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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嫁往镇上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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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嫁往镇上

    嫁往镇上

    “你怎么没有去维娟家?”

    这估计是晓丰阿哥听过最多的话,只要他闲下来,不管坐在柳树下乘凉,还是到别人家去串门,人们都会这样问他。他不回答,低着他那个螳螂头,看着地面咧着嘴笑,踱两步方步。

    晓丰阿哥似乎从小就看上了维娟。

    我读小学时,就经常看到晓丰捧着一杯茶,坐在维娟家门外的道地里,冬天晒太阳,夏天乘风凉。有时候维娟坐在他旁边聊天,有时候她在给晓丰倒茶,如果维娟不在,他就跟老彩芹或者李长生聊天。

    一开始,晓丰去维娟家的路上,会邀请我们一起去:“走,维娟家去不去?”

    我总觉得去维娟家一点意思都没有,别过了头,理也不理他。他似笑非笑地踌躇一会儿,就独自去了。

    晓丰谈恋爱的方式,我有点儿知道,他总是嘻皮笑脸地在维娟的肩上打一下,或者拉一下她的头发,维娟骂他一句,他就心满意足地呵呵傻笑。

    那次我和建山、青头去里岙看电影,回家路上,一群后生就走在我们后面,我听见他们对着维娟起哄,晓丰的声音最响,吼吼吼地傻笑着。黑暗中,我看见他们越走越近,好像一群牛冲过来一样,心里很紧张。

    晓丰忽然在维娟肩上用力推了一把,将她推到了草籽田里。后生们就拍手大笑。维娟踉跄了几步,笑骂着走回路上。晓丰已走到了前面,突然停住脚步,正好挡住了路,维娟就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后生们又呵呵哈哈地大笑。

    我不知道晓丰在没有人的时候,会不会对维娟有进一步的动作——当时我一直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他在没有人的时候有过进一步动作,在有人的时候,就用不着这样打一记摸一记的占便宜了。

    维娟是和杨芳娣、杨晓芹结伴一起去看电影的,可是晓丰他们也奇怪,不欺侮别人,只欺侮维娟一个。那时我年纪太小,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是很害怕他们在黑暗中撞到我身上来,或者踏到我的脚,所以我很讨厌晓丰这样欺侮维娟,弄得路都不能好好走,老是要提心吊胆的。

    我还听到老六的声音,他也在起劲地起哄,青头也跟着一起笑,只有建山低声骂道:“下流胚!”

    建山认为,晓丰就是一个流氓。有一次建山揉着他的小乳头,正好遇到晓丰阿哥,随口问:“奇怪了,这里长了个硬块。”

    晓丰哈哈大笑着说:“什么啊,你发育了。”

    建山马上就哭了,骂晓丰是流氓。我也觉得晓丰阿哥很流氓,随口就说出“发育”这样的下流话。也许就是因为他太流氓了,所以才十五六岁就知道追维娟,所以才一直追不到维娟。

    谁都知道晓丰是追不到维娟的,但晓丰还是一有空,就去维娟家坐着喝茶。维娟出嫁了以后,还是经常去坐。

    晓丰阿哥是个有技术的人,在社办高中毕业后,就当了植保员,戴着口罩、背着喷雾器,在稻田里喷农药治虫。

    后来他开始管村堡里的碾米厂,谁家要碾米,随叫随到,在轰隆隆的机器声里,满头满身都是白蒙蒙的糠,还扯着嗓子大声说话。维娟来碾米时,他只要能腾出手,就帮她用风车扇完三遍米。

    有一次,建山在畈里捡到一封情书。那是一个叠成蝴蝶结的便条,上面写着:

    维娟:

    放学后迟走一步。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知名不具

    当时公社中学将初中拆分开来,变成一个初中部,一个高中部,这叫做社办高中。晓丰和维娟那时都还在社办高中里读书。

    建山拿着便条给我看,神秘兮兮地说:“这肯定是维娟去畈里时丢掉的。”

    我们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讨论知名不具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可是谁叫知名不具呢?

    其实当时我们已隐隐猜到条子是晓丰写的,可是既然没有晓丰两个字,我们也就不敢确认。我们不知道,那个时候,“知名不具”四个字很流行。另一个流行的词一般写在信封右下角,是“内详”,我也不知道晓丰有没有写过“内详”的信给维娟。

    建山将条子交给了维娟。他当着很多人的面,举着条子给维娟,一边还说:“喏,我捡到一张写给你的条子,是一个叫知名不具的人写的。”

    维娟踢了他一脚,顺手将条子撕碎了。

    我笑嘻嘻地说:“是晓丰阿哥,对不对?”

