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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写的吸血鬼小说!百年系列小说 -- 龙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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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我写的吸血鬼小说!百年系列小说

    初来乍到,干脆发部小说,也算是在新兵营的第一枪吧。

    || 百年系列小说 || 第一部 暗夜惊情 ||上

    六月的法国南部乡村气候是很宜人的,尤其是在这个凉爽的夜晚:太阳刚下去,一轮明月低低地挂在天上,好像伸手就能够到似的。比埃尔•;巴索把含在嘴里的草棍吐出来,仰首看着月球上那些神秘莫测的环形山。他穿着白色的马皮夹克和褐色的马裤,浑身上下的扣子和靴子上的马刺都是纯银制成的。他把那顶巴黎买到的帽子斜戴在头上,伸手摸摸嘴唇上时髦的小胡子。

    “比埃尔!”在比埃尔身旁的灌木阴影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警告:“别把脑袋伸出去,会被狼人发现的!”他转眼看着自己的朋友,月光透过灌木枝叶洒下来,在那个东方人的脸上映出奇妙的图案。

    “你这个啰嗦的家伙,如果有什么杂碎想 偷看我的话,就让他尽量来看吧。”比埃尔一边嘟囔着,一边还是老老实实地伏在地上。

    这时候不远处的谷仓那边有走路的脚步声传过来,两个人都睁大眼睛瞧着,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谷仓后面蹿了出来。当那人走到月光下的时候,埋伏着的两个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容貌:枯草一样凌乱的金发和血红的眼睛以及那张已经五官变形的宽大脸盘。那人嘴里发出狗一样的低沉声音,嘴角的口水不断地滴落下来。忽然间那人踩到了机关上,一张大网从他头顶的树丛中弹下来。那人受惊之下乱扑乱闯,反而让网绳将自己越缠越紧,最后扑通一声摔倒在泥地上。

    “好啊,逮住这个大家伙了!”比埃尔•;巴索挥舞着手枪从藏身之处冲出来,他的同伴擎着一支小巧的弩跟在后面。他俩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被捉住的人,那人看到他俩竟像狂怒的狗一样“汪汪”大叫起来,他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发疯地在地上翻滚扭动,拼尽全力想挣脱网绳,在一切举动都不奏效之后,居然对着他俩吐口水!

    那个东方人把洋洋得意的比埃尔拉到一旁去免得被口水吐着,他的身材魁梧,穿着一身粗呢衣裤。他有一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一双黑眼睛在月光下烁烁发亮。他叫洪武,跟维克多一样都是跑江湖的职业驱魔人。现在是1835年,法国的一世豪杰拿破仑早已与世长辞,路易·菲利浦夺取了复辟的波旁王朝查理十世的宝座统治法兰西。这一时期的法国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业时代,不过一些从中世纪一直流传下来的职业还照样有人干——例如驱魔人。欧洲大陆的驱魔人职业曾世代被吉普赛人垄断,不过也有少数出与社会底层的欧洲人肯干这种被人轻视的职业,至于像洪武这样的东方驱魔人则像爱斯基摩人在赤道一样罕见。

    比埃尔朝天上放了一枪,片刻之后一些火炬在远处燃起,一群乡民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比埃尔对他们喊着:“来吧,朋友们,狼人被捆得牢牢的!”他朝着乡民们走过去,把手搭在一个中年壮汉的肩膀上说到:“公鸡路易,下次你再带着酒去会那个风流的老寡妇玛丽·德·蒙托小姐,就不用怕有东西会跳出来在你的肥屁股上来一口了。”

    那壮汉大为狼狈,在嘴里嘟囔着:“比埃尔,你这个家伙还是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什么?难道这些年里你的老相好爱上别人了?还是你这花心的家伙又找到了新的爱人?”比埃尔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壮汉揣在怀里的羊皮酒袋掏出来,毫不客气地灌了几口。那些放下心来的乡民们也跟着说笑起来,他们把火炬凑在一起,把地面照得亮堂堂的。

    洪武从地上捡起半截铁锹把,瞅冷子扔到地上那人的脸上。那人猛地一口叼住铁锹把,再也顾不上朝众人吐口水。 洪武从一个乡民手里接过火炬来仔细看着被逮住的人,接着他抬起头来说到:“这个人不是你们说的那种狼人。”

    众人一下都愣住了,比埃尔扫了洪武一眼,继续喝他的酒。洪武走到他搭档跟前一把夺过酒袋,然后回到“狼人”面前把酒倒在地上。那“狼人”听到酒洒在泥地上的声音之后,忽然恐惧地缩成一团,他翻着白眼,喉咙里像被堵住一样发出“咝咝”的哮喘声。

    “看,是恐水症,就是狂犬病!”洪武走到比埃尔身边把酒袋还给他,然后说到:“这个人活不了两天了,别被他的口水粘上,更别被他抓伤咬伤——否则都会传染上的。”

    午夜的时候,在卡达拉舍镇上的旅店里比埃尔独自喝着闷酒。洪武拿着面包, 咸肉还有一大铁罐牛奶来到他身旁坐下,说道:“那些村民给了我这罐新鲜牛奶,很不错啊。你不来点吗?”

    比埃尔把牛奶罐推开说到:“你还有心思喝牛奶?昨晚你的一句话减少了我们四分之三的收入。”

    “你想让他们把那个倒霉的裁缝当作狼人抓起来?他们会把他烧死的!”洪武很认真地看着比埃尔说道,比埃尔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老兄,你别装天使,要是你在中国没杀人干嘛还要跑到法国来抓鬼?”

    洪武眉毛跳了一下,他克制住自己的火气说:“我可没害死一个好人!”

    “哼,好人?”比埃尔把酒瓶放下,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桌椅。“十年了,这里还是这样让人不痛快!”接着他一把撕下一大块面包,放进嘴里嚼起来。

    “这里好歹也算你的故乡,你该高兴一点。”洪武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着旅店外宽阔的道路被月光照的像撒了一层盐一样莹白,到天亮的时候那上面便会挤满满载货物的一队队马车。卡达拉舍镇虽然不大,但因为这里靠近法国最大的港口马赛,所以天南海北的过客很多,旅店也很干净舒适。十年前他就是在马赛和比埃尔遇上的,那时候他刚到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只会说一点点的法语。正在彷徨时不知怎么得就跟比埃尔搭上了话,此后便跟着这个法国人开始了浪迹江湖的生涯。现在忽然说到故乡,他心里顿生一股浓浓的酸涩哀愁。他走到小旅店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口里慢慢吟出一首诗来:“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曲萨蛮子,双泪坠君前!”

    “很伤感的声音,你是东方人吗?”忽然自洪武身后有一声很柔和的法语传过来,他心里一惊,即回头看去原来一位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约五六步的地方了。那女子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袍,连头脸都被黑色的头罩遮挡住了。洪武自幼习武,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能察觉他人脚步的情况,纵然是自己思念故乡心情烦闷之际,出现这样的差错也是很不应该的。他一边在心里暗自责备自己,一边回答道:“是的小姐,这是中国的诗。”

    “没想到你竟然会法语,是中国人吧……”那女子轻声说了一句,柔和的腔调像小夜曲一样传进听者耳中。这种说话的腔调与洪武整天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不同,反而像他曾在巴黎圣母院听过的贵族耳语。

    “苏菲,我们该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远处的树阴下传来,那声音极轻,但洪武却听得很清楚。就在他转眼再去看那女子的时候,才发现早已不见了踪影。接着随着一声马嘶,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飞驰而过,就在马车经过洪武身边的时候,他恍惚间似乎看见一双狰狞的眼睛在黑色的马车窗帘之后盯着自己,让洪武心里腾地升起一股寒意。

    “洪,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去看看那个老窝囊废,该死的……”比埃尔在店里面说了一声,接着便传来他上楼时木质楼梯被踩得咯咯吱吱的声音。洪武应了一声也走进店里去,而那辆马车早已去得远了。

    阿尔芒·迪瓦尔神父把自己一辈子的时间都用在了卡达拉舍镇上的小教堂里,每当人们挤在教堂里做礼拜的时候,那些古老的橡木地板被踩得坑坑洼洼得让人简直站不稳。迪瓦尔神父一直未婚,年轻时代他把自己那点可怜的年金拿出来收养了几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当那些孩子长大后只有玛格丽特·戈蒂埃依然留在他身边,给他做饭,帮他洗衣服。有时候老神父会像多嘴的老太太一样嘟囔着说三十岁的女人还没出嫁简直是不像话,可是说归说,玛格丽特依旧还是那样生活,迪瓦尔神父知道她在等着某人回来,所以经常在祈祷的时候特别向上帝指出这一点来。当中午的阳光随着书房门的打开照进来的时候,神父吃了一惊,他看见当年那个惹事生非的青年人又回来了。迪瓦尔神父起劲拨响书桌上的铃铛:“玛格丽特,玛格丽特!快来,你看谁来了!”

    比埃尔夸张地鞠了个躬,一边嘴里说着:“父亲,你看起来精神还好啊。”一边就上去拥抱神父。神父被他的拥抱弄得喘不过气来,他喃喃说着:“比埃尔,这么多年你也没写信回来——你的朋友也是基督徒吗?”

    比埃尔回头对洪武眨眨眼说:“洪,神父很担心拯救你灵魂的事情。”

    洪武像个大学生那样恭谨地向神父问好,告诉神父:“您好,神父。我对基督教很尊敬。”

    这时候玛格丽特从厨房赶了过来,她一看到比埃尔便脸颊绯红,然后飞奔过来拥抱他:“你这个坏家伙,怎么突然回来了?”

    洪武在晚饭之后找了个借口溜到花园里散步,他早已看出那位老神父打算喋喋不休地向自己传教,劝诱自己皈依基督,所以当他独自站在花丛中眺望夕阳的时候不禁感到松了口气。和煦的暖风一阵阵吹过来,把花香散步四方。虽然花园里没什么名贵的花草,可是能看得出料理花园的人很用心,收拾得极为干净、井井有条。他盘腿坐在一株胡桃树下,用手慢慢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银饰。这时候比埃尔也走进花园,他跟洪武打了个招呼,很随意的靠在树干上。

    洪武对他说:“我还以为你要跟神父他们聊很久,尤其是我们前几天坐过的那种蒸汽火车。”

    “那个老头子不等我说完两句话便会插话问我有没有经常忏悔,是不是每周都做礼拜,还要跟我说些规规矩矩做人之类的屁话——我再在屋子里待下去会发疯的。”比埃尔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早看出来老头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什么,他呆在这个小地方太久了,迫切渴望听到些新闻,可是又要假惺惺地装模作样训导人,所以我偏不跟他说。”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是神父养大的孩子,今天你忽然说要去看你父亲,我还以为你会把我领到一家铁匠铺呢。”

    “哦,别那么说,我的朋友。我可是在神的恩赐下长大的。”比埃尔在嘴里含了一片树叶,吹响几声尖锐的调子。“我从记事起就在神父的花园里玩耍,可如果不是接到驱逐‘狼人’的邀请,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被人收养的。”洪武把头靠在树干上,缓缓说道:“洪武不是我的真名字。”

    比埃尔嘲笑地说道:“这我知道,有哪个逃犯会不改名换姓的?”

    洪武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只知道自己是中国南方的江苏省人,家乡发了水灾,是师傅把我从洪水里捞出来的。后来我就跟着师傅白天读书,晚上习武,等我略大一点懂点事了,师傅就跟我讲满洲鞑子怎样欺负汉人,后来又带我入了洪门。你听说过国姓爷吗?”他看比埃尔摇摇头,也不以为意,又接着说下去:“国姓爷的名讳是上郑下成功,是我们洪门的开山祖师爷。他以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洪武’为记,洪门的口号是‘明大复兴一’,就是反清复明的意思。所以满洲鞑子最恨我们洪门,一被查出就要抄家灭族。我从十五岁开始跟着师傅几次出洋买你们英法洋人的枪炮,准备起义,所以我学了点你们的洋话。可是我二十岁那年师傅被洪门的叛徒出卖,被抓去凌迟处死了!”

    “洪,什么是凌迟处死?”比埃尔好奇地问道。

    洪武脸色一变,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才说道:“就是把人绑在木桩上,用小刀把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下来,一共要割三千六百刀!”

    比埃尔在胸口画个十字,声音颤抖地说道:“哦,我的上帝!太残忍了!”

    洪武用手抱着头,狠狠不已地说道:“我当时不在师傅身边,等我赶回来时师傅已经遇害了。我便连夜摸进江苏巡抚衙门,那些满洲狗官和那个洪门叛徒正在摆酒庆贺,我便扮作上菜的小厮凑上去,先一剑刺死了叛徒,然后用飞刀往那些鞑子官们身上一掷便赶紧往外冲。外面接应我的洪门兄弟们趁机放起火来,我们就趁乱跑掉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被我飞刀打中的竟是个鞑子的王爷,第二天就伤重死了。满洲鞑子们悬赏一万两要我的人头,我一路往广州跑,由洪门的兄弟接应我上船,就这样飘洋过海来到你们法兰西。”

    比埃尔听完后问洪武说:“洪,你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你的洪门是吧?”他看洪武点点头,就拍拍洪武的肩膀说:“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位中国的罗宾汉!了不起。”

    洪武把自己脖子上的银饰递给比埃尔看,那是一条盘卷成一团的小银龙,龙的四只爪子抓着婴儿手指般大小的一块黑水晶。“这是师傅帮我做的,他说我在洪水里的时候手里攥着块水晶,后来他就帮我做了这个银龙吊坠。”

    比埃尔啧啧称奇地看着巧夺天工的吊坠,十年间他和洪武各怀心事,但今天花园的一席话却令他们彼此敞开胸怀,坦诚以待。

    “总有一天我要回去参加起义,在洪门的大事成就之后,我也就……”

    “你也就可以找个女人,生一堆孩子!”比埃尔对着朋友打趣,他得意地笑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朋友一直在沉思着什么。“洪,你在想什么?真的想女人了?”

    “胡说!”洪武脸有些红,他很严肃地对比埃尔说:“我怕我有生之年都不能回乡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至少我要告诉我的孩子,他是中国人的后代!”

    “真有趣,这句话用中文怎么说?”比埃尔向洪武学了几句以后,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说起来:“你是一个中国人!你是一个中国人!”

    洪武也用中文说了一声:“你是一个洋鬼子!”然后哈哈大笑,比埃尔正想问他说的是什么,但一阵忽然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一个农夫骑着马沿着街道一直跑到教堂门前,他的嘴里大声喊着:“神父!救救我们!有魔鬼!”

    公鸡路易和玛丽·德·蒙托小姐的尸体是在树林里被发现的,两人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公鸡路易的脖子被拧断了,他的脸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向自己的后背;而蒙托小姐则脸朝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在左侧的颈动脉上留着两个清晰的圆洞。洪武和比埃尔蹲在尸体旁勘验了一番,比埃尔用手指轻轻挤压蒙托小姐的伤口,可并没有淤血流出来。

    “她全身的血被放得干干净净。”比埃尔轻声对洪武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答案——是一种大名鼎鼎东西的獠牙要了她的命。

    “这下你可有活干了。”洪武告诉比埃尔,周围围拢着的村民们议论纷纷,从他们的谈论中洪武听出来原来是昨晚捉‘狼人’的闹剧之后,公鸡路易没有回家而直接去找自己的情人鬼混,显然他们在树林里碰到了要他们命的东西。

    阿尔芒·迪瓦尔神父已经活了快七十岁,可是面对这种魔鬼造的孽依旧恐惧不已,他语无伦次地念着祈祷经文,哆哆嗦嗦地把从教堂带来的圣水洒在受害者的遗体上。比埃尔粗声粗气地跟他说:“够了,神父,你的这些清水能起什么作用?”

    忽然间一股火光在不远处闪动起来,紧接着一阵凄惨的呼号也随风传来。有几个村民说道:“他们去烧死那个关在谷仓里的狼人了!”

    洪武听了连忙站起来大声说:“那人是个病人,你们怎么滥杀无辜!”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赶过去救人,可等他跑到树林边缘的时候呼号声已经停止,整个谷仓燃成了一个大火炬。洪武难受地摇摇头,随后赶来的比埃尔对他说道:“算了,你救不了他的,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吓疯了。”

    “比埃尔,比埃尔!”迪瓦尔神父在一个举着火炬的年轻村民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对自己的养子说道:“我们先回教堂,我有话要跟你说。”

    在教堂充满霉味的地下室里,比埃尔、洪武替迪瓦尔神父举着蜡烛照明,老人则费劲地在一大堆潮湿的故纸堆里翻找文件。终于,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旧丝绸包裹着的包袱,嘴里说着:“找到了,就是这个。”随后他领着二个驱魔人来到自己的书房,吩咐玛格丽特挡住一切求见的人——这个倒没什么必要,除了家里有垂危病人记着要作临终忏悔之外,没人会想到在深夜打搅这位老神父。

    六支蜡烛的烛台把书房照得很亮,迪瓦尔神父用不太灵活的手指把丝绸包袱打开,里面是用火漆封住口的一个大信封,信封上面写着几个数字:1735。老神父用手摸着信封上的数字说道:

    “被法王封为枫丹白露公爵的德·巴尔家族祖先据说是是十一世纪时法王的私生子,以前马赛周围的地区都是历代侯爵的领地。不过当我刚来到这个教区的时候,侯爵和他的家族早已不存在了,据说是因为参与叛乱被国王派来的军队屠灭了满门。我刚来到这个小镇上的时候是做神父助手,当时我觉得一切都不如意,因为这里的环境与我就读的巴黎神学院相差巨大,不过当时主持这里的卢梭神父人很好,他当时的年纪和我现在一样大,对我的态度却向对一个同辈一样,这让我很感动。”

    神父停下来歇了口气,他看到比埃尔的表情就连忙说到:“我知道自己又犯了罗嗦的老毛病,不过我想说的全一点总比说的少要好,因为这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他用手摸着信封上的火漆说到:

    “四十多年了,这个信封始终是我心里面的阴影。当年我在整理文件的时候,未经卢梭神父允许偷偷打开了这个信封,才发现里面充满了关于可怕恶魔的记载:这里面的文件说枫丹白露侯爵杜蓬一家世代都是吸血鬼!他们的城堡就在卡达拉舍镇附近的密林深处。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这些吸血鬼们盘踞在这一带杀人如麻,他们的暴行同罗马尼亚的大吸血鬼德库拉伯爵比起来也毫不逊色。1435年,教皇亲自发出命令,由法国的宗教裁判所召集军队消灭了枫丹白露侯爵家族。但是吸血鬼的后裔们并没有被消灭尽,据说每隔一百年他们会回到家族故地纪念自己的吸血鬼祖先,所以从1535年开始,每隔百年都会有成群的恶魔回到这里,1735年的时候,卢梭神父亲身经历了吸血鬼的大屠杀,他把所有的细节都记载下来,准备警告后世的人做好准备。”

    “父亲,你怎么一直都没说呢?”

