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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胃分南北 -- 无心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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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胃分南北

古人有“南人乘船,北人骑马”之说,以此区别南方人和北方人。这一说法在《三国演义》的火烧赤壁里得到充分验证。曹操骁勇的青州兵在荆州晕着长江水,于是有了连环索和借东风。现在,北方骑马的人也差不多很少了吧,有什么方法能灵便地验别如今的南北人呢?

有人说:“南人米食,北人面食”,从饮食的角度打开局面。如果这一说法有一定的普遍性,那我,曾经可真称得上是南人北相了。饺子,馒头,包子,以及各类面条,都食之无厌。那段时间,对家乡的米食却很抗拒。象米粉,年糕,汤圆之类的食品,我无法下咽,觉得它们很腻。那时,我认为自己有一个北方的胃。

其实,南方也有面食的,比如“馄饨”。馄饨在我原先的认识中,就是饺子的一种赝品。用现在流行语来说,就是“山寨饺子”。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枳,饺子到了南方就成了馄饨,个头小了一大圈。馄饨之小,不成饺子,但还有一种比它更小的,那就是吾乡的特色小吃“清汤”。所谓清汤,不是没有油水的汤,而是名叫“清汤”的吾乡饺子,比馄饨又再小了一圈。吾乡并不是极南之地,怎么饺子往南缩为馄饨,至吾乡则干脆成了清汤?我至今搞不清楚。也许有什么民间故事载有缘由,但我却不曾听说过。倒是吾乡饺子不叫馄饨而叫“清汤”,这名称如何而来,我很有兴趣知道。然而县史和地方志不曾有过记载。既然县史无考,只能杜撰了。

话说从前,有一位北方人初来吾乡,欲吃饺子。到得食摊上,叫一声:“来碗饺子。”吾乡人端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里面浮沉着几十粒包着馅儿的小面疙瘩。北方人熟视之后曰:“这是饺子?”吾乡人点头称是。北方人再熟视之后再曰:“不会吧?莫非是馄饨?”吾乡人亦点头称是。北方人熟视不下去了直接曰:“可在碗里吾既没看到饺子也没看到馄饨呀?显眼的就是一碗清汤。”吾乡人点头应道:“那就是清汤。”

在我有个北方胃的时期,清汤我是不吃的,且振振有词曰:恨紫之夺朱也。现在想起来,不过是对清汤所包的肉馅太小存有腹诽,又不能明说,否则有伤我小男子汉气概。那时对饺子的崇敬有没有饺子个大馅多的原因在内呢?肯定有。但更主要的原因我想还在于,饺子磊磊落落的形状,不假不藏的分量。一览无余,一啖可饱。就象北方平原,厚拙胜巧。我现在已经不排斥吾乡的“清汤”,但仍旧不吃吾乡的名叫“饺子”的饺子,做惯“清汤”的手,怎么也做不出饺子的大气,滋味也与我在北方吃过的饺子有很大落差。

什么时候我开始认识到自己到底是个南方人,胃也是南方的胃呢?恐怕是那年在南方的一座名叫深圳的城市的时候。那时,人虽仍在南方,好在深圳并不缺乏北方食品。兰州拉面,北方饺子,都是地道的北方人在经营着,味道一点都不走样。自然,我吃了个不亦乐乎。有一天,不知道是酒喝多了没吃多少东西还是狂欢多时有了消耗,夜阑酒醒时,胃空空落落的,饿得难受。一想吃点什么时,首先进入意识中的竟然是家乡被我排斥多年的米粉。当真是想米粉,觉得吃其他的都到不了胃中。我一再摆出面条饺子之类的食品来验证,最终,那个晚上空落的胃还是选定千里之外的不能唾手可得的米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呀。我认定,我的胃,返祖了。我到底是南方人,我的胃怎么可能不具有南方人的胃的集体历史潜意识?那天,我到底没有出门去寻找吃食。

从深圳回来后,我特意起了个早,去吃头道粉。所谓头道粉,顾名思义就是米粉店做出的第一帮米粉。刚刚制作出来,热烘烘的。吾乡老食客讲究的头道粉吃法,不过水,直接冲入排骨汤,乘着米粉刚出来的热乎劲,就这么吃着。米粉不过水,味道有点酸。但不是醋的那种酸,怎么说呢?有点象轻微的汗酸。吾乡老食客的这个嗜好,类似于爱吃鸡屁股而且是不经过处理的鸡屁股那样。我小时候吃过一次这种头道粉,吐了出来。这或许是我长年不吃米粉的原因。虽说现在已经对米粉缓过劲来了,而且胃里似乎正分泌着对向米粉的胃酸,我还是不敢尝试老食客的头道粉的吃法,老老实实叫了份鱼粉。米粉师傅自然按常规给我将以鲶鱼做配料的米粉做了出来,端到我的桌上。

