传此功威力无比，神奇盖世，可与西山铁担

之铁肩功并肩齐名、同称南少林武功二绝。更多百姓都在称颂达观大师大慈大悲的

菩萨心肠，连对死因都这么有同情心，对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少男少女们更加崇拜

东门达观，许多人赶到少林寺门苦苦守候，不顾日晒雨淋，为求见到达观大师一面。

“达观大师才迷会”借势扩张，广纳会员，一本会员证卖到三十两银子。少林佛跳

墙专卖栈则重新印制广告传单，宣称少林弟子达观大师最爱吃少林正宗佛跳墙，因

此才练成天下无敌的少林铜头功。但也有些人对东门达观不那么友好，发出许多批

评和攻击，这些人是动物保护主义者，防止虐畜协会成员，极端环保分子，他们认

为富生的性命比人命值钱，人类可以尽情去跟人类恶性竞争，但绝不能与音生竞争，

必须给育生一个和平温暖的生存环境，才是棋盘园主义现代文明的标志。

应该承认，在对待动物的态度上，动物保护主义与佛门众生平等的观点有异曲

同工之处；但在对待人类的态度上，两者却有天渊之别。在无法取舍的情况下，东

门达观保护的是人命，哪怕是死因的命；但在任何情况下，动物保护主义者都只选

择畜生。由于东门达观戕害老虎已成事实，动物保护主义协会与及许多环保分子就

打算联合起来，控告东门达观和少林寺虐杀动物，并把西山铁担列为第二被告，理

由是西山铁担用佛家封建迷信思想误导徒弟东门达观，与现代文明进行顽固对抗，

阻碍文明发展进程。这使得东门达观很不理解，搞不懂为什么武松打虎可以成为英

雄，他东门达观打虎却要做被告。倒是红帅想得明白，给东门达观出了个主意，叫

他也到衙门递诉状，控告老虎不争气，斗不过人类，自己搞成濒临灭绝动物，才使

得打虎救人的东门达观成为被告，因此真正的被告不是东门达观，而是那些不争气

的老虎。红帅这个主意不可不谓聪明透顶，让智慧超凡的东门达观都佩服不已。当

然了，由于东门达观与蒲寿庚的特殊关系，动物保护主义者们也只是表表姿态，说

说而已，没敢当真到衙门递诉状，所以东门达观也就没当真起诉不争气的老虎。

第十三章 棋盘园主义神功

虽是在怒急攻心的状态下作出的决定，但在行动之前，东门达观还是做了一番

准备工作，比如跳到藏经阁观察天色，等待适合杀人的月黑风高之夜。这说明东门

达观虽然年轻，仍是训练有素的武林高手，行事决断要比一般小地痞高明许多。

等到深夜子时，天上没有了月亮，也没有了星星，果然是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严格说来，这个月黑风高夜并不货真价实，因为月亮和星星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天上，