    “我……”听到养子的指责,老神父不禁涨红了脸,他为自己辩解道:“后来卢梭神父没有向我解释这份文件就突然去世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担心这份文件卢梭神父妄想的结果,而且除了他自己的纪录之外,只有一份写于1735年的含糊其辞的教廷文件,真假难辨。”

    “父亲,今天你看到那伤口了吗?那是吸血鬼!”比埃尔有些激动地在书房里转圈,他有手比划着说到:“你看到公鸡路易的尸体了吗?他足有一百公斤重,脖子粗得像树干。我以前跟他打过架,知道他的那股蛮劲——可袭击他的东西只是一下就扭断了他的脖子!”他走到愁眉苦脸的神父面前,说到:“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认为我和别人搭伙去做了江湖骗子,我承认是这样(洪武听见这句话,做了个无奈的苦脸),不过我们也曾出生入死!相信我的话,这个镇子大难临头了。”

    “比埃尔,你别这么冲动。”洪武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随后他对神父说到:“神父,能让我看看这些文件吗?也许卢梭神父留下了怎样打败吸血鬼的纪录。”

    迪瓦尔神父叹息了一声:“愿上帝拯救我们这些罪人!请尽管去看吧,但愿你看完后别像我一样绝望才好。”

    清晨的时候,浓雾弥漫在白桦林里。两个驱魔人全身披挂在林中疾行,汗水和露水混杂在一起打湿了他们的额头。当阳光从树冠上方洒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停在几棵已足有数百年高龄的古橡树下。洪武环顾着四周苍茫的林海,卢梭神父记载中的枫丹白露城堡并没一丝踪影,在那些吸血鬼残杀人类的纪录里并没有提到有救世主出现,只是在文件的最后一页写着:“谢天谢地,在第一百个受害者倒下之后,恶魔们也消失无踪。”

    比埃尔蹲下系自己的鞋带,他一眼瞥见树根旁边长着的一丛小草。“是薰衣草,我和玛格丽特小时候经常采一些晒干后卖掉换点零食。神父很穷,不过好歹还是把我们都养大了……”

    洪武忽然说到:“别动!你看看那些草后面是什么?”

    比埃尔仔细看去,只见被杂草遮掩的树干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翅膀。他连忙把杂草都拨开,一个人头大小的徽章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徽章历经风雨已经模糊变形,但还能看出左边是一头独角兽右边是一只带翼的雄狮,四张不同的盾牌分别刻在徽章的四个角上。比埃尔从怀里掏出信封来,在里面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吸血鬼的家徽,正是刻在树干上的这一个!

    洪武也掏出自己的银龙吊坠,看到那枚黑水晶散发出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看,我的水晶也知道这树上刻着的东西邪得很!”

    “东方人就是喜欢这种不可靠的预兆。”比埃尔掏出自己的手枪来上了膛:“不过傻瓜也知道小心为上。”

    “比埃尔,你认为会有吸血鬼在白天跑出来吗?”洪武嘴里虽然故作轻松地说着,不过也照样把短弩取了出来。

    中世纪的贵族城堡常把大树作为大门口的装饰品,树干上的家徽说明魔鬼的巢穴就在附近。两个驱魔人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间穿行,直到他们来到一大片林中空地。在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空地里没有一棵树,一人多高的荒草把地面覆盖地严严实实。两个人相视无言,心里都明白如果真有枫丹白露城堡存在过的话,那肯定就是这里了。洪武对比埃尔说:“我攀到树上去看看。”比埃尔点点头,这时候忽然草丛里传来一阵嘈杂,两个人连忙把手里的武器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草丛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临到两人面前的时候忽然又停下来,接着里面传来一阵老年人剧烈的咳嗽。洪武和比埃尔面面相觑,不知怎样是好。忽然一只布满了皱纹的手拨开草丛伸出来,接着一张布满了老年斑的老脸呈现在两人面前。这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他拄着一根粗核桃树枝做成的拐杖站在两人面前。

    沉默了片刻之后洪武问道:“老人家,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应该问你们才对,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是私人领地啊。”老头板着脸回答道。

    “哈哈哈,你这老头是这片林子的主人吗?”比埃尔被逗乐了,他揶揄地说着:“我告诉你,我的权力更大,我是整个法国的国王!所以我下旨这片林地现在起属于法国人民所有!”

    “我是守林人,你们必须离开!”老头仍然阴沉着脸说道:“否则后果自负!”

    “噢,别这样,我们在找一群躲起来的小猫,好要在这里转很长时间呢。”比埃尔决定不再理睬这痴呆的老人,他对洪武做了个手势,准备走入草丛看看。洪武把弩背到背上,正准备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水晶射出的光芒正越变越强。他蓦地向那老人看过去,那老人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奉爵爷的命令,处死擅入领地者!”

    说话间,那老头布满皱纹的皮肤便抖动起来,他满身的血管也都鼓起来,模样相当骇人。老头嘴里的警告声音渐渐变成了动物的咆哮,他仰面朝天大张着嘴,气管里发出窒息一般的嘶鸣,忽然他的嘶鸣结束了,在一秒钟的安静之后,一个巨大的狼嘴从他的喉咙里伸出来,紧接着是整个三角形的狼头,而他全身皮下隐藏着的强健肌肉和黑色皮毛也都撑破皮肤绽露出来,使他的个头猛地增大了一倍多。

    “是狼人!”比埃尔惊呼一声,他举起手里枪对着狼人守林人就是一枪,那个老狼人侧过身去,用右臂挡下了子弹。接着狼人绷紧自己的肌肉,将在自己体内被撞扁的铅弹头挤了出来!狼人闻到自己手臂上流出鲜血的血腥味道,两只眼睛顿时变得血红。

    洪武对比埃尔喊道:“普通子弹没用,用银弹!”他从背上取短弩,还没等他瞄准,狼人已经窜了上来,一爪打飞了他手里的短弩。洪武见势不妙便一个借力使力向外侧翻滚开,躲过了狼人腿部足以将他开膛破肚的踢击。洪武在地上滚了几下后猛地跳起来,一甩手三道寒光向狼人的双目和咽喉射去。狼人飞快地双手合十抓住了三把飞刀,然而他的双手却腾地燃起一股浓烟,浪人嗥叫一声将飞刀丢在地上——洪武的飞刀是镀过银的,刀刃划破了狼人的手掌,那层薄薄的银烧伤了它的血肉。

    洪武甩出飞刀后接着从腰间拽出盘丝软鞭来,他的这条鞭子长一丈二尺,是用人的长发和丝绸混杂编成,核心是一条带刺银链,纵然是力如蛮牛也不能将它一把扯断。洪武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在疾闪过狼人爪子的扇击后,回身一鞭抽在狼人腿上,鞭子上的银钉倒刺钩住了狼人的肉,疼得它大吼一声;接着洪武绕着狼人转了几圈,用软鞭将狼人的双腿牢牢捆住。正在这时,比埃尔大喝一声:“洪,低头!”洪武低头疾闪,这是比埃尔的枪响了,随着一声炸响,一枚纯银子弹穿透浓烟和火光射出,正中狼人的额头。那狼人猛地一抖,射进它头颅中的银与它的血液迅速产生化合反应开始燃烧,接着弹头爆开将它的头颅炸得粉碎。狼人的无头尸体耸立了几秒钟,接着轰然倒下。洪武忍着刺鼻的血腥味,把自己的软鞭从狼人腿上解下来,然后又把飞刀捡起来收好。他想找到自己那支被狼人打飞的短弩,可四下里传来的狼嚎声让他改变了主意,显然刚才的一场打斗已经把附近的妖魔鬼怪都给惊动起来了。从草丛里多个方向都传来了野兽猛扑过来的脚步声,洪武和比埃尔撒腿就跑。他俩穿过崎岖不平的林地逃命时,整个树林似乎都变成了魔鬼的帮凶:那些突出地面的盘绕卷曲树根个个都像绊马索,而灌木和荆棘的枝条也像一支支邪恶的手臂在撕扯衣服、阻拦去路。

    幸好这两个驱魔人早已练就了在野外逃生的本领,在一阵疯狂的奔跑之后,那些狼嚎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了。在奔上一个小山岗之后,已经能看到远远的村庄乡舍了。两个驱魔人再也跑不动了,比埃尔像一滩稀泥一样瘫软在潮湿的土地上,洪武比他稍强一些,还能站立着靠在树干上喘息。

    “真不公平,你每次都显得比我轻松。”比埃尔伸展了四肢四仰八叉地躺着,望着天上乱云飞渡。

    “那是因为我从小就练习运气的跑步方法,你们洋人可不懂这一套。”洪武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回答。

    比埃尔忽然笑了起来:“该死的,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中国人认为欧洲人膝盖不能弯曲,一摔倒就爬不起来;还说我们目光昏暗,到夜里就看不见东西是吗?”

    “是,中国人没见过你们这些洋人,自然会有这些牵强附会的说法。”洪武也乐了,他看着比埃尔说:“不过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们在苏格兰那次跑得快还是这次跑得快?”比埃尔眨着眼睛回想起来:“好像这次还没有那次快呢。那次追我们的是一大帮拿着草叉的苏格兰人,一帮不讲道义的家伙,我帮他们驱鬼,他们反而恩将仇报。”

    “谁让你把那个村长的老婆给睡了?那次差点连累的我也被抓去吊在树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你这样从来不近女色,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比埃尔做着鬼脸说到:“你干脆受了洗礼去做苦行的修士好了。”

    洪武苦笑了一下,他心里忽然想起来在苏州时邻家的那位小姑娘,弹指一挥间已有十年了,想必她早已为人母了吧……

    忽然间草丛里钻出个东西来,吓得的两个人一身冷汗。原来却是一只绵羊的脑袋,那只羊毫不在乎两个陌生人在附近,径直经过他俩身边走向不远处的小村子。随后有一大群羊跟着这只羊蜂拥而过,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牧羊人出现。

    “放羊的懒家伙在哪里睡着了?”比埃尔嘴里嘟囔着,向羊群来的方向探头看了看。他远远地看见灌木丛里露出一点褐色来,那是南部羊倌喜欢的披风颜色。于是他就吆喝了一声:“嗨!羊都跑了,还睡呢?”那个牧羊人却毫无动静,洪武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快步跑过去查看了一番,片刻之后回来对比埃尔说:“如果他们确定要一百条人命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凑够两条了。”

    基督教并不是一个法国人生来就必须加入的宗教,在天主教的传统势力范围内传教注定是件不轻松的差事。不过阿尔芒·迪瓦尔神父早有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真理的觉悟,多少年来他独自一人苦苦支撑,他早已学会每当苦恼困惑的时候就从自己灵魂的冷静声音里寻找安慰,可是今晚这一切都听不见了,他灵魂里的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就好像这寂静无声的教堂一样,只有午夜的冷风暗暗地吹过来。神父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寐,白天比埃尔和他的朋友带回来的消息实在是骇人听闻,他哆哆嗦嗦地在黑暗中祈祷上帝垂怜卡达拉舍镇上的罪人们——包括比埃尔的异教徒朋友,他虽然是个不信奉上帝的蛮子,但毕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神父忽然想起玛格丽特的事情,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必须和比埃尔认真谈一次,他让这可怜的孩子等待太长时间了……”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困意渐渐涌上他脑海,他在沉沉睡去之时仿佛听见楼顶上有轻微的响动,可能是猫吧?神父这样想着,旋即坠入梦乡。

    就在二楼的神父辗转反侧的时候,睡在一楼客房的洪武也在自己的睡房里被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所打扰。他所在的房间靠近厨房,只要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教堂小花园的树影婆娑。此时月光正好,照得天地一片雪亮。洪武把窗帘拉上也挡不住月光的柔和光芒渗进屋子,月光把墙壁上的童稚涂鸦照亮,显然这里曾是神父收养孩子们的卧室。洪武想尽办法也睡不着,无奈之下干脆盯着墙上的涂鸦发呆。这些涂鸦出自于不同的作者,有线条简单的人物,也有勾勒得不错的花鸟动物,这些儿童内心的喜悲写照被忽明忽暗的光芒照着,好像走马灯等一样时隐时现。洪武看着看着,恍惚间仿佛回到江南水乡。正月十五的时候,满街的彩灯把天空都照成彩色的世界……想到这里,洪武悄然披衣起床,他小心不要惊动了隔壁的朋友,轻手轻脚地走到花园里,异国的明月高悬天际,洪武怅然发觉自己身边丝毫找不到故乡的一丝痕迹。不过片刻之后他又宽慰自己,这明月并不分中华和西洋的,同样的一轮明月曾照着他畅游灯海、勤练武艺,也曾照着他手诛仇人、亡命天涯。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重归故国,再次举杯一尊再酬江月了。

    凝视着月光的洪武,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要不是胸前水晶的光芒,他还会独自徘徊于乡愁之中。这不是水晶反射的月光,而是报警的信号!洪武一惊之下连忙想回屋取武器,可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杀气逼得他本能地一跃闪躲。“啪”的一声响之后,一支利箭就射在他刚才流连的树下——这支箭他非常熟悉,这正是白天他丢失在森林里的短弩所射出的箭!显然是白天被打扰的那些吸血鬼前来回访了。紧接着从黑暗中又连续射来数支箭,洪武凭借着多年练就的身手好歹躲开了。这些箭接连从不同的方向飞来,连喊一声的空隙都不给洪武留下,显然对方的动作之敏捷实在是匪夷所思。洪武曾经接触过几个吸血鬼,但没有一个动作有这样灵活的。

    敌人在房顶上。洪武躲在一棵月桂树后留心倾听,敌人在教堂楼顶的红色瓦片上移动时所弄出的声响比老鼠还轻。洪武由于手无寸铁而心急如焚,他想大喊示警,可楼顶上的敌人正等着他暴露目标。他一咬牙用手扶在地上准备猛地一下冲出花园,可是就在这时他的手指触摸到几颗又圆又滑的冰凉鹅卵石。这些鸭蛋大小的鹅卵石是花园里的装饰物,它们被半插在土里,充当小径和花丛、树根之间的路标。现成的飞煌石!洪武心里腾地一亮,他轻手轻脚地把地上的鹅卵石拔出来,然后先把一颗轻轻地抛到附近的花丛里,果然立即就有一支箭射了过去。洪武在心里暗自庆幸道:幸好这些妖魔鬼怪还不知道短弩的机关,要是他们弄明白了吧二十支箭一下全射出来,刚才我就成刺猬了……

    现在从箭飞来的方向上,敌人的位置大概已经被弄清了。洪武定了定神,甩手便把一枚鹅卵石打在比埃尔房间的窗户上。玻璃破裂的清脆响声在黑暗中传出很远。洪武接着把手里的鹅卵石向身后一抛,就在石子们乱七八糟落地的同时,他猛地从树影后跳出来,一个黑影果然就站在房檐处向下张望,洪武右手“嗖嗖嗖”三下把攥着的“暗器”尽全力向楼顶上打去,那黑影对洪武射来一箭的同时自己手臂上和肩膀上也结结实实中了三枚石子,手里的短弩也被打落在房檐上。洪武在空中翻了个身,利箭在电光火石之间与他擦额而过,他在地上一滚即起,看着自己的短弩从房檐上摔到花园的土地上。洪武心里叫声“好!”,赶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夺弩,然而几乎就在一瞬间,那教堂楼顶上的黑影已经一跃而下挡住了他的路。

    洪武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的身手太快了!在月色中他清晰地看见敌人的身材不高,全身罩着黑色的斗篷,紧接着一声极柔和的法语低低地响起来:“中国人,你好吗?”洪武猛地省悟——这正是前天午夜在卡达拉舍镇旅店外遇到的女子!

    洪武见比埃尔半天没有反应,心里恼火,正想喊他一声,却冷不防传来“呯!”地一声枪响。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间,那女子已经猛扑过来。洪武胸口挨了重重一击,那女子一击得手后便伸手去扭住洪武的脖子。冷不防洪武却就势向后一仰避过这致命的一击,接着他腾起一脚向上踢去。那女子似乎有点惊诧洪武竟能避开自己的一抓,她对洪武后续的一脚准备不足,仓促之间向后跃开,头上的斗篷被洪武的脚尖勾了下来。

    洪武定睛看去,一个金发少女的娇媚容颜在月光下展露无遗。她脸庞的线条犹如鹅卵般柔和,并不像一般的欧洲女人那样粗,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如大理石一般微微泛着青色的光芒。她绿色的双眸如湖水般深邃,此刻流露出的目光半是惊诧半是恼怒,配合她似笑非笑的嘴唇,让人想到猫咪在准备发坏咬死一只鸽子时的神态。

    洪武尽管身处险境,仍禁不住在心里惋惜道:这样美丽的女子为何竟然是恶魔呢?可是她唇边露出的两支可怕獠牙是吸血鬼的身份证。洪武忽然想起旅店外那声男子的呼唤,就张口问道:“你叫苏菲?”

    那女吸血鬼微微一笑,似乎很得意洪武还记得她的名字,她说道:“都怪那个可恶的威廉,让我的名字曝光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神秘的中国人。”

    “洪武。”洪武挺胸答道。

    苏菲点点头说:“很好,我记住了。”她接着微微一笑说道:“在你剩下不多的生命里可以再念一些那些奇妙的中国诗吗?”

    洪武被刚才的一击打得胸口生疼,他勉强运气支撑住。为了不让苏菲看出来,洪武嘴里应付道:“泱泱中华的诗可不是念给妖魔鬼怪听的!”

    就在这时,教堂里又是连续几声枪响传来,教堂周围的人家都纷纷亮起灯,有些镇上的男人们拿着棍棒火枪向教堂这边赶过来。忽然比埃尔房间的窗户被“砰”地一下撞碎,一个和苏菲衣着一样的吸血鬼跳进花园里,他嘴角长长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今晚的动静闹得太大了,我们走吧。”那个吸血鬼对苏菲说道。

    苏菲懒洋洋地回答他:“好吧,威廉。不过别总说我们、我们的,我和你并不是同路人。”那个叫威廉的吸血鬼似乎很不满被苏菲说破自己的名字,他冷冷地看了洪武一眼。苏菲对着洪武说道:“你真是不一样的人类,能从血族贵族手下逃脱。我们还会见面的,中国人阁下。”

    这时比埃尔手里举着一只来福枪也从窗户里钻出来,他对洪武喊道:“洪,你的脖子上没有多出两个来历不明的窟窿吧?”

    洪武回答他:“还好,暂时没事。”他再转眼去看两个吸血鬼时,花园里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了。于是他问比埃尔:“神父和玛格丽特受伤了吗?”

    “没有,他们一点事也没有。”比埃尔一边走到洪武身边一边说道。

    “你是怎么赶跑教堂里的那个吸血鬼的?”

    “不,不是我,是她——”比埃尔转身冲着正走进花园里的玛格丽特说到,她手里拿着一只与自己的手不相称的大号后膛手枪。“我开了一枪之后就被那个家伙摁到墙上,准备像犹太人祭坛上的羊羔一样去见上帝了。这个勇敢的姑娘冲过来用手枪给了那家伙一阵猛揍!她救了我。”

    在洪武和比埃尔惊异与敬佩交织的目光中,玛格丽特只是默默地腼腆地笑着。

    经历了半夜里吸血鬼袭击的闹腾之后,吃早饭时每个人的精神都显得萎靡不振。洪武觉得自己胸口的肋骨简直要断了,要不是他的太极功夫卸掉了苏菲那一抓的力道,当下他就得送了命。他勉强吞了几口羊角面包和咸肉之后,便开口问比埃尔:“为什么告诉大家是强盗的袭击呢?告诉他们真相,让大伙一起来帮忙不好吗?”

