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共:💬500 🌺1925 新: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34
下页 末页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三十八章

“就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敢来跟我们一决高低?”徐九龄冷笑道。

琵琶女依然淡淡的:“还有他们。”话音落时手亦滑过琵琶,一串弦音响过,随即一群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朝众人冲过来。

“你们不要动,我来砍,我就不信越砍越多。”徐九龄厉喝一声,身形骤起,举斧便砍,这般来回三次,众人脚下愈来愈多尸首层层叠叠。

琵琶女叹息一声道:“你这斧果然厉害。”

“还有多少人,你有胆尽数放过来。”徐九龄举起利斧喝道。

“不曾有许多人了,你们要走就走吧。”琵琶女轻拂弦音道。

钟信与周义四目相对,略见疑惑,但琵琶女却只顾低首拂弦,并不理他们。

“走。”周义断然道。

众人也不管是否有诈,纷纷向山谷外奔去。弦音轻响如珠玉落盘,令人醉魂。陈幸嫔蓦然停步转身,就朝琵琶女方向走去。周义伸手将她拉回,急喝道:“快走,小心琵琶。”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众人也快奔到山谷落石处。

弦音急乱如刀剑铮鸣,战马长嘶。

沐琚听之胆寒,禁不住停步回首,一望之下,大骇尖叫:“师兄,好吓人!师兄,好吓人!”

钟信、山海、柳佐、徐九龄都被沐琚的叫声吓住,俱停步回首,就见前方丈许之外,赤甲层层叠叠从地上的尸体中飞出来。随着飞出的赤甲愈来愈多,山谷中火焰花香味亦是愈来愈浓。沐琚惊恐万状,钟信急将他拉至身边,紧握他手道:“阿琚,不怕,师兄在此。”

沐琚仍不停颤抖,钟信将他紧拥在怀中,高声道:““磨车前辈,你意欲何为?”

山谷中传出妖娆笑声:“我不欲何为,只是赤甲已熟,你们去何处,它们便会跟去何处。赤甲最喜钻人七窍之内,停于心脉之下产卵生息。这满山谷的赤甲,少不得要钻个成千上万人方可呢。”

周义敛眉不语。

柳佐拂尘一甩,转出长枪就刺向徐九龄。徐九龄举斧就挡,叫道:“你刺我作甚?”

“你是南宫无我的师兄,这火焰花又与火莲堂相关,你敢说你不知赤甲为何物?”柳佐骂道。

“我若知赤甲为何物,还会跟着你们来送死吗?”徐九龄怒道。

“以你们的身手,越过乱石十分容易,过得这道山口,赤甲亦不会再跟随你们。留下则于事无补,赤甲吃了你们,还是会飞过乱石。”琵琶女悠然道。

钟信不理琵琶女言语,只把目光望向山谷中,最终停在徐九龄最早砍死的黑衣人身上。其他尸首都渐被赤甲噬食,独有此尸仍完好无损。钟信心念一动,沉声道:“徐九龄,把斧头给我。”

徐九龄却把斧头一收道:“我的兵器如何能给你?”

“把赤甲从心挖出来杀死,便不会有许多赤甲了。”钟信道。

“师弟,当真?”山海、柳佐即问。

钟信肯定地点头。

“好,我去。”柳佐话音一落,已率先冲过去。

“三师兄,不可去,好多赤甲!”沐琚惊叫道。

山海顺手将柳佐一拉:“阿琚说得有理。”

“我去。”钟信抢过徐九龄的斧头就冲出去。

陈幸嫔即道:“我帮你。”说完也奋不顾身往前冲,更随手将掌心雷扔向乌鸦鸦的赤甲当中爆出火花,登时死了一片,惊了一片。钟信趁机斩开数条尸身胸膛,将尸体中的赤甲挖了出来斩成两截。周义、山海、柳佐、沐琚、徐九龄看到,具撕了布条蒙了面,山海、沐琚、徐九龄更随手抄起地上散落的短刃,在陈幸嫔的掌心雷保护下低头向前冲,学着钟信挖心斩飞虫。如此这般竟让他们重新冲回盐洞洞口。蓦然间,笛声和着琵琶乐声再起,赤甲仿似受了鼓舞,成群结队疯一般冲击而来。众人回避不及,只得冲入盐洞躲避。

赤甲亦向盐洞涌来。

山海和柳佐横了一条心,齐声震喝朝洞口上方山石击掌,其他人也来不及思虑,齐齐向上方山石击掌。山石动摇震裂。陈幸嫔甩出昊天雷。轰降一声,山石坠落封堵了洞口,众人又急用盐粉将细微缝隙填埋方才堵住了赤甲涌入的通路。

哈哈哈。

洞外传来磨车得意笑声:“国公爷还真是自寻死路,自求多福吧。”

众人无暇多想,把洞内剩余赤甲悉数消灭,打亮火石,四处寻找出路。可惜四面无路;往上望,无光透入,唯一的出路就是洞口。

“完了,居然这般死了。”徐九龄大笑道。

“且先将息,再寻出路。”山海道,随即盘腿打坐,柳佐瞪了徐九龄一眼,也随山海坐下入定。

周义沉吟半晌,抬头朗声道:“我们必须赶快出去!”

众人把目光都望向他。

“如果我们还不能出去,眉儿定会来山谷救我们。但是他们若来定是死路一条。”周义说。

众人皆不语,心知必是如此。

周义看了一眼陈幸嫔,又看了一眼钟信道:“国公爷和幸嫔姑娘必须活着离开山谷。”

陈幸嫔内疚道:“我不该逞强跟来,目今反成累赘。”

“来了都是助力,无人累赘。”山海闭目长声道。

沐琚突然站起就向山洞口走去,周义伸手拉住。

“我去杀了老妖婆,你们走。”沐琚道。

“你也不能死。”周义说。

“阿琚,你且坐下。”钟信说。

“你不原谅我,我不坐。”沐琚蓦然落泪道。

“我早就不怪你,你为何就是不信?”钟信抬头道。

“当真?”

“我不怪你,但你也得改改你的性子,听我的话,听四师兄的话。”钟信道。

“阿琚,听话。”柳佐如山海般不睁目长声道。

沐琚就走回钟信身边坐下。

钟信望向徐九龄:“徐九龄,目今生死一线,你无论如何也须告诉我们与赤甲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我们好想个法儿破了它才好。”

“我当真不知赤甲是何种怪物。”徐九龄恼道:“我师父从不曾与火莲堂有交往,如何知道这等恶物?”

“你师父到底是何人?”钟信追问。

徐九龄叹息一声,道:“我师父与无我父亲南宫敬之是师兄妹。”

“你师父是女子?”周义眉头微耸,即问。

徐九龄点头:“南宫世家因是前朝勋贵的缘故,在前朝顺帝远走大漠之后,就将家中势力一分为二,以防不测。我师父这支便是隐匿于世的。”

“那你如何会拜了她为师?”周义再问。

徐九龄一笑:“我们都是南宫世家家臣后代。只是我自小不喜束缚,十八岁那年就拜别师父出山到江湖上闯荡。”

“你从不曾在江湖中诉说师承,想必是当年出山有所承诺?”山海道。

“不错,师父不许我自报师门,我也不想靠师门扬名。”

“你师父当真不曾参与到火莲堂谋逆中去?”周义又问。

“我师父自负得很,在他们这一代徒弟中,她天分最高,武功最是神鬼莫测,南宫敬之也不是对手,才不会做此争名夺利,沾染红尘之事。”

“但再自负,师兄身败名裂,她不可能见死不救吧?”柳佐忽道:“但当年我们围攻南宫世家,并不曾见一个武功神鬼莫测的高手,尤其还是女子,若是她有出来救人,我们不可能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徐九龄仰天长叹:“这就当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当年师父正为情远走乌斯藏,待回到小塘池,已是一片残垣败瓦。”

“那年你在何处?竟也见死不救?”