只是东门达观看不见，泉州的百姓都看不见，是泉州城上空飘着的一层黑灰浓雾把

月亮和星星挡在了天外。这些灰雾产自泉州城内外的作坊，包括城北朝天门的金银

市周围的军火武器制造作坊群，东门布帛市（布帛绸缎时装贸易中心）周围的纺织

印染作坊群，镇南门珠翠皮货市（珠宝首饰皮革制品贸易中心）周围的皮革制造作

坊群，通津门洋货市（洋垃圾贸易中心）周围的洋货及废物可循环利用处理作坊群，

西门烟酒茶米市（粮油与副食品贸易中心）周围的食品作坊群，临津门雕木竹作市

（家具及手工艺品贸易中心）周围的杂货作坊群，小东门磁窖市（陶瓷贸易中心）

周围的烧窑群，义成门车马市（车驾马匹及猪羊牛狗贸易中心）周围的若干猪驱动

车作坊群，涂门日杂市仅用杂货及美容护肤化妆用品贸易中心）周围的美容美毛护

肤化妆品作坊群，等等。这些作坊群日夜开工，生产货品也生产烟雾，把天空搞得

灰蒙蒙黑压压一大片。在棋盘园主义时代，泉州风和日丽的日子不多见，月黑风高

之夜却是特别容易得来，显得东门达观的准备工作有些多余。

确定了月黑风高之后，东门达观下阁回房换上夜行衣――一种黑不溜秋的紧身

衣，连脑袋一并罩住。这套夜行衣非常重要，由于东门达观那颗红光滑亮的脑袋反

光效果特别好，在月亮高悬星星眨眼的时候，脑袋上常常能映出上弦弯月和银河星

波，假如明目张胆地晃着这个脑袋去行刺，又偏偏来一场大风把烟雾吹走，东门达

观就会当场暴露。按常理，蒲寿庚不会把这颗刻着垦河弯月的脑袋误会为机巧淫技

院送来的球面浑天仪、立体日晷之类的天文仪器，或是西班牙外商贿赂他的水晶星

座球，而是会很坚决地认出这是东门达观的脑袋。至于这颗脑袋为何半夜出现在蒲

家大厝，蒲寿庚应该也不会深究，使出天风海云掌一掌拍下去再理论也不迟。考虑

到这种可能的后果，东门达观才会脱下那身标志性的深褐色僧袍，换上黑色紧身衣，

把脑袋全部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巴，连那两扇效果奇佳的碗糕

状声波接收器也不敢张开，紧紧贴到脑后，然后对着洗澡盆（出家人不用镜子）审

视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才施展少林无上轻功，一溜烟奔下了东岳山。

为适应经济发展需要，泉州各城门早已取消了夜间关门的制度，此时虽是深夜，

东门仍有客商民夫和货物进出，因此东门达观不敢从东门进城，而是绕道向南，从

城外小路径直奔向镇南门。经过人多车杂的小东门和涂门时，东门达观也不敢走街

道，甚至连路都不走，施展轻功飞檐走壁，在大厝民宅和作坊货栈的屋顶上跳来跳

去。过了涂门，到城墙下面，东门达观使出南少林“青藤攀墙”神功，飞身越墙，

人城向西，来到了东鲁巷。东鲁巷西侧是棋盘园，棋盘园北边是蒲家大厝主厢房，

蒲寿庚睡觉的屋子在主厢房东边，叫东大房。看准了方位，东门达观继续施展少林

无上轻功，在蒲家大厝内飞檐走壁上窜下跳，直扑东大房。

看到东大房屋里烛人未灭，东门达观心里就“咯噔”一下，担心蒲寿庚还没入

睡，或者没有睡熟睡死，在这种情形下行刺，风险显然太大，使他差点就打了退堂

鼓。但他又想到，说不定番客的作息习惯与中土人士大不相同，说不定番客们一天

要睡好几觉，也没准他们喜欢亮着灯睡觉，不管怎么说，好不容易辛苦了这一路，

不查探个究竟就空手而回，实在没有道理。于是，东门达观就弯下身子，提气轻身，

轻飘飘地向东大房飘了过去，飘到一扇窗前，蹲下来，把手指放进嘴巴里，舔湿了

手指头，再用手指头捅开窗户纸，用一只眼珠子住屋里头张望，看到了一个奇景。

这个奇景的发现，对东门达观具有很重大意义，对破解棋盘园主义神功具有重大的

意义，对诛杀蒲寿庚的伟大事业具有重大的意义。抛却这些意义，这个奇景可以这

样简单地描述：一张红木大眼床上，蒲寿庚正与三个女人一起，摆着各种复杂古怪

的姿式，一起修炼着一种神奇的武功。

具体来说，东门达观看到的情形是这样的，蒲寿庚身上没有再披着大白袍，也

没有裹着白布条，而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展露着一身健硕蛮横的肌肉，双腿横跨，

骑在另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人身上――此人看上去像是蒲寿庚的五奶。在蒲寿庚的

正前方，有另一具裸体――此人显然是蒲寿庚的七奶――捧着蒲寿庚的大脑袋，情

状像是在啃一个大西瓜。但既然蒲寿庚的脑袋不是大西瓜，七奶此举定是在给蒲寿

庚接引内气，帮助蒲寿庚吐纳运息。在蒲寿庚健壮的腰背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东

门达观很熟悉，确凿无误便是美女棋子们的妈咪九奶。九奶也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骑在蒲寿庚的背上，紧紧贴着蒲寿庚，双手成圆圈状环抱着蒲寿庚，像在给蒲寿庚

打通全身的奇经八脉。

我们知道，东门达观是南少林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弟子，深得西山铁担大师真传，

南少林八十一门绝技里他学会的就有四十八门，精通的就有十七门，其他绝技就算

没学会也都见识过，除少林神功以外，东门达观还学习过天下武林名门正派包括武

当、全真、少林、华山等等各山各派的内功心法、神拳伸腿、兵器暗器、陷阱机关。

可以说，江湖上几乎就没有东门达观不认识的武功，除了棋盘园主义神功和天风海

云掌。但这一次，蒲寿庚与他三位奶们集体修炼的这门武功，竟是见所未见，闻所

未闻。从姿式上看，五奶仰卧向上这一招，很像是袒性神腿第十一式“素面朝天”，

但有其势而无其力，似乎又不是太像。七奶匍匐前跪手捧大西瓜的招式，很像是抒

情拳的绝招“麻酥酥”，但姿势略嫌低了一点，可能是新近改进的变招。九奶骑在

蒲寿庚背上双手环抱的招式，很像大都御林军高手常用的那一派武功，不过也都似

是而非。最为古怪的是蒲寿庚，时而前攻后撞，时而左冲右突，时而上下乱摆，时

而嗷嗷大叫。大约是白天服食了那粒十全巨补神功丸的缘故，蒲寿庚力度凶猛，动

作霸道，青筋暴起，表情豪迈。东门达观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没法把蒲

寿庚的招式套路与江湖上任何一门武功联系起来，由此得出惟一可能的结论：这就

是葡寿庚独步武林威震江湖的――棋盘园主义神功。

原来天下无敌的棋盘园主义神功，竟是一门男女双修、阴阳调合的高深内功！

东门达观惊喜激动之下，差点喷出一口长气，把湿裂的窗纸吹破。

从阵势上看，这一男三女共四张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吐纳迅猛，均

有气吞山河之势，四个胸膛都大开大展，波涛汹涌。特别是躺在最底下的五奶，显

然是神功修练之关键所在，她承接着蒲寿庚将近两百斤的体重，且与蒲寿庚有着最

深入的接触，所消耗内力与释放能量也是最大，整个身子扭来扭去，辛苦万端，并

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

从招式上看，蒲寿庚双足点地，双掌平铺前撑，是一种下吸后提的吐纳之法，

全身不停地起起落落，是属脉息导引之术，且频率不断加快，是真气加速游走的迹

象，还不时发出豪迈的叫喊，乃是借以声威，排出体内积聚的多余真气。东门达观

越看越是骇然，棋盘园主义神功果然名不虚传，习练之时便已如此神勇，波澜壮阔，

若上阵交手，世上又有何武功能挡其一击？！凭自己目前的功力，要与这等神功交

手，即便百招之内可凭少林无上童子功自保不失，但百招之外，内力不继，要抽身

逃脱已是万难，要战而胜之，简直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除非……

虽然在鸡毛掸子下迟迟不能开悟，但从资质上讲，东门达观并非愚钝之辈，从

他在棋盘园发布的禅机就可看出，因此我们便不难理解，当他在窗外偷窥到蒲寿庚

秘练棋盘园主义神功之后，脑子里闪出的那个“除非”，便是惟一可以战胜蒲寿庚

的办法，这个办法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即是先学会棋盘园主义神功，把神功功法了然于胸，

