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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断案（子鼠篇）－－ 《水浒传》之李逵，林冲 -- 雪个
家园 【原创】断案（子鼠篇）－－ 《水浒传》之李逵，林冲 本篇初稿曾送张王一阅，根据他的建议重写并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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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贺云横居士就任嘉宾，决心云门弄法，演义一下明清时期的衙门断案。
说来也怪，定下这题目后，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水浒，里面有段李逵断案写得十分有趣。
故事是这样的：话说那日燕青泰安州智扑擎天柱，李逵拿石板砸碎了任原的头，手持双斧一路杀到寿张县。他冲进了县衙，穿上知县的全副行头，坐在知县椅子上，又召集衙门工作人员来拜见这个假知县，玩得很开心。然后为了过足瘾，叫人来告状，想试试当法官的滋味。下面人回话：您老人家坐在上头，谁吃了豹子胆，敢来告状啊？李逵倒是明白，说，我当然知道没人来告状，但你们不会演戏的吗？
“公吏人等商量了一会，只得着两个牢子装做厮打的来告状，县门外百姓都放来看。”原告说被告打了他，被告辩解说因为原告骂人所以就打了人。李逵也不知道是糊涂还是慎重，又专门再问一遍谁是打人的谁是被打的，问清楚之后宣判：“这个打了人的是好汉，先放了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地吃人打了，与我枷号在衙门前示众。”
这个判决，每每读到都要拍案叫绝，赞叹不已。李逵，真是千古妙人也。
于是原告被枷号在县门前，那些围观的百姓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想必也觉得这判决够荒唐吧。只是，如果县令真是如此断案，不知百姓可还笑得出来，又会怎么想。
水浒写的是宋朝的事，作者却是明朝的。明代县令是少见地难当。著名文人袁宏道在吴县知县任上曾给友人写信诉苦：“弟作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可怜的袁中郎，偏是自认文雅儒士，故不能得李逵之趣也。
明律极其严酷，但正如中国历来的法制一样，法官的自由裁量权还是比较大的，也只有这样具有相当弹性的法律，才能发挥更大的效能。不过，由于法律是要人来执行的，如果执法者利用这一弹性，滥用他的权力，那么他也必定能够找到机会“依法”置敌人于死地。法律制度可作维持公正的标准，亦可作杀人的武器，就看人如何运用它了。
《水浒传》里高俅设计杀林冲一案，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话说高衙内调戏林冲娘子不成，又吃了一番惊吓，不由得卧病在床，弄出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高俅心疼儿子，决定牺牲林冲一条命来救儿子的命。这里得说高俅这人并不糊涂，听说了整个事件过程后他的反应是：“如此，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还是很明白事理的。只是再一转念，“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这才下了决心。
于是有人当街追着林冲卖刀，死活勾引得这傻子买下；第二天就来了两个承局（承局乃殿前司属下，比虞侯低一级）说高太尉要看刀而将林冲带到了周遭都是绿栏杆的某去处。
两个家伙到了地头扎进屋去就没了影儿，剩下林冲握着把刀傻乎乎地立在那里等。左等右等没人来，林冲也动了疑心，这才把脑袋伸进帘子里一看－－此时此刻，我忍不住想要模仿1001n，挥手招来黑猫警长掏枪甩出啪啪啪啪几响，随即屏幕上现出血淋淋的四个大字：白虎节堂！！！
当然，现实中那四个字是青色的，但估计看在林冲的眼里肯定相当于红彤彤的危险警告。他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赶紧转身想溜出这是非之地，这时只听咔、咔、咔、咔，脚步声由外及里，来不及了哥哥！高太尉就这么抓了林冲同志一个反革命现行。
高太尉真对得起他这个姓，张嘴就是一声大喝：“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马上就占领了法律这个制高点。在法律的大棒挥舞下，哪里还有林冲的辩白余地。高俅就这样堂堂正正地把林冲压到开封府，交给滕府尹，责其“好生推问勘理，明白处决。”
由于案件最关键的人证－－两个承局无处捉拿，这本来应该是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冤狱。冤狱的主人公本来应该以法律的名义被处决，再无生理。但可爱的法律在这时再次展现了其弹性的一面，硬是活活地打悬崖上把马给勒了回来，这其间每个人的表现都颇有可玩味之处。