    维娟骂道:“你也学会嚼舌头了,当心我告诉你妈去!”

    我很想知道维绢收到这张条子后,有没有在放学后迟走一步,听“知名不具”说话,“知名不具”又有什么话对维娟说。我倒是没有想过晓丰和维娟结婚,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有些客气。

    青头看见维娟,有时会大声地念起歌谣:

    两角辫子翘个起,

    一对蜡烛胸脯里,

    看见晓丰笑眯眯,

    三角大菱痒兮兮。

    维娟的辫子并没有翘起来,两个乳房倒是翘得高高的。她的脸圆圆的,皮肤稍稍有点黑,身子也有些单薄,平时看见她,还以为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可是她做起力气活来,呼呼喘着气,一身汗一身泥的,晓丰阿哥也未必比得上她。

    阿七奶奶说:“晓丰恐怕没福气娶到维娟,为什么?维娟的心气高啊,她带着文宣队到镇上都去演过戏的,心气还能不高吗?”

    每年年底,文宣队都要排练节目,刘老师拉胡琴,李家浩敲斗鼓,维娟专门扮演大姑娘,李铁梅,喜儿,小常宝。维娟是文宣队的负责人,所以都扮好人,过年演戏,脸上搽得红红的,在台上咿咿哑哑地唱。

    晓丰天天看她排演,后来维娟总算让他演了一次戏,我记得他和烂眼建华两个人站在台上,都没有搽红脸,有些面如土色,老六在台下用手电筒照他们的脸,照得他们眼睛一眨一眨的,几乎背不出台词。

    我还记得晓丰有一句很有道理的台词,叫做“宽手抲泥鳅”。后来我们常常说这句话,泥鳅木乎乎的,我们用两只手轻轻地捧起来,它也不会发觉,我们就轻声对着它念叨:“宽手抲泥鳅,宽手抲泥鳅。”

    虽然晓丰演过戏了,但事情还是老样子,一闲下来,他就坐在维娟家道地里的椅子上,晒太阳,或者乘风凉,手里捧着杯子,微笑,聊天。我想,也许他在用“宽手抲泥鳅”的方法,这不是我能弄得懂的。可是我还猜想,他只是有点不开窍罢了,不懂得怎么才能将女孩追到手,他好像在维娟家的道地里坐坐就满足了,只要她们的家人不给他脸色看。当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长生和老彩芹也不会给他脸色看。

    晓丰在维娟家坐了几年,最大的收获是跟老六成了好朋友。他们常常一起上山砍柴,一起扔雷管炸鱼,下雪天还一起去打野猪或者角麂。

    可是老六在老彩芹眼中还是个孩子,关键时刻插不上话,因此他也帮不了晓丰。老六跟我们说,他姐姐至少要像杨晓芹那样,嫁到南堡去,她根本不会嫁给什么晓丰。他很有把握地说:“我姐姐亲口跟我说的,她不会一辈子呆在石窟堡。”

    怪不得晓丰一直单相思,原来维娟的心高。也许维娟已经拒绝过他了,只是他习惯了坐在那里。

    维娟没有嫁给晓丰,也没有嫁给南堡人,她嫁到了镇上。她是石窟堡第一个嫁到镇上的大姑娘。

    维娟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家里务农,她是个能干的姑娘,割稻种田砍柴养猪,什么都拿得起。自从她过了二十岁以后,老彩芹和李长生就再也没有上山砍过柴。

    男人砍柴,一般四把柴一捆,一担就挑八把柴,女人大多数挑六把柴,我曾经数过,只有十来个最强壮的女人会挑八把柴,维娟就是其中之一。挑了一两里路休息,柴担是不放下地的,用朵拄拄着草杠,人稍稍弯腰,让肩膀歇一下。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维娟在离村堡一肩路的地方歇着,满头大汗地与别人说笑。我年纪虽小,却也觉得她这样子很吸引人的。

    后来维娟花了二十块钱——她是独养女儿,所以她有这么一大笔私房钱——学了三个月洋车。洋车就是缝纫机。她想买一部洋车,去当裁缝。这个要求被老彩芹拒绝了。老彩芹说:“你没有看见杨晓芹也买了洋车吗?可是你看见过谁请过她做衣服?”

    在老彩芹心目中,总是只有一个最好的孩子。起初是维娟,因为她是独养女儿。维立死后,维立就成了老彩芹的心头肉,一提到维立,她就会流下眼泪。悲痛渐渐淡下去后,老彩芹最疼爱的孩子变成了老六,因为老六也成了独养儿子,而独养儿子总比独养女儿更重要一些。不过老六正在从少年变成青年,很反感他妈妈的这种甜腻腻的爱护,这让老彩芹有些不习惯。

    听说维娟一直想要一部西湖牌洋车当嫁妆。老六曾经对晓丰说:“我姐姐说了,嫁人不嫁洋车,那还嫁什么?”