更练得出神人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强大的少林无上童子功相助，可能性是存

在的），待到与蒲寿庚交手之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打他个措手不及，以棋盘园

主义神功战胜棋盘园主义神功。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蒲寿庚只修棋盘园主义神

功，不懂其他武功，只知己而不知彼；东门达观既有少林童子功，又有棋盘园主义

神功，既知己又知彼，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高下立分，胜负可定矣。

想出了这等绝妙高明的主意，东门达观心下大喜，贴到窗前，愈加认真地，全

神贯注地观摩蒲寿庚与众奶们修习的棋盘园主义神功，越看越投入，越看越激动，

竟看得真气鼓荡，血脉贲张，内息奔腾，心潮澎湃，差点就出了岔子。

习武之人皆知，假如体内真气乱窜，难以控制，并且心神大乱，无法凝神聚气，

那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东门达观此时便出现了这种情况，一股真气自丹田之下莫

名而生，在体内窜动游走，奔腾不息，如骇浪狂涛，沛然莫之能御，与此同时，体

温急升，呼吸加促，鼻舌冒火，唾沫乱咽，手脚乱颤，汗流浃背。假如东门达观知

道什么是火山，便能想象自己已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假如东门达观明白什么是

爆炸，便能知道自己体内那股莫名真气，就是燃烧着的导火索。如果不立即设法灭

火，东门达观虽不至于像个炸弹那样“轰”地一声炸掉，从此消失在人间，却很可

能就会走火人魔，自绝经脉，武功尽废，变成废人一个。要是这样的话，是否活在

人间也就不重要了。

东门达观觉察到体内的异状，立刻惊醒，闭上双眼，运功调息，试图把那股胡

窜乱走的真气强压回去，但此时内息紊乱，脉络堵塞，体内修炼多年的少林、武当、

全真等等各派各门各种真气，在奇经八脉与大小周天各处胡冲乱撞，与那股刚刚生

成的莫名真气对撞冲突，在体内两不相让，大打出手，搞得他气血翻涌，顶心顶肺，

全然无法制御。东门达观心下大惊，立即停止运息，转换吐纳之法，不再强运武功，

转用身体基本功能，也就是简单的躯体动作，慢慢地从窗户边退开，退离东大房，

藏身于一丛灌木下面，让心跳自然放慢，让血脉自然平息。半个时辰后，东门达观

才稍稍默运内息，发现那股莫名真气已自行消失，估计是远离了蒲寿庚练功的气场，

内息没有被牵动太深。东门达观这才敢重新运功提气，施展少林无上轻功，一路飞

檐走壁上窜下跳，逃离蒲家大厝。

东门达观边逃边想，棋盘园主义神功果然威力无比，博大精深，自己仅仅隔着

窗户窥探，与蒲寿庚相距有四五丈之远，仍被神功所制，牵动了内息，走岔了真气，

差点就走火入魔，武功尽废。如果不是自己警惕性高，内功颇有根基，觉察到不妙

后果断撤退，才没被硬生生废去武功，搞出个半身不遂。莫非棋盘园主义神功已达

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兵法最高境界？万幸万幸！若不是自己被晋江假药气昏了头，

冒冒失失跑来行刺，偷窥到蒲寿庚与众奶修习神功的情形，刺探到棋盘园主义神功

的秘密，不定他日贸贸然与蒲寿庚交手，十来招便毙命于棋盘园主义神功之下了，

南无阿弥陀佛！

东门达观之所以口颂佛号，一半是庆幸自己没有毙命于棋盘园主义神功之下，

另一半是因为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与棋盘园主义神功有关，与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关，还与红帅――东门达观惟一熟悉的女性――有关。该念

头的产生，影响了东门达观逃跑的方向，从东鲁巷蒲家书院折了回来，一番飞檐走

壁上窜下跳，跳进三十二间巷，敲响了巷南第十二间房的房门。

红帅听到敲门声，迷糊着撑开眼皮，以为九奶深夜查房，迅速跳下限床，点亮

红烛，踢趿着一双拖鞋，把门打开，然后看到一个红光滑亮的大圆脑袋。

虽然东门达观没穿那身茶褐色僧袍，但在敲门前脱下了蒙脸的头罩，因此红帅

一眼就认出了达观大师，并在微弱的灯光下看到达观大师那张赤红火热、呼吸急促

的脸。红帅惊喜万状，兴奋莫名，张着嘴巴半天没发出声音，然后就要冲过对门，

打算把达观大师深夜造访的喜讯告诉对面屋子的莺莺，分享兴奋。但东门达观拽住

了红帅的手臂，把她拉进屋里，关上房门，郑重严肃地对红帅说，他有一件很重要

的事，想请红帅姑娘帮忙。

望着严肃的达观大师，红帅也严肃起来，把大师带进里间，郑重严肃地问大师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帮什么忙。东门达观向红帅躬身合十，行了个大礼后，告

诉红帅说，他要练一门绝世武功，需要红帅出手相援，双修合练。

听到达观大师邀请她一起练绝世武功，红帅自心底油然生起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以及神圣的责任感，急切激动地表态说她愿意，非常愿意，无比愿意极端愿意。东