    比埃尔耸耸肩膀说道:“把他们都吓疯了能有什么好处?与其让这镇子上充满了草木皆兵的疯子,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镇子里安全些。”

    “神父呢?”洪武转头问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说道:“可怜的老人,昨晚的一切把他吓坏了。他现在在忏悔室拼命地祷告。”她看着洪武说道:“我知道在一般人眼里被吓坏的人应该是我。”

    洪武连忙抱歉地说道:“不,我并不这样认为。”

    “没什么,”玛格丽特温柔地笑笑,她接着说道:“我在被神父收养之前,是街上的野孩子,和比埃尔一样,不知道谁是父母,每天同野狗抢吃的……上帝啊,如果没有神父,我们早就像垃圾一样死掉了。”

    比埃尔在一旁不作声地吃自己的早餐,洪武看看他,接着听下去。

    “比埃尔在我们这些孩子中年龄不是最大的,胆子却是最大的。镇上的人都骂他从小就偷鸡摸狗,可是没人想过他把弄来的全部吃的都给大家一起吃了。神父很穷,他宁愿自己饿着也把面包留给我们,可是根本不够那么多孩子吃的。”玛格丽特说着眼圈都红了,比埃尔嘟囔着:“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可是玛格丽特不理他,径自说下去:“我们这些孩子长大后几乎都离开神父远走高飞了,只有少数几个还记得神父,给他写信。比埃尔可一封都没写过——不过我每个月都能收到某个人寄来的钱,金额有多有少,邮寄地址还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玛格丽特,你变得和神父一样多嘴了!”比埃尔猛地站起来,把叉子一丢大步走出去了。

    洪武对玛格丽特一笑说道:“我跟他一起流浪了十年,他是个轻浮的家伙,但是个好人。”

    “洪先生……”

    “叫我洪就好了,迪瓦尔小姐。”

    “好的,也请你叫我麦琪(法语玛格丽特之昵称)好了。”玛格丽特微笑着说道:“洪,你看起来应该是和我们有不同身世的。”

    “其实我也是个被神父捡回来收养的孩子。”

    “噢?是真的吗,洪?”

    “虽然我没受过洗礼,可我也完全可以对上帝发誓!”洪武用手指着天说道。

    玛格丽特笑着说道:“你的相貌很秀气,气质也不像是来自社会底层的人,你在中国肯定很招女孩子青睐。”

    洪武微微一笑,不知怎么地他又一下想到那个女吸血鬼苏菲。吸血鬼最忌讳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和相貌,它们会追杀知道自己底细的人——看来自己每天晚上都别想睡觉了。忽然比埃尔又跑进厨房,他告诉洪武:“镇上的白痴们还是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他们正集合起来准备去林子里搜索吸血鬼呢!”

    洪武问到:“你要去阻止他们?”

    “试试看吧。”比埃尔说了一声便走出了。洪武站起来准备跟他一起去,玛格丽特忽然叫住他说道:“洪,请你看着点比埃尔,别让他送命好吗?”

    “放心吧,麦琪。”洪武说道:“比埃尔会平安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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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还不习惯西西河的bbs用法,小说的顺序乱了点

      呵呵

      • 家园 西西跟帖顺序是先下后上

        对于挖坑的惯犯,这是个好办法。你想啊,头天从前面坑里爬出来,隔天爬下一个坑就不用再掉第一个坑里去了。

        妖怪鼓励了一下,俺接着跟上。

        呵呵,再说有那位西西BT大师的鼓励,老兄加油挖坑吧。

    • 家园 【原创】(第一部完)

      “好主意,先生。你占据这块高地就不担心我们会一拥而上。”费尔迪南站在巨岩底下说道:“我没想到人类中竟有身手如此敏捷的成员,你的动作并不亚于那些由奴仆转变而成的吸血鬼。”费尔迪南冷笑着走了几步之后,忽然纵身一跃跳上了巨岩。他对着惊愕不已的洪武说道:“怎么样?别以为我是在夸你,那些由出生转化来的并不配叫做血族,他们只是些一钱不值的杂种吸血鬼。而我是真正的吸血鬼,我的血干净到没有一滴人类的脏血混在里面!”

      “那么你杀人喝血时呢?这么多年来被你喝下的那些人类的脏血足够把你淹死了!”洪武忽然嘲讽地说了一句,他知道自己今天大概要交待在这里,但他绝不坐以待毙。洪武深吸一口气,把丹田里的真气扩散到全身的血脉。他依稀记起自己第一次成功地使全八卦刀的情景,师傅一字一句教给他的口诀还清晰地刻在他脑子里:“两仪生八卦……”。这套刀法要求使用者平心静气,才能将敌人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防御达到滴水不漏的境界。这套刀法攻守合一,能将敌人渐渐缠入连绵不绝的刀路中,但对于今天能不能杀掉费尔迪南,洪武可一点信心都没有。

      吸血鬼们渐渐围拢上来,从巨岩上看下去,那些红眼睛多得数不清。他们在等着开宴会呢……想到这里,洪武不由得有些胆寒。不过他还是气沉丹田,让自己静下心来面对危机——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肯放弃的人!就算是注定死在这里,至少也要拉一堆垫背的……

      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费尔迪南快速地展开进攻。他依靠吸血鬼天生的敏捷扑向洪武,伸出利爪直击他的心脏。洪武的刀划了个圆,不紧不慢地朝吸血鬼的手腕削去。太慢了!费尔迪南在心里轻蔑地想着。忽然他的眼角瞥见一团银光,眼前的目标已消失不见。原来洪武轻轻打了个转,用刀疾劈费尔迪南的头颅。费尔迪南心知不好,连忙缩首闪过这一刀。费尔迪南有些恼羞成怒,他用力踢向洪武的前胸,洪武依旧以柔软的身姿闪开吸血鬼的袭击,手腕一沉将刀迎着费尔迪南伸过来的脚凑上去。费尔迪南慌忙收腿,他的脚尖与银刀刀身瞬间轻触一下。这一下让费尔迪南心生一股寒意,他知道这个敌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人类。那种奇怪的武术能在不经意间迅捷闪过自己的攻击,同时借助自己的攻势的破绽展开反击——非常厉害!在一瞬间,费尔迪南几乎产生了对方与自己实力相当的恐惧猜想,虽然他对将自己与一个人类牲畜相提并论感到莫大的耻辱。费尔迪南感到自己的脸在扭曲,他低沉的咆哮起来,德·巴尔家族的成员们正在四周观战,无疑如果自己不能速战速决的话只会增添他们对于族长权威的蔑视。吸血鬼把自己长长的獠牙伸出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猛打猛冲,洪武沉住一口气,聚精会神地观察敌人的进攻套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死神一次次拒之门外。

      就在片刻之间,巨岩上的生死搏斗已经过了数十回合。洪武并不知道就在巨岩下的某处他的水晶正在强烈地闪耀着光芒,但他能感应到一股几乎是绝望的目光在追随自己。已经不必去猜测那会是谁,因为在这恶魔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叛逆者会为他的生死而焦虑。苏菲,想必你担心下一回合我就会死在费尔迪南的爪下吧?的确,这种每一回合都要聚集全部精神和体力的战斗消耗实在太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下一回合之后还活着。想到这里,洪武的心里忽然如释重负:本来在这里的抵抗就纯属垂死挣扎,就算杀死了费尔迪南也逃不开地下的那么多吸血鬼。既然每一秒钟都是挣来的,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想到这里,洪武忽然转守为攻。他猛吸一口气施展出平生所学的精髓,把刀舞的呼呼生风,银刀像条有灵性的蛟龙一般围绕着吸血鬼的心脏、咽喉频频刺去,当猝不及防的费尔迪南闪躲之时,洪武趁机用刀将他圈在一个刀锋砍出的死亡牢笼里面。费尔迪南数次试图冲出去,都被利刃逼回。他不得不顺着洪武的套路腾挪闪躲,洪武的每一刀都让他与死神擦肩而过。费尔迪南心中痛恨自己坚持那个虚伪的斋戒,这令他的体力衰减很多。我总不能死在一个牲畜的手里!想到这里费尔迪南心中徒生一股气力,他双脚猛地一蹬岩面腾空跃起数米高。洪武只顾着封住吸血鬼前后左右的逃跑路线,却没料到他会使出这一招来从空中逃脱。急忙之下,洪武抬手把藏在袖子里的飞刀全向天空掷去,费尔迪南冷笑着在空中将它们一一接住,随后一个后空翻稳稳站在离洪武十步的地方。

      “好样的东方人,你是我见过挣扎时间最长的人类。”费尔迪南由于脱离险境而心情镇定,他已将看出敌人的致命弱点。“你刚才的突袭差点成功,可惜你不是血族,所以你理解不了一个真正的血族在战斗中可以使出怎样的手段。瞧瞧你的汗水,现在连你的手和腿都开始颤抖了吧?我能看到你心跳得有多快——你已到了极限了,先生。”费尔迪南说完后猛地将飞刀全甩回给洪武。洪武见飞刀来的力道极大,他不敢怠慢,连忙用刀急速在身前拨挡。纵然是他倾尽全力,可还是有一把飞刀刺中他的左臂。虽然只是皮肉伤,可是就像在饥饿鲨鱼群聚的海中滴了一滴血一样,这股鲜血的气味使得斋戒期间的吸血鬼们几乎疯狂,好几个吸血鬼用利爪抓着岩石,跃跃欲试地想爬上来攻击洪武。

      费尔迪南沿着岩石走下去,他的脚底好像涂着胶水一样稳稳踏在岩壁上。当他走近那些饥渴的吸血鬼时他大声地说到:“先生,你看看我这些焦急的家人们,他们迫不及待的要得到血,他们的喉咙干渴的要命!”他伸手抚摸那些吸血鬼的头,他们也谄媚地争相凑过来接手抚摸。费尔迪南对着凑过来的两个女吸血鬼说道:“来看看这两个尽职的保姆吧,她们还是人类的时候就照顾苏菲,你勾引我妹妹的一举一动都被她们报告给了我!”

      洪武心里一惊,他担心苏菲会因此受到吸血鬼们严厉的惩罚。他站在岩石边缘,居高临下地怒视着那两个出卖苏菲的吸血鬼。那是两个徐娘半老的吸血鬼,她们见到洪武时便龇牙咧嘴地发出恐吓。

      “啊,我说错了,也许是我妹妹勾引了你。苏菲从小就是一个喜欢标新立异的女孩,不过这不算什么,那个家族没有几件丑事呢?今天晚上,我将解决这个小小的麻烦——”费尔迪南指着洪武对两个女吸血鬼说道:“去喝他的血,这是我给你们的酬劳。”

      两个女吸血鬼欢叫着窜上来,这时吸血鬼里面有一个苗条而熟悉的身影挣脱开同伴的阻拦冲了过来。费尔迪南迅捷地挡住了她,他低声威胁自己的妹妹:“你这个小贱人,你再轻举妄动的话我就把你绑在岩石上晒太阳!”

      “就像当初你对付其他的兄弟姐妹那样吗?”苏菲的绿眼睛里冒着怒火,她毫不畏惧地盯着自己凶残的堂兄。

      “是的!”费尔迪南斩钉截铁地回答:“那是最好的惩罚叛徒方式。”

      这时巨岩顶上传来干脆利落的“咔嚓、咔嚓”声,随即两个吸血鬼保姆和她们的头颅一起滚落下来。无头的身躯和头颅在滚落的过程中就开始燃烧,当它们落到惊慌的吸血鬼中间时几乎已经烧成了灰烬——那是银刀的致命效果。洪武站在岩顶上朗声说道:“费尔迪南,你的喽罗们不是我的对手,想结果我的性命就自己来吧!”

      费尔迪南大笑着说道:“你的底细我已经很清楚了,所以你已经不配再作我的对手。”他用手一挥,示意吸血鬼们蜂拥而上。苏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自己选择的他,就由我自己来结束!”

      “很好,这样才算是光明磊落。”费尔迪南同意了苏菲的要求,他的妹妹在沿着石壁走上去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告诉他:“费尔迪南,你不配对我说光明磊落这个词!”

      洪武曾幻想过无数次与苏菲见面时的情景,但从没想到过会在此时此刻面对那双绿色的眼睛。洪武看着苏菲面无表情地沿着石壁走上来,她满头的金发被夜风吹得四散飘扬。不,并不是面无表情,她的眼睛里分明蕴含着狂热的想法。苏菲走近洪武的时候,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话,洪武仔细看着她的唇,慢慢读出来:“我带你逃走。”

      他不敢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一片吸血鬼的汪洋大海。苏菲就那样飘逸地从地狱的洪流里走上来,向着他走过来,挂在她胸前的银龙吊坠仿佛感应到他们彼此波澜澎湃的情思,也在烁烁地绽放光芒。一个不详的身影尾随着苏菲而来,那是费尔迪南在监视自己的妹妹完成诺言。洪武把嘴角最后一丝温情抹去,在他冷峻的脸上只有他的眼睛背叛了主人,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正流露出万般的柔情和爱慕,而那正是洪武此刻灵魂的呐喊。

      苏菲停了下来,她背后是无数双监视和怀疑的眼睛,当然她的堂兄流露出的眼神最凶险。她闭上眼睛,切断了洪武所有猜测的来源。“出刀。”她用口形告诉自己的情人。洪武什么也没说,他把银刀平举好像在准备战斗一样渐渐后退,给对手留下活动的空间。苏菲猛地睁开眼睛,就在一瞬间他在洪武眼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在他的惊诧刚涌上心头之时,一双漂亮的小羊皮软靴像蜻蜓一样无声地落在银刀上。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我始终捕捉不到她敏捷惊人的动作。洪武在心里赞叹着,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苏菲双足一弹再度高高跃起,她像蜻蜓点水一般的在洪武的双肩上轻踏一下,又再度鬼魅般消失。就这样反反复复,将那些吸血鬼和洪武都弄得不知所措。忽然,她飘落到洪武背后闪电般地用手扣住了他的脖子。只有洪武知道苏菲在装腔作势,因为那只手只是轻轻搭在他的动脉上,如同一只小猫在试探着缩回爪子用肉垫去拨弄一个线团。

      “苏菲,你做到了,真让我惊讶。”费尔迪南迈着一幅自以为是的悠闲步伐走上巨岩,他紧盯着自己妹妹的一举一动。“你可以喝光他的血,或者是把他让给底下那些饥渴的族人。”当听到他最后一句的时候,那些吸血鬼们乱纷纷地发出希望的赞叹声。

      苏菲张开利齿一下叼住了洪武的脖子,那些吸血鬼们明显发出不满的咆哮——看起来这位贵族小姐打算独自享用她的玩具了。诚然,任何一个被吸血鬼叼住脖子的人都不会感到舒适,可洪武却在摆脱了那股本能的毛骨悚然之后听见她的话:“费尔迪南一个月没喝血了,他的力量现在很弱,我和你一起杀掉他,然后逃跑!”吸血鬼的耳朵极尖,所以苏菲把嘴唇直接贴在洪武的耳后,让自己微弱的声音通过他的耳骨传递给他。

      偷袭他?洪武在心理琢磨着,他的体力几乎已耗尽,纵然苏菲的敏捷再好,毕竟也无法给这个吸血鬼以致命的打击。可是现在除了放手一搏之外别无他法,就算是死了,有苏菲愿意跟他一起共命运,他毫无畏惧可言。那个德·巴尔家族的领袖正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那幅阴冷的微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暗示。这到底是真正的睿智还是他的自鸣得意呢?洪武已来不及去分辨清楚,他全神贯注的等待着苏菲的暗示,那将是——忽然地一道火光如闪电般飞了过来,随着一声巨响和巨大的震动使得费尔迪南也顾不得族长的尊严,被迫以难看的姿势单手撑地才不至于摔到巨岩底下去。他咆哮着:“怎么回事?”这时从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滑膛枪齐射的轰鸣。

      比埃尔•;巴索从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痛快过,在他跌跌撞撞地从溪谷的急流中挣扎善感的时候,正碰见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的一堆龙骑兵。整日里他们被混乱的路标弄得筋疲力尽、狼狈不堪,当士兵们看到这位大呼小叫的侦察员爬上岸的时候,纷纷用枪托而不是拥抱来欢迎他。不过比埃尔好歹在挨了几枪托之后让这帮丘八们弄明白了这一天来的前因后果,于是龙骑兵们怀着被戏弄的满腔怒火冲向吸血鬼们的山谷。比埃尔本来很不赞成龙骑兵们拖着他们那门轻型野战炮,认为是瞎折腾纯粹耽误时间。可当他看到一发葡萄弹打过去就有那么多吸血鬼被炸成碎片时,就立即与炮手亲切地握手——吸血鬼在炮弹前也一样的脆弱!龙骑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站成三排,第一排齐射之后立即后退去重装火药和子弹,第二排和第三排的立即接上来连续开火。就这样连续不断的铅弹把那些扑过来的吸血鬼们打得横尸遍野,紧接着野战炮又开了一炮,这次轰击把那些还在颠狂状态的吸血鬼们又炸死了一大片。有少数吸血鬼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咬死了十几名士兵,不过他们也立即死在枪弹之下,比埃尔就亲手干掉了两个。剩下的吸血鬼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利局面,他们不再迎着龙骑兵们的子弹直冲过来,而是像猴子那样在树木之间跳跃着躲避致命的子弹。比埃尔大声吼叫着:“大家保持队形,只有齐射才能打垮他们!”

      费尔迪南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他大声咆哮着指挥自己的族人们展开反扑。忽然间他想起自己的妹妹,于是他回头去看,苏菲和洪武早已溜之大吉。他愤怒地大叫着,发誓一定要杀掉家族中的叛逆。

      洪武已经记不清楚他是怎样被苏菲拉着从几丈高的巨岩上一跃而下的了,本来他是准备被摔死的,可是最好还是双脚落地稳稳站在了地上。巨岩下面围拢着的吸血鬼们都被龙骑兵的突袭搞得一片大乱,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两个逃跑的恋人。苏菲拉着洪武沿着山谷疾奔而下,她尽量放慢步伐以便洪武能承受得了,可是人类与吸血鬼的体质相差极大,洪武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干脆是被苏菲拽着冲进一个隐秘的洞穴。这个洞穴开口不大,似乎只能让两人并肩穿过。但越向里面走空间越宽阔,在经过长长的阶梯之后,洪武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地下宫殿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道。

      “洪,这是我祖先的坟墓。”苏菲指着宫殿正中央石阶上的大理石棺说道:“那里就是德·巴尔家族第一代祖先的坟墓,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法西·德·巴尔就躺在那里面。”

      洪武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大理石棺,好像害怕躺在里面的老吸血鬼会突然跳出来。苏菲看见他这副表情,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快。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是洪武身为人类的正常反应,更何况即使是她对于棺材里这位大名鼎鼎的恶魔也是一样心怀畏惧。她安慰自己的情人说:“别担心,法西是个真正的僵尸——他已经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了四百年。”

      洪武的头脑里立刻浮现出百年前卢梭神父神父留下的卷宗记载,几个片断在他眼前反复出现:1735年、100人被杀……想到这里他猛地转身抓住苏菲的双肩,急切地问道:“告诉我,苏菲。一百年前的那场大屠杀是怎么回事?”