徐九龄笑道:“我当年可不就是被赵良关在牢里,你们赶着救人,我赶着贿赂县令活命。”

“呸。”柳佐把拂尘一拂,不再说话。

徐九龄也伸了个懒腰,盘腿坐下道:“我也乏了,且歇歇再死。”

陈幸嫔走到盐堆前,凝视着那把长刀。

“幸嫔姑娘?”周义唤道。

“这把刀底下不知有否出路?”陈幸嫔道。

徐九龄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射到长刀底座,底座发出一声闷响。陈幸嫔失望后退道:“是实心啊,不得空。”

钟信轻叹一声,闭目。

幽香满谷。

火焰花艳。

当年芸娘的花园里,漫山遍野都是火焰花,开得令少年心醉神迷。

花蕊

花瓣

绿叶

花茎

花泥

花……泥?花……泥?花……泥?红狐在花园内撒欢奔跑着,刨开土撕咬着,惨白的人体被刨出来,火焰花的须根被掀翻,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赤甲幼虫。

红狐咬着根须向着钟信狂吠。钟信尖叫一声,冷汗澘然而醒。众人都被他的尖叫声吓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钟信以手抚心,好一会才道:“我见过赤甲,我见过,只是从不知那便是赤甲,只以为是泥土中生出的普通虫子而已。”

众人盯着他。

“芸娘的花园里种有许多火焰花,每长至一尺左右便有人过来挖掘带走,我当时只以为火焰花种得太多太过拥挤,是以将之抽稀。目今想来是因火焰花长至一尺,赤甲幼虫便也长成,须得将之移走。”

“移走之后呢?”周义急问。

钟信重新闭目,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围到他身边直盯着他。

花好月圆

郎情妾意

笛声悠扬

笛声?

笛……声?笛……声?笛……声?

花海之中,圆月之下,隐隐约约,可见花娘在吹奏笛曲。

晚风轻拂

纱衣微飘

钟信骇然睁目。

众人不约而同齐声问:“可见着甚?”

“当年芸娘身边的花娘似乎与磨车有些相像。”钟信喃喃道。

“你是心有所思才当成她吧,老妖婆会用火焰花毒,自然与韩氏父女相熟,时不时会前往摘花也难说。”徐九龄道。

沐琚忽道:“火焰花乃火莲堂不传之秘,这赤甲既是火焰花泥下附生之物,磨车必然是韩堂主至为亲近之人。当年破火莲堂并不曾见芸娘之母,后来破南宫世家,也不曾见南宫敬之的妻子。难不成这磨车竟是韩堂主或南宫敬之的妻子?”

山海想了想道:“芸娘之母是有墓的,只是当年并不知,是后来我们三人浪迹江湖,偶尔在明教总坛光明顶见到,方知历代火莲堂堂主夫妇逝后都会将遗体送回光明顶安葬,但南宫家倒不曾见墓。徐九龄,南宫敬之有否死了妻子,你应当知道吧?”

“我家无有主母,无我和小姐皆是婢女所生。”徐九龄道:“师伯好龙阳之道,使婢女有孕,生子杀母。是以无我武功虽是师伯打下根基,却是我师父带在身边日夜提点,小姐更加自小就远送京师交姑母抚养,不使知其父杀母。”

陈幸嫔怒道:“禽兽不如。”

“可是就算知磨车前辈身份亦是无用,还是不知如何消灭赤甲,看来只能硬闯。”周义道。

众人默然。

“徐九龄,我和你送幸嫔姑娘出谷。”周义道。

“就走?”徐九龄道。

“便是要快才好。”

钟信默然低首,忽抚胸冥思。

“师弟,可想甚?”山海问。

钟信重又闭目。

周义起身要行,柳佐忽道:“师弟且慢。”柳佐双耳忽闪忽闪,即道:“有动物奔跑之声。”

“啊?”钟信赫然睁目道:“我知如何消灭赤甲了。”

“如何?”众人异口同声问。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三十九章

“赤甲的天敌就是红狐。”钟信略为激动道。

众人发愣,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我当年与芸娘相见,便曾看到她那山谷中时有红狐出没,当日我不曾在意,但目今想来正是有红狐在,火焰花移植之时赤甲才不曾乱飞乱咬。”

陈幸嫔迟疑道:“国公爷,纵然是真,可目今我们去何处找红狐?”

是啊,去何处寻红狐?出去便被赤甲攻击而死。

柳佐忽起身,不停敲击盐洞周边石壁,陈幸嫔即过来与他同敲,就在长刀正后方,她手掌一拍道:“这里石壁最薄,我可以用昊天雷炸开它看看。”

“幸嫔姑娘,你那还有多少雷?”周义问。

“掌心雷细如珍珠细小还有得是,昊天雷就带了三颗。”

“三颗可炸得开石壁?”

柳佐过来敲石壁,贴耳细听道:“三颗怕也不行。”

徐九龄起身道:“我先用斧砍,待到最薄时再用一颗昊天雷炸开。”

“也是方法。”山海点头道:“大家轮流去砍。”

柳佐道:“这石壁后不知是何物,向上挖,挖到有光亮时务必小心,以防赤甲飞入。”

“明白。”徐九龄应了一声,随即一斧就斩了下去,他运足内力连斩九斧,周义接过利斧也斩了九斧,柳佐看准位置,一枪刺入、抽出。轰隆一声,石壁碎落出一个洞来,可是里面还是石壁。

咚!盐洞口也传来敲击声。

沐琚惊道:“是不是黑衣人要攻进来了?”

山海起身道:“把石头堆到洞口。”

沐琚跟着他将巨石堆去盐洞口,再用碎石将缝隙封死。那边再挖洞,这边再堵洞,挖出来的洞越来越向上,陈幸嫔跟在他们身后用防身短刃清出一个石梯。

“等一下!”柳佐突然叫道,返身冲向盐洞口贴耳细听:“是狐狸的叫声,是狐狸的叫声,快把石头搬开。”

“你听得真切?”山海豹眼一瞪,问道。

柳佐迟疑了一会,忽长啸一声,口中喃喃而语。

“他在作甚?”徐九龄问。

“千里传音。”山海答完,又道:“你们掩住耳朵!”

众人掩耳,山海长吸一口气,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狮子吼,震得新挖的山洞碎石纷落。

片刻之后,众人便听到盐洞外传来李龙的叫声:“二师父,三师父,你们快出来,我顶不住了。”

众人精神一震,手忙脚乱地将巨石搬开,夕阳余光洒进盐洞的那一刹间,陈幸嫔油然欢呼雀跃:“好光芒。”

随光飘来的,还有浓浓的狐骚味道,但此时众人心中只有欣喜,那管得骚不骚。钟信亦起身,众人持刃冲出盐洞,就见李龙一人力战众多黑衣人,但他身边却并无赤甲攻击。而在黑衣人之后,真有数只红狐在山谷中奔跑。众人手起刃落,不管三七二十一,砍瓜切菜,先把那群黑衣人杀掉,又怕留祸端,纵使有红狐在也一个个剖心挖了赤甲出来碾碎。

“琵琶女呢?”周义即问。

“在山谷上面,被数只红狐咬了脖子,手脚,险些死了。”李龙道。

“龙儿,你怎会来此?”

“不是我来的,是红狐带着我跑来的。”

“红狐?”

“是啊,我马不停蹄赶到小塘池取寒水,返程途中遇着红狐,红狐咬着我的衣跑,三番四次不肯放,我只好跟着它们翻山越岭跑到这里来,不曾想见着这许多骷髅和飞虫,真正吓死。”李龙心有余悸道。

众人向空中望,皆道:“赤甲当真没了呢。”

“都被熏晕在地上了。”李龙指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赤甲,打了个冷颤道。

众人低头去望,皆一阵头皮发麻,忙抬头不再去望。一只红狐飞奔着向钟信而来,正是在大藤族里看到的那只呢。

钟信伸手将红狐抱在怀中,仔细再看,幽幽长叹一声道:“我以为遇着神异,无端怎会有红狐与我亲近?目今方知一切皆有前因后果。”

“为何?”陈幸嫔轻抚狐毛笑问。

“这红狐甚似从前芸娘亲自喂养长大的那只,这只想必是那只的后代,只是这许多年我掩耳盗铃,以为自己不记起便可当不存在了。”

红狐发出亲昵的叫声,隔着纱帽伸出舌头舔了舔钟信的脸。

“师兄,赤甲又飞起来了。”沐琚骇然叫道。

众人吓得面色惨变,低头望去,果见地上无数赤甲摇摇晃晃似乎想要飞起。

“红狐的气味只能熏晕赤甲啊。”徐九龄恼火道。

“不能让赤甲钻进尸体里,一把火烧掉尸首。”柳佐叫道,随即取出怀中火折子,率先打着火点燃尸体上的衣服。众人也纷纷打亮火折,燃衣烧尸。众多红狐吟叫着纷纷跑过一边躲避火舌,烈焰中传来尖笑声,渐渐远去。