门达观再次向红帅躬身合十，行了个大礼，然后叫红帅脱衣服。

达观大师这道高深的法旨，让红帅有些费解，她先是眨巴眨巴眼睛，琢磨了一

会儿，没能透彻领会，请求东门达观再说一遍。东门达观又一次躬身合十，行了个

大礼，再次吩咐红帅脱衣服。红帅再次眨巴眨巴眼睛，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哪一

门子武功需要把衣服脱光，光着身子练？但达观大师言行一向高深莫测，红帅早已

习惯，刚才只是怀疑听错了，怕闹出误会，如今大师的法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

要她脱去衣服，于是红帅不再眨巴眼睛，而是红着脸，拽了拽衣服，摆了摆身子，

点了点头。

红帅点了头之后，东门达观就抢先脱下自己那身黑色紧身夜行衣，露出他那健

硕壮实的肌体，直陈在红帅面前。看到这一身漂亮的少林肌肉，红帅不禁春情荡漾，

伸手在那上面摸了一把，咂咂称奇，眼直直地说，哇！大师的身材好棒噎！

然后，红帅就照着东门达观的吩咐，干净利索地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个精光。

在那个月黑风高杀人夜，棋盘园三十二间巷红帅的房里，东门达观照着他刚刚

学会的棋盘园主义神功招式动作，与红帅大练了一场莫测高深的绝世武功。

第十二章 少林少林

棋盘园主义有个原理叫做“坏银子驱逐好银子”：假如坑蒙拐骗贪污受贿挣到

的银子与正当赚来的银子一样好花，具有一样的价值，挣银子和花银子都不会遭到

报应，不容易被关进牢房，人们就不会奉公守法，而都会积极地学习坑蒙拐骗的技

术，学习贪污受贿的本事。根据该原理，百死大毒勾魂丹被制成十全巨补神功丸的

根本原因不在晋江百姓身上，而在棋盘园主义。是棋盘园主义给淳朴善良的晋江百

姓提供了赚取坏银子的机会，蜂拥去做假药、假棋盘园时装、假化妆品、假食品。

假毛、假长条白布带等等假冒伪劣货品，牟取暴利。遗憾的是，东门达观虽然懂得

“坏银子驱逐好银子原理”，但他只去研究隐藏其中的神功心法，了解到棋盘园主

义神功是一种邪派武功，并非来自武林正派，而没有研究该原理对药品制造行业，

对假冒伪劣产业，以及对晋江百姓的影响，从而导致了行刺的失败。

武林人士皆知，邪派武功在武林正派人士竞争越激烈、生存越艰难的时候，威

力就越强大。秃龙洞功夫最鼎盛的时候，武林多有正派高手中毒毙命，使得众多正

派武林人士投奔秃龙洞拜师学毒。梨花岛主原本出身名门正派，却是在武林各大名

门正派争做武林盟主，偷学邪派手段残害同门的时节，放弃正派武学，另辟蹊径秘

练各种邪派武功，集其大成自创了天下无敌的梨花岛武功。根据东门达观的了解，

蒲寿庚也是在改朝换代社会动乱，武林正派人士纷纷抗击元军，无暇顾及江湖纷争

的时机，秘练棋盘园主义神功，发展实力，才打出一片新天地。正因为知道“坏银

子驱逐好银子原理”，知道棋盘园主义神功是邪派根抵，东门达观才会采用弹卵神

通和秃龙洞两种邪派武功对付蒲寿庚，以毒攻毒，以邪制邪，但却顾此失彼，恰恰

就栽在了该原理上，被晋江假药坑了一把。

在服食十全巨补神功丸以前，黑棋被红帅派遣过河的莺莺。昭君、孟姜联手打

得阵势大乱，子力七零八落，局势发发可危。中毒后（即进补后），蒲寿庚大叫爽

歪歪，不但功力大增，性欲勃发，还因十全巨补神功丸里的脑白金、健长原素、性

命核能等等东西神效奇特，立竿见影，使得他智商倍增，灵感频迸，先把红帅的连

环马硬生生拆成蹶腿马，再弃子擒炮，把湘云赶出棋盘，然后策马直驱红方九宫，

车马合击，把红帅逼到九宫西角，动弹不得。红帅急调莺莺与孟姜回宫救驾，却被

黑炮横架挡在对岸，望河兴叹，眼睁睁看着红帅被黑马黑车合力擒获。蒲寿庚艰难

地赢得了这盘胜利，兴高采烈，得意洋洋，振臂高呼：爽！爽歪歪！输了棋的红帅，

气歪歪地走过楚河汉界，向黑将鞠躬行礼，动作幅度偏大，显得有点气急败坏，输

得很不服气。行礼后，红帅带领红衣棋子向画楼载歌载舞，高唱恭喜恭喜恭喜你，

但那张美丽的脸蛋有些走型，嘴角扯到一边，鼻子也歪了中轴，眼珠子茫然失神。

一起唱歌跳舞的莺莺跳到红帅身边时，凑近红帅耳朵边说，蒲老爷今天怎么搞的？

后半盘那棋简直不是人下的！

不是人下的就是鬼下的，只有鬼神才能下出这般神奇的棋，在必败的局势中力

挽狂澜，反败为胜。蒲寿庚超乎神人的表现，不但令红帅大为生气，更让东门达观

憋了一肚子气，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不开心，越想越生气。一直

生气到离开棋盘园，回到少林寺，还在继续生气。

按道理，禅宗大师应看破红尘，悟透生死，拿棍子打他个半死也不会生气，怎

么胳肢他也不会发出笑声。就如西山铁担，别人骂他市侩铜臭，他就不发怒，而会

积极地给骂他的人提供骂他的素材，或者立即去打一桶清水来，仔细认真地掏洗他

的耳朵，常把骂他的人气个半死，回家把自己臭骂一顿。这是挨骂的情形。挨揍的

情形又不一样。假如有人生起气来要揍西山铁担，老和尚就会取来文房四宝，铺在

案上，恭恭敬敬地把人家要揍他的理由一条一条地写下来，逐条加以注释，详细说

明对方揍他的必要性，论证接他的可行性，罗列揍他的正确性，分析揍他的伟大意

义，还要请对方一条一条、一字一句地审阅修改，非要对方同意他挨揍的各种必要

性、可行性与正确性。假如对方持有不同意见，比如认为必要性没那么必要，可行

性没那么可行，重要性也不那么重要，西山铁担就会认为对方不尊重他的意见，会

抡起鸡毛掸子一阵乱打，把人家打出禅房。

如前所说，禅宗大师都是一些行为高深、言谈莫测的高人，他们活在世上为的

是自寻觉悟，以及帮助别人觉悟。至于觉悟些什么，觉悟来做什么，那是说不清楚

的事情，要能说得清楚就大家都觉悟了，寺庙与和尚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西山铁

担就是这样一个自寻觉悟和帮助别人觉悟的人，所以西山铁担是禅宗大师。东门达

观虽然也有禅宗大师的头衔，但这头衔是别人给他的，不是自己拥有的，没有经过

他师父西山铁担的接引和印证，并非货真价实，属于假冒伪劣。就因为不是货真价

实的禅宗大师，没有看透人情世故，东门达观便没有平常心，会在想起他的烈士父

亲时，万箭穿心热血沸腾，泪如泉涌痛不欲生；会在下毒行刺蒲寿庚未遂之后，把

自己的鼻子和嘴角气歪，跟地痞流氓的样子差不多。这种表情显然有停佛门宗旨，

有违禅宗精神。身为东门达观的师父，西山铁担大师是不能不管的。