    一部西湖牌的洋车,需要一百五十块钱。我想晓丰是可以凑到这笔钱的,这几年中,他只要每年积下两头猪的钱,说不定就能买到两部西湖牌的洋车了。也许晓丰心里透亮:就算他买了洋车,维娟也不会嫁给他,因为维娟心里的追赶目标,是杨晓芹。

    维娟经常去杨家看杨晓芹的洋车,还在杨晓芹的洋车上,给她的爹妈和弟弟一共做了十多条短裤。我经常看见维娟笑眯眯地在杨家进进出出,看到阿五,就眉开眼笑,糯声糯气地说:“阿叔,晓芹在家吗?”我想,维娟真是个马屁精。

    有一天,我听到杨平安说,维娟偷了他姐姐杨晓芹的一双丝袜。杨平安说:“有人看见维娟在我们门外喊了两声,然后走了进去。那天,我姐姐的一双丝袜丢掉了。”

    风声大概传到了维娟的耳朵里,从此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杨晓芹家。杨晓芹出嫁后回娘家,维娟在路上遇到她,总是老远避开。如果来不及避开,她就靠着墙壁走过,连个招呼也不打。有一次我看见杨晓芹主动笑着跟她打招呼,她慌乱地停下来,说:“我没有空,没有空,有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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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续一

      有一天,我和青头在溪边挖沙坑做陷阱,刚做好一个,看见杨家玉走过来,就换了一个地方挖,想让杨家玉踩进陷阱里。但杨家玉已经发现了,绕过了陷阱,他说:“你们知道吗,维娟去镇上张过人家了。”他说他姐姐芳娣陪了维娟去,赚了一块手绢回来,他说:“是绸做的,的滑的滑。”

      我说:“镇上的居民?”

      杨家玉说:“就是那个配钥匙的瘸子,他当着介绍人和我姐姐他们的面,答应给维娟买一部西湖牌的洋车。”

      青头说:“噢,原来是他,我知道他的。”

      我也知道这个配钥匙的瘸子,镇上没有人不认识他,就连我们石窟堡,也没有人不知道他。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小锁匠,其实他已不小了,四十多岁。

      他长得瘦小,像一只没有毛断了腿的瘦鸡,靠两条小凳子走路,背上有一块尖尖的突起,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后背的衣服提起来似的。他也真是命苦,还长着兔唇,说话叽叽喳喳的,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小摊摆在街边一个凹角落里,摊子上方挂着一把血红的铁皮钥匙,好像一把血淋淋的刀。

      我哥哥在镇上读高中——那个晓丰曾经写条子给维娟的社办高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说,他的课桌钥匙断了一把,吃过晚饭去找小锁匠配。小锁匠正在收拾东西,尖着嗓子凶巴巴地对他说着什么,一句比一句凶。

      他好容易才听明白,小锁匠是说:“没空就是没空,叫你明天来没听见吗!”

      那时镇上没有第二个钥匙摊,我哥哥只好第二天中午再去找小锁匠。小锁匠虽然没有赶我哥哥走,但还是白白眼睛,说话也没有好声气。

      我哥哥说:“小锁匠真横啊,我去配个钥匙,倒好像欠了他一百块钱似的。”

      维娟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像赤膊鸡一样的瘸子呢?我对杨家玉说:“你说……你姐姐有没有说过,维娟真的会嫁给他吗?”

      杨家玉向我翻了翻白眼,说:“你懂什么?”

      青头也说:“你懂个屁。”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小锁匠的事,很羡慕地说:“他跟二十多个女人睡过。”

      我说:“这些女人都愿意跟他睡?”

      青头说:“他钱多啊。如果他愿意积钱,恐怕我们校长也没有他富。可是他反正烂命一条,积多少钱也没有用,所以他左手进右手出,钱全花在女人身上了。像他这样的人,你千万惹他不得,他随时随地都会舍出去,反正都这样了,他才不管犯法不犯法呢。”

      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青头总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

      那些女人愿意跟他睡觉,但不愿意嫁给他,所以小锁匠一直没有娶到老婆,直到有人给他介绍了维娟。

      本来那天我和老六、青头、建山约好去东白山拔笋的,可是一大早到了老六家,发现老六没办法去拔笋了。

      老六说:“今天那个小锁匠要来我们家张人家。”

      青头睁大眼睛说:“你说什么?小锁匠要来做什么?”

