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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往事忆趣”的故事 —— 往事忆趣之楔子 -- 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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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往事忆趣”的故事 —— 往事忆趣之楔子

“往事忆趣”的故事

—— 往事忆趣之楔子

习 之

有一天,我在北京市档案馆查阅有关历史资料的档案。午休时,和一位中央党校的在读博士生聊起了几十年前的一些往事。殊不知这些在我看来极其平常的小事,却引起了这位在读博士生浓厚地兴趣。他说,你说的这些事情,极其鲜活的反印了我们所没有经历过的那个特殊时代的特征,是我们在教科书中、档案馆里所查阅不到的、具有独特价值的历史资料。建议我把它写出来发表。

我采纳了他的建议。

之后几天,我尝试着写了几个故事,通过E-mail给这位在读博士生发了过去。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他的回信。他在信中说,“……您的五篇作品我都仔细看了,都是佳作,就我个人而言,更喜欢《“打会”的故事》,《吃脚鱼的故事》,《见荣誉就让的故事》这三篇,感觉它们的时代色彩更浓,更能以小见大,让像我这样改革开放以来长大的人更真实地了解毛时代的社会生活。当然,其他两篇作品也是很有意思的。建国后的社会史研究方兴未艾,需要像您这样的过来人多写一些这样的故事,以类似口述史的方式补档案史料的缺憾.……”。

他的来信给了我极大的鼓励。我决定就这类题材好好地写一些东西。粗略的筹划了一下,这一类可写的故事就不下十好几个,我想,以后还会慢慢想起来一些的。于是我决定:在网上将这些写好、修改好的故事命名为“往事忆趣”系列故事陆续发表,大约半月左右一篇。祈望能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和好评。由于笔者才疏学浅,故事中的问题也在所难免,也祈望能得到广大读者的批评指正。

来函可寄E-mail: [email protected]

吃脚鱼①的故事

—— 往事忆趣之一

习 之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

那是一个典型的短缺计划经济时代,一般紧俏一点的物资都是要凭票供应的。比方说,布票、棉花票、糖票等,就连我们现在每天都可以随便买得到的猪肉,都要凭每月限量发放的肉票供应。

一个月末的一天,我那个久未回过老家的岳叔远道而来看望他的大哥——我的岳父大人。岳父大人请我过去做几道好吃的菜招待贵客。并高兴地拿了五元钱(大约相当于现今的一百元多元②)让我去采买。

泰山大人的指令是下了。这可愁煞了我这个执行指令的人了:时至月末,那有限的肉票早已告罄。找左邻右舍借吧,情况也都是如此。“自由市场”③也因为“割资本主义尾巴”④的缘故,基本上没有什么鸡鸭鱼之类的荤菜可买。还算是我有点福份,遇到了一个拎着两只脚鱼来卖的老农。我急忙上前去询问。才七角八分钱一斤。价钱可以。用秤一约,两条脚鱼正好两斤。虽然当时的脚鱼身价低微,是属于那种一般布衣百姓吃的下脚货。但它总归也还算是“有眼睛的”⑤荤菜吧,于是,我赶紧把它买下了。

我拎回这两条脚鱼,回家做了一道红烧脚鱼款待我那“来得不是时候”的岳叔。上桌吃饭的时候,我面带愧色地对岳叔说:“真不好意思!肉票早没了,借都借不到。幸好还买到了两条脚鱼,只好凑合凑合了,呵呵呵呵!”岳叔“深明大义”,表示非常理解。还一个劲夸我的红烧脚鱼做得地道。

大约又过了十五六年,岳叔又回老家看望我的岳父大人。

这次,可不是上次那样“寒酸”啦!我鸡鸭鱼肉地做了一大桌菜,外加红白二种酒水和听装饮料。但这些却都不为岳叔所心动。他细语轻声地对我说道:“哎!这些菜,现在差不多天天吃。吃得都有些腻了。你还是买两斤脚鱼,做道红烧脚鱼吧,我对那道菜还是比较满意的!”我一听,即刻尖叫起来:“岳叔,你该不会是打家劫舍吧!现在的脚鱼是二百八十八一斤呢!两斤脚鱼,差不多是我半年的工资耶!”