从当年抱过那具活动人体骨架，高唱“我被银子撞了一下腰”到现在，西山铁

担对徒儿东门达观一共进行过上千次启悟，每次启悟的方式都不太相同，除了德山

大棒、临济怒喝、西山歌唱等正统手法外，还使用了抡木鱼槌敲、拿板砖头拍、举

大铁锅砸，以及开板车撞（西山铁担没有驾驶执照，不会驾驶若干猪驱动车）等等

偏门手法，在这无数极端暴力的行为中，发表了无数莫测高深的禅机，全是因地制

宜，手边有什么便将就着用什么，什么适合启悟就拿什么启悟。举个例子，东门达

观第一次行刺失败的次日，到斋堂吃早饭的时候，把蒲寿庚那招阿拉伯式拥抱演示

给师父看，讨教如何破解。西山铁担看完之后，连摇了好几下脑袋，随即抄起一碗

冬瓜豆腐汤，端到东门达观嘴巴前，叫东门达观尝尝味道如何。东门达观尝了一口

后说，这汤太淡。西山铁担摇摇头说，不对。东门达观再尝了一口后说，是不对，

不是汤淡，是我的嘴巴淡。西山铁担又摇头说，还是不对。东门达观又再尝了一口

后说，是不对，不是汤淡，也不是我的嘴巴淡，是我的心淡。东门达观应对完后，

西山铁担本打算把整碗汤浇到他脑袋上，但因汤里还有几块冬瓜豆腐，大师舍不得，

就把汤放回桌上，满脸欢笑地拍拍东门达观，然后抓起一张板凳，劈头盖脸一顿乱

打，边打边骂徒儿鹤鹉学舌，拾人牙慧，打着红旗反红旗，喊着革命反革命。

西山铁担不肯传授破解阿拉伯拥抱的招式，东门达观是能够理解的，一直以来，

师父都教导他不要把恩怨情仇放在心上，说这些恩怨情仇虽然是东西，但若能把它

们放在别的地方，它们就不成东西，放到自己心上才成为东西，因此要把这些东西

变成非东西，才能解脱和觉悟。东门达观确曾努力把恩怨情仇放到别的地方，比如

衣服柜子，比如后院菜地，但放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每次放完了之后，它们还是会

自动跑回自己心里。这是东门达观最不令师父满意的一点。另外还有一点，东门达

观身为口交会烈士遗孤，一直肩扛着口交会全体义士的重托，肩负着诛杀狡贼奸贼

蒲寿庚伟大历史使命，西山铁担对此很不以为然，他启悟东门达观说，你的头毛长

在你自己头上。这句话跟东门达观启悟绍兴师爷的话一模一样，当然是从师父那里

学来的。但东门达观对头毛禅机的理解要比绍兴师爷深刻，他知道师父想让他明白，

自己首先是自己，是自己需要觉悟，而不是一个武林高手、烈士遗孤、口交会杀手、

杰出青年需要觉悟，要想大彻大悟，立地成佛，就必须忘记自己除了是自己以外，

还是杰出青年、武林高手、烈士遗孤等等东西，这样才能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理

论上说，东门达观的理解还算八九不离十。众所周知，佛门弟子的首要工作是学禅

修道。觉悟成佛，其次才是习武强身，救苦救难。至于报仇雪恨，那本不是佛门弟

子该做的事。所谓佛道，就是无仇无恨、无怨无悔、无爱无痴的大无境界，东门达

观是懂的，但却做不到。东门达观的想法是，如果不是义士们从官兵手中把自己救

出，带到少林寺交给西山铁担，并投下巨资培养教育，自己就没有今天，也就没有

了自己，所谓六道轮回因果相报，自己因口交会而生，亦应为口交会死。东门达观

把这个道理讲给师父听，请求师父理解，却挨了西山铁担一顿鸡毛掸子。

如前所说，禅宗大师启悟弟子的禅机，常常配合着许多古怪行为，而且通常都

很暴力。德山棒常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临济喝常把人震得头昏目眩，比较经典的还

有五台秘魔岩大师，用一根木杈叉人家的脖子，把人叉得接不上气；还有马祖道一

大师，常常一脚把人踢个四仰八叉；镇州普化大师则喜欢在人耳边摇铜铃，非把人

家耳膜摇穿不可。也有些大师的做法比较温柔，既不抡棒子也不飞腿乱踢，而是吟

诗做赋，冷不了给你来一句“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之类的深奥诗句，

或者来点浅显些的“少年一段风流声，只许佳人独自知”，让你参个一两年或者十

年八年，参透了就觉悟，不能觉悟就自寻短见去罢。铁担大师帮人觉悟用的是“正

中妙挟，掸唱双举”禅法，歌唱与鸡毛掸子结合。可惜的是，这门禅法在西山铁担

圆寂之后便失传了。咱们干别的事情水平一般，把祖宗宝贝失传掉的事情却最拿手，

所以不能怪西山铁担没把法宝传好，而要怪他的弟子没有把法宝学到手。特别要怪

东门达观，他本来最有希望继承铁担禅法，却冥顽不化，执迷于报仇雪恨，始终不

肯觉悟，竟然还跟师父理论什么生为口交会生，死为口交会死，挨了鸡毛掸子也没

能领悟，还是傻愣愣地看着西山铁担。见徒弟如此不开窍，西山铁担就把鸡毛掸子

递给东门达观说，你现在很痛是吧？既然是因为师父我而痛的，那也应该为师父我

而不痛。说完，又给了东门达观一顿鸡毛掸子。

东门达观自幼为西山铁担教养，两人情同爷孙，因此西山铁担的鸡毛掸子打得

再怎么狠，他也不敢运功护体，或躲闪防守，但他又实在很痛，只好强忍着疼痛，

摸着自己的脑袋说，师父，这痛跟不痛又有什么关系嘛！西山铁担一听就笑了，收

起了鸡毛掸子说，那生跟死又有什么关系嘛！

西山铁担的鸡毛掸子排机，向来高深莫测，非一般人所能参透。举个简单的例

子，假如西山铁担举着鸡毛掸子问你这是什么东西，你若如实回答说这是鸡毛掸子，

那便错了，老和尚会先给你一顿鸡毛掸子，然后告诉你说，谁都懂得这是鸡毛掸子，

你的见解一点也不比别人高明，一点觉悟都没有。所以你就不能回答说鸡毛掸子就

是鸡毛掸子，必须另外寻找答案，比如说这鸡毛掸子是后现代主义艺术品，也可以

说它是一种鸟类家禽之羽毛捆绑在藤条上所制成之用于扫除烟灰尘埃之原始清洁工

具，甚至可以说它是佛祖释迦牟尼。就上述三种回答而论，假如你回答的是第一种，

就暴露了你是个耍小聪明的小滑头，西山铁担就会降你的职，把你从斋堂调到藏经

阁，让你再也捞不到回扣；假如你的回答是第二种，就证明了你是个棋盘园主义者，

西山铁担就会勒令你还俗，叫你到泉州东门城墙布告栏上那些“高薪诚聘”广告里

自谋出路；假如你的回答是第三种，即指认鸡毛掸子为佛祖，就证明你心中确实有

佛，但尚未觉悟，有投机取巧之嫌，西山铁担就会抡起释迦牟尼（也就是鸡毛掸子）

把你揍一顿。虽然最后这种待遇比较暴力，却证明你过了六十分及格线，可以继续

觉悟争取满分，因此和尚们（追求觉悟的那些）都以挨西山铁担鸡毛掸子为荣。当

然，鸡毛掸子的答案并非只有以上三种，还有千千万万，到底哪一种回答是正确的，