      苏菲睁大眼睛看着洪武,嘴里慢慢说出:“四百年前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被杀死,只有费尔迪南一个人活下来。他把曾祖父安葬在这里,宣布自己已被任命为下一任族长。后来那些散落在各地而幸免于难的家族成员聚在一起商量后认可了这一点,费尔迪南定下规矩,每隔一百年全家族都要聚在一起祭奠法西。费尔迪南从法西留下的文献中发现曾有预言说德·巴尔家族的后裔中会有带着圣痕出生的血族,圣痕可以扭转血族的命运。每一百年的聚会也是费尔迪南检查这个传说有没有被印证的举措。至于你所谓的大屠杀,每次的家族聚会都会有上百名血族聚集在这里,他们需要食物——”苏菲说到这里,小心地观察洪武的反应,他如她所料的那样流露出愤怒与憎恨的表情,苏菲的心一下沉入海底般痛苦,她想着洪武会抛弃她,毕竟他们不是一种……生物。

      纵然心中万般苦楚,可是苏菲不想欺骗洪武。她告诉他:“上次聚会杀人过多,结果造成了极大的骚动。这是因为那些被费尔迪南称为杂种的家族成员,就是那些由人类转化成血族的家伙们毫无节制的行为造成的恶果。在那次聚会结束时费尔迪南宣布以后的聚会要进行斋戒,这不过是他为了避免麻烦而制定的规则,不过你也看到了,依旧还是有些人克制不住自己的饥渴。”说到这时候她看着他,在心里默默问着: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你能接受吗?

      在阴冷寂静的地下宫殿中,只有粗大的牛油蜡烛在默默燃烧。洪武盯着面前那双绿色的眼睛,那是一抹纯净的绿色,高贵典雅却又远离人间的混浊,她的美丽只属于夜色。在他所见过的吸血鬼中,她是最独特的一个,也是……他挂在心上的唯一一个。当他面对她时没有敌意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心灵逐渐接近的强大吸引力,岩洞里的回忆、花园里的刀伤和巨岩上她向自己走来的那一刻,这一切的感受使他无从挣脱这爱情的诱惑。短短的三天两夜中,他又能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洪武闭上眼睛说到:“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吸血鬼。”苏菲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被刺伤的眼泪,她竭力忍住不让它们夺眶而出。这时候一种凄婉而又绝决的咏叹轻轻传进她耳中:“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洪武猛地一下抱住她,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远走高飞!只要你答应我,再也不要伤害人类。”

      泪水沿着苏菲的脸颊滑落,不过这次代表的不却是伤心。她透过一双朦胧泪眼望向他的脸,嘴里说着:“从此后你的国就是我的国……”洪武知道这句《圣经》是什么意思,纵然是从一个吸血鬼口中而出。他热烈的吻着她,她也还以更热烈的吻。她把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他忽然微微一痛,指尖流出血来。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已经将自己的指尖也咬破了,人与吸血鬼的两根食指紧紧贴在一起,让他们的血汇成一体。

      “这是血族的誓言,代表着我们的血肉和灵魂都将相溶在一起。”她轻声告诉他。

      洪武忽然将苏菲拉到地上,他说道:“按我故乡的规矩,结婚要拜天地。”苏菲并没有嘲笑他恭恭敬敬遥拜天地叩头的样子,她学着他的动作对天与地扣了头,接着两个人对拜一遍。

      洪武拉着她的手深情脉脉地说了一句: “老婆!”

      一个隐在黑暗里的身影痛苦地转身离去,他蹒跚着走到洞口,外面的枪声已将变得稀稀落落,龙骑兵们燃起一堆堆的大火将吸血鬼的尸体烧成灰烬以免他们再度复活。忽然外面有人闯进隐蔽的洞口,几乎与里面的人迎面相撞。两个人都紧张的咆哮一声,随即他俩都意识到对方是同类。

      “原来是你,威廉先生。”费尔迪南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我在寻找我那个叛徒妹妹。”

      威廉问他:“人类赢了?”

      费尔迪南摆出一副自尊受伤的姿态说到:“本来不见得会输,但很多自私的家人们率先逃走,只有那些忠诚于德·巴尔家族尊严的战士们做了抵抗。”他身后默默挤进来三名血族手下,显然这就是德·巴尔家族族长最后的部队了。

      那是你平时的跋扈造成的恶果,法国最大的吸血鬼家族就这样闹剧般的崩溃了。威廉在心里鄙视费尔迪南,可是他心里的失落并不比对方少。他猛然想起洞里的那一对来,他不愿让费尔迪南进去抓住他们。于是他告诉这位杀红眼的费尔迪南:“那些法兰西的士兵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我不认为躲在这里是个好主意。”

      费尔迪南冷冷地看着威廉说到:“先生,就算死亡是我不可避免的宿命,我也要在除掉家族叛逆之后再从容赴难。”

      “她是你的妹妹,你为什么不能宽容一些?”

      “威廉先生,我很奇怪你的态度。”费尔迪南将脸凑进威廉,他的脸上写满了鄙视与愤怒。“我认为你应该站在我一边才对,毕竟苏菲在背叛了我的同时也背叛了你。”

      “先生,我承认这里发生的一切使我万般伤心,但我不认为苏菲背叛了我,她从第一次见到我就说明了她只会把我当作是她最亲密的友人。我很荣幸地陪伴着她……”

      “直到她找了个牲畜做情人吗?”费尔迪南此刻的表情与其说是气愤不如说是低级的淫荡。威廉愤愤地告诉他:“这是我身为贵族的自尊和自重,我永远不会背叛我与苏菲小姐之间的友谊,至于您,先生,我可一点友谊都没有。”

      “你这该死的普鲁士僵尸!快让开路!”费尔迪南粗鲁地推开威廉向山洞下面走去,威廉害怕苏菲没有察觉到洞口发生的一切,他抬脚将一块碎石踢下去,石块沿着阶梯摔下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费尔迪南回过头来看着威廉说道:“好个痴情的德国佬,你将为你的举动付出代价。”他带着三名手下猛地向下面跑去,威廉向洞外撇了一眼,那些举着火把的龙骑兵们正沿着整个山谷仔细搜索过来。

      他挂念着苏菲的安危,便也扭转头跟着跑下去。

      地下宫殿其实不过是一个不太大的山洞,数百年前那些狼人奴仆们将山洞底部凿平,铺上石阶,竖起烛台。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供躲避,费尔迪南与他的手下们已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翻了个遍,除了一个不可触摸的地点——西法的大理石棺。只有族长可以触摸它,其他的家族成员碰到它既会被处死,这是费尔迪南当上族长后的第一个命令,这道命令保护着他心中的隐私不被人窥破,而今天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牢牢盯着这个地方,现在是解开谜底的时候了。

      威廉站在阶梯上,冷眼旁观。他看到费尔迪南用力抽动鼻子去嗅空气气味的时候,不禁在心里厌恶地想着:简直就是一条狗,疯狗。

      “知道吗?德国佬,这里的气息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那是牲畜身上的汗味,每次我一闻到这股作呕的气味就忍不住想把我面前的一切生物都杀掉。就像现在这样。”费尔迪南一招手,他的三个手下便默默地在他身后站成一排。费尔迪南回头看看他们,大声说道:“多么可惜啊,刚才还是人丁兴旺的家族,现在只剩这么点人马!人类总羡慕我们的永生,可他们不会想到一个血族家族的灭亡过程就在一瞬间结束——就像四百年前一样!”

      费尔迪南像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地摆着姿势,身体后仰,用右手竭力伸向前方石阶上的石棺说:“那么躲在石棺里的女士和先生们,请现身来参加德·巴尔家族最后的舞会吧!”

      就在不久前苏菲还以为她的计策定会成功,费尔迪南和家族成员们是不会冒险回到这个地下宫殿的。这样等到地面上的血族四散逃走之后,她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同心上人逃之夭夭。没想到那个疯狂的费尔迪南竟然不顾一切的找回来,她很感激威廉替他们耽搁了费尔迪南一会儿,这使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亵渎祖先的举动,那就是躲进西法的棺材里。就这样,苏菲和洪武紧紧拥抱着一起躺在——空旷的棺材里。苏菲一直在瑟瑟发抖,洪武以为她纯粹是出于对费尔迪南的恐惧,所以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来安慰她。其实苏菲的恐惧另有原因,但她一时无法对洪武说清楚。

      时间静静地流逝,他们可以听见外面那些纷杂的脚步声。在漆黑的石棺里空气极为污浊,苏菲担心自己和洪武在费尔迪南找到自己之前就会窒息。但在转眼之间这种担心消失了,费尔迪南明白无误地点破了逃亡者的藏身处,那么再在棺材里面躲藏着也失去了意义。

      在昏黄的烛光中,大理石棺材的顶盖被轻轻推开,洪武和苏菲依偎着站起来,毫无畏惧地看着冷笑着的费尔迪南。苏菲的眼睛迅速地往远处的威廉那边递去感激的一瞥,威廉悲哀又欣慰地想着:她把我当朋友,这就足够了……

      威廉并不理解一个空空如也的大理石棺为何会令费尔迪南的手下们惶恐不已,那是因为作为一个外来的血族,他并不知道费尔迪南曾宣布过他的那些辉煌经历。但他很快从苏菲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费尔迪南堂兄,你曾说过你是如何背负着曾祖父杀出重围,又是如何在这地下宫殿里聆听曾祖父让你继承家族事业的遗训。每隔一百年,你就会指着这石棺说躺在里面的西法令我们效忠于你。这里空空如也,你的前任在四百年的时间里难道化为空气了吗?”她看着费尔迪南摆出一付无所谓表情的无赖嘴脸,继续斥责道:“你手下的狼人们守护这里,谁也不敢打开石棺看个究竟,这真是我们的悲哀,那些有疑惑的兄弟姐妹们被你杀戮殆尽,他们竟死在你这个冒牌族长的手下。”

      费尔迪南回头看看身后那三个神色越来越疑惑的手下,然后轻蔑地告诉苏菲:“你这个小丫头知道得还少,连你的父母也是被我干掉的!”说到这里他用舌头舔舔自己的手掌,好像在回味那久远的血腥味道。“我不仅是个冒牌货,还是一个叛逆者。你知道西法死在谁的手下吗?是我!我把他的尸体丢在燃烧的城堡里,现在他那烧焦的残渣还埋在厚厚的黑土下面。不过你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只要我——”费尔迪南说到这里忽然向后跃去,他轻盈地落在那三个手下的身后,双臂一分干脆利索地把三颗头颅砍落。他抱住一具吸血鬼的尸体,用嘴对着喷血的脖项狂饮起来。

      “天啊!你竟然饮同类的血!”威廉失口惊呼起来,他纵身一跃跳到地面上,看着费尔迪南那副可怖到极点的饮血姿势。

      苏菲像是在梦境里一般地喃喃说道:“我从小被教导进餐礼仪,血族强调动作优雅,一击致命,这就是所谓的贵族情调。看他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一只野兽,地狱里逃出来的野兽……”

      “对!说得好。”费尔迪南把尸体抛下,他的嘴角淌着血,顺着下巴和胸腔而下一直流到地面上。“我现在就把你们送进地狱,反正那是血族该去的地方。离开之后我会召集手下,德·巴尔家族还是我的!”他咆哮起来,像只野蛮而疯狂的野兽。吸血鬼的血液在他体内燃烧,使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膨胀起来,这让他的块头看起来增大了足有一倍。他的脸部尤其吓人,那上面的五官全部移位变形,只有那双红色的眼睛还在散发出死亡的光芒。

      洪武紧紧握了一下苏菲的手说:“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了。”

      苏菲也紧紧握着他的手。

      费尔迪南大喝一声向他俩扑过去,两人一左一右跳开。费尔迪南一脚将大理石棺踢翻,一股浓黑的烟从石棺原来的底座下面冒出来。费尔迪南狂笑着说道:“哈,知道这是什么吗?是末日审判用的爆竹。这宫殿的每一块地板下都埋藏着炸药,足以把半座山炸飞!只要有人搬动石棺,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到焰火表演了!”

      “你这卑鄙的家伙!”威廉怒吼着用利爪抓向费尔迪南,他一拳打在费尔迪南的脸上,将他击飞出去。接着威廉跳向他,用双膝撞击他的心脏。费尔迪南在威廉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猛地向一旁滚去,威廉的膝盖将地面上铺设的青石板撞得粉碎,他随是血族,也一样痛的直咧嘴。这时费尔迪南跳起一脚扫在威廉的脸上,将他踢倒。这疯狂的吸血鬼顺势按住威廉的脖子就要撕咬,不过苏菲敏捷地扑上来踢开了他的手腕。苏菲施展开敏捷的天分,她绕着费尔迪南飞旋,不时地在他身上脸上抓出一道道伤痕。费尔迪南愤怒地连声咆哮,他猛地探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苏菲没来得及抬起的脚腕。这时威廉刚站起来,他便把苏菲掷向威廉,苏菲在一声惨叫中与威廉撞在一起,两人翻滚着倒在地上。

      忽然一道寒光直冲着费尔迪南的咽喉飞来,他抬起胳膊猛一侧身,飞刀刺在他的肩膀上。费尔迪南轻蔑地看看洪武,手臂一用力用肌肉的力量把飞刀挤出来。就在飞刀“咣嘡”坠地的同时,他仿佛很愉快似地说:“热身运动。”

      洪武看着这个疯狂的敌人打倒了苏菲和威廉,气愤地恨不得把刀柄攥碎了。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以置身事外的超脱自如来进退攻守才是太极武术的精髓。既然八卦刀的套路这家伙已经见识过,再将他诱入刀法的陷阱已不大可能。不过为了苏菲,也为了威廉的义气他必须放手一搏!没想到最后我为了守护吸血鬼而死,不,不对,是为了妻子和一个朋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洪武在心里默念了一番,算是对自己的最后交待。

      “嘿!你这个东方来的脏东西,干嘛不过来较量较量?你以为留在那边就能逃过一死了吗?”费尔迪南一边恐吓洪武,一边向他逼近。这个自大的家伙虽然狂妄,但也留心提防着别被敌人的暗器打中自己的要害。

      洪武看着费尔迪南慢慢接近,自己暗暗将插在后腰上的飞刀全部攥在手里。除了比埃尔之外,没有人知道洪武的飞刀是在毒药里浸过的。洪武不清楚这种毒药对费尔迪南这种特殊的吸血鬼威力有多大,但他肯定不会不受毒药的影响——只要能尽量多的将飞刀插在他身上——还有一样小东西,是他从没在欧洲用过的,也许这次不用就再也没机会了……

      费尔迪南以为洪武已被自己的模样吓住了,他心里想着:牲畜就是牲畜,胆小的家伙……却冷不防看见洪武掉头就跑,费尔迪南气愤地紧追过去,他大吼道:“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洪武像是吓得神志失常一样竟向地下宫殿的深处跑去,费尔迪南看他不是向洞外跑,便满心欢喜的追过去。吸血鬼的速度比人类快得多,就在他的利爪几乎就要刺中洪武后心的时候,洪武却突然向着石壁纵身一跃,他的脚灵巧地在石壁上一蹬,像只鸟儿一样冲向空中。费尔迪南紧紧追踪着自己的猎物,他也纵身跃起,想在空中抓住洪武。费尔迪南凭着吸血鬼锐利的视力看到洪武在空中翻了个身将正面对着自己,接着他没有握刀的左手向下一扬,十几个亮点朝自己飞过来。费尔迪南用双臂飞快地拨挡了一番,虽然双臂中了几刀,但要害全没被击中。他心里想着就要结束了,把双臂伸向正在朝自己坠下的洪武,他要把牲畜在空中撕碎。洪武的左手忽然又扬了一下,他不可能再有什么暗器了,但是——一团密密麻麻的亮点像银河一样倾泻下来,费尔迪南毫无防备的面部和颈部被这些小东西刺得像仙人掌一样。

      这些是针,法国杂货摊上随便买来的缝衣针,经过了毒药水的浸泡后,被洪武使了个诈从左手的针筒里甩出来。虽然只是些很小的金属丝,却给费尔迪南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不仅是因为他的面部被刺中了相当多的数量,更重要的是他的双目都被刺瞎了!费尔迪南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双臂在空中疯狂地乱舞,洪武也再也躲不过这一劫——他用右手的银刀顺势砍断了费尔迪南的左手,而费尔迪南的右手利爪也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肋部。吸血鬼的利爪穿透了洪武的牛皮护腰和皮带才刺进洪武的肉体,不过这也足以构成致命的创伤。洪武感觉到几只冰凉的尖锐物体刺进自己的腹腔,他知道那是吸血鬼的爪子。一阵剧烈的疼痛麻痹了洪武全身,他本能地张开嘴呻吟,一口口的鲜血却像井喷一样涌出来。

      费尔迪南被洪武的热血喷了满头满脸,他为了对手即将死去而兴奋地大叫。他听见附近有个女性发出的嘶鸣,的确,那种变了腔调的惨叫只能被称之为嘶鸣。转瞬间苏菲便跳跃到费尔迪南身旁,她疯狂地撕咬他刺进洪武体内的手臂。费尔南多怒吼着用失去了左手的残臂猛击苏菲的头部,将她打得鲜血淋漓。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那是因为威廉也赶过来,用利爪砍掉了他那颗因为痛苦而变形的丑陋头颅。

      无头的费尔迪南颓然倒地,他的头颅滚落在地上,嘴里犹在喃喃怒骂。威廉飞起一脚将他的头颅踢进洞穴深处,他充满同情地看着苏菲抱着血泊中的情人,不,是她的丈夫。洪武感到自己的气息虚弱游丝,他极力想对着妻子笑一下,作到的却只是嘴角的抽搐而已。

      “活下来,活下来!洪!”苏菲泪流满面,她疯狂地摇晃着洪武,害怕他在瞬间就会死去。忽然她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紧紧扎在洪武肋部的伤口上,可血照样不断地渗出来。苏菲看着洪武气息奄奄的样子,她的眼睛忽然间充满了莫名的狂热。她对准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咬,然后把自己的血滴进洪武失去血色的嘴里。

      “喝它,快喝它!”她疯狂地喊着,直到威廉用力摇晃她的肩头。

      “苏菲!亲爱的,这样没用的。初拥的对象必须是身体健康的人……”威廉伤感地提醒苏菲,他说不出口的下半句话是:对于洪武这样垂死的人即使喝下血族的血也来不及了。苏菲没有搭理威廉,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血灌进丈夫的嘴里,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谁也没有在意费尔迪南的无头躯体正在微微抽搐,这个邪恶的家伙如今已走上了末路,但还在盘算着拉着别人一同毁灭。忽然那躯体僵硬地跳起来,向悲伤的苏菲扑过去。威廉看到了危险却也来不及阻止,他猛地伸出手去阻挡,费尔迪南的利爪斩断了他的左臂之后刺进苏菲的脊背。

      苏菲像断线的木偶一样轻飘飘地瘫软在洪武身上,威廉吼着自己也分辨不出来的声音,用仅有的右手利爪将费尔迪南的躯体劈成碎块。他顾不得包扎自己的伤口,只顾的将洪武背负在脊背上,用右臂挟着苏菲直奔出地下宫殿——这里可是随时会爆炸的火山。

      马赛的龙骑兵们在焚烧吸血鬼尸体的冲天火光照耀下,一眼便发现了三个浑身是血的可疑目标。他们用滑膛枪和刺刀将威廉团团围住,领队的军官由于部下的死伤早已愤恨满腔,他忙不迭地要下令打死这几个漏网的吸血鬼。

      “等一下!看在基督的份上别开枪!”比埃尔像疯了一样挤开士兵,用身体拦住那些枪口和刺刀。“这些人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能杀害他们!”