“琵琶女逃了?”柳佐道。

“随她去吧,顾不得她了。”山海随手又点燃数根枯枝扔进火堆,火势愈来愈旺,不一会就把整个山谷都烧着了。

众人纷纷跃上高处。

沐琚道:“万幸是在山谷里,若是平地便成火海,不知还要牺牲多少性命。”

“尸体烧毁,磨车前辈就尽可抵赖了。”周义叹道。

“不烧就定能指证她?”徐九龄嘲笑道:“这法子她肯定也不止一次用过,不也风光活到目今。天下法度总有漏洞。”

“是以你就总是无法无天,与朝廷抗礼?”柳佐啐道。

“哎呀,不要才脱险就怼我,可好?”徐九龄笑道:“再怎么说,我这次也算是与你们共同进退了。”

“师兄,走吧。”沐琚拉住钟信的手说。

“你们先走,我和佐师弟留下来看看尸首可烧光,须得半片肉也不可留下,以防意外。”山海说。

“阿琚,不必急,就看着烧完再说。”周义温和道。

沐琚听周义这般说,也就不急,站在四位师兄中间望着山谷。直到山谷火势渐熄,还有火往山壁上窜,众人挖土封火后再次跳下谷中,仔细查看,未曾烧尽的尸身再次点火焚烧,直至尽成灰烬方才放心。

“人骨竟然这般易烧?”陈幸嫔好奇道。

“不是人骨易烧,是这些黑衣人骨易烧。”徐九龄笑道。

“为何?”

“这些黑衣人血肉被赤甲所噬,久之自然身亡,但不会因此勇不畏死,只知杀人。是五毒教的尸僵毒驱使他们杀人,但尸僵毒长久服用,会让骨头酥脆,一把火点上去,就像干柴一般燃烧了。”

“这也就极易毁尸灭迹,无从取证。”周义缓声道。

“是啊,若是普通人被火烧,总能收捡到一些烧不尽的遗骨,这些人倒真是成灰了。”山海亦叹。

“你们说的我都不明白。”李龙一边检视地面,一边笑道。

“龙儿,回去与你细说。”周义笑道。

柳佐最后再从头到尾走过一遍,用拂尘细细拂过尘灰,方道:“都烧了,可放心离去。”

“且等等。”陈幸嫔一边叫一边往盐洞里跑。

柳佐和周义追进去,齐声道:“幸嫔姑娘,你要做甚?”

“我想炸开那个洞,看看是否已挖到光明处?”陈幸嫔眼光发亮道。

柳佐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喜好昊天雷的执念?”

陈幸嫔一笑点头。

陈幸嫔走进洞中轻敲石壁,柳佐侧耳细听,忽道:“可以了,此处应是最薄。”

陈幸嫔便从背囊中取出两掌心合拢般大小的昊天雷,找了个好位置放好,点燃引信,三人即退出洞外。

嘭!

惊天巨响之后,洞口竟真的被炸开了一条生路,夕阳最后一缕柔光透过烟雾照射进来。柳佐取拂尘丈量,惊叹道:“幸嫔姑娘,你这昊天雷真是厉害,竟炸出九尺深洞。”

陈幸嫔骄傲一笑,道:“此雷当可胜过霹雳堂的昊天雷。”

“不知居易听了会作何想法。”柳佐笑道。

“回去吧,天黑了。”周义道。

众人这才一起朝山门外奔去,红狐发出王者之声,其余狐狸听着声音都朝深山里跑远,只有红狐跟着他们跑。不想奔到半途,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追来。众人惊疑不定,干脆躲在一旁先看个究竟。红狐仿佛通人性,也跟着隐匿起来。

“咦,我明明听着炮声,又听着脚步声,怎生就不见人影了?”不远处传来的是宋居易疑惑的声音。

隐匿暗处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李龙率先便要起身,却听得唐行简在说:“居易,这炮响当不是幸嫔姑娘所放吧,她一人跑到深山炸炮岂非危险得很?”

李龙望了陈幸嫔一眼,急又蹲下。

“不是她,难道这云南府遍地有人会做昊天雷?那响声明明就是昊天雷的响声。”宋居易说。

“你如何听得真切?”唐行简笑道:“还说不挂念幸嫔姑娘,明明听到个炮响就想到是她了。”

“我哪里挂念她?只是不喜有人把昊天雷做得比霹雳堂更好。”宋居易‘哼’了一声道。

“你这话可不要给幸嫔姑娘听到,不然你们霹雳堂可没脸放了。”

“霹雳堂没脸放,又不是我没脸放,她这雷还是比不得我做的。”宋居易自信道。

陈幸嫔怒而站起就朝宋居易扔了一把掌心雷。唐行简拉着宋居易急退,掌心雷在空中互相碰撞爆炸,此时在众人眼中看来却似耀目焰火,十分美丽。

“幸嫔姑娘,果然是你在前方奔走?还有其他人吧?”唐行简笑道。

其他六人便齐齐出来,宋居易和唐行简看到钟信,即拱手施礼道:“国公爷。”

“你们入山谷了?”钟信缓声问。

“我们翻越山岭而来听得炮响,寻到时只见山洞和漫山谷的尘灰,那山谷中似遭遇一场山火。”唐行简道。

“是我们烧的,回去再谈。”周义道。

唐行简和宋居易便不再说话,与众人一起赶往云南府。入得城去,周义让李龙、陈幸嫔、唐行简先回周府救人,其余人等则一起去云南府衙门探个究竟再作打算。

众人奔近云南府衙门,就看到白烟缭绕。迎着烟雾入内,便看到一众衙差俱拎着水桶发怔。旁边忤作更是捶胸顿足。

“不妙,看来出事了。”宋居易跺脚道,直奔向忤作一问,果然是停放在里面的黑衣人尸首都被烧了个干净。

“何人放火?”宋居易急问。

“牢头放火。”

“牢头为何放火?”

“牢头是朵兮薄教信徒,最是迷拜圣灵。我们抓了他,他却说是受圣灵启示,替她立功升天为神。”忤作说完骂道:“一群冥顽无知的东西。”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咯噔一下,互视一眼,心知不妙。只得赶紧前去大堂。

此时云南府衙门开始掌灯,亮如白昼。公堂外的大院里乌鸦鸦一片跪了一群瑟瑟发抖的女妇,而大堂之上,两教教主与磨车笑意盈盈端坐右边,左边则坐由人服侍,一脸无所谓的邢缨、眉头紧皱的刀眉、木无表情的英与必里、只顾卿卿我我的南宫无我和王纯,以及事不关已,大口喝酒吃肉的戾猴。云南府尹没坐在堂上,居然在指挥役差端饭送酒,跑前跑后。想必是两边都得罪不得,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陪尽小心。

柳佐哈哈大笑,打破了这难堪的沉寂,大踏步走进公堂道:“贫道一日不曾进食,也饿得很,管饭管饭。”

沐琚、周义、山海、徐九龄、宋居易随后入内,钟信怀抱红狐而进。云南府尹虽不曾见过钟信,却是知道沐琚、周义的,不由心中叫苦,忙唤人安排更多桌椅,奉上更多酒食。磨车看到钟信怀抱红狐,不由面色微变,旋而微笑饮酒。

周义看外面跪着的女妇,故意问府尹道:“大尹,为何有许多女妇跪在院前?”

府尹看了两教教主一眼,又看了磨车一眼,额头直冒汗,不知如何回话。

朵兮薄教主淡淡一笑道:“她们不诚心礼佛敬道,修仙遇劫,自罚下跪而已。”

“哦?”周义看向院外,提高声音:“尔等当真是修仙不诚,自罚而跪?”

女妇惊恐万分,看着两教教主和磨车不敢说话,只把头埋得更低。

徐九龄冷笑一声,大声道:“你们这群无知妇人听着,这堂前便有真龙天子派来的钦差,如此时机,你们若还是不肯说实话,日后便不要怪皇帝陛下不曾为你们申冤昭雪。”

人群一片骚动,却还是无人敢言。

刀眉忍耐不住,起身向外厉喝道:“尔等居然跪拜这老妖婆而轻慢皇帝陛下钦差,是不信真龙天子而信邪魔外道乎?如此大不敬,皆可斩!”

人群大哗,更有人吓得喷血倒地而死。

家园 现在的武侠岂不就是五百万字

你那几千字不够看的

家园 没办法,没这个能力啊,只有几千字几千字的写。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章

堂下一阵难言的沉默。

有人爬出来匍伏在地:“求钦差申冤,我是被他们在街上劫走,从不曾求修仙升天。”

有人叩头泣血:“求圣上救民妇,民妇是去山上采摘野货掉进山谷,被他们关了的。”

“求青天大老爷,民妇待要出嫁,却被他们半夜掳走。”

……,……,……喊冤声此起彼伏。

刀眉瞪向磨车,冷声道:“磨车,你还有何话说?”