谁也不知道，这要根据当时双方对答的情况，联系上下文，结合环境、表情、动作

等等参数，才能予以判断。之所以说这是禅机，是不可言说的言说，是直指人心见

性成佛的方便法门，道理就在这里。有个成功例子可以说明这个道理。若干年前，

有个行脚和尚来找西山铁担，问大师什么是佛。西山铁担不答反问，举起鸡毛掸子

问说，这是什么东西？行脚和尚答说，这是鸡毛掸子。西山铁担连连摇头说，三岁

小孩也知道这是鸡毛掸子，你一点都不比小孩高明，还问什么佛！和尚愣了半天后，

问西山铁担说，小僧的确愚昧了，还请大师指点，您手上那根东西是什么东西？西

山铁担摸着样子上的鸡毛说，笨蛋！这不明摆着是根鸡毛掸子么，这么简单的事也

要请教我，真是愚不可及！这和尚一下子便开悟了，再不说话，跪下来连连磕头。

西山铁担拨开眉毛，看了和尚一眼，把他留了下来。这番对答就是典型的禅门“接

引”。行脚和尚被接引之后，在少林寺跟着西山铁担参研了一段日子，最后明心见

性，彻底觉悟，被西山铁担推荐去了同安涌泉禅院，也就是后来的厦门南普陀寺，

做了涌泉禅院的住持，继续自寻觉悟和帮助别人觉悟。

遗憾的是，像行脚和尚这样有慧根的人，如今越来越少。这不能怪西山铁把传

法不力，而要怪蒲寿庚，怪蒲寿庚在泉州搞棋盘园主义，搞生存竞争机制。所谓生

存竞争机制，意思是说，人要想生存，必须跟别人进行你死我活的竞争，若想简简

单单地活着是不可能的，不容许的。从西山铁担被迫开办少林正宗武术培训班挽救

少林香火，从口交会义士被迫到衙门和机构上班，一边为蒲寿庚服务一边诛杀蒲寿

庚，从晋江百姓被迫抛弃淳朴善良的本性，为生计生产假药，这一系列现象便可知

道，生存竞争机制的力量非常强大。本来和尚之所以做和尚，就是要简简单单地活

着，无欲无求地活着。以前有信徒为了觉悟来给寺庙烧香进供和捐献，寺里也有百

十亩良田可以种菜种粮食自给自足，因此和尚们可以过着简简单单的日子，不断觉

悟自己和觉悟别人。但在生存竞争机制里，这种不需要竞争的日子一去再不复返。

十二年前，西山铁担为了少林逾千僧众衣着饭食的生存问题，冒着得罪蒲寿庚的风

险，把牛棚地窖出租给口交会，还签订了出任言贝盟盟主以及为口交会培养武林高

手的协议，挣了一大笔签字费，使少林寺度过了生存危机。但生存竞争机制实在太

强大，光靠那一点签字费和租金，少林和尚们也仅能活一年，无奈之下，西山铁担

掏出了部分签字费做启动资金，让和尚们搞创收，其本意是想通过创收解决生存问

题，再专心觉悟自己和帮助别人觉悟，但问题是，大家搞创收搞得太过投入，最后

竟然忘记了觉悟。

创收是一个新发明的词，表层的解释为创造收入，深层的意思比较复杂，也比

较费解。光从形式而论，创收其实与商人办作坊开货栈是一样的，但由于行为的操

作者不同富内涵上就有很大差别。寻常人赚钱就叫做赚钱，比如商人靠做生意赚钱，

百姓靠打工、做白领、卖茶叶蛋、倒腾晋江假药赚钱，但文化人赚钱则不叫赚钱，

而叫做创收。比如说，书院开办一些家政理财培训班、名媛修养提高班之类的课程

赚钱，是谓创收；机巧淫技院参与开发若干猪驱动车的驱动技术、开发火炮火枪等

先进军事淫技、给社会各行各业提供技术咨询等等，把机巧淫技转化为生产力赚钱，

是谓创收；文化部门办选美大赛和诗词歌舞比赛赚钱，是谓创收；和尚们在佛殿上

给香客们抽签解签、开食品杂货栈出售佛像念珠等旅游纪念品，是谓创收。创收与

赚钱的差别是很大的，商人和百姓赚钱属于拜金主义行为，有铜的臭味，而文化人

有知识有思想，同样的事情做起来另有意义，档次高出许多，故须予以区别。比如

农妇卖茶叶蛋是赚钱，教授卖茶叶蛋则是创收。比如军火商卖大炮是赚钱，淫技院

院士设计大炮则是创收。少林和尚属于有思想有文化的阶层，为生存竞争机制所迫，

也需要创收，因此纷纷要求西山铁担改革开放。西山铁担本想独担铜臭罪名，却发

现担当不起，只好同意和尚们成立创收委员会，领导和管理创收事业。创收委员会

拆掉围墙建起铺面出租给商家经营，在殿堂开设抽签摊档，开杂货栈卖佛像念珠，

还自己动手经营炊饮业，苦心经营十年，终于渡过了经济危机，竞争出一个全新的

生存状况，香火重新兴旺，生意蒸蒸日上。和尚们的创收积极性大大提高，轮番出

门做法事、上殿解签、到法物流转处（食品杂货栈）当售货员，以及到少林寺著名

的佛跳墙专卖栈上班。

少林寺创收产业里，佛跳墙专卖栈是效益最好的一家，设在寺门左侧，门面装

饰豪华，专卖世界名菜佛跳墙。这道菜看上去虽然很一般，把一大堆猪狗牛羊杂碎

混在一起煮成一锅，但据广告揭示，这道少林正宗秘传佛跳墙乃是依照少林祖传八

百年秘方烹制而成，是少林和尚体格过人、精神强健的主要原因之一，有道是“习

武不进补，练成纸老虎；内功要高强，须吃佛跳墙”，要养出一身少林体格，不练

少林神拳是可以的，不上健身院抬杠铃也没问题，多吃少林佛跳墙就行。除了强身

健体的功效，广告同时还把佛跳墙的色、香、味全面地介绍了一遍，把佛跳墙的历

史渊源、现实意义都给予了详尽的阐述，从营养学、食品学、历史学、享受学、哲

学、未来学等等学科角度，纵向联系，横向对比，全方位真心推荐，热诚奉献。为

了让更多人了解少林佛跳墙，罗汉堂每日派出许多武功高强的和尚，进城派发广告

传单。派出去的和尚个个轻功极佳，半个时辰便可绕城一圈，一天绕上十数圈，派

发广告传单数千张。因此泉州百姓每家都收藏有许多张少林佛跳墙广告传单。特别

是摩天、摩云两根大厦的居民，收到的传单最多，这是因为少林广告武僧都有一身

好本事，每次进城派传单，见到两根十八层几十丈高的大楼就技痒，就要施展轻功

飞檐走壁徒手攀楼，把广告传单送进所有的窗户。大楼居民因此每天都要收到几十

张佛跳墙传单，正好用来烧水煮饭，或给小孩练字。

泉州有句人人皆知的广告词，叫做：少林佛跳墙广告做得好，不如少林佛跳墙

好。确实如是，只要一进东岳山。未进佛光普照中，先闻佛跳墙飘香。步入佛跳墙

专卖栈，一群美丽的服务尼姑会引你人座，为你铺上餐巾，斟上香茶。当然，这些

服务尼姑并非真尼姑，如此有违佛门戒律的事情，创收委员会是不敢做的。她们是

专卖栈高薪聘请的社会女青年，剃光头毛穿上僧袍冒充的尼姑。创收委员们对铁担

方丈说，专卖栈乃创收机构，须遵从创收法则办事，如今城里所有服务行业均实行

异性服务，如果佛跳墙专卖栈坚守佛门清规独行其是，肯定无法盈利。佛跳墙广告

做得好，不如异性服务好，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辈心无色，性本空，同性异性本无区别，照理应该高薪聘请莲清庵的师姐师妹们