      “该死的,你是个叛徒吗?”随着这一句怒骂,比埃尔的肚子上挨了一枪托,他捂着肚子竭力支持着不倒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倒下去的话,那些早已杀红眼的龙骑兵们立即会将洪武和他的吸血鬼朋友一起砍成碎片。

      “你们不能,你们不能……”比埃尔声嘶力竭地喊着,几乎是徒劳的保护着自己的朋友。威廉满怀怒意地看着对准自己的滑膛枪,他一低头看见苏菲艰难地靠在洪武身旁,把脖子上挂着的银龙吊坠取下来挂回到洪武身上。

      苏菲呢喃般的低语只有洪武能听得见:“这是你的护身符,他会保佑你活下去,亲爱的……”

      忽然间传来山崩地裂一般的巨响,一股火烟夹杂着无数碎石从一个暗洞处喷射出来。那是德·巴尔家族的地下宫殿在毁灭时的哀号,来自地狱的火焰与冲击波将一切邪恶的标志都吞没殆尽。比埃尔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转身去看那些可怜的受难者才发现威廉已带着苏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声若游丝的洪武躺在地上。

      “哦,洪!你要坚持住!”比埃尔对着洪武说完后又转身大声喊叫着:“别他妈光看着,你们要杀的东西已经死光啦,现在帮我弄个担架来!”

      夏季、秋季和冬季转眼间就过去了,在1836年的春季,阿尔芒·迪瓦尔神父主持了比埃尔•;巴索与玛格丽特·迪瓦尔的婚礼。老头子满怀着激动,在主持仪式上竟然连着念错了好几个词。不过来宾们寥寥无几,也都是附近的老街坊,所以也没人把神父的笑话到处传播。

      新婚夫妇去度蜜月之后,迪瓦尔神父便接替了养女每天的工作,为躺在病床上的洪武送水送药。神父经常怀疑这可怜的异教徒立刻就会死去,所以随时都把临终涂油礼的起居准备好。但一想到他还没受过洗礼,迪瓦尔神父就很担心这样做是否得体。神父一直想劝洪武接受洗礼,可是对一个只能吃流质食物,并且一天的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人来说实在是没有向他宣扬福音的机会。

      有几次,通常是在黄昏的时候,洪武会很清醒地坐在床上跟神父聊几句,神父把床前的镜子都藏起来了,他认为如果让洪武看见自己完全垮掉的样子实在太残忍。这个东方人全身的肌肉都不见了,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一副身板。这一天神父问起洪武那个异教首饰——银龙吊坠的来历,洪武大概地谈了谈自己的师父与中国的生活,老神父听得很是向往,可惜洪武没法告诉他反清复明的大事比去中国传教重要的多。很快夕阳西下,四周一片漆黑。神父退出去好让洪武早点休息。洪武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苏菲。已经十个月了,丝毫没有她的消息……他很清楚是苏菲的血液挽救了他的性命,至少是拖延了他的死亡。其实对洪武而言生命的力量早已经失去,只有对苏菲的思念维持着让他活下去。银龙吊坠已经很久没有发光了,他真担心自己来不及看见苏菲就会死去。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洪武对着窗外的月色轻声说了一句,这时他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传过来。

      “请进。”

      门开了,不是神父,却是一个魁梧的金发男子,他的苍白面孔令洪武一下想起了一个名字:“威廉先生!苏菲怎么样了?”

      德国吸血鬼轻声对他说:“我必须带你去见她。”

      忽然门外有辆马车停住了,嬉笑喧闹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威廉看着洪武,洪武告诉他:“别担心,看来我的朋友提前结束蜜月旅游回家了。”

      不一会沉重的脚步便在门外响起来,比埃尔一边大声说着:“洪,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一边把门推开,他一眼看见威廉苍白的脸,不禁恐惧的后退了几步。

      “请原谅,我没想到会吓到你。”威廉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比埃尔想起了这个吸血鬼是谁。他说到:“耶稣基督,那位吸血鬼的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马车在暗夜里奔驰,把一丛丛的树木和一座座村庄都抛在身后。洪武虚弱地坐在车厢里,比埃尔挨着他坐着,威廉则坐在车夫座位上赶车。

      比埃尔把头探出去问道:“快到了吗?”

      威廉点点头。

      于是他又问:“难道这段时间以来你们一直躲在这附近吗?”

      威廉说到:“不,很多血族想找到我们,我们一直在东躲西藏。”

      比埃尔想着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个吸血鬼冒着被捉住的危险回到卡达拉舍镇呢?这时马车穿过一条长长的林间小道,一栋废弃的伐木人小屋就在前方。

      威廉说到:“到了。”

      洪武在比埃尔的搀扶下跨出马车,他问了一句:“她现在情况很糟,是吗?”

      “是的,尤其是她生下孩子以后,”洪武浑身一震,他抬头看着威廉,威廉继续平静地说到:“你们的儿子是个健康的男婴,但他把自己母亲最后一点生命力都带走了。”

      儿子!洪武心里又悲又喜,他的头脑在这一瞬间完全不能思考,只凭着一股本能的冲动甩开比埃尔的搀扶快步走到小屋前一把把门推开。屋子里很黑,吸血鬼是不需要照明的,但为了安抚孩子还是燃着一只蜡烛。小小的一点烛火发出微弱的光,静静地照在小床上,照在母亲和孩子的脸上。苏菲的脸极为消瘦,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在这一瞬间,洪武恐惧地以为她已经死去了。可是她听到声音,静静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几乎认不出的憔悴男人。

      “洪。”她向自己的丈夫伸出手来。他握着它,心酸地发现她的手腕细的像树枝。“威廉到底还是把你带来了,我曾以为已经赶不及了。”

      “我知道,亲爱的。”洪武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脸颊上摩擦,这使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不是梦幻。他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告诉她:“你的血在我体内流淌,我能感应到你的生命。”

      “我就要死了,亲爱的。”她不胜悲苦地告诉他,他点点头,眼中含着无声的回答:我知道,你已经不能继续把生命分给我了,我将和你一起死去。他们的眼中含着泪水,那不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以及即将与尘世诀别的哀伤。

      “可是还有孩子,他是我们生命的延续。”苏菲轻声告诉洪武,她转脸去看那孩子熟睡的面庞,那是一个新生的婴儿,长得不胖有一头乱糟糟的黑色短发——他有人类的一切生命特征。婴儿的呼吸有些沉重,婴儿的梦境总是脆弱纷乱的,不过这一刻他在父母的目光中睡的很安稳。“你记得德·巴尔家族的传说吗?这个孩子出生时带着那个痕迹。”

      洪武有些惊诧地看着孩子的脸,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苏菲微笑着告诉他:“别担心,那个痕迹在他出生后几小时内便消去了。”

      “你给他起了名字了吗?”洪武问苏菲。

      “亚当。”苏菲轻唤儿子之名,眼中充满了慈爱的光芒。这是一种超越一切生命形式的自然之爱,是人性的母爱。这个小生命是她被逐出血族伊甸园后产下的结晶,她能预感到未来这孩子的生命中充满了坎坷崎岖,不过她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将他引导到这个世界上而已,想到这里她心里充满了歉意。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苏菲。”洪武轻声地对妻子说着,他用手指轻触孩子的脸蛋,害怕用力稍大便会弄破它。他的妻子没有回应他,他转眼去看时才发现她已经静静地睡着了。这种睡眠是最悠久而漫长的,它永远不会结束。此刻洪武的心里忽然充满了宁静,他知道时候到了,于是他跪在床前俯下身子把脸靠在妻子的脸旁,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天若有情……

      黎明前马车在小教堂后的花园门前停下,比埃尔默默地抱着婴儿下了车。他与威廉一起将洪武和苏菲埋葬在森林里之后就一路赶过来。威廉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忠告比埃尔说:“欧洲的血族不会放过这个孩子,因为他带着他们渴望的东西出生了。离开这里吧,去一个他们找不到这孩子的地方。”说完,他没有回头便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比埃尔知道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见这个德国吸血鬼了。他推开低矮的栅栏门走进去,玛格丽特和神父已经举着灯迎出来了。比埃尔想告诉妻子说你有了一个儿子了,可是他觉得应该先让孩子看看这个安逸的小世界。于是他把熟睡中的婴儿举起来,让他的脸对着春夜里生机勃勃的树木花草。孩子醒了,一边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边在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比埃尔忽然感到自己朋友的灵魂就存在手中这个小小的躯体当中,洪武与他第一次坐在花园里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那是朋友没来得及托付给他的请求。于是他重又将孩子抱在怀里,郑重其事地用怪腔怪调的中文告诉那孩子:

      “你是一个中国人!”

      (第一部完)

    • 家园 【原创】

      || 百年系列小说 || 第一部 暗夜惊情 ||中

      卡达拉舍的镇民们吵吵嚷嚷的来到森林里面,有的带着大折刀和棍棒,装备好一点的还有猎枪和猎犬。大伙因为身处在集体里面而感觉安全,又为了是去消灭恶魔而感到极端的兴奋。有些人带着自酿的白兰地酒,大伙就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递着喝起来,不时有几个兴奋过头的人对着天空放一枪。

      走在队伍前面的两个人正是职业驱魔人洪武和比埃尔。他俩百般劝阻镇民不成,只好跟着一起来到森林里。其实对于怎样对付枫丹白露侯爵家的恶魔们,他俩也毫无办法。从人们喧闹着涌进森林开始,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洪武暗自跟比埃尔商量,一定要在天黑前把这些狂妄的傻瓜们带出去。随着人们越来越深入森林,天色也越来越暗,带着大量湿气的风猛烈地刮起来,把树木吹得摇摇晃晃,漫山遍野的白桦和橡树枝叶被吹得掀起巨浪一般的涛声,就在这树涛声中,隐约响起来一阵阵不详的狼嚎声。

      “一般来说狼嚎是狼群警告别人不要越界……”洪武对比埃尔说:“现在我觉得这是它们对我们的警告。”

      比埃尔默默想了一会,突然他跳到一棵歪倒的树叉上大声说道:“好了!你们闹够了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再没出事以前快回去!”

      人们听了以后都愣住了,不过片刻之后他们意识到自己人多势众,便毫不在乎地奚落比埃尔。有人说:“这个野小子从小就是骗子加小偷,怎么能被他的话吓倒,我们有这么多人,一人一把火也把这破林子烧了!”

      其他人立即附和:“就是,他是个驱魔人,驱魔人你们知道是什么吗?就是装神弄鬼地吓唬老百姓的骗子,说不定公鸡路易就是给他们害死的!等着瞧吧,等我们查出真相来以后就把你和你的那个中国蛮子一起吊死!”

      “吊死太便宜他们了,要上断头台!”

      正说话间,忽然一道闪光过后一声霹雳便从天而降,巨大的声响把说话的人们震得胆战心惊。就在转眼间天空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森林里顿时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卡达拉舍镇上的人们都猬集在大树下面躲雨,好些人手里举着的火把在一瞬间就被浇熄了。

      “这下可坏了,阳光完全没有了,那些东西不用等到黑夜就能出来了!”有人这么嚷了一声之后,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人们立刻都吓坏了。有个人带头向森林外面跑去,大伙立刻乱纷纷地跟着开始逃跑。因为暴雨和黑暗,不少人在泥泞中摔倒,还有的在昏乱中一头撞在树上弄得头破血流。这时四下里的狼嚎声也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了,似乎每一个方向都有狼人在埋伏着,人们像没头苍蝇似的在森林里乱窜,连往日里熟悉的道路也找不到了。雨越下越大,四下里不时有令人丢魂丧胆的声音传过来。一层层的树木把人的视线遮住,那些人和兽的呼喊咆哮声、格斗时的肢体沉闷碰撞声和利齿利爪撕裂肉体的声音沿着空气传播,转眼又被雷声所淹没。

      洪武和比埃尔一前一后在林地间穿梭奔跑,等他俩站住脚的时候周围已经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了。经过一番乱跑,他俩也迷失了方向。但是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音威胁下,他们不能停留,只能摸索着前进。淋过雨的泥地像泼上油一般滑,而湿透了的衣服和鞋子像是足有一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要命的是两个人被雨水浇得几乎冻僵,连手指都僵硬起来。

      比埃尔连续几次摔倒,弄得浑身上下像个泥猴一般。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问到:“甩掉它们了吗?”

      洪武说:“不知道,我要爬到树上去看看。”说完他选定一颗粗壮高大的松树,双手环抱着树干,双脚交替着蹬着,三下两下就像只机灵的松鼠一样攀到树冠上。松树的枝叶稀疏,倾泻而下的雨水弄得洪武双眼一片朦胧,他用脚勾住树干,用手擦擦眼睛。正在这时,一阵不祥的闪光从天而降,洪武在冥冥中感到大事不妙,他本能地松开手脚从树上滑落。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正劈到松树顶上,瞬间整个树都被电光笼罩。比埃尔看见一个洪武直挺挺地从树上掉下来,他连忙赶过去,在洪武落地的一霎那用肩膀一扛。巨大的冲击力把两个人都冲倒了,他俩在地上滚出很远才停下来。比埃尔连滚带爬地赶到朋友身边,看见他被污泥覆盖的脸上有两颗眼珠还在眨动。

      “你这家伙可真是命大!”比埃尔在洪武的肩上打了一拳:“我还以为你已经变成一整块烤肉了!”

      洪武的眼睛眨了一会才说出话来:“以后我绝不再玩爬树了!”

      比埃尔对他说:“这话在你穿着开裆裤,第一次被抓住的时候就该说了。”

      忽然一阵噼哩啪啦的声音从被雷电劈中的松树根部传出来,紧接着整颗松树颤巍巍地向一旁倒下去。这颗巨大的松树将周围较矮小的树一一砸断,最后轰然倒在地上。倒塌的松树在林地里砸出了一条可怕的通道,比埃尔和洪武面面相觑地站起来,看着通道的那一头——一个穿着中世纪礼服的男人正站在通道的那一头,他似乎也被忽然倒下的松树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发现了两个狼狈不堪的驱魔人,于是那人立即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两只大大的獠牙也从他的嘴边露出来。

      一个吸血鬼!洪武猛地打了个激灵,他从背上把短弩取下来,对准吸血鬼就是一箭。那吸血鬼腾地跳起来,以极快地动作扑过来——准确地说,他是从一棵树跳向另一颗树,他的利爪使他能够以九十度的直角站在树干上,洪武连着发出好几箭,都无一例外射中了树干。比埃尔掏出枪来开枪,却只听见撞针撞击子弹底火的闷响,显然火药已经受潮失效了。他连忙去掏出自己的匕首,这时候那个吸血鬼已经跳到他面前,一脚便将他踢飞到一旁。

      洪武从腰间售出一把一米长的刀来,他对着吸血鬼说道:“嗨,看这里。你肯定没见过这种式样的刀吧?告诉你这是中国式的腰刀,而且是用纯银打造的。今天我就要用它砍掉你的脑袋!”

      吸血鬼充满嘲讽地看了看洪武手里的刀,一纵身跳了过来。他飞起一脚踢向洪武握刀的手腕,洪武身形一转,用刀锋迎着吸血鬼的脚凑了上去。吸血鬼见事不妙连忙把脚缩回去,这当下洪武已转到他背后,飞起一脚踢中吸血鬼的后腰,使他狠狠地撞在树上。吸血鬼狼狈地跳到地上站好,恶狠狠地盯着洪武。他弓着腰,伸出两只手来像伺机咬人的毒蛇一样缓缓绕着洪武转圈,小心的留在洪武腰刀的攻击范围之外。洪武留在原地以左脚为轴心也跟着吸血鬼一起旋转,手里的刀尖始终正对着吸血鬼的心脏。

      吸血鬼盯着洪武的眼睛,他发觉对方毫不示弱的还瞪回来不禁暗自得意。吸血鬼的拿手好戏之一就是通过目光催眠受害者,他在刚才扑击失利之后便想到这个办法,利用自身的能力使对方屈服。看来洪武似乎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和吸血鬼四目相对,随着吸血鬼瞳孔里散发出的妖气弥漫,洪武的表情也开始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他竭力想保持清醒,可是手脚都渐渐开始麻痹,终于在僵持了几分钟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瘫软在地上。吸血鬼得意地笑起来,他闪电般地俯身去扭断洪武的脖子,就在这时洪武却从地上弹起来,他用双手握刀,刀刃向上如闪电般地在空中划了个完美的弧形。猝不及防的吸血鬼这时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惊恐地感到浑身燥热,随即他绝望地发觉自己的身躯已被洪武从裆部一直劈到了头顶。吸血鬼嘴里吐出大股的鲜血,两颗獠牙也脱落坠下——这是吸血鬼死亡的标志。他的身躯“啪”地裂成两半,很深的鲜血都由于银中毒饵开始燃烧,不过片刻之后吸血鬼裂成两半的躯体便烧成一团灰烬,他的全部生命和灵魂都随着燃烧的浓烟而灰飞烟灭。

      “你还是用老办法啊。”比埃尔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的右臂刚才被踢得脱臼了。“在伦敦杀那个老吸血鬼时你就是用的这个办法。”

      “对于蠢货而言这个办法永远不会过时。”洪武用脚把吸血鬼遗下的獠牙踩进泥土里去,然后他用刀劈砍出一根粗树枝来丢给比埃尔。比埃尔把树枝塞进嘴里,用牙使劲咬住。洪武便双手托住他的右臂用力一推,随着“喀吧”一声,比埃尔浑身一颤,他的右臂被治好了。

      “现在没有绷带和夹板,忍着点。”洪武对比埃尔说:“等我们回到教堂让玛格丽特来照料你吧。”

      “好了,我又不是个女人,不用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絮叨。”比埃尔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来:“枪不能用了,不过我还有这个:矿用de-tona-tor,巴黎兵工厂出品的好东西。”

      这时候风雨都渐渐停息了,森林里寂静的像伊甸园一样。

      “都结束了?”比埃尔问道,洪武耸耸肩帮表示不知道。忽然几声树枝被踩断的脆响传了过来,在这种情况下,这响声简直像打雷。两个驱魔人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接着又传来一阵野兽低沉的咆哮,紧接着一个硕大的狼头从树丛间冒了出来。洪武抬手极快地发出两箭,正中狼人的双眼。那狼人暴怒地向天咆哮,四周立即传来了他同伴的呼应。比埃尔和洪武转身就跑,他们沿着树枝稀少的地方跑,希望能找到出去的道路。在他们身后紧跟着一群暴怒的狼人,刚才的血腥屠杀彻底激起了他们心中的兽性,如果与这样的一群猛兽对抗,就是把全欧洲的驱魔人都请来也抵抗不住。

      随着高大林木的逐渐消失,眼前的光亮似乎越来越强。当两个人终于冲出森林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竟是跑到了一处断崖顶上。断崖下原先一定是有条溪流,现在已经变成了被暴雨引发的湍急山洪。比埃尔和洪武对视了一下,现在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后面那一大群杀红了眼的狼人转眼间就要扑过来。比埃尔把de-tona-tor放在山崖的石头上,然后用自己手枪的金属枪柄狠敲一下导火索。随着“啪”地一声响,那导火索被引燃了,一股浓烟伴随着“哧哧”的声音,导火索迅速地燃向de-tona-tor。

      比埃尔大喝一声,将de-tona-tor丢向朝自己扑过来的狼人们,然后他和洪武向前紧跑几步,纵身跃下断崖!洪武在下坠的时候向上看了一眼,他看见一团火焰喷涌席卷了天空,火焰里夹杂着狼人们的断肢残臂,血肉像礼花弹一样在空中飞舞……随后洪武的身躯感到重重的一击,一股冰冷的激流迅速将他吞没,而他的意识随即也无助地被席卷而去。