      老六说:“你耳朵聋了吗?”

      这时老彩芹大声叫着老六,老六匆匆走了。

      青头说:“你们听见没有?这么好笑的事情,从来只有女方到男方张人家,你们听说过男方到女方张人家的吗?”

      建山说:“我们还去不去拔笋了?”

      青头说:“去什么?我倒要看看,小锁匠怎么张人家——倒好像他要嫁过来似的。”

      我们跑到桥头去等,一边猜想着小锁匠会怎么走完二十里路,怎么过我们村堡口那座木头桥。青头说,他会坐在自行车后架上过来;我说,他会乘手推车过来;建山说,他会坐小汽车过来,嘀嘀,叭叭。

      小锁匠是坐在轿子上过来的。说是轿子,其实是一张藤椅,绑了两根竹杠,由两个后生抬着。小锁匠穿着天蓝色的新衣服,缩着脖子坐在藤椅上,背后的尖突抵着藤椅的靠背。他两只手紧紧扶着竹杠,脸色紧张,过桥的时候,一边“哎哟哟、哎哟哟”地乱叫,一边卡卡卡乱笑。

      轿子后面跟着四五个人,也都穿得很整齐,听说有的是陪客,有的是媒人。过了桥,一个五十多岁、缺了半只耳朵的女人,就走到了最前面,叫住青头,让他在前面引路,到维娟家去。我们跟在后面看热闹,连许多大人也都跟着看热闹。

      李家浩大声跟小锁匠打着招呼,声音很夸张,好像他跟小锁匠很熟似的。可是听到他说的话,就知道他与小锁匠根本不认识。李家浩说:“是李长生的女婿来了吧?他们家杀鸡杀鸭,就等着你们呢。”

      小锁匠笑着向李家浩点了点头。跟在小锁匠后面的一个小伙子说:“客气了、客气了。”

      李家浩就笑得眉飞色舞,很得体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哈。”

      老六就站在道地门口,将轿子迎了进去。维娟正和老彩芹在道地里给鸡褪毛,看见轿子进门,笑了笑,手在净身布襕上擦着,回进屋里去。老彩芹笑得皱纹堆满了脸,擦着手走过来,招呼他们。

      轿子在道地里放下,抬轿的两个人解掉了竹杠,抬着藤椅进了堂前间,将小锁匠放在八仙桌的上横头。

      我们在道地的门外停下来,看见大人们跟了进去,也一个个溜进道地。我和建山蹲在右窗台对面的道地角落里,假装看蚂蚁和泥蜂,其实我们选这个地方,是可以直接看见堂前间的动静,只要站起来,又可以从窗口看见屋里有一张挂着麻布帐子的床,向左看,远远的可以看到灶披间里的情景——我看见青头和老六正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来的人围着八仙桌坐下,维娟就用托盘托了几杯茶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冲那些人笑了笑,回进灶披间。

      李家浩大声地冲着维娟的背影说:“你第一杯茶怎么给我呢,应该先给媒人对吧。”

      维娟回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惊奇地看见,李家浩和长脚阿光也坐在那里,和镇上来的人说着话。维娟的爹爹李长生倒没有上桌,而是一声不响地忙碌着,像个影子一样屋里屋外地飘着,带着一股扁平深黑的冷气。

      看热闹的大人陆续走了,维娟家安静了下来。

      小锁匠回过头,看看墙壁上的毛主席画像,看看画像边的两排直写的字:“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然后看看贴在画像下方的三排奖状。我知道老六和维立从没得到过一张奖状,那些奖状全是维娟的,倒好像是故意这样贴的。

      李家浩注意着他的目光,一边说:

      “这画像是请来的。”

      “这对联是跟画像一起请来的。”

      “这奖状全是真的。”

      这样看过以后,小锁匠冲李家浩笑了笑,又抬起头,开始看楼板。

      李家浩连忙说:“楼板时间长了,就变黑了,其实挺干净的,你看也没有蜘蛛网。上面是个阁楼,虽然不怎么大,但也放得下一张床什么的。”

      小锁匠又笑了笑,这次他的笑声很尖利,“叽”的一声,像老鼠叫。然后他又叽叽呱呱地说了几句话。

      李家浩显然没听明白,不知道怎么接口。

      陪客对李家浩说:“你不用这么紧张,他只是随便看看的。”

      小锁匠微笑着对李家浩点了点头,说:“碎边看看。”

      李家浩似乎松了一口气,也微笑着对小锁匠点点头。

      缺耳朵女人说:“听说维娟有个小弟弟,已经过世了?”