来做服务，但考虑到常有顾客行非礼之事，为避免扰乱师姐师妹们的清修，诱发主

动傍大款的欲望，才另请社会青年代行此职。由于佛跳墙专卖栈实行股份所有制，

创收委员会又是民主机构，西山铁担虽为一寺方丈，在这些事情上却没有最高决断

权，不像别的事情那样可以独断专行，随意打骂，只好由大家去了。

从广告内容比真实内容丰富百倍的情况来看，少林佛跳墙专卖栈使用了与21世

纪后辈们同样的手段，说明他们超前了七百年，略有区别在于，少林寺卖的确实是

佛跳墙，而不是神跳墙。鬼跳墙或者妖怪跳墙等等假冒伪劣跳墙。要是你有幸到大

元帝国的泉州少林佛跳墙专卖栈尝一尝就知道了，当漂亮的服务尼姑把一锅热气蒸

腾的佛跳墙端到你面前，揭开锅盖，一阵沁人肺腑的香味便会直扑你的鼻孔，让你

未尝先醉，之后你就会听到“扑嗵”一声巨响。这不是锅盖摔碎的声音，也不是你

摔倒的声音，而是一个和尚从墙上摔下来的声响。这尊跳墙的佛会直直地摔进专卖

栈，迅速爬起，两眼直盯着你的佛跳墙，鼻孔像吸尘器一般使劲猛吸香气，然后用

一种饿狼扑食的姿式，配以蜻蜒点水的轻功步伐，扑向你这锅香喷的佛跳墙，再

“卟嗵”一声巨响，摔晕在你脚下，演一出货真价实的佛跳墙。

当然，这尊跳墙的佛绝不会动你的佛跳墙一筷子，他的职责只是蹲在寺墙上，

待服务尼姑把佛跳墙端到你面前，再从墙上摔下来，摔晕在你面前。在佛跳墙专卖

栈，每卖出一盅佛跳墙都能引出一尊跳墙的佛，帮助你认识佛跳墙，喜欢佛跳墙，

享受佛跳墙。这个高明有效的促销手段，突出了佛跳墙的个性，营造了感性的现场

气氛，弥补了一般食物缺乏动感的缺点，给人客以视觉、味觉、嗅觉、触觉、听觉

全方位震撼，帮助顾客产生“超值享受”的理念，忘掉佛跳墙的价格。这个极富创

意和效果奇佳的营销策略，连同那份比锅里内容丰富百倍的广告，以及少林武僧施

展轻功满城派发广告传单的手法，一并被收录在泉州经济局所编《大元帝国泉州坊

栈诈钱机关成功案例精选》。所谓坊栈诈钱机关，相当于企业形象策划，也就是CI

设计。泉州少林寺佛跳墙专卖栈这套先进兼完美的营销策划，是棋盘园主义时代泉

州企业形象策划的经典案例。

经创收委员会苦心经营与不懈努力，少林寺逐渐形成以佛跳墙专卖栈为龙头，

以店铺出租、抽签算命、杂货零售、武术培训、导游讲解、化缘拉赞助等等多种产

业并举的，全方位立体式多种经营创收事业，使得和尚们的伙食大大改善，待遇大

大提高，体重大大增加，功课大大荒废。也导致和尚们出现两极分化，一批和尚对

过分的创收深恶痛绝，拒不参与；一批和尚则积极投入，坚决发展创收事业。各持

两种观点的和尚们分裂成两大派，一派叫佛跳墙派，积极创收，挣了好多奖金，寄

回老家给父母兄弟们建大厝，买良田，并吩咐家人替他们相好亲家，等挣够了钱后

还俗回家娶亲；另一派叫罗汉帝派，整日拜佛念经，打生修禅，努力觉悟自己和帮

助别人觉悟，还点着许多佛香，驱赶佛跳墙的肉香。这两派和尚非常不团结，罗汉

斋派整日苦瓜着脸，既不劝香客买旅游纪念品，也不拉游客抽签，只对求佛问道者

和颜悦色，有问必答。佛跳墙派则在勤奋工作之余，批判罗汉斋派游手好闲坐享其

成好吃懒做。有个别罗汉帝派脾气不好，被指责便怒气冲天，与佛跳墙派打起来。

由于罗汉斋派平日不搞创收，有时间练功习武，武功都比佛跳墙派要高，单打独斗

只赢不输。但佛跳墙派福利较好，愿做佛跳墙派的越来越多，在人数上占有优势，

经常群殴乱打，满寺追杀罗汉斋派。久而久之，许多罗汉斋派呆不下去，纷纷离开

少林，离开泉州，投奔到同安涌泉禅院、福州雪峰山广福掸院、湖州知福寺、杭州

净慈寺、天台山善兴禅寺等等禅宗寺院。值得庆幸的是，大元帝国搞生存竞争机制

的只有泉州一个地方，假如是整个大元帝国，甚至全世界都搞生存竞争机制，罗汉

斋派就真没活路了，只能躲进深山老林里与野兽为伍――还必须是自然保护区，别

的地方全不是深山，也没有老林。但进入自然保护区要冒着被驱逐的危险，那种地

方是给野兽住的，是人类把许多动植物搞得濒临灭绝后，觉得不好意思才设立的保

护区，因此人是不能进去住的。假如进不了深山老林，罗汉斋派就只好到摩天、摩

云两根大楼上一头跳下来自行了断。当然，寻死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要跳楼，可

以去撞若干猪驱动车、引爆定型摩丝、吞服各种化妆品、进美容院整容、到斡脱所

门口等警匪火拼，或者站在街道上什么都不干，只用鼻子、耳朵、心肝脾肺等器官

治理空气污染和噪音污染，虽然死得慢些，但也一定死得了。在棋盘园主义时代，

生存的难度越来越大，寻死的方法却越来越多，根本无须发愁。罗汉斋从个别出走，

渐渐发展到集体逃亡。令人费解的是，西山铁担对此现象竟不加阻止，反而积极地

给他们写介绍信，推荐到泉州以外的各家寺院庙观，请求在那些庙观的方丈们接纳。

与此同时，许多在生存竞争中失败，陷入失业困境的社会青年，渐渐发现了做少林

和尚的好处，成群结队地投奔少林申请出家，加入佛跳墙派，投身于翻越墙头摔进

专卖栈的事业。这头纷纷逃离，那厢纷纷加入，罗汉斋与佛跳墙两派的数量对比越

来越悬殊。

随着少林寺伙食水平提高，福利待遇看涨，和尚们体重纷纷增加，体积不断扩

张，惟有方文西山铁担依旧骨瘦如柴，不但没有膨胀，反而还收缩了一点，所以和