大家都乐了!

岳叔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诙谐、得意的笑容。

————————

注释: ① 脚鱼,即鳖。南方又称其为水鱼、团鱼。北方大

多称其为甲鱼、王八。

② 我是这样计算的:当时五元钱可以买二斤猪肉、三

斤重的活鸡一只、二斤重的鲜鱼一条、三五只鸡

蛋;现在买这些食物大概要花上一百多元。

③ 自由市场,相当于现在的农贸市场、早市。

④ 割资本主义尾巴,当时的专用政治词汇,即禁止非

集体饲养猪、牛、羊、鸡、鸭等。

⑤ “有眼睛的”荤菜,当时家乡人称用动物的肉做成

的菜叫“有眼睛的”荤菜。

通宝推:atene,打发时间,滴滴涕,njyd,不远攸高,
家园 送花鼓励

顺便占个沙发

家园 提个问题,95年左右甲鱼就要2、3百一斤了吗?

另外,当时一个月100块钱工资,似乎也有些低。

家园 甲鱼差不多,工资似乎低了

南方,沿海,95年还没开始大规模搞养殖,甲鱼都是野生的,差不多这个价。同价位的还有穿山甲一类。现在穿山甲好像还是这个价(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现在抓得严了,都是偷偷摸摸的吃,我只耳闻而未见。以前是直接挂牌子出来的。)我们这里有道民间食谱,甲鱼炖小鸡炖猪肚,当年是极奢侈的,吃过一次可以吹嘘好几年。但那时确实有人吃得起。那时候还是大哥大,一个要一万块以上,还有人抢。

95年我父母的工资似乎是300rmb左右/月人。当时一个月工资刚好可以买一辆女式凤凰自行车。不过我父母一个是公务员(当时还没公务员这说法)一个是邮电(当时邮政和电信也还未拆分)职工,不知有代表性否。

家园 有道理

现在甲鱼一般都是饲养的,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了。

家园 那时候价格是最贵的,正式工资只有那么多吧,在94年工资改

改革之前。

家园 你的② 当时在南京要6元上下,小地方应该便宜些。

  不象现在的农产品,小地方反而贵。

  另外,价格涨幅不一,不大好这样比。

  比如那时南京的猪肉,统货货是7毛五还是七毛八,净腿肉是9毛5,排骨比较便宜,但现在排骨比净腿肉贵。

  鸡的差别更大,土鸡和肉鸡要盖两三倍。鸡蛋土的和洋的差别也不小,但在那时是一样的。

  不过用在买食品上,综合算起来20几倍也差不多。

  关于自由市场,各地各时段禁止的力度也不同,记得七十年代初的冬天回宁探亲,国营菜场没青菜卖,俺骑车到城郊结合部找到小贩,那时叫投机倒把的,卖2毛,菜场价是4分。他卖的时候东张西望,就怕人来抓。到七十年代中期就比较松了,在市中心新街口傍的一个人巷中,见到七八个贩在那里卖农产品,我在那里卖了一条草鱼,大约重三斤,价记得是两块四,在当时算是贵了一点。

  后来在78年9月初,俺LD生产的前三天,我们过江跑到浦口买菜,那里有个相当大的集市,印象中与现在的农贸市场不相上下,可见那时已经相当宽松。

  关于割资本主义尾巴,我的看法是只是少数地方的极左分子所为,因为那时很少有大型养殖场,供应城市的肉类主要靠社员一家一户的饲养,在一些地方还是硬性任务,这可参见河里老光的文章。至于我见到的,69年夏天曾经到苏北农村去过,有位在那里插队的同学说他的任务是每天照看地里的庄稼,防止被社员养的猪、鸡吃了。当地社员不愿干这活,因为要赶猪、鸡会得罪人。另外那时据在苏北插队的同学说,农民年终分配基本上见不到现钱,日常需要的油盐醤醋都只能拿鸡蛋去换,可见当时当地是允许私人养的。我68年到71年在内蒙插队,那里是牧区,牧民除了放队上的羊外每家都有自留羊,几只到十几只不等,自家养猪(算副业)也是可以的。