      李家浩说:“是啊,年纪轻轻的,不知道什么事想不开……”

      这时,听到维娟咳了一声,她又端出了托盘。他们要吃点心了。

      吃过点心,小锁匠一边等着老彩芹收走碗盘,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绢,在嘴上轻轻擦了擦,说:“叽哩咕噜。”

      一个陪客站起来说:“我们去维娟住的房间看看。”

      李家浩和长脚阿光互相看了看,又朝灶间张了两眼。他们有些为难,我们乡下虽然不大讲究,但到别人家的房间去,还是很犯忌的。

      陪客又说:“走吧,他想去维娟的房间看看。”

      李家浩连忙笑着说:“对对,你说得对。”

      右窗里面忽然有一个人走动起来,是维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里了。她打开房门,说:“在这里,要看就看看吧。”

      两个人抬起小锁匠的藤椅,小心地抬进了维娟的房间。

      我站起来,看见小锁匠慢吞吞地拍了拍床架,又拍了拍床档,摸了一把蚊帐,忽然很快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床头柜面上划了一下,然后将那个手指头举到眼前看了看,“呼”的吹了一口气。

      我觉得他这个动作很有派头,也举起手指头,“呼”的吹了一口气。建山在旁边“喀”一声笑了。

      小锁匠忽然转过来,面对着窗口。我发现他在看着我,两只眼睛发出深绿色的光,像狗一样凶恶。我和他的眼光对了足足三秒钟,心里害怕起来,倒退了一小步。他很快就低下了头,伸手在窗台上摸了摸,这次他将三个手指头举到了面前,“呼”的吹了一口气。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想。

      这时,我看见那个缺耳朵女人,偷偷摸摸地掀开了维娟床上的垫被,又掀了掀她的枕头,好像在寻找什么。我猜想她是个小偷,只是没有偷到什么东西。我正这样想着,看见缺耳朵女人飞快地掀开了马桶盖看了一眼,很快又盖上了。

      连马桶也要看,我想,这些人真奇怪啊。

      老六从灶披间走出来,对我说:“晓奇,你等会儿不要走,在我家吃中饭。”

      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想到过老六会叫我吃饭,更没想到过,我会和镇上来的那些人一起吃饭——我一个小孩子,跟他们坐在一起,多少别扭啊,而且桌上也没有多余的座位,我坐在哪里呢,桌角吗?

      老六对建山说:“一会儿你去吃中饭时,顺便到晓奇家去一下,跟他妈妈说,晓奇在我家吃中饭了。”

      建山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老六对我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一会儿跟我一起,在灶披间吃饭。他们吃了饭很快要走的,你悄悄跟着他们——他们不会留意你的,所以你走近一些没有关系——听他们说些什么,特别是那个老女人,说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我傻了,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来看热闹的,还害怕李长生或者老彩芹出来赶走我,没想到会接到这么重大的任务。

      老六拍拍我的肩膀,亲热地说:“你先玩着,我回去烧饭了。”

      • 家园 【原创】续二

        青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我在灶披间吃饭时,老六对我笑嘻嘻的,老彩芹也对我很客气,夹给我一大块鸡肉。

        我很快吃完了饭,抹了抹嘴巴,坐在堂前的门槛上等着。他们还在喝酒,维娟在端菜,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陪客一个劲地叫维娟一起吃,维娟只是笑笑,跨过了门槛。

        小锁匠说:“叽哩咕噜。”

        那个缺耳朵女人说:“维娟啊,叫你来吃饭。”

        维娟回头笑了笑,说:“我一会儿吃。”

        缺耳朵女人的脸孔有些沉,咧着嘴说:“来吃饭吧,这里还有一个位置空着呢。”

        大家都看着维娟。维娟忽然又笑了笑,说:“那好吧,我就过来。”

        李家浩连忙举着酒碗,对小锁匠说:“来来来,喝酒。”

        我看见维娟往灶披间走的时候,脚步慢了许多,还低着头。我想,吃饭又不是很难的事,她怎么这样不情愿呢。

        维娟端了一碗饭回到了堂前间,面对着小锁匠,在靠外的凳子上坐下,说:“你们慢慢喝酒,我先吃饭了。”

        缺耳朵女人满脸是笑,说:“你吃你吃。”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些镇上来的人,忽然都停了下来,一声不响地看着维娟吃饭,好像维娟吃饭能吃出一朵映山红的馒头花来。

        李家浩和长脚阿光也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看着她吃饭。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几乎不敢喘气。我只能看见维娟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脸,但我觉得维娟吃得不慌不忙,轻轻地扒上两口饭,然后夹一点菜。有时她会转过头,轻轻咳嗽一声,这时我能看见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似乎也变得特别长,特别黑。