磨车眉目婉转看向刀眉:“刀眉,当年你两次到我盛典之上观礼,可还是如花似玉的女娃儿,目今却为何如此铮眉刚目?甚是可惜啊。”

“你这三十年倒是容颜不老。”刀眉讥道。

“我只是极早开启慧根而已。”磨车说着纤手婉转指向公堂外的女妇道:“这些人都是有慧根之人。”

“你胡说甚?”

“纵然有慧根,也须得有人指点迷津,点拨慧根才是。”磨车举袖掩唇而笑道:“这些人便是有慧根却不自知,两教教主只是为她们启智明慧而已。所谓非常人当然要用非常法。”

刀眉明知她强词夺理,却不知如何反驳。

“原来事情皆是两教教主所为,看来是我等错怪前辈了。”周义即道。

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教主面露微愕不满之色,但一时之间也不敢反驳。

邢缨慵懒坐起身,阴柔而笑:“纵然是有慧根,也不可不告而劫与朝廷律法作对。”

磨车一笑道:“钦差说得是,过于急切反而好心办了坏事,回去之后必令众教徒好好反省,闭门思过。”

“公然违抗律法,闭门思过便算?我手腕的血白流了?”英与必里忽冷笑道。

“你待要怎地?”阿咤力教主面色一沉,喝道:“你一个闲散公子哥儿,还要在我这都纲都纪官面前撒野不成?”

“他不能撒野,我可能撒?”沐琚道。

阿咤力教主正在气头上,脱口而出:“一个继承不了爵位的疯子,有何能耐可撒野?”

“住口!”磨车忽斥喝一声,起身就抽了阿咤力教主一巴掌。

徐九龄拍掌大笑:“打得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阿咤力教主虽怒,看着磨车,又看看徐九龄手中闪着寒光的利斧,终不敢出声。徐九龄还回瞪了他一眼,举着斧示威。

朵兮薄教主向沐琚施礼:“世子请勿见怪。”

沐琚看了对方一眼,淡淡道:“黔国公爵位乃是世袭,纵然我是疯子,这位置旁人还就夺不去。”

“那是,那是。”朵兮薄教主陪笑道。

“都不要吵,好好用食。”钟信开口道。

“就是,如此美食在前,尽是吵闹,实在是煞风景。”王纯亦笑道。

一众人等,就是钟信与王纯身份最是尊贵,两人开口说话,其他人也就不再做声,低头用餐。席还未撤,周昂、冷峻和贞仪也到了府衙,府尹也顾不得许多,只管叫人送饭送酒,让他们饱餐再说。待众人饱餐后收拾得当重开公堂,一个半时辰已过,府尹似乎才松了口气。

“昂儿,这一天下来可查到甚么有用的线索?”公堂之上,众人各自落座,周义向周昂问道。

周昂看了周义一眼,望向磨车道:“磨车前辈,我今日重点查了以您的名字审结的案子。”

磨车抿唇一笑:“可查到甚?”

“晚辈原以为这些案子皆是前辈所为,今日实地堪察方知是多人案件。”

“为何?”宋居易问。

“磨车与其说是名姓,不如说是一个名号。”周昂道。

“那又如何?”磨车淡笑道。

“除了您,其余唤做磨车的女苦主都在案件审结后不久先后亡逝了。”冷峻冷冷道。

“这又如何呢?”

“她们还俱是死于同一天,虽不同年却是同月同日而逝。”贞仪道。

“这就有些玄乎了。”英与必里瞪了磨车一眼,幸灾乐祸道。

“对此我甚是疑惑,回想诸多案件才豁然开朗。这些女子死亡之期,正是三十年前那起婆婆指证媳妇杀夫之日。”周昂直视磨车道。

“你怎知三十年前杀夫的磨车便是我?三十年前我已是两教圣灵,并无家室之累,何须杀人?”磨车笑道。

“错,三十年前你杀夫在先,成为圣灵在后,相差不过一月。”

“昂儿,你须得证实三十年前的磨车便是堂前的磨车前辈。”周义温和道。

“她已承认了。周昂并不曾说三十年前是她杀夫。”柳佐慢条斯理地笑道。

“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并非不受朝廷节制的邪魔外教,两教教主登位固然要上报朝廷请旨许可,这圣灵之立亦要受朝廷封赐。或许你以为这一切仅保存于远在天边的京师,但其实黔国公府一直有底档保存。我请贞仪姑娘查阅了黔国公府中存档,得知你当年娘家姓氏,名字,与云南府衙门所记相同。”周昂冷静道。

“那也只是同名同姓而已。”磨车绵绵叹息一声,起身向府尹道:“大尹,我这身子甚乏,若此事不必立案,我且回去将息。”

“且慢,这掳劫女妇一事总得有个交待。”山海声音宏亮道。

“有何交待,莫非你还想屈打成招,要我项上人头回京师向陛下邀功?”阿咤力教主满面涨红,跳起身指向山海,怒喝道。

磨车轻轻笑着,慢慢吟唱歌曲。众人一时不解皆望向她,钟信怀中红狐眼中亦现出迷醉神色。钟信微惊,轻轻起手点了红狐睡穴,红狐软在他怀中闭目睡去。过得一阵便听到公堂外人声鼎沸。

衙差惊慌入内禀报:“大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衙门外来了无数妇孺老少堵门。”

“恭迎圣灵,恭迎圣灵。”公堂外来山呼海啸之声。

衙差再报:“大老爷,祸事了,祸事了。全城信众都向衙门这边涌来了。”

徐九龄不信邪,赫然起身持斧道:“甚么不好了,祸事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何了不得。”说完起身持着利斧就往外跑。戾猴怕兄长不测,也跟着跑出去。周义见了也起身向外,刀眉和周昂也跟了出去。

衙门朱漆大门紧闭,外面则叫得天响,五人跃上墙头向外一望,果见外面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云南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徐九龄望着那些满头白发却如中魔咒的老者,那些稚气未脱却眼带巅狂的弱冠少年,惊而笑道:“我徐九龄在江湖上杀人如麻,这些人冲到面前还真下不去手,罢了罢了。”

徐九龄转身欲下,刀眉忽道:“看后面。”

徐九龄忙又回身,只见在这群老弱妇儿身后,竟有无数精干壮汉手持各式枪刀剑戟不要命的向衙门奔来。

周义忽叹息一声道:“难怪陈御使要上书陛下取缔两教,如此下去,岂非重现火莲堂夺国之祸。”

徐九龄也笑道:“怪不得邢缨要装孙子,真龙天子与邪魔外道相比,这云南府百姓性命须臾之间可被邪魔外道挟控,真龙天子却远在天边,救之不得。若你们与之正面相抗,很可能得不偿失甚至尸骨无存啊。”

“你杀人如麻都下不去手,我们自然是斗不过了。”周义缓声道。

宋居易却冷嘿一声,随手从背囊中掏出一把金砂往信众当中一撒,那金砂就在众人头顶上爆出灿烂花火,还飘着香味。焰火虽不足为奇,但这般随手撒出便能看到奇异花火,还是少见。信众一时寂声,皆抬头观看。

刀眉似有所悟,笑道:“所谓信众,皆是不知技艺所致吧?居易懂得雷火之术,龙儿明了取火之途,便不似两教信众一般迷妄。”

周昂想起他与李龙在大藤族时的对谈,微微一笑,点头附和。

“我能从女身变为男身,想来也并非神异之故,只是这大千世界有天际真人之能者甚少,以致被视为神异。若百年之后此术得以发扬光大,我这女身变男身也不奇特。”刀眉道。

周义看向刀眉,忽道:“眉儿,百年之事我们无可掌控,但当下,你倒还是做个神仙的好。”

“啊?”

周义握住刀眉的手道:“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目今磨车前辈明显在给我们下马威,我们若与两教信徒明刀明枪对抗,确实不利,先退一步回去再谈。”

五人退回公堂之上,磨车也停了歌声,转身就往外行。

“磨车前辈,晚辈相信前辈身为圣灵,地位尊贵,绝不会做出掳掠他人之事,想必是手下诸徒有人要败坏两教名声或讨好教主与圣灵,才做下这等恶事,但请前辈交出人来,我们也好交差。”周义道。

磨车停步回首,打量周义,又打量刀眉,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娃还真是孺子可教。是啊,退一步两全齐美,海阔天空,何乐不为呢?”