林冲被押到了府尹衙门，人证（高太尉的手下）、物证（封好的刀）俱全，连府尹都吃惊得要问：“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林冲呢，不老老实实解释如何去的白虎节堂，却先罗罗嗦嗦说上一堆高太尉的衙内如何两次调戏他妻子未遂，然后就直接指控说是高太尉“设计陷害林冲。”林教头啊林教头，其实你老人家说了半天也只能说高太尉有陷害动机，一点都不能说明确实就是被高太尉陷害的。如果在现今法律制度下，高太尉一方倒是可以反告他诬陷。而且说了这半天，最要紧的对误入节堂的辩白却一句话就带了过去，真真是舍本逐末也。
但是可但是但可是，我这是站在现代法律思想的基础上进行的指责；林冲同志却是活在古代社会，那时的断案思路与现在大大不同。古代的法官们运用法律时通常依靠直觉的模糊性思维，很少进行逻辑推理，他们更多采用根据情理判断的方法，其结果就是法本原情。对于他们来说，“民意”比“法理”更重要，它是衡量判决公正与否的重要标准。因此，古代法官们的价值信念是不畏权贵，讲究为民申冤，所谓“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他们基本上都具有这种平民意识。这种行为虽然不太职业，却体现了一种倾向于保护弱者的人文关怀。也正因如此，中国历来打官司时，如果是同阶层，便会特别强调对方如何无理，自己如何受欺；而如果不是同阶层，就会叙述对方如何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以博取法官的偏向。
本帖一共被 2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家园 献花,子鼠篇三字,表明又一轮轰轰烈烈的蹲坑运动拉开了序幕... 家园 【原创】水浒中头号清官 - 和雪太傅 太傅大作提到了林冲的白虎节堂案。此案却引出了水浒中的头号青天-东京滕市长（开封府尹）和他的幕僚孙定（这位充满正义感的孙检察长原本是在下要写的一个泊外小人物，这里就先卖个关子不过度发挥了）。
案子本身并不离奇，傻瓜都能看出这是高部长设的一个局，目的在置林冲于死地。证据方面做的铁证如山，林冲被抓了个现行，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但是细究起来，还是疑点很多的，首先不能解释林冲犯案的动机，一般人犯案，无非是为财、为情、或为仇，林冲为何要持刀上白虎节堂，这个动机是很难解释的，此外如果林冲没有胡编供词的话，那两名国防部办事员（承局)的下落也是本案关键之一不应忽略。也正是因为这些疑点，才为孙检察长作出对林冲有利的指控和判决提供了基础。
现在要谈谈滕市长的态度。高部长想要林冲的命，这是张明牌（否则日后也不会派人千里迢迢到沧州监狱去杀林冲了）。水浒上也说，“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可见藤市长是受到很大的压力的。以高部长的当红程度和权势，藤市长要为了林冲而得罪他，显然在官场上是自杀行为。滕市长仅为孙定的一句“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而激起了正义感，置头上头上的官帽子不顾，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基础依法办案，真是可敬可叹！
孙定虽然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开封府最终的决定权却在藤市长手上。没有藤市长的拍板，哪怕孙定再有正义感也没有用。藤市长此举，政治上的风险是可想而知的。林冲按误入白虎节堂而发配沧州，这个判决高部长肯定不会高兴。得罪了高俅，也就是得罪了最上层的官僚集团（按水浒中的描写，蔡京、高俅、童贯等人沆瀣一气）。
高部长是否对藤市长采用银弹攻势和封官许愿，水浒上没有明说，考虑到后来连董超，薛霸，沧州的管营、差拨这等小人物，高部长都用上了这些手段，估计这里对藤市长恐怕也不会少用，要么就是高部长本来就知道滕市长不吃这一套。
藤市长并没有理会高部长，请看水浒上是怎么说的，判决下来后，“滕府尹也知道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高俅情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准了。”可以想象滕市长面对高部长的场景，一定是一身正气，依据法律一条一条不亢不卑与高俅据理力争。能使高俅理屈而又拿滕市长毫无办法，滕市长必然平时持身很正，至少没有什么把柄。这在当时的官场是多么的难得。
像滕市长这样的官儿，就算今天也不算多吧！
本帖一共被 1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家园 本想当反派，恶搞一下 一看大家都不恶，也恶不起来了
我的恶思路：
四京相当于现在直辖市啊，直辖市一把手，多半要进政治局的，可比普通副总理强啊，当然当时没有政治局，滕书记也就强不过高副总理
。。滕书记救林冲动机何在，难道真的是所谓的正义和恻隐吗？错啦，当初要不是徽宗主席一手提拔老高，那副总理的位子没准是滕哥的，所以此案内幕究竟如何，值得探访和挖掘。。。
家园 这个思路有点意思 开封府尹宋史上是个天大的位子，一般都是由储君担任。不是储君的一般是“权知开封府”，也就是代理市长的意思。宋代官制复杂，权知名义上是临时性的差遣，但实际上就是做下去了，不过级别就下去了，具体的级别还是要看他的寄禄官或是散官阶。宋代知府大致在正五品左右上下波动。而太尉则是正二品，地位上要远远高过知府。
个人以为四京留守相当于直辖市市委书记政治局委员地位，相当于副总理级，而四京知府就要低一档，考虑到东京的作为首都的特殊地位，滕市长比一般的知府高，相当于正省级（拙作黑话水浒，官职这一张有过解释），但是比高副总理还是要差一节的。