      洪武在一片迷蒙之中来到了一个很熟悉的黑暗世界,一个弥漫着淡淡幽香的世界。周围的一切似乎就是摇摇晃晃的宁式床和带着汗味的被褥床单,一切都在朦胧中,一切都在宁静里。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来,那应该是师傅来催他起床了吧?每天早上的第一份功课就是一边倒立着一边背《孟子》,那脚步声眼看就到了窗口,该起来了,可是他的身体怎么也动不了,在这一瞬间洪武惊恐地发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连眼皮都睁不开。死了吗?他问自己,这样死掉也太不甘心了!他不服输地把意志集中到右手的食指指尖上,从丹田引气缓缓上行终于在指尖凝聚,随后食指开始渐渐不再麻痹,终于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全身都能动了,他惊喜地蓦然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烛光。他随即发觉自己并不是躺在舒适的宁式床上,而是置身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洪武猛地坐起来,在他的面前摆着一面大镜子,他看到镜子里面有一个汉子四肢带着手铐脚镣正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随即洪武明白过来那正是自己!他转脸寻找刚才听到的脚步声的主人,却只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不大的深洞里,身边布置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一张精致的书桌摆在正中央,书桌上搁着一座大烛台,四支粗大的蜡烛正烧得起劲,把整个山洞照得亮亮的。书桌旁边摆的不是椅子而是一副制作考究的棺材!这骇人的摆设让洪武再次升起自己是不是已经死掉的怀疑,不过他怎么看也觉得这不像是祭奠自己的灵堂。在棺材周围堆放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很多新旧不一的布娃娃,还有不少书籍和扑克牌、吉普赛人算命用的水晶球等散落在地板上。另外有几只箱子摆在书桌四周,此外这件黑乎乎的房间里就再也没有什么了。洪武本能地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他本能低头去看,发现自己不离身的银龙吊坠竟然不见了!随即洪武在昏迷前经历的一幕幕又出现在他自己的脑海里:森林、雷雨、搏斗、爆炸和断崖。一定是在洪水里被冲掉了……洪武懊丧不已地想着。他暗自琢磨着为何搭救自己的人要把自己锁起来,暗想可能是这个法国人没见过中国人,把自己当强盗了。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洪武看了一眼镜子,镜中那个银龙吊坠就诡异地悬挂在自己的头顶上!那块黑水晶正反射着蜡烛快活的火光。洪武猛地抬头去看,一只苍白的纤细小手牢牢抓着银龙吊坠,那只手的手腕部分被裹在华丽的红绸衣袖里,在往上看去这位神秘人就真相大白了——苏菲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的俘虏。洪武几乎是立刻就在在脑子里盘算着应对的办法,可是这个发现的冲击力太大,他在仓促之下去想不到任何应变的办法,唯有本能地向后一躲,却被脚镣绊了个跟头。

      “呵呵呵……怎么?你不知道血族的相貌不会映在镜子里吗?亏我站在你身后这么半天你才发现。”苏菲一边嘲笑自己的俘虏,一边在瞬间把右手那些修长纤巧的手指变成了锋利尖长的利爪扼住了洪武的咽喉。“来自中国的诗人,吟一首诗来做自己的挽歌吧。”

      洪武知道这次厄运难逃,他想起小时候常听到家乡的老人们说洋鬼子没一个是好东西,没想到今天真的要命丧在这个女洋鬼手里了。想到这里,洪武因为绝望不仅没有恐惧的反应反而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不害怕?”苏菲似乎相当意外洪武的反应,她那两只冰冷而又美丽的绿色眼睛盯着他,好像打算看穿他心里隐藏的一切秘密似的。

      多美的眼睛,多好的相貌,可惜竟是一个吸血鬼的……洪武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看着苏菲那张风姿卓越的俏脸,不禁在心里涌起一阵惋惜。这个漂亮的女吸血鬼已经杀过多少人了啊?想到这里,洪武忽然又猜测她将自己大费周折地带到巢穴里锁起来的举动,并不像是立马要拿自己做大餐的样子。洪武的这番心里盘算,被苏菲都看在眼里。她故意把两只獠牙露出唇外,好像是急不可耐地想痛饮一番洪武的颈血,不过她的两只绿眼睛并没有像一般吸血鬼那样在发起攻击时变得血腥狰狞。

      “我在构思,请给我点时间好吗?”洪武一边说着一边摇摇脖子甩开苏菲的手掌,竟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拖着沉重的脚镣在地上缓缓踱步,嘴里瞎扯糊弄吸血鬼:“你既然对中华的艺术感兴趣,就应该知道做诗比你通常见到的法兰西国人画油画或者是雕塑还要费工夫,当然需要仔细思考……”

      苏菲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说到:“别白费劲了,你的活动范围就在这十步之内。”她用脚踢踢一根铁链子,那铁链子把洪武脚上的脚镣跟石壁上的一个深深钉入石壁的大铁椎连在一起。

      洪武一看,只得彻底打消了夺路而逃的念头。他一边在原地踱步,一边四处打量自己的兵器被这吸血鬼婆娘丢到哪里去了。洪武转了几圈之后不禁在心里哀叹道:平常自视甚高,到危及时才看出自己不是曹子建那般人物。人家七步成诗得脱大难,我来来回回踱了快七十步却一无所获!他干脆正面看着苏菲,准备破罐子破摔地跟她摊牌:我吟不出挽歌,你打算怎么办吧?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女吸血鬼却好像很好奇地看着自己,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地神情。他忽然想起了比埃尔,于是连忙问道:“请问我的朋友呢?”

      他没有问出来的话是:是不是已经被你吸干血了?苏菲显然猜出了他的担忧,她说道:“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好像快淹死的狗一样浮在水面上。”

      比埃尔……洪武在心里黯然想着自己的朋友可能已经遇难了。他一抬头看见吸血鬼手里正在玩弄自己的银龙吊坠,于是连忙说到:“小姐,能否把我的银龙吊坠还给我?”

      苏菲用一双俏目看着洪武再看看吊坠,她说到:“这根吊坠很有来历啊,我在山崖边发现你的时候它正在闪光,后来我才发现它竟然是对我有反应,是一个报警器。”她又看看吊坠说到:“为什么它现在又不发光了?”

      洪武听了心里一动:这吊坠发光的缘由他也不知道,但能确定的是这水晶很有灵性,每当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能光芒四射提醒主人。难道说现在这个女吸血鬼心里并没有杀气不成?想到这里他嘴里忽然冒出五代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阕《破阵子》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

      念完之后洪武自己也觉得可笑得很:这首词可谓是不合时宜之极,我不是李后主,这女吸血鬼更不是宋太宗,此时垂泪对的是哪般的宫娥?像当年师傅也不喜欢我读李后主的词,说这是昏君亡国后的靡靡之音,可没想到生死关头竟然吟的还是这首。

      出乎洪武意料之外的是苏菲竟然被他吟词时的抑扬顿挫所感染,连她那苍白的脸上竟也伸出了几分凄凉不忍之色。洪武心里忽然明白了:她根本听不懂中国话,只是被自己吟咏诗词时那股特有的声调所吸引而已。或者说是——意境,一种纯粹用声音所表达的哀愁正符合她的口味。看来这个女吸血鬼心中并不像同类那样暴虐嗜杀,也许自己还真有几分渺茫的脱险机会?想到这里他搜肠刮肚,恨不得搜尽胸中的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把那些哀怨缠绵的《长恨歌》、《孔雀东南飞》尽数背咏一遍,用中华泱泱五千年文明来感化这个洋夷女鬼。

      苏菲听洪武把李后主的词用凄婉之极的音色背咏一遍后沉默了片刻,她微闭着双目似乎是在冥冥中感悟东方诗词的韵味。忽然她将手一扬,银龙吊坠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准确套在洪武的脖子上。接着苏菲说道:“我该杀了你,可是你实在是个让我捉摸不透的人类。你与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你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她缓步踱步,漫不经心地从地板一直走到岩洞的墙壁上,她站在墙壁上长时间停留,以至于洪武怀疑她是不是站在那里睡着了。忽然洪武眼前红光一闪,苏菲闪电般地又跳到了他面前。她紧紧地盯着他,眼光中蕴含了无数的怀疑和好气,也许还有一点点兴奋和欣喜,就好像是一个孩子面对一支新奇的蝴蝶,或者是一套自己不知道玩法的扑克牌一样。“你面对我袭击的时候毫不畏惧,但被我捉来以后却又很合作,这让我理解不了。也许你该强硬一点,这样我可以毫无遗憾地——”说到这里苏菲把自己的右手按在洪武的颈动脉上,她的眼中腾起一股杀意但转瞬即逝。于是她接着把话说完:“杀死你……”

      “是,你说得没错。我也很怀疑自己的举止是否不正常。不过我是一个人,自然要想办法活下去。我离开故乡是不愿意的,来到法兰西,跟着搭档在欧洲漫游很艰苦也很新奇,我像道士一样降妖捉怪,可我并不快活。一点也不,因为我无法反抗命运,可我也不甘心像一只老鼠一样死去,我总怀着希望。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小姐。只要你的犬牙还没咬断我的脖子,我就要努力活着,但不能是作为奴隶!我为自己努力。”洪武在这时候又把刚才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很诚实地自我表白了一番。

      洪武的一番不着边际的话令苏菲即感困惑又觉得有所回味,她想了想之后问道:“你说的道士是什么?”

      “是中国的驱魔人。”

      “哦?中国也有血族存在吗?”

      “不,没有。但有其他的妖魔鬼怪。”

      “真是有趣。”苏菲轻盈地向后一跃,飘落在自己的棺材上。她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看着洪武,嘴里吩咐着:“那么,把你和你的中国的故事都告诉我吧。”

      石洞里漆黑一片鸦雀无声,洪武背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看似安静其实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的在折腾:她没杀我,也不会放了我。就像是猫在戏弄一只老鼠……想到这里,洪武忽然觉得自己很猥琐,竟然为了活命打算背诗来讨好那女魔头!要是讲自己诗书的师傅还活着的话,听到这消息肯定也会气死了。真没出息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离开神州已有十年了,每次想起师傅罹难总会痛入骨髓,每当想起手刃仇人总会心胸大快!可是反清复明的理想在这华人罕迹的欧洲也渐渐磨灭了……现在中华怎么样了,洪门还兴旺吗?但在这里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跟着比埃尔流浪了十年,连为什么活着都几乎忘掉了,就这么不甘心的,却又无可奈何的活着,多少次命悬一线,就像今天一样。可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中国!洪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甚至痛苦到恨不得放声痛哭一场!他想立刻坐船回中国去,哪怕是回去后被砍头、凌迟也无所谓,只要两脚能踩一踩故乡的土地!就这样,他满腹辛酸地想了又想,就像一个马上要被推上刑场的死囚犯一样苦恼。然而落崖时受的伤和强烈的情感起伏后产生的困倦还是让他睡着了一小会。

      当洪武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还是漆黑一片。他侧耳倾听了一番,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没有一丝其他气息,甚至没有空气流动的声音。苏菲应该还在她的棺材里躺着,吸血鬼睡眠的时候就像死尸一样毫无动静,这种无声的KB比群魔乱舞还要摄人心脾。洪武轻轻地把手教活动了一番,沉重的镣铐令他的血液循环受阻,手脚几乎麻痹。他看看漆黑一片的四周,在脑子里回忆有烛光照明时的景象。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间石洞与其说是吸血鬼的巢穴,不如说是一个女孩的玩具室。那些洋娃娃和书籍扑克等等都是幼儿到女孩阶段的玩物,而那些衣箱则是富贵人家女孩长大成人以后对镜搔首弄姿的庞大财产。想到这里,洪武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苏菲看不见镜中的自己。想象着苏菲照镜子时的景象,洪武觉得好笑。等等,什么时候开始叫她苏菲的?不能因为她的一张俏脸就被迷惑,不管怎样她也是个魔鬼,而我随时都可能做她的夜宵!洪武在心里把自己的动摇责备一番,他将双手放下,手铐与脚镣相碰发出一声金属相撞的脆响。忽然间洪武心中一动:这副手铐脚镣都是中世纪的那种老式镣铐,只要有一根金属丝……他忍着心理强烈的希望,用手在地上摸索起来,希望能碰到好运气。经过一番摸索,终于给他摸到了一枚细细的金属物,他用手指来回抚摸了一遍,觉得这好像是女子用的发卡之类的东西。不过这时不是分别这个的时候,洪武带着满心的希望将金属丝摸索着捅进锁眼里,小心地探索到里面的弹簧机构,终于在一番细心的拨弄之后,他的手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开了。洪武屏住呼吸,留神是否惊动了苏菲,在确定安全之后,他又依葫芦画瓢地把脚镣也打开。当他确认自己的手脚已经摆脱了镣铐恢复自由之后,满腔的兴高采烈使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喊出声来。

      洪武蹑手蹑脚地在黑暗中行走,忽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前面跑过。他被吓得连忙停住动作,仔细听着动静。可能是老鼠?不过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要没惊动棺材里的苏菲就行。洪武继续向前探足,他踩到了一张铁片上,于是他俯身去摸,没想到这是一把剑。当他将刀柄握在右手手心里的时候,立刻分辨出这正是自己对付吸血鬼的那把腰刀!洪武不禁为了终于找到一件防身武器而松了口气,他正要转身的时候,左脚却碰到了一个木制的东西,他用手试探了一下,不禁心中狂跳——那是吸血鬼的棺材!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升起——一刀捅下去把这自己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杀掉!洪武满怀杀意地向前走了一步,连胸前的银龙吊坠都感应到他的情绪而散发出微微的光芒。可是就在一瞬间,洪武又想起苏菲在倾听自己历史时的那副神情,他不得不承认那是带有一丝同情的神情,是除了比埃尔之外他在欧洲从未得到过的怜悯。在这一瞬间,他又觉得苏菲很有“人性”,甚至他在心底有些感激她的怜悯。更何况是这个女吸血鬼把自己从洪水里救出来的,就像师傅当年所作的一样。师傅……想到自己竟然把吸血鬼和师傅相提并论,洪武顿生深深的惭愧。他默然摇摇头,转身离开棺材。就在这时,他迎面撞上一个柔软的躯体,好像是个女人正站在他面前!洪武就算再胆大沉稳,此刻也不免魂飞魄散。他向后猛退却忘了身后就是棺材,于是他被棺材绊倒,一下跌倒在棺材盖上。那盖子竟是虚掩的,洪武一直滚落到棺材里面,他的心里慌乱地连害怕都忘掉了,由于一切都看不见,他觉得自己简直一路跌进了十八层地狱。在洪武来得及作出反应前,一双手早已闪电般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洪先生,我一直在看着你的表演呢。”苏菲把脸凑进洪武的脸,嘴里毫无表情地说着:“很遗憾,你一直都没想到从发卡到你的刀都会摆在你面前这件事不是太奇怪了吗?”

      洪武借着胸前水晶的亮光,能模糊地看到苏菲的脸部轮廓。他感觉不到苏菲说话的气息,因为她的心脏是不会跳动的,再过片刻,洪武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心脏是否还能继续跳动下去。他感到吸血鬼的利爪在他的颈动脉上滑过,又轻轻地停在他的咽喉上,那种似有似无的被刺穿的感觉逼迫他浑身僵硬。这时苏菲又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向棺材刺下去呢?你明明杀气十足,为什么停下来?”

      “因为你救了我。”洪武回答她:“我不能杀一个救过我命的人——或者是其他什么……”

      “其他什么?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人,是个妖怪,是魔鬼对吗?”苏菲追问洪武,洪武能感到她獠牙就在自己的脖颈上方游走。他觉得自己在下一分钟就会死去,于是在这一瞬间他说道:“因为我知道你孤独!我自己也已经孤独了十年,痛苦了十年,我不忍心伤害一个同样孤独的女人——哪怕是个吸血鬼!我看到你的玩具摆满了这座山洞,这里是你回忆的地方不是吗?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把剑给我,在戏弄我吗?还是你真的对永生厌倦了?”

      “不,不是戏弄你,也许是我绝望了。其实……我羡慕人类,”苏菲用低的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我是血族中贵族的孩子,小时候有服务于血族的人类奴仆伴我长大。我饮人类的血,也喜欢她们陪我玩。但当我长大以后,这些奴仆都如愿变成了吸血鬼,我就再也没有朋友了。费尔迪南说我必须嫁给威廉,可是我无法忍受血族的生活,我只能躲在黑暗中,出来杀戮再躲回去。永生实在是一种痛苦,我很想知道人类在阳光下的感觉,是幸福吗?”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吧?”洪武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一下下地跳动,而苏菲的獠牙则在他的脖颈处上下滑动,这是一种轻微的、无痛感的刺激,仿佛是吸血鬼天生具有的催眠一般,但洪武知道自己是不会被催眠的。

      “你很特别,很特别。你有一般人类不觉有的特性,我觉得你很有……味道。”苏菲的低语渐渐化为呢喃,而后洪武感到她的獠牙缩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冰冷的嘴唇在自己的脖子上游弋。终于她的唇轻碰了一下他的唇,好像是试探一般的浅啄即止,随后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等待他的回应。洪武感觉到另一种紧张,这是他从不曾体验过的。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苏菲的手,于是苏菲再次以僵硬的动作给他以亲吻。

      难道我的梦还没醒吗?他这样问自己。

      血族的清晨始于红日西坠的那一瞬间,苏菲在醒来后很迷茫地发现自己抱着什么东西,于是她一纵身跃上天花板,像蝙蝠那样倒吊着,伸出两只獠牙来对那个闯入自己棺材的陌生人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音。忽然她醒悟过来:这个人是我的俘虏,但在白天他却成为我的男人……想起已过去的那一切,苏菲不禁感到万分的惶恐与羞涩——我竟和他躺在一起!她轻轻从天花板跃下,闪电般地披上衣服。血族的眼睛可以穿透黑暗的阻隔清晰地看清他的容貌、他的身躯、他的呼吸、他的脉搏跳动——这个男人身上的血管构成了诱人的网状图案,她暗自想到:幸亏我现在不渴……如果要以女性的角度而言,他则是具有无法言喻魅力的男子,瞧他睡得多熟!难道他忘了自己是身在一位血族小姐的洞穴里吗?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是我们的敌人!也许我现在就该扭断他的脖子——可是这样会扼杀了那一切,那一切的奇妙感受和回忆。苏菲环顾着洞中的一切,在她还是个幼儿的时候就拥有了这间藏身洞穴,这是她的乡间别墅,也是她所有童年回忆的储藏室。而现在这储藏室里又增添了一项新的收藏。苏菲伏下身看着洪武那张安宁的脸,我该吻吻他吗?她犹豫着,心里暗自滋生了一股新奇情绪的体验。她并不知道,这种令她欢欣、羞涩还带点不知所措的情绪,是每一个人间女子都会经历的感慨。

      洪武醒了。他躺在一片葱郁的树木前的草地上,晚风正把树叶揉得沙沙作响。这里是森林的边缘,谁也无法相信就在昨天这里还上演了那么多的惨剧。不过洪武此刻想的更多的还是自己在石洞里的那番经历,他简直不能肯定那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幻?在中国从小被教导的礼仪廉耻和在欧洲十年来的驱魔生涯都在谴责他与女吸血鬼的孽情,而经历了那一番奇遇之后留在他心里的却更多是耳红心跳的回忆以及他不敢承认的留恋。苏菲是个好吸血鬼吗?洪武不敢肯定,她肯定杀过人,但她也救过自己。而且还趁他睡着的时候放他回去。不管怎么说,她对我很好。洪武发现她甚至把刀都还给了自己,只是少了一件东西:银龙吊坠。洪武如醉如痴地向远处的点点灯火走去,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我不再孤单了,我不再孤单了!