“那?”周义看着磨车问。

磨车水袖一甩笑道:“我自会派人究查,明日你们到堂前领人就是。”

“多谢前辈。”周义拱手道。

磨车看向两教教主道:“你们还不随我回山,是要留在此处过夜?”

朵兮薄教主起身,向众人施礼道别,拉着阿咤力教主先行离开了云南府衙门。

南宫无我抬头望着磨车远去,握着王纯的手道:“纯儿,还是你好看。”

王纯娇笑:“你这一晚只想着这些?”

“也想不了别的,这磨车多半与我南宫世家无关呢。”南宫无我笑道。

钟信抱着红狐起身,府尹过来相送。众人也纷纷告辞离开。沐琚不想回家,英与必里就与他一同前往周府落脚。钟信回到府中头一件事便是去看望石勇。石勇饮了寒水煮的折耳根,呕吐数回,终于转危为安。曲枫也得了李龙的解药,伤情大转,众人疲累一日,各自安歇。冷峻与贞秀、贞仪也一同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云南府尹派人前来周府通报,说是磨车派人送了掳劫女妇的主犯到衙门自首,并指明由周义前去确认。周义就和刀眉一同前往衙门确认,却万万想不到自首的主犯居然是琵琶女。

“为何是你来自首?”周义本能不信,惑然问道。

琵琶女淡然一笑:“为何不能是我?”

周义看她脸上,颈上,手上被红狐咬伤的伤痕,再看她眉目间那一缕云淡风轻,心中颇为不忍,就道:“若不是你做的,就不要认。”

琵琶女看了周义一眼,柔声道:“师父说待我过得此劫,便赐我磨车之名。”

“你师父当真是磨车前辈?”

“当然。”

刀眉即道:“你莫信她胡说,这三十年多少名唤磨车的女子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周义亦劝:“姑娘,掳劫是重罪,三思而行。”

“我师父都说与我听了,那些女子皆是修为有限,与师父缘浅。”琵琶女向周义深深道了个万福道:“谢公子关心,我已投案,还请不要打扰我师父。”

周义与刀眉四目相对,甚是无可奈何,只得嘱咐府尹将女子先行关押再做打算。一路走回来,周义都默不作声。

“义郎,于心不忍?”刀眉笑问。

周义轻轻摇头:“她弹着琵琶驱使那些年轻儿郎杀人时并不曾有半丝仁慈,只是看到她替磨车顶罪,还是有些不知如何言语。”

“最担心甚?”

“信徒的迷狂吧。”

刀眉将周义的手一握道:“且回去看看行简居易有何线索在手,一个磨车,我不信打不倒她。”

周义一笑点头。

“况且你不是说我可以在此做神仙吗?那就回去好好谋划谋划,看看怎么做神仙。”

“眉儿,你说得不错,我们快快回去。”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马车铃铛响,两人避开一边,不料马车却在身边停下,马夫向两人拱手道:“相问二位公子,此去如何到周府?”

周义小心问:“不知阁下要到哪个周府?”

马夫惑道:“我只听差遣的人说到云南府寻周府中人即可,难不成这里居然有许多周府?”

“阁下是到周府寻亲还是?”

“是送棺材来,说是归家。”

“阁下从哪里来?”周义忙问。

“曲靖。”

周义‘哦’了一声,拱手道:“我便是周府中人,阁下可随我来。”

“好呢。”马夫道:“二位公子可要上来坐?”

周义点头,便与刀眉飞身上了马车前位一同坐下,马夫便赶着马车跟着周义指点往周府去。唐行简与宋居易一早已在府门等候,见车来到,与马夫结了帐,便把马拉到一颗印楼,掀开后帘,众人就看到帘内放着一个棺材。

“这是赵御使的棺材,我们专门请人送过来的。”唐行简笑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一章

一颗印楼内,贞秀正持帚在院内清扫。刀眉抬头望,就看到冷峻立在二楼回廊默默凝视着贞秀。而他们一同居住的房门仍然紧闭,整个回廊也还没有其他人。冷峻一直注视着唐行简与宋居易一前一后将棺木从马车上抬出来抬到正厅之上才转身走下楼。渐渐陆续有人用完早膳从饭厅走向正厅,看到两人突然抬了一口棺木进来,都好奇地奔来看。

唐行简启棺,棺盖很容易就启动。

“这棺盖这般易启,不怕坏了赵御使的尸身?”周昂疑惑道。

宋居易把棺盖向后一推,棺盖滑开,唐行简轻巧接住将棺盖放置地上,然后指着棺内道:“诸位且看。”

众人围观而望,都不禁发出惊呼声。钟信抱着红狐施施然而来,众人让开一条道,乃诺更是忍不住就叫:“国公爷快看,御使大人是活的。”

钟信抱着红狐低头望去,只见棺内死者面色红润,安祥躺在棺内,仿佛只是安睡。不过再仔细看顾就明了确实死了,胸膛无起伏,并无呼吸。只是逝时已久,竟然光鲜如生,也是神奇。红狐低下头去嗅赵御使尸身,突然挣扎欲下,被钟信起手封了穴位,僵卧怀中。

钟信看红狐动作,已知有异,就道:“看来赵御使死得怪异。”

“国公爷说得不错,我和行简连夜赶去曲靖,原以为赵御使必然经已下葬,不料去到赵府方知御使一直停棺义庄。”宋居易凝视尸身,目露尊重,缓声道。

“为何停棺义庄?义庄向来是为无主孤魂提供的最后居所。”邢缨缓声问。

“赵家是尊了赵御使生前遗嘱,密不下葬,停棺义庄的。”

“我巡按云南,曾带冷千户到曲靖祭奠过赵贤弟,当时并无异样,也曾见墓。”陈天祥道:“为何却说他停棺义庄?”

“爹爹到得云南我便随侍在侧,是亲眼见御使有墓的。”陈幸嫔亦道。

冷峻也点头。

宋居易弯腰将赵御使尸身扳起,在那之下置放着一方锦帕,宋居易将锦帕取出打开,内幅处写着字:“这信是赵御使临终前亲笔手书的。”说着,宋居易将信双手呈送给陈天祥:“大尹,您看吧。”

陈天祥小心接过锦帕来看,原来这信是写给他的。

“鸣禅兄,事情紧急,望兄莫怪仪礼不周。但望您到云南尽察两教祸事,弟去则无憾。弟三日前尚身康体健,怎知前日误饮红汤,这两日心口隐痛不绝,恐是遭人暗算,不久于世也。”

“红汤?”陈天祥疑惑抬头,望向钟信手中的红狐。

“我仔细问过赵府家眷,得知御使所言前日曾去过丽阁,当时丽阁老鸨殷勤款待,怎知回来后就直叫心口痛,两日后便亡了。”唐行简道。

曲枫一听,惊道:“我昨日在山谷被赤甲攻击,也是心口隐痛不绝。幸得公子救命。”

“难道御使也被赤甲攻击,那为何不现白骨?”柳佐惑道。

“何为赤甲?”李龙问:“莫非就是我在山谷看到的红色飞虫?”

“正是。”柳佐点头道。

“他一个御使,为何要去妓院?”邢缨问道:“朝廷明令官员不可嫖妓,虽说丽阁对外号称音乐院,以赵御使为人,应当也不会去吧?”

“号令是号令,但这世间还真有不去妓院的朝廷命官?”英与必里笑道。

“当然有,我爹爹便不去。”陈幸嫔瞪了英与必里一眼道:“你当这世间男子皆似你这般寻花问柳,好吃懒做,胡作非为?”

“幸嫔姑娘,我何时得罪你,你要这般挤兑我?”