家园 95年差不多是甲鱼最贵的时期,再往后就时兴其他的了。

  那时已经有养殖甲鱼,价与野生的差不多,养甲鱼的赚翻了。甲鱼大小不同价格相差也不小,这个价应该是2、3斤以上的大甲鱼,因为那时俺对这想都不敢想,所以对价格不很清楚。

  95年在工资上刚好也是过渡时期,在这之前公务员、教师等吃财政饭的收入相对较低,不如工厂的工人,那时基本工资差不多,但工厂企业的奖金高。象我弟弟当时在国营饭店工作,他的奖金就比我的工资多。再往后实业越来越难做,企业和事业、国家机关又实行了不同的工资政策,吃财政饭的收入相对来说越来越多。

  那段时间工资变化相当快,具体哪一年拿多少钱也记不清了,我只能查到2000年以后的工资。不过95年基本工资300元差不多,邮电职工的奖金应该还多一些。

家园 回复滴滴涕

谢谢您的提问!

我故事中提的“七十年代末期”实际指的是1978年,“大约又过了十五六年”实际指的是1993年。我用的模糊概念,概约词汇,招致读者们的错却,不好意思。

记得当时媒体炒作“马家军”是吃了“中华鳖精”而得了那么多的世界冠军的,加上公款吃喝等缘故,使脚鱼(鳖)的身价一下飞涨了。我记得是那么回事。如有差池敬请指正!

家园 致谢

谢谢鼓励!

家园 依稀看到一颗冉冉升起的新发帖之星。过一段日子一定推举认证
家园 对哦,还有个中华鳖精

我当年也吃过呢,O(∩_∩)O哈哈~

看来那时这甲鱼还真是很金贵啊~~~~~十分期待您的其他文章!!

家园 回复滴滴涕

谢谢你对我的拙作的喜欢!

这个系列文章的初稿已写就好几篇,现在还在继续修改。

拟一周至半月发表一篇。

谢谢你的期待!

家园 【原创】“打会”的故事—— 往事忆趣之二

“打会”的故事

—— 往事忆趣之二

习 之

“打会”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一个独特的经济现象。现在五十岁以下的人能知道“打会”是怎么回事的肯怕是凤毛麟角了。但六十岁以上的人大都知道并参与过“打会”这种经济活动的。

我第一次参与“打会”,是我企图购买一辆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进厂以后,我上班一直是骑着一辆我老爸为我组装的一辆旧自行车。每每看到人家骑着崭新锃亮的自行车时,心里就痒痒的,一直梦想有一天我也能拥有一辆。但刚进厂拿的二十元钱一月的学徒工资,是不敢奢望买新自行车的。终于熬到了三年学徒期满,我拿到了每月三十二元的工资。于是,这埋藏已久的欲望又萌发了出来。当时买一辆上海生产的“永久”牌自行车要一百五十多元。虽然每月的工资已经涨到了三十二元,但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攒五个月呀!何况又有谁能不吃不喝呢!这就是说,我那想买一辆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的夙愿,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实现的。

就在这时,我们同一个班组的罗师傅来找我:“小杨,打‘会’不?”

“打‘会’?怎么打?”我年“幼”无知,好奇的问。

原来罗师傅的儿子打算下一个月结婚,其它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就差一台上海产的“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女方说看好了日子,适宜于下月出嫁。但罗师傅为操办儿子的婚事,钱都用完了。如是乎,罗师傅就想出了采用“打会”的办法来解决买“红灯”牌收音机的问题。

罗师傅对我说:“我约好了小张、小刘、老黄和你等七个人,每人每个月从自己工资中拿出二十元钱,每月总共就有一百六十元。我儿子下月要结婚,我就拿第一个月。你看你希望拿第几个月?”