尚们都说，铁担方丈老了，身体不行了，脑筋也不行了。说西山铁担脑筋不行，是

因为西山铁担这些年来的行为越来越怪诞，讲话越来越语无伦次。比如有一年春天

大雨，水漫东岳山，西山铁担却挑了一对大水桶到后国菜地浇菜，还命令创收委员

会所有委员跟他一起参加劳动。委员们不敢违抗方丈法旨，一起在滂沦大雨中挑水

浇菜，活活把菜泡烂掉，白白浇走了许多银子，心疼不已，窃骂方丈越老越糊涂。

但罗汉斋派却不这样看，他们从西山铁担的“雨中浇菜”中悟出禅机，有的马上收

拾包袱投奔别寺，有的即刻把自己关进禅房苦苦参研，可见这两派弟子的想法完全

是两回事。还有一次，西山铁担与创收委员们坐在殿前，给全寺僧众发奖金。那是

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毒辣辣的阳光直照着马鞍桌的账簿，创收委员们对着账簿点算

奖金，被阳光晃得两眼直冒金星，西山铁担却从大殿里取出几十支香烛，点燃之后，

满桌乱插，说是要给大家照得亮一些，好看清楚数目，不要搞错了。创收委员们很

想说，你才搞错了，这么大的太阳，还点蜡烛给我们照明，抽什么疯了？但面对位

极权高的方丈，创收委员们又不敢放肆，只好齐声感谢方丈的爱护体贴，阿弥陀佛！

然后在阳光和烛光下面眯着眼睛算账。汇集在大雄宝殿面排队领奖金的僧众，看到

如此荒诞可笑的情景，都笑出了声来。但所剩不多的几个罗汉斋派又有不同看法，

他们好像领悟了什么新禅机，很快便都去找西山铁担写介绍信，在方丈门外流泪磕

头拜别，然后离开了泉州，到广福禅院、净慈寺等地方觉悟自己和觉悟他人去了。

发展到最后，少林寺的罗汉斋派便只剩下一个弟子――东门达观。

说起来，东门达观比任何一个佛跳墙派都有钱，他到棋盘园下棋是有高额出场

费的。蒲寿庚向来出手阔绰，每次邀请东门达观到棋盘园之前，他都会叫大奶派人

送一箱银子到少林寺，名日添油进香，这样既不亏待了东门达观，也不占少林寺的

便宜，面子上大家都好看。不过这些银子没有送进东门达观的房间，而是全部上了

少林创收委员会的账户。做为交换条件，佛跳墙派绝不为难东门达观，更不与他打

架，免得与武功高强的东门达观伤了和气。但不管怎么有钱，东门达观仍是个铁杆

罗汉斋派，每次有罗汉斋派被佛跳墙派欺负，东门达观都会出手相助，把佛跳墙派

打个落花流水；每次有罗汉斋派离开少林寺，东门达观都会到寺门与师兄弟们依依

惜别，互相勉励对方早日觉悟得道。这倒不是东门达观同情弱者，喜欢劫富济贫，

而是他天生与罗汉斋派有亲近感，追求觉悟而非创收，按照西山铁担的说法，东门

达观很有慧根，因此是个不折不扣的罗汉斋派。

关于慧根，就跟禅机一样，也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比如你在街上看见这么

一个三岁的小男童，他一见小女孩就扑上去跟人家拥抱并且啃上几口，这就是一种

慧根（当然不属于佛门的那种），说明这个小男童长大后多半会成为花花公子或者

色狼。当然，假如教育有方，使得这小童一见女孩就吐个七荤八素肝肠寸断，那么

他就肯定成不了情种或者色狼，而是很可能一辈子只与一个女人发生关系――假如

他生活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或者很可能变成一个同性恋――假如他生活在

20世纪的美丽奸合众国。这里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只在说明慧根与慧果的关系。

从两者的关系可以看出，慧根并不必然导致慧果；但若是没有慧根，就根本不可能

有慧果。根据世界上觉悟者比愚昧者少得多的事实，便可知道有慧根的人比没慧根

的要少得许多。举个例子，前文说过的那个喜欢踢人的禅宗大师马祖道一，门下弟

子数千，被他那条铁腿踢过的和尚更是不计其数，但能被马祖道一脚踢翻便即开悟

的，典籍记载仅有洪州水潦和尚一人。水潦和尚被马祖道一踢了好几个跟斗之后，

立即开悟，成了禅宗大师，收了许多弟子，他常对自己的弟子说，自从被马祖踹了

一脚，直到如今笑个不休。洪州水潦的话说明了他很高兴，很开心。众所周知，一

个人无缘无故地高兴和开心，并且是天天高兴天天开心，就证明他已经没有了烦恼，

也就是已经觉悟了。这便说明了水潦和尚有慧根，所以被马祖一踹就通。

遗憾的是，东门达观没有洪州水潦那种机缘，虽被西山铁担打过无数鸡毛掸子，

听过无数铁担歌声，却仍不开悟，不像洪州水潦那样无缘无故高兴开心，而是天天

苦大仇深地苦思冥想着如何行刺蒲寿庚，报他那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这无疑是一

种烦恼，一种障碍，使他的慧根被掩埋，结不出佛果，因此无法从西山铁担的“雨

中浇菜”里悟出禅机，也没有从“日下燃烛”里觉悟自己，甚至还会生气，七情上

脸，在毒杀蒲寿庚未遂之后，回到少林寺里大生闷气，气得鼻子歪歪嘴巴歪歪，再

想到蒲寿庚爽歪歪的样子，就更加歪得厉害，连脑子都气歪了，竟然作出了一个很

歪很歪的决定，当夜潜入蒲家大厝，以少林无上武功绝技直接行刺蒲寿庚。这就是

东门达观行刺蒲寿庚的第三次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