        长脚阿光忽然说:“喝酒喝酒。吃菜啊你们。”

        他这句话吓了我一跳。

        那些人也好像从梦中醒来似的,说:“喝酒喝酒,不要做客。”

        我觉得那些镇上人越来越好笑,简直有毛病。他们聊天也有些心不在焉,喝酒也不大喝了,总是偷看维娟吃饭。他们都假惺惺的,这一点我都看出来了,不知道李家浩和长脚阿光为什么没看出来。

        那个小锁匠一句话也不说,就是笑嘻嘻地看着维娟。他笑起来实在很可怕,腥红的嘴唇又翻出了一大片,嘴唇皮湿淋淋的发出亮光。我想,要是我是维娟,就算不当场吐出来,恐怕一口饭也吃不下去。

        维娟吃完饭,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

        缺耳朵女人说:“这样快就吃好了?”

        维娟说:“刚才吃过点心了。”

        小锁匠笑着说:“吃咕了好。”

        维娟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出来。她跨过门槛时,还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感到很不自在,觉得坐在门槛上实在有失体统,好像一个讨饭头一样。我在门槛上拍了一掌,悄悄地站起来,跟在维娟后面走了。

        维娟快步走到灶披间,老彩芹连忙迎上来,仰着脸问:“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老彩芹与维娟差不多高,可她躬起了背,比维娟矮了一截。我倒从没见过一个妈妈这样仰着脸跟女儿说话的。

        维娟没有做声,将碗筷搁在灶头,低着头绕过水缸走到灶下,示意老六出来,自己坐在灶火凳上。

        老彩芹也追到灶下,问:“怎么样?他有没有什么不满意?”

        维娟站起来,笑着说:“没有什么啊,挺好的。”

        老六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我才想起我应该跟着小锁匠,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悄悄跟在小锁匠的藤椅轿子后面,听到他们在说石窟堡来看热闹的人挺多的,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们还嘲笑说,那个老头真是好玩,真是脑子有毛病啊,你看一眼画像,他说一句话,看一眼奖状,他又说一句话,看一眼楼板,他还是有话说。你要是老是盯着他看,他恐怕会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报出来。

        后来缺耳朵女人说:“维娟倒是笑眯眯的,房间也收拾得……”

        小锁匠说:“叽哩咕噜。”

        我跟过了桥,又跟了一段路,缺耳朵女人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你要跟我们到镇上吗?”

        我站住了,一直看着他们走远。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晓丰阿哥。他站在小学的山墙下抽烟,看见我,笑了笑就走了。

        就这样,维娟再次成了老彩芹的心头肉,她太有出息了,他们一家从此有靠了。

        这个冬天,只要生产队里没有活,维娟就上山砍柴,生产队里有活,她也在中午傍晚上山砍柴,一个冬天,维娟家比去年冬天多出了三大堆柴。

        青头对老六说:“你姐都是在给你砍柴呢。”

        这段时间,维娟还跟杨晓芹和好了。她又开始去杨家,用晓芹留在娘家的那部洋车做衣服。可是杨平安说,他姐姐并不是真心要跟维娟好,只是因为维娟嫁了个瘸子,所以要对她好一点儿。

        随着婚期临近,老彩芹喜气洋洋,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在村堡的大小弄堂里辛勤出没,见人就眉开眼笑,等待别人说好听的话。

        七奶奶说:“大姑娘长得漂亮,是福气啊。”

        老彩芹就说:“这么多年,也亏了七奶奶照应。”

        我觉得老彩芹的话真是太恶心了,好像她家升官发财了似的。而且维娟长得漂亮,又不是七奶奶照应出来的。

        李家浩看见老彩芹,就说:“你们家这下可要发了,我们农民,又有哪个姑娘嫁得着居民户口啊?”

        老彩芹笑呵呵地说:“我也担心呐,将来他们生了儿子,还是农民户口啊。这个‘户口随娘’的办法真是不大好。”

        李家浩说:“你还真贪心。”

        老彩芹就有些伤心,说:“要是维立还活着,也可以跟他姐夫学学配钥匙,这可是一门好手艺,镇上独一无二的。”

        李家浩说:“为什么不让你大儿子学?”