“你说我爹爹坏,我便不依。”

“必里,你还真是小瞧大尹了,四年前孝庙亲赐‘义夫’牌匾于他的。”邢缨笑道。

英与必里看了陈天祥一眼,伸伸舌头,不再言语。

“唐大哥,赵御使为何要去丽阁?”周昂问。

“是去查人的。”唐行简道:“他当时任御使就是为了查云南两教事务,一路从京师而来,到得贵州府遇到一位老妇,深夜到官驿求他救人。老妇家族上下皆是两教信徒,有独子,向来强健体魄,高大俊美,一心想进京做大汉将军光宗耀祖。半年前其子被两教教主招入教内任护卫,其子甚喜,只当是做大汉将军的前兆。不料两个月后其子逃回家中,只住了几日,就在父母面前心痛而死。死后尸身更被赤甲噬咬变成白骨,家族中人皆被赤甲攻击,只得老妇一人拼死逃出,老妇受惊过甚幡然悔悟,誓要为爱子家人讨回公道。赵御使听得此言更是一路访查,发现诸多教徒家中皆有儿女入教后失去音讯。”

山海忽叹唱一声:“阿弥陀佛。想来这些人家儿女便是那些勇不畏死的黑衣人或喂养赤甲的女尸了。”

“老妇儿子在家中住了几日?”周昂问。

“赵御使家人亦不清楚,毕竟赵御使并非武林中人,何曾想得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唐行简道。

“赵御使为何会前往丽阁查人,他是如何将此事与丽阁牵扯到一处的?”

“他一路来到云南府途中连遇七起相似死亡事件,令他怀疑此事是一起集体逃亡,但最终逃亡者悉数死去。七人中五家皆缄口不言,另有两家则说其子身亡前两日曾到丽阁买醉,赵御使从不曾在其他人口中听到确定人名或地名,是以听说丽阁之后便有心前往究查。”

“结果饮了红汤,两日便亡了?”周昂略有些心惊道。

唐行简点头。

“为何他尸身不腐?”乃诺看着棺内,好奇道。

“无从知晓,我们曾在义庄启棺看视,其家眷亦为之惊异。”

“曲兄,可有见解?”周义问。

曲枫苦笑:“赤甲之事我当真孤陋寡闻。国公爷若都不曾在小姐口中听过,我们这些人必然不知。”

“虽不知何故,但我对赵御使遗体略做了检验,发现其身体七窍皆以檀香木堵塞,据说是家乡习俗,为防亡逝于外地的游子三魂七魄离体不能与父母相见,特以檀香木封七窍。”

“人若被封七窍必死,想来那钻入人身中的赤甲也是这个道理。”英与必里笑道。

“国公爷,可要剖心证实?”宋居易看向钟信问。

“赵御使忠烈可嘉,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毁体伤身。”钟信道。

众人皆点头。

“龙儿,你此去辛苦了。”钟信转向李龙道。

“倒是不辛苦,就是这几天都不曾合眼,跑得腿要断了。”李龙笑道。

“叔叔,那磨车送来的犯人是谁?”周昂问。

周义叹息一声,一时不语。刀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是琵琶女。”

“琵琶女?看着她将死,便卸磨杀驴了。”李龙说。

“将死?”周义微疑道:“她甚好啊,全无伤重之色。”

“当时红狐扑过去咬她喉咙、手脚,我情急之下还重重打了她一掌,绝无可能还活蹦乱跳的。”李龙疑道:“真是琵琶女?”

“丽阁琵琶女?”唐行简问。

周义、刀眉俱点头。

“看来丽阁必然是两教产业,丽阁中人也必是两教中人。”

周义沉吟半晌道:“龙儿不会说谎,但我所见琵琶女又确无伤重之像,这当中可能又有甚曲折难解之处吧。”

“还有一事。”李龙看向刀眉说。

“何事?”刀眉问。

李龙从袖中取出一份公告递给刀眉道:“不知何故黎符那月被以杀人之罪判处斩刑,已报上都察院了。”

“啊?”刀眉一怔:“如何又杀了?”

“我略做打听,是因黎符南蛇与那月相争,那月因此杀南蛇两名手下,导致南蛇发忿作乱,胙城镇抚等官认为是黎符那月挑衅杀人在先,理应同罪,因南蛇已亡,只把那月事报都察院。”

“那月可有叫冤?”刀眉急问。

“来不及细问。”

“这?”

“眉儿不必焦急,人命案子,都察院都会派巡按御使前往案发地覆察,以防冤枉错断,待我们尽快将云南府中事了结,转回胙城,应当能救到人。”周义道。

“目今也只能如此,那当下该如何了结云南府事?”刀眉道。

“你们可不能对赤甲伤人之事敷衍了结,匆匆回京。刀眉,你是不曾见到赤甲,真正吓死人了。若不能斩草除根,万一那天我在睡梦中被赤甲钻进房内吃掉,可怎么好?”英与必里颤声叫道。

“师兄,必里说得有道理。”一直不曾说话的沐琚缓声道:“赤甲和黑衣死士都必须斩草除根。”

“赤甲应当好办,火焰花甚难栽种,对泥土气候皆十分挑剔,火莲堂立足贵州百年,也只在小姐所居火焰谷成片种植成活。但即便成活亦不是颗颗皆能开花结果。”曲枫道。

“火焰花还会结果?我当日并不曾见有果啊?”钟信道。

“火焰花结果才能留种,但果实没有三年五载结不出。开花者为雄株,结果者为雌株。既然赤甲是靠火焰花滋养,想来一把火将火焰花烧掉即可灭掉赤甲。”

“昂儿,你和冷千户、贞秀、贞仪姑娘再去府衙查一查,看看这三十年有无各类飞虫入城伤人之事记录在案。若不曾有,便无须过度担心。”周义沉吟道。

“是。”周昂应道。

周义又对贞秀、贞仪说道:“琵琶女暂押府狱,你二人时不时去看看她,套套话也好。”

“是。”贞秀、贞仪应道。

“我和二师兄去查磨车驯养黑衣死士的巢穴。”柳佐说。

“多几人去好些,我也去。”周义道。

“义郎去,我自然就跟着去。”刀眉笑道。

“贞秀,你与贞仪是我求太后放人带出来的,在云南府人生地不熟,凡事定要与周昂、冷峻相商,尤其遇着危险之时不可冒进。”山海严肃道。

“我明白,谢同知提醒。”贞秀道:“我会好好保护妹妹。”

“姐姐,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拖累你的。”贞仪温柔道。

贞秀一笑点头,冷峻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眼露温柔。

“你们去是去,须得小心谨慎,以免扩大事态。”邢缨道。

“刑监丞,你这般谨慎小心,莫非是因为陛下对两教之事终归有所担忧?”陈天祥缓声道。

邢缨轻叹一声道:“我离京前日,钦天监上了一道奏折,说西南方角星动摇不止,两教在云南府根深蒂厚,若逼之太甚,恐生变。陛下登基不过三年,才平定安化王叛乱,若云南再生变,怕有损陛下龙威。依我往日性子,十个教主也被我那两把凤头刀拿下了,但目今只能先忍气吞声。”

“黑衣死士似乎与生死判关联不大,我与行简就把心思放在丽阁这条线上,看看能不能查到磨车的把柄。”宋居易道。

“幸嫔姑娘,你也来一起查?”唐行简笑道。

陈幸嫔却把头一昂,冷嘿一声,不答。

“幸嫔姑娘不来为好,我若走了,陈御使身边须得有个人在。”冷峻说。

“曲兄,今日可还能去丽阁见肖天佐?”钟信问。

“我去问问公子。”曲枫说。

“好。”曲枫应声往外走。

“你们都走,我和阿琚留在这里守门。”英与必里道。

“我要随师兄去丽阁。”沐琚却说。

“阿琚,不要去吧?”

“你不去就是。”

“这不好,当初我和你重归于好,就发誓从今往后不离不弃。你一定要去,我就跟你去。”

“阿琚,赵御使停棺于此,需要人把守,你和必里就留在此。”钟信说。

“师兄?”沐琚提高声音叫道。

“阿琚,你听不听我话?”