水浒中，施大爷也是这么认为的，“滕府尹也知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说林冲口词。”，这里用了个“禀”字，上下身份一目了然。
从另一个侧面来说，也因为滕市长的地位不低，按现在的说法这一级的干部是中央管的，所以才能使高副总理“情知理屈”，否则一个小小知府，高副总理可以先搞定这个知府再搞定林冲。
家园 滕市长还算不错，但其公正廉明形象也是要打点折扣的 理由：
1． 林冲是冤枉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于这一点滕市长也是心知肚明。林冲见到高副总理（兼国防部长）时是唱喏行礼，并无任何行刺举动。以林冲万夫不挡之勇的武功和手中的宝刀，如真想杀高副总理，那区区二十几个警卫岂能是对手？可见疑问太大。当然对这一点，有人可以用犯罪的提前终止来反驳。因此，最有说服力的应是下一条理由。正像前面有人提到的，如无人通报指引，林冲如何能通的过重重门障、岗哨进入白虎节堂呢？林冲说由两个承局带入，到底有没有，一查便知。尽管大宋朝殿帅府没有摄像监控设备，总该有登记本吧？或者说各个门口的门卫不会突然间全成哑巴了吧？问一下林冲是几个人进来的，什么人一起来的，不就清楚了吗？尤其是最里面的那道门，如不是高俅的亲随带引，肯定是进不去的。虽说手下们一定是十分忌掸高俅的权势，但也不至于编造出林教头身穿隐形服或由两位外星人强性带入的鬼话吧？
2． 虽是滕市长拍的板，可也是在孙定检察长的极力禀告下做出的。书中说孙定为人耿直，好善，好周全人。从林冲的案子看，这主办的孙检察长应该也是拿了林冲家的银子的。看这句话：“林冲家里自来送饭，一面使钱。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亦来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这买上到哪一级？估计没有使到滕府尹那儿，但到办案孔目孙定这儿，应该是差不多的。这孙检察长为了说服滕市长，也是费了不少心思，“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给滕市长来了一个激将法，“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 将了滕市长一军。滕市长当即给予义正词严的驳斥，似乎说明不了太大问题，这应是每一个人民公仆的冠冕堂皇的反应。众所周知，即使是腐败透顶的巨贪在表面上也是时时不忘高呼公正廉明口号。 不过滕市长之所以能做为无斋兄所赞扬的人民的好市长，就在于其最终接受了孙定免林冲一死的请求，还算心中尚有一些公理正义及不畏权贵。
3． 滕市长虽畏惧高副总理权势，但此案政治风险尚不算太大。高俅虽贵为殿帅府太尉，相当于副总理兼国防部长，但滕府尹的开封府知府位置也不低，也差不多是北京市市委书记政治局委员的角色。也就是说高副总理的官也只比滕市长大一级多（按宋朝的情况差不多是两级）。尽管说高俅官大，又有蔡京、童贯等高官死党的勾结，滕市长是不敢得罪了，但也可看出高副总理多少还得给滕市长一些面子，书中是这么说的，请看：“高俅情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准了。”此处 “又碍府尹”，便是指高俅见滕府尹已打算给林冲定罪，充军发配，又讲出诸多判死刑证据不足的理由，也就给滕市长一个面子而同意结案。高俅之所以能给滕府尹这个面子，归根到底还是滕市长的政治地位。
所以，总的说来，在明知林冲无罪而在孙定的力谏和政治风险并不太大的情况下，碍于高俅权势判林冲刺配沧州，滕府尹只能算是个相对意义上的好官了。
家园 做到滕市长这个级别的高级官员 钱财方面都是小问题了，政治上组织路线的问题才是大问题。
林冲花再多的钱恐怕也不能买动滕市长直接对抗高副总理。
滕市长这个位子也不好做，爬到这一步也是历经宦海沉浮，
很不容易的。无端得罪高副总理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才会一
开始装傻。到孙检察长挑明了后，滕市长一方面是被激起正
义感，另一方面也不能同高副总理撕破脸皮。如果林冲无罪，
那么就等于高副总理诬陷罪成立，这么一来就是个鱼死网破
的局面，恐怕中央高层如核心宋徽宗，如蔡总书记都会被惊
动，太影响领导班子的团结与稳定了，高层会视这个案子是
权力斗争，而不是普通一个刑事案子。出于稳定压倒一切的
原则，最终结局未必对林冲更有利，只要核心宋徽宗和蔡总
书记对高副总理还是信任的，为了保高副总理，搞不好林冲
就得不得不送命，而滕市长则可能会被调到外地一个小城市
当副市长。在当时这个险恶的官场，应该说滕市长这个判决
是林冲所能拿到的最佳deal，即便如此，滕市长为此仍然要
冒很大的政治风险。滕市长能做到这一步就很不容易了，不
能求全责备。
孙定之所以能说动滕市长，说明滕市长本身的为人还是正直
的，否则区区一个孙定，还没实力能让滕市长逆高副总理的
龙麟。要是换个明哲保身的（不一定是贪官），孙定早就当
不成检察长了，肯定被找个茬下放劳动去了，林教头不用说
死罪难免。
家园 Oops!没写完,等回儿再修改.
家园 一句“情知理曲”，反映出前国脚老高其实也算有天良 唯物主义的权贵恐怕早已经不惧怕因果报应、天理循环了，所以即使“情知理曲”，只怕更加倒行逆施。
家园 官场水浒也 等着看你的孙定了。
家园 张王知县一拍惊堂木： “来呀，把老道的鼻子咬下来。”
张王看了看公案下，说道：
“停！太太傅说她要自己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