      当洪武回到卡达拉舍镇的时候,他并没有遇到想象中那种歇斯底里的吵闹人群。似乎每个人家都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当他沿着街道走向教堂的时候,却被一伙突然涌出来的士兵围住,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刺刀顶着他的前胸后背。领头的军官恶狠狠地质问他:“你是哪里来的人?”

      洪武还没来得及还嘴,却远远听见一个女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洪!感谢基督,他终于把你带回来了!”

      那是玛格丽特,她飞快地奔过来,推开士兵们,挽着洪武的胳膊把他拉回家。洪武想起前一天玛格丽特的话:别让他送命好吗?比埃尔下落不明,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他想问问比埃尔回来了没有,却怎么也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忽然他看见自己的朋友胳膊上缠着绷带,正从教堂花园的边门跑出来迎接自己,在这一瞬间,洪武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

      比埃尔•;巴索实在是个命大的家伙,他和洪武一同坠下断崖的时候被一棵长在岩缝里的松树挂住而幸免于难。他看着洪武被山洪吞没,只能在嘴里一边骂娘一边为朋友祈祷。比埃尔就这样在松树上挂了一天,直到有搜索队来把他救出去。惊惶失措的镇长把吸血鬼肆虐的消息报告给马赛的地方长官,将信将疑的地方长官派出一队龙骑兵来保护这个胆战心惊的小镇。那些逃出去的人宣称森林里的每一棵树背后都躲着一只吸血鬼或狼人,但骑兵们在树林里没找到任何失踪者的痕迹,大雨把血迹和脚印都冲得一干二净。比埃尔获救后曾沿着溪流走了一遍,山洪已经退去,但丝毫也没有洪武的踪迹。所以当他看到洪武好好地走回来的时候,心里也痛快得不得了。但当他随后问起洪武这一天的遭遇时,洪武支支吾吾的回答却令他的好奇心大失所望。

      在这以后,两位朋友度过了相对安生的几天。马赛来的大兵们没抓到一个吸血鬼,也再没传出有新受害者的新闻。于是这些悠闲的家伙就在镇上闲逛,跟姑娘们调情,甚至把他们驻地久负盛名的“马赛鱼汤”的作法教给旅店的厨娘。玛格丽特与厨娘是好友,她也弄到了鱼汤的烹饪方法:先用葱、大蒜、蕃茄加上橄榄油熬汤,再加入鲜鱼熬到成香浓的鱼粥,随后加上茴香、盐、胡椒再熬上三十分钟,最后加入马铃薯块及小鱼便大功告成。

      玛格丽特兴冲冲地宣布当晚就要试验这种新颖的鱼汤,搭配“马赛鱼汤”最棒的饮料莫过于黑醋栗酒,但整个镇子上也找不到这种酒。这时的阿尔芒·迪瓦尔神父由于镇子上来了士兵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心情很好的老人提议不妨用波尔多一位友人赠给他的圣·特米里昂葡萄酒,说完后老人便兴冲冲地跑进酒窖里。下一个问题是“马赛鱼汤”的沾酱是加上番红花粉的大蒜蛋黄酱,聪明的玛格丽特立即按着迪瓦尔神父的口吻宣布:没有加上番红花粉的大蒜蛋黄酱口味更纯!比埃尔则拿出他那一套轻浮的吹嘘本领,站在厨房里大肆宣扬自己对制作美食的种种观点,这种行径大大侵害了玛格丽特身为厨师的尊严,于是不久之后比埃尔便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前和洪武与神父展开法国人进晚餐时重要的前奏:聊天。这顿饭菜其实很简单,只有蔬菜色拉和“马赛鱼汤”,在这个贫穷的小教堂的餐桌上不能奢望会出现诸如法式蜗牛、牡蛎、鹅肝等山珍海味,甚至没有像样的奶酪——虽说这本是一名法国牧师发明的美味。但所有的人都其乐融融、极为投入,因为这是他们久违了的家庭团聚,一股浓浓的温情蕴含在简单的饭菜中。

      洪武看着三位法国人彼此间热烈的闲聊,在不知觉中已被无形地推出交谈圈子之外成为一名局外的旁观者。他知道这并不是由于故意怠慢,而是因为他从不曾是这家庭的一员。而就在这一刻,他破天荒地没有想起师傅和江南,那个金发苏菲的倩影就在他心中反复浮现。窗外的月色真好,她现在又会在哪里呢?

      吃完晚饭后,神父一家人聚集在花园里散步,用吹风的办法来派遣闷热难熬的夏夜。最后,当夜风已经渐凉,大家都渐渐散去之后,只剩洪武一个人躺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旧摇椅上打盹。月桂的清香弥漫在恬静的月色里,一阵阵微凉的和风正慢慢把人诱入睡神的怀抱。洪武也渐渐慵懒地沉浸在这难得的和煦夜晚当中,直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暗暗透进他的鼻腔。这是他永远忘不了的味道,一个吸血鬼身上的味道。洪武仿佛心有灵犀地抬头望去,苏菲果然已经悄然来临,她把黑色长袍紧紧裹在身上,就像一只美丽而危险的大蝙蝠那样用翅膀裹着身子,倒挂在洪武头顶的月桂树枝上。洪武的那挂银龙吊坠就挂在苏菲的脖项,那枚黑水晶在夜色中泛着微光。显然她已经来了有一会,正在静静地猜测洪武能否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洪武还是对苏菲的大胆而震惊——她竟然毫无顾忌地来到两天前的敌人中间,至少是比埃尔他们依旧是她的死敌。他轻轻赞叹道:“天啊,你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姑娘!”正在说话间,苏菲已无声地滑落下来,她在快接触到洪武脸部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像是热恋中的女郎在向情人索吻。忽然苏菲的眼睛睁地极大,她极快地转身逃开,落在离洪武几步远的树荫下。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恶心味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发怒:“你是讨厌我才这么做的吗?”

      “我做什么了?”洪武感到莫名其妙,他向苏菲摊来双手说道:“我承认没有料到你竟然会来到这里,可是我真的没有觉得讨厌你啊!”

      “那么——大——蒜是怎么回事?”苏菲在说大蒜这个词的时候呲牙咧嘴,显然是对这种调味品厌恶透了。

      洪武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晚餐中马赛鱼汤的配料大蒜蛋黄酱!如果他敏锐一些的话,在苏菲说话以前就应该自己察觉到吸血鬼讨厌大蒜的传统了。洪武弄明白后连忙向她道歉:“我很抱歉,我晚餐吃的菜里面有这个——我没想到你会来,它伤害到你了吗?”

      苏菲飞快地说道:“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被这种东西所伤害!但我无法忍受它的恶臭,这种味道令我作呕!”她看着手足无措的洪武,心里的愤怒渐渐消失了。“好吧,我饶恕你这一次,不过以后不许再碰那东西!”说完,她用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做出半是威胁半是诱惑的姿态。

      洪武有点发窘,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上去拥抱她吗?可是自己浑身的味道让她讨厌,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洪武感觉在朋友的花园里与苏菲约会实在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背叛。他看着月色漏过枝叶在苏菲身上留下点点光影交会的斑痕,心里忽然想起了《聊斋志异》里的那些狐狸精与书生的爱情悲剧。他一直在回避想这些事,但现实就摆在眼前,一个人与一个吸血鬼之间隔着的岂止是人鬼殊途这一条而已!可是要离开她的话又是洪武绝对办不到的,本来他暗自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只被当作一时的玩物,可苏菲的冒险前来否定了他的一切猜疑!终于他鼓起勇气,向着苏菲走过去。

      忽然间一个黑影从空中疾扑下来,袭击者用一双利爪直抓洪武的喉咙而去。这次袭击来得突然,洪武只能本能地凭借太极功夫的“缠”字诀斜身闪躲。那袭击者的利爪在洪武的背上画出长长的划痕,他的衬衫被撕碎,皮下也渗出血来。洪武没有顾得上检查伤口,他转身从躺椅下拽出腰刀来,准备抵挡袭击者的下一次进攻。他在心里想着:苏菲在这里,我不能惊动别人!

      袭击者很快再次扑过来,不过这时另一个黑影已经闪电般冲过来挡住了他,那正是苏菲。“威廉!”她低声喝道:“你竟然偷偷跟踪我?”

      袭击者回答道:“是的,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让我的未婚妻做出背叛我的决定!”在月光下威廉的脸色铁青,嘴边的獠牙由于极度的愤怒而在不停地抽搐。如果他是个人类的话,倒是很符合古罗马人对日耳曼蛮族战士的描写:金发碧眼、健美的体格与冷峻的面孔。只是现在这一切都由于满腔的嫉妒和愤慨而扭曲了,苏菲抓着他的手臂,渐渐感到手腕发软,已不能再阻挡他的疯狂。于是她急着说道:“是什么让你这样偏执的认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我答应过吗?我一直当你是我的朋友,威廉,我的好朋友!你陪着我,我很开心。但这不是爱,你该明白!”

      “该明白的是你,苏菲!”威廉望着苏菲的绿眼睛,眼中似乎充满了泪水:“我从柏林慕名来到法国见你,不仅是为了我们两家族的联姻,更是因为我爱你!在法国的这些年里你没有一点感应到我的爱吗?费尔迪南作为家族族长对我做出的承诺你当作耳旁风吗?”

      “威廉,你难道认为费尔迪南能决定我的感情吗?”苏菲告诉他:“他虽然是德·巴尔家族的族长,可是他不是我的主人,我不会因为他的某种决定牺牲我的自由!”

      这时洪武说道:“苏菲,你放开他,既然他找的是我,那么就由我来和他决个输赢吧。”威廉一听这话,立即甩开苏菲,恶狠狠地扑过来和洪武缠斗在一起。苏菲又气又急,她想说什么,可是花园里立即被快刀劈过空气的啸音和身形闪躲腾挪的风声所笼罩。

      洪武曾与数个吸血鬼搏斗过,可从没见过像威廉这样强悍的敌人。如果说苏菲是以鬼魅般的敏捷灵巧令人难忘的话,那么威廉则属于那种拥有钢铁般力量的战士。洪武按照自幼练熟得“两仪刀谱”把腰刀施展开来,向着这个强大的吸血鬼削劈砍刺,可每一招都被对方避开。威廉在闪避开腰刀快速的进攻之余,还多次试图夺过对手的武器。虽然没有成功,但在利爪和刀锋交接几下之后,洪武暗自感到虎口发麻,这样下去如果被它击中刀身的话,腰刀肯定会被震飞。贵族……洪武忽然想起来苏菲曾这样自我介绍的一个词,它们到底是什么?竟拥有超过普通吸血鬼数倍的力量!

      一套两仪刀法共六六三十六路,洪武直到把刀法使完了也没占到上风。幸亏他身手敏捷,把刀锋舞得像座银山护体一般,这样使得威廉无法击中他的要害。苏菲在一旁眼看着攻守渐渐转换而心急如焚,此刻在她心中威廉是比费尔迪南更可恶的敌人。血族的圣经《血经》中记载着不可饶恕的数条罪行,其中之一便是帮助人类攻击同类。可是现在她绝不让自己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在决心下定之后她露出尖锐的獠牙和利爪,开始跃跃欲试。

      威廉在洪武露出疲态之后迅速进击,他连续施展出扑击和钩抓,每一下都如雷霆万钧般迅猛。洪武则显得有些狼狈,不断在吸血鬼的进攻下后退。在他眼中已经看出了威廉的攻击套路:他就像个西洋拳师,出拳迅猛有力,但招数固定,只要习惯了几次攻击之后,便可以预测他的下一步举动了。洪武知道自己无论从速度还是力量上都远逊于敌人,可吸血鬼习惯赤手空拳作战,他却有武器在手,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恰当地使用就能一举扭转乾坤。于是他故意做出体力不支、气力衰竭的模样,刀法也越来越显散乱。威廉心中大喜,更加快了进攻节奏,恨不得一下扭住这个人类情敌的脖子,把他身上每一寸骨头都捏成碎块才解恨。洪武正等着威廉这样放松警惕的进攻,他佯装左脚一滑,屈膝半跪在地上。威廉全身都扑了上来,洪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向前一扑,侧转身把手里的刀刀锋向上,闪电般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

      就在洪武十拿九稳地要像在森林里杀死那个吸血鬼一样把威廉从下到上劈成两半时,苏菲却已经忍耐不住从侧面扑上来,她一脚把威廉踢开以挽救洪武,却没想到这样正救了威廉而将自己挡在了洪武的刀锋前!一切都在霎那之间发生,洪武从小就反复琢磨着一句话:“眼比手快还是手比眼快”。而在这一瞬间,当他的刀砍进上方吸血鬼的躯体时,他痛苦地明白了练武之人到底还是手比眼快。他本能地把手腕向下压以挽救苏菲,力道之猛以至于差点弄断了自己的双手,可他还是听见苏菲发出了一声惨叫倒在自己的身旁。霎那间洪武的脑袋“嗡”的一下进入了无意识状态,这种情形旨在多年前他得知师傅罹难时发生过一次。他心里哭喊着我害死了她!当他绝望地跪倒在她身旁时,发现她竟然还活着!

      洪武的那一刀砍在苏菲的肩胛骨上,如果不是他及时地撤刀,苏菲就会被砍成两半。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伤得不轻。银是吸血鬼的毒药,被银砍伤后的吸血鬼伤口复原很慢。洪武把刀丢在一旁,脱下自己的衬衣想给苏菲包扎伤口。忽然他被一下拎起来,面对着威廉那幅狂怒的脸。德国来的吸血鬼瞪着通红的眼睛说道:“你将到地狱的底层忏悔你的罪!”

      一个声音救了洪武,苏菲忍着剧痛说道:“威廉,如果你还想拥有我的友谊的话,就不要伤害他!”银中毒造成的痛苦使得苏菲的嘴角微微抽搐,威廉痛苦地看着她说:“亲爱的苏菲,这就是你接近人类的结果,他会毁了你的一切。”象是为这出悲剧渲染可怕的气氛一般,忽然在小镇的四周都响起了乱纷纷的枪声和人们的惨呼。很快小镇上的每一扇窗户都亮了,人们纷纷点亮蜡烛想一看究竟。洪武猛地一下挣脱开威廉的手,他将苏菲抱起来,觉得她轻得简直像片羽毛。他告诉威廉说:“带她走!带她回到她的山洞里去,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们。”威廉一言不发地从洪武手里接过苏菲,苏菲攥着脖子里的银龙吊坠对洪武说:“我把它私自留下了。”那神态像是在请求他的原谅。洪武则攥着她的手说道:“那曾是我生命的象征,现在我正式送给你!”苏菲无力地却又是幸福地笑了一下,她被威廉抱着像风一样飞速离去,洪武站在月光下怔怔地望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苏菲那张惨白的笑脸依旧浮现在他的眼前。

      “洪,你在做什么?”有人洪武身后忽然说话,把他吓了一跳。他像个被抓住的贼一样仓皇回首,原来是比埃尔推开窗户在招呼他。“你听见枪声了?”

      洪武面无表情如同梦游一般地点点头,这时候有几个士兵们骑着马小步奔跑着经过花园外的巷道,他们手里拿着来复枪和马刀,惊惶地彼此交谈着:“镇上一下死了十多个人,有士兵也有老百姓,他们大举杀过来了!”

      洪武心里好像被人刺了一针——他几乎已经忘了吸血鬼会杀人了……

      两个驱魔人再度深入森林,这次是镇长和龙骑兵的队长半是请求半是胁迫地将他俩派遣到森林里侦查。他们负责为远远跟在后面的大队人马充当向导,所以比埃尔每走一段便在树上砍个记号。在经过一条溪流的时候他俩坐下来休息,宁静的山谷里鸦雀无声,很难相信这条默默流淌的小溪竟差点将洪武吞没。洪武单膝跪在小溪边捧起水来喝,当他喝完后站起来一转身才发现自己的朋友正举枪瞄准自己。

      “比埃尔,你……”洪武心里一下明白了,他一定看见了昨晚的事情。

      果然比埃尔铁青着脸说道:“你怎么会跟吸血鬼们交上朋友的?”

      洪武就像个被抓住的贼一样脸色苍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朋友的原谅。他有点艰难地问比埃尔:“你打算杀死我?”

      比埃尔毫不为之所动地回答:“那要看你会做出怎样的解释了。”

      洪武颓然坐下,他心里苦恼之极,既为自己爱上苏菲而受到背叛朋友的自我谴责,也为苏菲的安危担忧,可他的职责要求他必须与苏菲和她的家族为敌,在这时候他恨不得比埃尔开枪打死自己算了。可就在这时,苏菲那张惨白的脸又在他心里幽幽升起,于是他说道:“好吧,你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也许这是我在世界上最后的话了。”

      在某处阴森的地下宫殿中,正举办着一场规模宏大的聚会。数百位头戴面具的来宾把他们华贵的礼服裹在黑袍里,围绕着一座安置在石阶平台上的大理石石棺翩翩起舞,石棺上雕刻着百合花、一头独角兽和一只带翼的雄狮组成的徽章。这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聚会,男人头戴黑色面具,女人头戴白色面具,他们吟唱着古老的诗篇,不停地旋转。

      “时代已经酝酿,时序即将更新,童贞女神将重回人间,盛世又将重现,新时代的曙光已经从天而降,即将光临地上。以血之誓,圣痕将指引我们前进。”

      在几盏巨大的牛油蜡烛的桔黄色光芒照耀下,每当男女舞者们手拉手旋转时,男与女的身影重叠,黑与白的影像交汇,整个地下宫殿都充斥着这种妖媚的漩涡。一名男子健步走上石阶平台,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白衣的随从。舞者们立即停止了舞动,安静地聆听这男子的指示。很多假面具后的眼睛在看到男子的随从时,立即变得狰狞血红,那是血族看到食物时干渴灵魂所冒出的火焰。

      “女士们、先生们,好一曲〈牧歌〉!”那男子彬彬有礼地向台下鞠躬示意,台下的舞者们也都恭谨地向他还礼。他接着说道:“昨晚有人离开了这里去寻找晚餐,我只得再重复一遍我曾告诫过大家的话,不要让一时的冲动引起外面世界不必要的关注。我们从法国各地赶回来参加聚会并不容易,请不要让我失望。更何况我们许下庄严的誓言,是为了纪念伟大的——”说到这里,这男子向大理石石棺微微鞠了一躬,“法西·德·巴尔,我们不朽的祖先而斋戒。”

      这男子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位舞者向他深深鞠躬致歉。他们谢罪说道:“对不起,费尔迪南。肉体是软弱的,我们向欲望屈服了。”

      费尔迪南微笑着伸出手轻轻一挥,宽恕了那些犯错的人。他接着说道:“血族的戒律告诉我们绝不能同类相残要互相守护,而德·巴尔家族的传统就在于通过与其它悠久家族的通婚来保持贵族血脉的尊严,所以我作为德·巴尔家族的现任族长很希望能在这里宣布几件神圣的喜讯!”

      听到这话,舞者中有一位女子浑身一震,她面具下的绿眼睛里透露出满腔的恐惧和焦急。“苏菲,”费尔迪南柔声对苏菲说道:“你是家族中最年轻的女孩,我期盼你的婚事能早日举办才好。”

      “不,费尔迪南。我有些不舒服,请允许我先离开。”苏菲急匆匆地从舞者群中挤出去,威廉为她推开一条道路。当他们来到进出宫殿的台阶前时,费尔迪南早已守候在那里。他对威廉说道:“你真是位绅士,能够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舍妹。”然后他转脸对着苏菲说:“亲爱的,你应该知道家族对于违反贵族与人类接触禁令的处罚吧?”