“你信我,我就听你话。”

“我信你,你也要信我,此处真的很重要。”

沐琚目露悦色,轻声道:“既然这里很重要,那我就和必里留下。”

英与必里一听,拍胸而笑。

“我陪你去。”邢缨笑道:“装了几天孙子,跟你去活动活动筋骨。”

“你们既然约了在丽阁见面,我和行简正好可随侍在侧。”宋居易说。

“居易,先把棺盖上,若赵御使体内真有赤甲,这棺盖便是保命之物。”钟信轻轻点头道。

唐行简与宋居易合力把棺盖盖上。

“龙儿,你才回来,且在楼里歇息两天。”

“确实想好好将息将息。”李龙笑道。:“昨夜像是不曾睡够。”

“你们去调查黑衣人,我认为带些檀香木防身较好。虽说难言有效,但死马当活马医,试试无妨。”唐行简说。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二章

周义道:“府里就有檀香木,诺儿,快去取来。”

“好咧。”乃诺应声出门。

“这赤甲到底是何物?”李龙问。

“龙儿,我说与你听。”柳佐仍有些许后怕地说:“我从头到尾看到了。”

“我也想知这赤甲到底如何厉害。”刀眉笑道:“大家不妨坐下,听柳同知细细说来。”

众人大多不知赤甲事,便都坐下来,听柳佐细细述说。贞秀、陈幸嫔、沐琚、山海时不时接一句,英与必里还举了被徐九龄划伤的手来添油加醋。即使经历过的人还是听得惊心动魄,更不用说不曾亲历的人是何等的心惊胆颤,刀眉更是紧紧握住周义的手,好似生怕他被赤甲害了一般。乃诺和风清扬不知何时回来,就坐在门槛上一边听一边削着檀香木,时不时又问一问,也知了个来龙去脉,周昂、李龙帮着他削。待到檀香木削好,南宫无我、王纯、徐九龄、戾猴、曲枫也从湖中小院来到一颗印楼,乃诺便又多削了些檀香木分给他们五人。

“昨日失约,今日不知能否约到肖天佐。国公爷,你且稍待,我去见过肖天佐,若无意外,自会叫曲枫来唤你。”南宫无我笑道。

“不必,我就与你同去见肖天佐。”钟信道。

“你们都去有事,那我也有事。”乃诺笑道。

“诺儿。”周义忽严肃地看着乃诺:“这几日你就留在楼里,不要再乱跑。”

“我不是乱跑。”乃诺道。

“总之我不许你一个人在城里到处乱走。”

“你管不着我。”乃诺把眼一瞪道。

“诺儿,听爹爹话,事非寻常,莫要让爹爹忧心。”刀眉柔声道。

乃诺听母亲的话,不再出声。

王纯笑道:“诺儿真是可爱,我若有个这般可爱的儿子就好了。”

“纯儿,你若能替我生个儿子,必然比他更可爱。”南宫无我道。

王纯笑道:“走吧,先把南宫家事了结再说。”

众人各自离去,李龙与沐琚和英与必里留在府内照顾,但府中自有差役做事,他们三人也无甚可帮手,沐琚和英与必里便在正厅搬了棋盘来下棋,李龙先去看望石勇。

风清扬一直在卧室陪伴石勇。

“风大哥。”李龙轻唤一声,坐在他身旁。

“为何要用盐?”风清扬轻声道。

“啊?”李龙一时没反应过来:“风大哥,你说甚?”

“你们在正厅说得热火朝天,我在此处静修全听到了。”风清扬笑道:“似乎都怱视了盐。”

“盐?啊,是说三师父进得盐洞最早看到那三具女尸埋在盐里?”

风清扬点头。

“赤甲应当是在火焰谷以尸养土,栽以火焰花孵化而成。按国公爷说法,他看到开花的火焰花被移栽,即只有雄株才能养虫。只是为何离了火焰花,赤甲仍以尸为食?”

“如此我亦不知,但这世间万物向来相生相克,有毒之株必有解毒之物,可能火焰花的雌株便能克赤甲。”风清扬道。

“风大哥,你认为赤甲真的在贵州火焰谷?”

“你不这样看?”风清扬笑问。

“赤甲于磨车就如天助,不可能假以他人之手。但看磨车在盛典中的姿态,她不是那种能来回奔波的人。既然火焰花是被移植,会移至何方?”

“最有可能移植的便是磨车所居之处?”

“不太可能,她身为两教圣灵必有无数人服侍,人多眼杂,绝密便很难保密。”

“云南府这附近可有盐场?”

“你认为她在盐场养花?”

风清扬一笑道:“我游历粤地之时常吃粤人所做盐焗鸡,用盐做食就听过,用盐养花种草就不曾见。”

“盐焗鸡啊?我会做的。当年在梅龙镇有位广东客商常住我家客栈,思念家乡口味教过我做这道菜。”李龙笑道。

风清扬笑道:“或许火焰花从火焰谷挖出来不是为了移植。花除了观赏之外向来有何用处?”

“把花研汁磨粉可以用来做胭脂水粉之类。但这与盐有何关联?”李龙道。

“盐有美容之用。四川富顺县有公井镇,自北周武帝起就因盐置县设镇,自古以来就是最好的盐场。当地盐户多有用盐为家中女子美颜者。盐亦可做驱邪之用。磨车乃两教圣灵,若做得恶事多难免会畏惧邪魔,为令自己心安而以盐驱邪。”

李龙起身道:“风大哥,我去云南府衙查一查盐政。”

“顺便查一下磨车的籍贯。”

李龙重重‘嗯’了一声,跨门而出,就见乃诺笑嘻嘻的靠在门边立着。

“作甚?”

“你出去,我也跟你出去。”乃诺笑道:“这两日守在楼里,闷死我。”

“你两人同去,目今非常时期两人同行有个伴会好些。”风清扬朗声说。

“走吧。”李龙道。

乃诺兴高采烈地跟着李龙下楼。两人走过正厅,陈天祥也搬了椅子过来观棋。李龙向着沐琚说:“小师叔,我们出去了。”

“嗯,嗯。”沐琚正被英与必里一匹马绊着,眉头皱着挥手,头都不抬。

李龙一笑,拉着乃诺走了。陈天祥指着棋盘道:“走炮,走炮。”

“哎呀,大尹,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懂不懂?”英与必里叫道。

“嘿,嘿,莫怪,莫怪,我向来别无爱好,只是嗜棋。”陈天祥笑道。

沐琚起身:“大尹,你来下一盘吧,必里在京师时向来是琴棋书画、风花雪 月,这些我倒真不如他。”

“多谢,多谢。”陈天祥便过来坐下与英与必里奕棋,两人棋逢对手杀得天昏地暗,不曾想沐琚早已趁隙离去。

李龙和乃诺去到府衙,第一眼便看到周昂陪着贞秀出来,看他们去处应当是牢狱。李龙心念一动道:“乃诺,他们应当是去看那自首的疑犯,我们也跟去看。”

乃诺点头,两人就快步追过去。周昂看到,只是微笑点点头,四人便一起同行来到牢狱,在衙役引领下去看望琵琶女。琵琶女端坐牢中,果然没有丝毫重伤之态,李龙为之惊疑。

“你为何无事,我明明见你受了重伤?”李龙惑道。

琵琶女抬首,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师父灵力加持,你如何能害到我?”

李龙瞪着她好一会,缓声道:“我才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必然是其他原因。”

贞秀看琵琶女容颜秀丽,双眸灵动,甚是喜欢,就道:“姑娘,你何苦为了一个魔头浪费大好年华?”

“我不曾浪费大好年华,我师父教我弹琵琶,授我灵力。将来出得狱去即可执掌两教圣灵之位,位居万人之上受人景仰。”琵琶女坚定且温柔地说。

周昂也不说话,忽然抽剑就朝琵琶女斩去。琵琶女本能起手欲挡,周昂手微微一移,剑尖划过琵琶女的右手背,翻起皮肤却不曾见有血流。

“姑娘服用五毒教的僵尸毒?”周昂回剑直视琵琶女问。

“师父与我服食的是本教圣丹,可起死回生。”琵琶女傲然道。

“姑娘纤纤十指,弹出如玉琵琶音,何等金贵,不可毁伤。”贞秀过来,从怀中取出玉瓶与手帕,为琵琶女撒下一些药粉在手背,用手帕替她包扎道。

琵琶女微微一笑,待要说话,忽面色一变,随即尖叫一声:“我心好痛!”

贞秀一怔。

周昂一惊,叫道:“定是心内有赤甲。”

“快拍它出来。”乃诺亦叫道。

李龙随手便朝琵琶女心口拍去,哪知琵琶女猛力拍打右臂至手背,尖叫道:“好痒,要痒死我了。”

贞秀用力扯下手帕,就见赤甲幼虫从手背伤处嗡嗡飞出,直冲她的面颊而来。琵琶女惊而倒地。周昂、乃诺、李龙正要去救贞秀,却被眼前景象惊住:赤甲绕贞秀而飞,却不伤她。贞秀也被这景像吓到,踉跄后退,赤甲跟之而退,但就是不伤她,也不去咬其他人。李龙运起寒冰诀,贞秀身边涌起白雾,赤甲受寒纷纷落地。乃诺、周昂起脚力踏,将赤甲踩成泥屑。贞秀低头望赤甲,手足俱颤。琵琶女抬首紧盯着她,眼中竟有一丝愤恨,突然悲叫一声,跳起身伸爪就朝她面目抓来。李龙一掌拍去,只听‘啪嗒’一声,琵琶女的手骨居然就断了。

琵琶女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断手。

乃诺吓坏了,惊道:“五毒教的尸僵毒这般可怕?”