我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啊!如果我要第二个月的话,那我的新车梦不是下个月就可以圆梦了吗?我立即对罗师傅说:“我要第二个月,行吗?”

罗师傅说:“我去同他们商量商量,估计没问题。小张是想买块手表、小刘是想买台缝纫机、老黄是想买台留声机①和一些唱片……但他们都不在急上。”

就这样,我的新车梦在第二个月就胜利地实现啦!

四十年后,几个以前打过“会”的人聚在一起闲谈时,不知怎么又聊起了“打会”这一话题来。老张(过去的小张)突发奇想地说:“我们现在来打个‘会’玩玩怎样?”老刘(过去的小刘)立即附和:“好!有意思,我赞同!”我笑了笑,说:“现在打‘会’?有这个必要吗?你们谁家不是至少五位数、六位数以上的存款?现在别说买一台自行车,就是一个月买十台自行车你也不要动用你家的存款,就凭你的工资就能买下来。何况现在想买轿车有车贷,想买房子有房贷。‘打会’早已经不适应我们现在的经济社会了。”

听我这一说,大家都觉得是这个道理。“打会”只是我们以前这些“老人”的一个“光荣”的经历和美好的回忆罢了。“打会”这一历史上的经济现象也只能永远成为后人研究的历史了!

——————

注释: ① 留声机,即由爱迪生发明的那种电唱机。当时大家都

俗称为留声机,算是那时比较高档的家用电器了。

通宝推:铁手,代码ABC,njyd,
家园 打会在七十年代还比较普遍。

俺没参加过,有的地方先拿钱的要多出点。

  留声机的比较详细介绍:

  最早的留声机是无电的,动力靠手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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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象这种,还可以录音,使用时要不停地转手把,录放音介质就是左边那个圆筒涂上硬蜡,录音时针尖刻上细纹,细纹的左右摆动就是声音信息。这么大个圆简交换也不方便,大概只能上展会演示用了。

  为了使用方便,录音介质使用胶木唱片,可以成批发行,生产时做好模具一压一片,运输也比滚筒方便多了。加了发条储能,上紧发条后就能坐下听了,但这个没法自己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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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没电,发声靠唱针在细纹带动左右摆动再带动唱头上的振动片(如下),声音不大,但一间不太大的安静房间里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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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在60年俺上小学时,音乐课上还用过这种留声机,全班4、50人坐在一起都能听见。

  在某些场合下上面那种声音就嫌小了,于是加上喇叭扩音,可以在小型舞会上用。这也是没电的,算是机械扩音吧,实际上就是增大能量转换效率,并把能量集中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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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电子管以后,电扩音开始用在留声机上,声音就可以“无限”扩大,留声机的体形也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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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因为经济发展较晚,等留声机在中国普及时电子管已经变成晶体管,所以电子管的留声机在中国很少见。

  到用电的时候,名称已经变成电唱机,严格地说留声机与电唱机是不同的。

  一些具体技术也有了进步,早期的唱片刻录纹路较粗,一张唱片只能刻一首曲子,后来可以刻得很细,一张可以刻七八首到十几首,所以唱片有粗纹和细纹之分。有了细纹之后,唱片可以做得比较小,小唱片直径不到原先的一半。精细工艺的提高,唱片转速降低也能保持放音质量或比原来高,国内见到的早期是78转,慢速的是33转,转速降低录制密度也可以提高。七十年代生产的唱机还是双转速的,以后逐渐变成只有一个33转。早期的那种黑色唱片是热固型塑料制成,压制时需要保持一段时间等它固化,小唱片是热熔型塑料制造的,压制效率要高得多。

  以前的唱针是钢制,耐磨性不好,要求放一曲就换一根,否则磨秃了会损伤唱片。国内七十年代开始用宝石唱针,好象是红宝石做的,可以一直用到不能用为止,省去换唱针的麻烦。上面这张照片用的还是钢唱针,所以还有个装唱针的小盒子,黄色的那个,用宝石唱针的没有这个盒子。

  七十年代国内生产的电唱机还有用发条驱动的,我在七四年买的还是,以后就变成电动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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