      “要说接触人类,服侍过你的人类都能站满大街了。”苏菲满不服气地还嘴反驳。

      费尔迪南眼里散出一股慑人的光芒,他低声喝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家畜,而是那些肮脏的畜牲!他们身上的气味让我作呕!”这时他注意到苏菲脖子下散发出来的光芒,于是他伸出手说道:“看来你找到了很有趣的首饰,能让我看看吗?”

      苏菲忙用手紧紧攥住挂在脖项里的银龙吊坠向后退了一步,她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件新首饰,我不希望别人动它!”

      威廉对费尔迪南微微鞠躬致意,然后扶着苏菲沿着台阶向上走去。费尔迪南不祥的声音在紧紧追逐着他们:“苏菲,刚才你舞蹈时的动作很奇怪,好像受了不轻的伤啊。以后外出要留心些。”

      比埃尔刚才在听完了洪武的坦白之后愣了半响才说出一句:“我真希望你能找一个正常些的女朋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的那个女朋友早晚会害死你的!”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现在已经没法脱身了。”

      “如果那位贵族小姐能发誓不再害人的话,你就跟她继续谈情说爱吧。可是她不吸血就会饿死,所以我看你早晚得变成她早餐时的奶酪和面包。”比埃尔有些忧伤地说着,他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够硬了,可是看到朋友陷入一场灾难性的畸恋他却帮不了忙时,他还是觉得大为沮丧和失落。

      洪武很感激朋友的宽容,他告诉比埃尔:“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比埃尔没等他说完就点头说道:“我明白,那时我会干些自己该做的事情。”洪武心情沉重地与比埃尔握了握手。两个朋友继续在林间穿行,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以往的无忧岁月再也不会重来了。

      转眼间两个人再次来到当初发现枫丹白露家徽的地方,在一片苍茫的草地中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比埃尔问洪武:“你说他们会躲在城堡废墟的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吗?”

      洪武想起来苏菲的那间石洞,缓缓摇了摇头说:“吸血鬼不是老鼠,不会落魄到在这片荒地的地下打洞,他们的躲藏地肯定在别处。”

      “那上次的狼人你怎么解释呢?难道那是一只主人死后仍在看家护院的老朽忠犬吗?”

      “也许是忠犬,也许是疑兵。”洪武指了指远处的山坡说道:“去那里看看吧。”比埃尔用脚踢了踢身旁的一棵古树,无奈地跟在洪武后面重新钻进茫茫林海。

      夏日里在森林中漫步是舒适的享受,但洪武与比埃尔肯定丝毫也没有这种念头。他们提心吊胆地搜索着猎物的同时,也时刻警惕着自己被当作猎物,因为他们要捕杀的实在是些太过骇人的生物。在神经紧张的行动中,人很容易疲惫,这时候他们会觉得浑身的衣服都是莫大的负担,似乎在身上落一片树叶或者是仅仅增加一根头发都能把脊背压断。比埃尔与洪武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不仅是因为疲惫,更是因为担心——本来应该跟在后面的龙骑兵们为何迟迟不见跟上来?如果说他们遇到了威胁,至少也应该有枪声传过来。而现在寂静的森林里除了他俩的呼吸声以外,连鸟鸣也听不见。

      洪武坐在一棵树下慢条斯理地呼吸,他在调理着体内的气息涌动;而比埃尔则没有受过中国武术内功训练,他只能尽量放低声音,像头牛那样“呼哧呼哧”地喘气。洪武思考了半天之后对比埃尔说:“我想咱们该去检查一下你留下的路标。”比埃尔点点头,他回头沿着来路走回去,一路上留心查看自己用大折刀在树木上削砍出来的路标。当他经过一棵树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招呼洪武:“你来看看这个!”

      洪武跑过来一看,原来在树干上有用刀削出来的一个箭头,这个标志很新,被削去树皮的树木露出白森森的树干。“这个不是我留下的,但和我削出来的很像。看来有人故意弄乱了我留下的路标。”比埃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回跑,他和洪武果然陆续又发现了许多伪造的路标。比埃尔恼火地说道:“这就是那帮龙骑兵没跟上来的原因!他们怕中埋伏就逼着咱们来探路,可现在他们自己倒像头眼睛被蒙上的驴子一般在森林里瞎转!”他掏出手枪来瞄准天空,嘴里说着:“希望这下能让他们知道走错路了。”

      正在他举枪待放的时候,洪武突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转眼间啪地一声,一枚横飞过来的匕首擦过比埃尔后深深刺进树身。一高一矮两个身穿白色长袍、头戴面具的偷袭者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树木背后,他们其中高的一个手里拿着西洋刺剑直冲过来,那个矮的家伙刚丢出飞刀现在正从长袍里面掏出一支手枪。洪武正在想着他不敢放枪的,却看见那家伙已经把枪瞄向了自己,就在他一低头的功夫枪子已经在他头顶上炸开,把不少树皮和树叶崩地四处飞溅。枪声在这片丘陵迭起、树木高大的林间回声四起,好像四面八方都在开枪一般。怪不得他们敢开火!洪武只来得及想到这里,那个拿细剑的家伙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挺剑便刺。中国人往往瞧不起西洋剑法,觉得无非是劈砍而已的粗鄙技法,但洪武已在欧陆漂泊十载,领教过西洋剑术高人的剑法。他眼前的这个家伙运剑自如,在不利与长剑格斗的林地间竟然进退自如,以交叉步伐步步紧逼洪武,他连环施展开直刺和弓步刺,把手里的剑使得矫若游龙一般。本来西洋剑法讲究攻守一体,但这个剑客则一味猛攻,其势非将洪武一举刺穿不可。

      洪武手里的银剑是为了对抗恶魔打造的,但要用它跟真正的西洋剑交手看起来就太吃亏了。但洪武心里并没有慌乱,他一边窥探着对手的剑法套路一边暗自琢磨反击的办法。他的刀短而宽,所以在抵挡西洋剑进攻的时候便很不灵活,但只要他能躲开剑锋迫近敌人的话,那受制的反而是长兵器的拥有者,但说得容易做起来难,要想躲开西洋剑的剑锋还得另想办法。于是洪武急速地后退,在一棵棵树木间穿行,那个西洋剑客见无法将洪武逼迫在某处就范,心里开始焦急起来。他因为穿着长袍而行动不灵活,头上戴的面具更让他在纷杂的树林中视物困难。这时候在战场的另一边比埃尔与那个矮个刺客对射,他们一来一往的枪响简直像是有规律的问答。

      高个刺客猛地将面具摘掉,他满头灰白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湿透,紧贴在布满皱纹的前额上。洪武一看那人的相貌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他竟然是巴黎的名流,一位大名鼎鼎的国会议员。当年洪武流落巴黎街头饿得发抖时,曾见过他带着年轻的妻子得意洋洋地坐在马车上在闹市招摇而过。洪武认出他后不由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你这样的达官贵人竟也跑到穷乡僻壤来做吸血鬼的狗腿子。”

      国会议员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样不开化的东方野蛮人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看着生命渐渐老去怎能让人无动于衷!”他说完这句话后,又像疯狗一样猛扑过来,把手里的长剑舞得像条吐信噬人的银蛇一般。

      洪武一边招架一边逐步后退,他嘴里依旧挑逗国会议员:“他们答应把你变成什么?一只狼人还是一个吸血鬼?”那国会议员闭口不答,只顾步步进逼。忽然洪武被树根绊倒,仰面向后倒去,国会议员心中大喜,不顾一切地向前突刺。忽然他看到从洪武的身下飞出一条如长蛇般的阴影,那阴影有灵性般地缠上他的手腕使他的长剑动弹不得,原来竟是一跟皮鞭!洪武将皮鞭一抽,国会议员的手腕一麻,长剑也跌落在地上。洪武趁机向前一步踩住西洋剑,他用自己的腰刀指着国会议员说:“这皮鞭是我临时借来凑合用的,狼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扯断它,可惜你显然不是狼人。我很奇怪前几天那些四处横行的家伙们到哪里去了?你要说实话的话还为时不晚。”

      国会议员的嘴唇抽搐了几下,他迟疑片刻之后下定了决心。于是他忽然用脚勾起地上混杂着树叶的泥土踢向洪武的眼睛,同时猛地冲向前去试图用西洋拳法攻击敌人。洪武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当看到国会议员眼中的疯狂杀气时便已做好了应变准备。那国会议员踢起的泥土全然落空,而他向前击出的一记直拳则断送了他的右臂——洪武侧身一劈砍掉了吸血鬼奴仆的胳膊,他并没有停手而是随即欺身上去一刀砍中对手的腹部,当重伤的敌人颓然倒下时,他又再一挥手砍掉了国会议员那颗曾经目空一切的灰白色头颅。

      “快跟上来!”不远处在奔跑着的比埃尔招呼着洪武:“我打伤那家伙的手臂了。”

      “干得好!”洪武一边赞叹着一边快步追去。比埃尔枪法出众,他是故意打伤猎物,好让猎物把他俩带到真正的巢穴里去。洪武一面跟着比埃尔追击敌人,一面想着苏菲的事情,这叫他实在是心烦意乱。最后他打定主意:我要找到苏菲,把她带出来,我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被杀死!

      比埃尔与洪武并肩跑着,他在心里也为这两个吸血鬼的人类奴仆感到羞耻,不过他的烦恼还有一层,那就是洪武会不会最后也堕落成这样?甚至是更可怕的结局,他要真变成吸血鬼了呢?他在心里想着人类在希冀幸福的时候往往会落空,但预料灾祸的时候却往往料事如神,于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开始祈祷,这只迷途的羔羊在匆忙的奔跑当中悄悄祷告基督拯救自己的朋友。

      红日在地平线上并没留连多久,转瞬黑暗笼罩了天与地。那个受伤的家伙沿着溪流而逃,在穿越了崎岖到难以想象地步的山岭和满是荆棘的险路之后,这个不自觉的向导把两个驱魔人带到了一处狭窄的山谷入口。这里是个幽静的去处,一汪清泉从山崖上趟下来汇集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池塘里的池水沿着蜿蜒的峡谷向森林流淌过去。由于不能跟得太紧,此时的光线已经不足以让他俩看清猎物的踪影,不过那个矮子已经因为受伤和狼狈逃命的原因而筋疲力竭,只要听着他前进时那苯牛一般的动静还是可以跟住他的。那矮子走下山谷后好像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一股带着怒意的咆哮低低地传过来,悄悄伏在谷口处的他俩可以听见那矮子焦急恐惧的声音,仿佛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月亮渐渐升上来了,而洪武此刻却在心猿意马地想起了苏菲,他不得不惭愧地承认自己怀恋她肉体得成分占了这股思念的一部分,不过令他可以为自己辩护的是:毕竟此刻他想的更多的还是苏菲的音容笑貌,可惜这一切太少了,他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是怎样被苏菲看上的,我们谈得太少了!我还不了解她,可是我喜欢她,就像她喜欢我一样!

      忽然间,矮子一阵尖锐的呼叫把洪武的胡思乱想打断,紧接着一声脆响干净利索地结束了这股噪音,比埃尔看了洪武一眼,他低低地说道:“听起来是谁把那个杂碎的脖子给拧断了,显然他们不接受那矮子对失败的解释。”

      月色渐渐照亮了山谷,那矮子的尸首就显眼地躺在地上。在尸首旁边站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那身发达的肌肉与狰狞的兽头毫无疑问地说明了他的身份。洪武与比埃尔的心“怦怦”直跳,狼人的嗅觉和视力极佳,在这时候被发现的话

      “我还以为那帮疯子都已经被我炸成碎块了!”比埃尔嘟囔了一句,他看到那狼人低头在矮子的尸体上嗅来嗅去——狼人的食量很大,而且几乎不浪费任何一份近在眼前的大餐。果然,那狼人开始低头咀嚼起来,狼牙咬碎骨头时的“咯吱咯吱”声让人忍不住反胃。在山谷里传来一阵急速奔跑的声音,转眼间十几个黑影都像秃鹫一样围拢在尸体旁想分一杯羹,野兽互相争执、警告的低沉咆哮充斥山谷。

      “这些畜牲好像个个都饿坏了,看来这里的全部狼人都跑来开饭啦。我有个意外的礼物给他们。”比埃尔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包de-tona-tor和火柴。洪武对他说:“你要是来这么一下的话……”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咱们能跑掉的机会几乎是零。

      “这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打算要拼一下,你呢?”比埃尔看着洪武的眼睛,洪武开始诧异于自己朋友的蛮劲,忽然他又明白了:这里是比埃尔的故乡(也许比埃尔的故乡只包括神父和玛格丽特再加上那座破教堂),虽然他嘴里把这里说的一钱不值,但在他心里对这里的爱使他可以不顾一切地鲁莽和勇敢——他急切地要消灭对自己亲人的一切威胁。这十年来他俩默契配合,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在这一刻洪武和以往一样点了点头,这就是搭档。

      一包点燃的de-tona-tor从高处抛进正在争夺的狼人们中间,因为血肉的味道而趋于疯狂的他们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但在片刻之后的巨大爆炸和火焰的冲击波将他们撕成碎片的时候,他们才在最后的一瞬间愤怒地想到自己被暗算了。爆炸声过后两个朋友站起来向谷底里张望,只见里面浓烟滚滚,那些狼人的残肢冒着烟火散落在四处。

      “全干掉了!”比埃尔很兴奋地嚷了一句,他没注意到在狼人的尸体中有一双狰狞的眼睛在怒视着他。忽然间一个断臂的狼人从地上一跃而起,拖着变调的狼嚎向比埃尔猛窜过来。比埃尔抬手一枪,手枪子弹打在狼人的胸膛上丝毫没有迟缓他猛扑过来的力道。这时候洪武身形一闪早已冲过去,他与狼人在空中相交的一刻,一刀劈掉了那颗硕大的狼头。

      “干得好!”比埃尔为朋友的身手喝一声彩,就在话还在嘴里的时候他就听出来还有一人在与他异口同声地叫好。这一声可把他吓得够呛,比埃尔仓皇环顾四周,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把身体倒挂在一株大树树枝上的“人”——也可以直接说是一个吸血鬼。除了这个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树上的家伙以外,还没有其他吸血鬼出现,这让比埃尔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他用手枪瞄准这个显眼的目标,却发现自己的灵魂几乎被吸血鬼身上一股摄人的气势所压倒。这个吸血鬼动作轻盈的丛树上跃下,接着闪电般地出现在那具无头狼人的尸首旁,把双手摊开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惋惜:“我的好狗儿们都被你们弄死了,真是让人遗憾。”

      比埃尔用枪指着这个吸血鬼,连手腕都忍不住发抖。他在过去十年中从没有见过拥有如此巨大邪恶气质的吸血鬼,他在自己的枪口前镇定自若,好像面对的是三岁幼童一般的轻松。比埃尔偷眼看看洪武,他有些惭愧地发觉洪武却表现得很镇定。于是他也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枫丹白露公爵的德·巴尔家族?”

      “哦!当然,先生。”那吸血鬼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说道:“我是现任的族长费尔迪南·德·巴尔。我想两位先生这些天来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实在是不少啊……”比埃尔正听着吸血鬼说话,冷不防费尔迪南已如鬼魅般站在他眼前。吸血鬼那双修长苍白的手抓住了滑膛手枪的枪管,比埃尔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可在吸血鬼强大的握力之下那根钢铁铸就的枪管瞬间变形扭曲。比埃尔左手掏出一把匕首来向费尔迪南喉咙刺去,他却猛的一口叼住了匕首刀刃,眼睛调皮地向比埃尔眨了眨,接着猛一扬头把匕首折为两半。“该我了。”费尔迪南嘴里轻声说了一句,右手闪电般地掐向比埃尔的脖子。就在他的长指甲几乎触到法国人皮肤的时候,一股外力迫使他停了手——那是洪武挥出的鞭子缠住了吸血鬼的手腕。费尔迪南似乎有些恼火,他漫不经心地一脚将比埃尔踢出很远,然后上下打量着这个不自量力的东方人。

      比埃尔在地上滚出很远,他的外套和脊背皮肤都在地上蹭破了,火辣辣地疼。他在地上躺着,听到身旁的树丛里传来一股轻轻地呼声,于是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隐藏在树丛里的吸血鬼们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死亡的光芒。

      就在比埃尔像头陷入狼群中的大号肥山羊一样惊惶不安时,费尔迪南发动了对洪武的进攻。这个强大吸血鬼对自己的力量充满自信,他唯一的愤慨来源于事态竟然发展到需要他亲自出马收拾两个普通人类,由于这几天一系列来自人类的骚扰,使得德·巴尔家族的盛典一再受到打扰,今天白天他派出两个最好的人类奴仆去阻止这种骚扰时还是很从容的,但现在竟被这两个家伙找到了巴尔圣殿的门口!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巴尔家族已分裂成数十个小家族,每个小家族都等待着从所谓嫡系的费尔迪南手中夺权的机会,费尔迪南清楚地知道垂涎族长位置的家伙极多,他已经不能再失手给竞争者留下借口。

      费尔迪南猛地一扯将那根皮鞭从洪武手里夺过来,他把粗牛皮编成的鞭子团成一堆,然后像扯蜘蛛网一样轻而易举地把它撕成碎片。他看到洪武举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刀对着自己时,吸血鬼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咆哮:“你这个畜牲身上的味道难闻极了,我要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忽然吸血鬼凭借自己锐利的视觉察觉出危险,他急忙侧身闪躲,一把飞刀掠过他身旁钉在一棵松树上。这就是洪武的答复,一种无言的嘲弄。洪武在掷出飞刀后便纵身跃上一块高耸的巨岩,他用脚踩着石壁上凸出的棱角,三下两下便攀了上去。他居高临下,看到树丛中的红眼睛足有数百双之多,他默默想着苏菲,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在这里。忽然他看到了比埃尔还站在那里发呆,于是他对着比埃尔喊了一声:“快去找那群迷失的羔羊吧!”

      比埃尔立刻明白了洪武的意思,他看着数从中像繁星一样多的红眼睛,心里想着要是我能跑出去的话……忽然他想到一个主意,于是他脱掉自己那件破烂不堪而又血迹斑斑的外套,使出平生的力气大喝一声,在吸血鬼们大吃一惊的时候,比埃尔把外套用力向他们丢过去,自己则一转身冲向池塘,他没有听见洪武对他的警告和大群吸血鬼在他身后追击的喧闹,因为在那一刻在他耳中只有鼓鼓的风声。比埃尔跑到池塘边纵身一跃,他只希望这个池塘别像自己洗脸用的铜脸盆一样浅才好。比埃尔扑通一声沉入池塘,他兴奋地发现这个池塘的水很深,于是他憋住气,潜在水下快速地向对岸游去。

    • 家园

      还有么?

    • 家园 给你介绍一本好书

      嘿嘿,都是奇幻爱好者。

      《奇幻文学写作的10堂课》

      isbn 9572845713

      作家文摘出版社出版

      作者是国外的知名奇幻作家

      全书364页,内容包括中世纪的历史,

      魔法的历史,巫术,商业贸易,种族

      生物,甚至服装,武器。

      可以说是一部奇幻写作的大辞典。

      我买的是台湾版,繁体字,但字是

      横着排的,所以也不是很别扭。

    • 家园 献花,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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