看到鱼粉,胃一下子又回到深圳那晚空空落落的状态。挑起一筷米粉,轻轻地吹了两下,落口。清香,轻滑的米粉毫无重量却满载鲜味地从舌上经过,从喉咙滑下胃中。而胃,此刻象一朵云一样承接着。香气,也从云蒸雾绕的碗上冲进鼻孔,给这一过程配乐。

我一下子得到大满足,仿佛多年未曾得过。

我突然记起我的一位同学。他是蒙族人,但生于吾乡,长于吾乡。那时,我们在早读课前于早点店碰到时,他每每是正吃着米粉。而我,要不拿两个馒头要不就是拿两个包子。有次我很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不加辣椒?”因为那时的我如不得已非得吃米粉的时候,便会加上且加重辣椒把它冲下喉咙的。我以己度人,认为我的这位蒙族同学也和我一样,吃米粉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当时我很幼稚,没去算经济账。其实,米粉的价钱要高于馒头或者包子。能长年累月吃米粉的,那就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人。

蒙族同学笑笑后说:“吃惯了。”

就是这句“吃惯了”穿过我遗忘的天空回到我的脑海,我突然被这句很久远的话感动了。我或许理会错了他当时的语义,他可能只是说他吃惯了不加辣椒的米粉。而不管语义,在他那句话后面所含的语境,难道不是有他喜欢吃米粉的意思在吗?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但又的的确确是个南方人。吾乡的米粉和清汤,那时可能比他那个遥远的故乡的面食更合他的胃口。他的胃会不会返祖呢?象我这样?很久没见到这位同学了。

我至今不知道如何区分南北人,如果不开口询问的话。

或许,人不分南北,但胃分南北。考量一个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考量下他的胃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这样得出的结果更符合实际情况?

家园 我现在很喜欢吃“砂锅”。

一大碗,里面粉丝啊牛肉啊年糕啊什么都有。

家园 那你应该是南方人吧?不会和我相反,北人南相?
家园 那你要里金华吃,金华砂锅很有名的
家园 我是南方人.
家园 我觉得砂锅应该是湖南江西那儿的菜吧?

然后全国都有了.

因为砂锅本来好像是辣的,我总叫他们少放点辣...

家园 不知道

反正金华人吃砂锅很厉害,以前是在夜市里吃,每天晚上10点一过,大家都去吃砂锅。后来因为环境卫生的问题,就盖了栋大楼,专门卖砂锅。

家园 四川的应该挺有名,而且很早
家园 哦,对,四川也辣.
家园 这东西全国哪里都有吧
家园 您是南方哪的?

上海的馄饨就很大啊,菜肉大馄饨,比饺子还大.那种小的叫小馄饨,福建人叫扁食.

米粉在我们上海周边一带也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只有面条.我们早上都是吃面点的.山海关以北也都是大米为主食.北方就算农村里也是吃大米的,但很少吃干饭,以粥为主.

家园 我是江西的

要说现在,我们这里也米面杂食了,不像二三十年前那么分明,再往早时说,就比较泾渭了。现在,按您这么一说,可能连“南人米食,北人面食”也不能成为区别南北人的标准了,现在用什么来区分呢?也许,已经没有必要分南人北人了。

家园 那就不分南北

只分男女。

家园 胃分南北,食有东西……

好有趣,有新意。

人们大多是以人的口音身材相貌性格来判断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你倒是另辟蹊径,以胃的喜好米食或面食区分。其实所谓胃的区分,我以为说得稍准确一点可能是胃口或口味,就像吃那带着汗酸味的头道粉,入口的感觉是味蕾不太接受的。

一方水土一方人,之所以喜好酸甜苦麻辣之一味,和地域的气候环境有关。比如川黔湘地吃辣的很厉害,因为那里山区的瘴气较重,需要吃些祛湿气较强的辣椒啊花椒啊。人的身体有自我调节摄入食物平衡的本能,一般而言,当你特想吃某种东西时正是身体需要这东西的时候。扯远咯。

很喜欢这几句

我认定,我的胃,返祖了。我到底是南方人,我的胃怎么可能不具有南方人的胃的集体历史潜意识?

而胃,此刻象一朵云一样承接着。香气,也从云蒸雾绕的碗上冲进鼻孔,给这一过程配乐。

太浪漫了呵,人云自云名云,连胃都“云”了。真是怎一个云字了得!

不用开口你也可以区分南北人,见人一顿饭不就知道那胃的南北了么?

哈哈,哈哈,开心大笑……送花送花!

家园 砂锅里面放年糕?

岂不是煮成一锅糊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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