        老彩芹说:“这死尸哪里肯学?他心里自有一斤,这死尸一点不懂事。”

        李家浩笑着说:“他一向是个犟头倔脑的人。”

        要不是村堡里的花轿在二十多年前破四旧时烧掉了,老彩芹肯定要让维娟坐着花轿出嫁,抬到镇上去以前,还要在村堡里绕一圈。

        • 家园 【原创】续三

          维娟结婚前几天,老六从他妈妈老彩芹那儿得到一个任务,就是叫晓丰来抬嫁妆。本来抬嫁妆的人,应该是男方叫来的,但小锁匠说,他叫的人,有三个人临时有事情,不能来了,叫老彩芹在石窟堡找三个。

          老六很为难。

          “你跟我走一趟吧,就算帮我一个忙。”他说。

          我和老六并肩走着,说:“你说晓丰阿哥会答应吗?”

          “答应是肯定会答应的。”老六说。

          “为什么一定要叫晓丰呢?”我问,“又不是没有人。”

          老六说:“这是我妈妈的想法。她说晓丰跟我们排亲戚就太远了,如果叫了他来喝喜酒,那还要叫多少人?我们已经打算了二十桌了。可是他跟我们家走得近,不叫他也不大好,叫他来抬嫁妆,那就到哪里都讲得出道理了。”

          我懒得弄清楚这么复杂的计算。我只是陪老六去一趟晓丰阿哥家。事情很简单,老六只说了一句话:“你有没有空抬嫁妆?”晓丰说:“好的。”

          我们正准备离开时,晓丰阿哥忽然说:“过去抬嫁妆的人叫行郎,应该是男方请的,你知道吧?”

          老六点点头。

          晓丰阿哥说:“反正现在也不那么讲究了。”

          维娟结婚那天的酒席上,晓丰阿哥就坐在我隔壁的一桌,那张桌子坐的都是抬嫁妆的后生。

          我们桌上的人都在偷看晓丰阿哥。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菜,也不说话,坐在那里发愣,脸色铁青,木头木脑。这个晓丰,从小一心想娶维娟,现在却替维娟抬嫁妆,想想都让人发笑。

          烂眼剑华认为晓丰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因为维娟要嫁人的事,一年前就定下来了,就算要伤心,他也该伤心好了。烂眼剑华说:“你是不是想让维娟晓得你生相思病了?”

          晓丰没有理睬。

          剑华又说:“反正维娟以后总要回娘家的,你是她的老相好,还怕没有机会跟她相会?”

          晓丰别转头。

          剑华哈哈笑着,又问:“晓丰阿哥,你跟维娟最好的时候,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抱过?有没有亲过嘴?有没有睡过觉?”

          这三个问题一出,大家都兴奋起来,轮流向晓丰敬酒,同时一遍又一遍地盘问他,第一个就是剑华敬酒,磨了半天,晓丰才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黄酒。然后剑华问他,究竟抱过没有?亲过没有?睡过没有?晓丰横了剑华一眼,不回答。

          轮到杨家琪敬酒时,他倒过来问:“你和维娟姐有没有睡过?没有?那有没有亲过嘴?也没有?有没有抱过?又没有?你这么没用?你不用赖的,谁相信你啊——他说什么都没做过,你们相信不相信?”

          他们拍打着桌子,大声说不相信不相信,脸上都装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剑华说:“晓丰阿哥,你总算享过艳福了。”

          杨家琪向他敬了酒,追问道:“晓丰阿哥,你就老老实实说一句,你跟维娟第一次睡觉,是在哪里?在你家还是她家?在山上还是在畈里?”

          晓丰还是不回答,他的脸色倒渐渐红润了起来,露出了笑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他歪了歪皮肤发红的头颈,有些得意地说:“我只是没有给她买洋车罢了。”

          他们开玩笑开了一个多小时,酒冷了,菜冷了,鱼和肉都结上了冻。我们这一桌早就结束了,我和建山在一旁玩,一边猜着新娘子究竟什么时候走。

          等到下午三点钟,还是没有人来叫,倒是有人不断地过来发香烟。剑华不耐烦了,大声说:“怎么还没好呢?什么时候走啊?”

          厨房的帮工走过来低声说:“是你们不肯走啊。”

          剑华瞪了他一眼,说:“我们怎么不肯走?”

          帮工说:“你们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好了。里面男方媒人、女方媒人都快打起来了,老彩芹急得团团转,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剑华说:“什么要求?你什么意思?”

          帮工说:“你们的筷子还搁在盘子上,不是还不想走吗?”

          我伸着脖子往那张桌上一看,只有晓丰的筷子还搁在盘子上。

          晓丰连忙将筷子拿下来,放在桌子上,站起来说:“还有这个规矩?我不知道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顿酒总算吃完了。

          晓丰抬着嫁妆第一个出来,他抬的是一部洋车,听说那是小锁匠出钱买的,给维娟做嫁妆。晓丰一只手向后伸着,攀住装着嫁妆的木架子,很卖力的样子。

          抬嫁妆的人走了没多久,新娘子出门了。唢呐、喇叭一齐响,看热闹的人又围了上来。我看见青头也在送亲的队伍中,拿着一片竹签敲着锣。最后出来的是老六,他从里面匆匆跑出来,一边走一边扣着中山装的风纪扣。我对他喊道:“做舅老爷坐上横头的人来了。”老六笑呵呵地做了个鬼脸。

          维娟被一大堆人拥着,很快走出了道地,像一团旋风似的,转过弄堂消失了。我和建山快步追到村堡口时,看到新娘子已经过了桥,好像是飞过去的,锣鼓唢呐声也很远了。

          “新娘子走得真快!”我听见阿七奶奶在桥头大声说。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我们聚在建山家里,围着个破锅烤火。破锅里面烧着很多柴爿,我们每个人拿着一根柴棒拨火。

          青头吹牛说:“小锁匠家也没什么花头,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杂院,住着好几户人家。”

          建山说:“那也不能这么说,上海人住的像白鸽笼,可人家还是上海人。”

          青头说:“这个小锁匠还是挺好玩的,晓丰阿哥更好玩。听说晓丰阿哥在堂前刚摆好嫁妆,小锁匠戴着一朵大红花,坐在凳子上出来了,他绕着嫁妆走了一圈,嘴角流着口水,连连说:‘擦他妈的,擦他妈的,老子今天太高兴了,没想到我的第十八个女人是我的老婆。’晓丰阿哥听不懂,问:‘他在说什么?’边上一个人说:‘他说擦他妈的。’哈哈哈。”

          我也哈哈笑起来,建山却说这没什么好笑的。

          青头说:“昨天晚上的喜酒是露天喝的,在小锁匠家门外那个破烂的院子里。”

          建山说:“昨夜下雪了,露天怎么喝酒?”

          青头说:“就是啊。维娟家还办了十多桌呢,可那院子里只摆着六七张八仙桌,加上屋里的,最多也不超过十桌。”

          青头说,院子里拉了好几条电线,挂着好几只电灯,都是一百支光的,亮得像探照灯,许多人影在灯光中晃来晃去的。有人在压低声音说着“农民农民”,估计他们在说维娟的出身不够好。

          菜也很一般,主菜也不过是扣肉,跟维娟家一样。大家招呼来招呼去的,声音听上去很热闹。老六一会儿跑过来说话,我们赶他进屋去坐上横头。老六说:“多喝酒啊,小锁匠的酒,不喝白不喝。”

          当然要多喝,小锁匠是有钱人,喝他几碗酒算什么?我们一个劲喝,一仰头一碗,一仰头一碗。还没等新娘子来敬酒,晓丰就已经喝醉了,吐了一地。老六赶快过来扶走他。

          青头说:“这样,晓丰昨天晚上就睡在小锁匠家了。”

          我又哈哈大笑起来,建山也跟着笑。

          青头说:“维娟现在叫我们什么?叫我们里山人了,好像她从小是镇上居民一样。她来倒酒时,我问小锁匠为什么不来敬香烟。维娟开心得真是……真是心花怒放,一遍一遍地说,你们以后来镇上,一定要到我们家来。我说:‘以后你是镇上的人了,有句话说,到乡下杀鸡杀鸭,到城里肩胛一搭。你招呼我一声就算客气了,我脸上也有光了。’你道她说什么?她说:‘一样的一样的,我和在里山时一样的。我们家别的没有,粗茶淡饭总是有的,你们尽管来。’你看你看,她说里山,她说我们是里山人。”

          我说:“是啊,她说我们是里山人了,好像她不是里山人似的。”

          青头说,后来就下雪了,雪落进碗里,我还以为是虫子呢。一会儿,我们的头发也变得花白了。我们忘了带手电筒,只好摸着黑回家。路边的枯草上已积了一点雪。那个风,呼呼乱响,我们缩着脖子走了二十里路。倒是晓丰阿哥惬意,喝醉了睡在小锁匠家,不知道他有没有睡错眠床。

          建山笑着说:“你越来越流氓了。”

          我觉得晓丰阿哥真是奇怪,居然肯睡在小锁匠家里,太没有骨气了。

          青头说:“雪那个大啊,路上的雪一踩一个印,有的地方还是水汪凼,泥水乱喷,溅湿了裤管,一会儿就结成了冷冰冰的硬块,像穿着铁甲似的。”

          建山说:“不知道晓丰阿哥回来了没有。他今天早上醒过来,一定比喝醉酒还糊涂。”

          我们商量着要去看看晓丰阿哥,好歹嘲笑他几句。可是看到窗外还在下雪,就懒得出去了,管他睡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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