“尸僵毒不会这么快出事。”周昂冷静道。

贞秀上前扶住琵琶女叫道:“快救她,快救她。”

周昂、李龙、乃诺目瞪口呆,他们如何懂得救琵琶女?琵琶女猛地抓住贞秀的手,张嘴就咬。乃诺顺手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乃诺,住手。”周昂伸手急挡:“小心打得脸骨也折了。”

乃诺随即变招,将手撑住琵琶女的头道:“你还想伤人,还是快想想如何救自己吧。”

李龙起手封了琵琶女手脚穴道,贞秀将她小心放在地上坐好。琵琶女沉吟良久,缓缓落下泪来。

“不想死,就把解救之法说与我们听。”李龙冷静道。

“你们斗不过我师父的,她就是神灵。”琵琶女道。

“神灵也有被天收之时,我们就是来收她的天兵天将。”李龙笑道。

琵琶女微愕看向李龙。

“那山谷里应当死过不少人吧?”

琵琶女点头。

“但我们一个都不曾死。”

琵琶女叹息一声道:“确是如此,我亦十分意外。”

“还有她,赤甲都不敢动,如此,还不是天兵天将来收你师父?”李龙笑道。

琵琶女疑惑不已,显然被李龙说动。

“姑娘,就算你能成为两教圣灵,也须得先有命在。”周昂劝道。

琵琶女低头沉吟半晌,缓声道:“我这命已死过一次。”

李龙看着她。

琵琶女也看向他道:“你那一掌确实伤及心脉,待我回到圣殿已快不治,是师父用圣丹救了我。”

“圣丹?是指用火焰花提炼而成的丹药吗?”李龙追问。

琵琶女茫然望着李龙:“甚么火焰花?”

“你不知火焰花,至少应知赤甲吧?”

“赤甲自然是知道的。”

“黑衣死士尸体的赤甲与盐堆里女子尸体里的赤甲应该有所不同吧?”

“盐堆里的赤甲品种最好。是师父要用的。”

“盐堆散落时,有一个女子还不曾完全断气,难不成你师父是用活埋三女的方式养赤甲?”

琵琶女点头:“师父说这样养出来的赤甲非常鲜美。”

贞秀皱眉,目露憎恶。

李龙笑了笑道:“活血养赤甲,又有盐堆保鲜,自然鲜美,你师父难道是想把赤甲养肥之后也吃了?”

“我不曾见师父食用赤甲。”琵琶女道。

“你体内为何会有赤甲?”周昂问。

琵琶女眼中现出惊恐之色:“我自小便是孤儿,是师父把我捡回来养大。师父不会害我,绝对不会,定是我自己在山谷不慎被赤甲幼虫攻入身体残留至今。”

“那你还真得多谢贞秀姑娘,若不然,你明日必死无疑。”周昂道。

“或许是周指挥的那一剑救了她。”贞秀说。

李龙却笑道:“若果姑娘服食的是尸僵毒,明日便不会死呢。”

“绝无可能,我师父不会喂我服食尸僵毒的!我是要接替她成为圣灵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我服食尸僵毒?”琵琶女眼现红丝,怒道。

“你师父这三十年可没少寻她的继任人,可惜最后都死了。”周昂道。

“我都说了那些人与我师父缘浅!”琵琶女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

“她可常去丽阁?”李龙又问。

“不常去,但丽阁老板每个月都会到圣殿看望师父,来给师父请安。”

“丽阁是两教产业,下属回圣殿向圣灵请安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凡事皆向圣灵请安,两教教主会否不服?”

“他们断然不敢。”琵琶女鄙夷道。

“阿咤力教主可能不敢,但那朵兮薄教主倒不似会害怕圣灵之辈。”贞秀道:“我当日在盛典之上见他言语气度都不同一般。”

“你听过‘生死判’名否?”周昂缓声道。

“生死判是甚?”

“你一问三不知,你师父当真把你当继承人?”

“我师父说过,待我接任圣灵之位,两教之中所有事物都说与我听。师父还说她又不能长生,终有一日会由我执掌两教。”

“你师父说不能长生,似乎不曾说不老。她三十年前任两教圣灵之时已过而立之年,但三十年后再看她,仍似而立之年的女子。人最是贪心不足,从前她求不老,谁知目今会不会求长生?你在她心目中再重要也比不得她自己重要。”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三章

琵琶女狠狠瞪着李龙,仿佛要吃掉他一般。

李龙微微一笑道:“你一问三不知,我等留此无用,就此别过。”

乃诺点头就往外走,贞秀有些可怜琵琶女,轻声道:“她手折了,若留她在此恐怕不妥?”

“她是云南府收押的人犯,无有府尹许可,我们带不走她的。”周昂说。

“她有师父加持,不必理她。”李龙微微笑着说。略为玩笑的语气却有着一丝让人无可违拗的坚定。话说完随即跟着乃诺离开牢房,贞秀也就只好跟着走了,周昂最后一个出去。琵琶女望着自己的断手,眼中掠过一丝惊惶,但终究没有出声。李龙嘱咐周昂再细查一下磨车的籍贯,便与乃诺前往盐政衙门去了。

云南虽地处西南边陲远离京师,但在前朝即为元世祖忽必烈个人封地,倍受重视。大明开国以来又由沐氏世治云南,也向来受朝廷重视。天下盐政虽归户部管辖,但因云南吏治特殊,云南盐产虽不如其他地区丰富,尤其难以匹敌四川富顺县所产,但足够一省开销之余还能供应边饷,是以朝廷特在云南设都转运盐使司,掌管云南盐政。李龙和乃诺此去便是云南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盐使司衙门的记录相当详细,特意另设一薄列明两教采买的盐科,其中磨车所用之盐标明必须是富顺县公井镇所产。而全权处理磨车用盐事务的是丽阁老鸨。

箭头指向丽阁倒不意外。

乃诺翻看这些记录,忽然‘咦’了一声。

“何事?”李龙问。

“除了磨车,城里还有一些商户也只用公井镇所产盐科。”乃诺笑道:“这些商户我居然都去过呢。”

李龙想起周昂平时做法,就提了毛笔过来给乃诺:“把商户名都写出来。”

“我不会写。”

“啊?”

“我会认字,但字写得忒差,蚯蚓一般。我上回刻三从四德牌,还是要哥哥帮忙写的字。”

李龙失笑:“好吧,你说我写。”

“嗯。”乃诺就捧起卷宗一字一字的读,李龙细心书写,又问他这些商铺在何处,做何营生,方知乃诺最近数日一直在为周义寻找与玻璃店相同的手串。

“若就是寻不到第二串手串当如何是好?”李龙笑问。

“那我回京时去求求皇帝,看他肯不肯将手串赐予我。”乃诺认真道。

“你莫太执着了。”

“若是皇帝也不给,那我就不寻了。”乃诺点头道。

李龙一笑,继续认真写字。

“这些商户都是经营木料的,檀香木、沉香木、紫檀木、金丝楠之类都有,偏偏就不曾有寻龙木。”乃诺叹息道。

“寻龙木若易得,玻璃店掌柜又怎能奇货而居,正所谓物以稀为贵。”

“云南府没有,可能其他地方有,回京路上要好好寻一寻。”

“乃诺,你说是檀香木堵了七窍还是因其木之香导致赤甲死了?”

“不是红狐克赤甲?”

“红狐可克赤甲……”李龙沉吟半晌道:“盐洞中女尸所养赤甲乃磨车专用,但赤甲明明噬人血肉,她若服用定然要用其他法子,总之不会生食。”

“量她也不敢生食。”乃诺笑道。

“凡制药为丹均须有药引,不知这赤甲是药还是引。若是药,莫非是用檀香木为药引以赤甲入药做长生不老丹?”

“赤甲受火焰花香驱使攻击人,那火焰花估计也是药。”

“有可能。二师和三师去寻黑衣死士巢穴,想必也能一并寻得火焰花植种地,不如我和你去问一问那些商家,有无丽阁或两教中人定期采购檀香木?”

“好啊,好啊,我们去吧。”乃诺拍手笑道。

两人辞了转运使前去集市。

“乃诺,自入京师后,生死判中人有无主动寻过你们?”李龙一边望着集市繁华,一边问。

乃诺摇头,李龙不再追问,淡笑着加快了去集市的步子。

“我这几日到处跑,原不在意,今日听三师伯讲述,再仔细看这四周人群,你可发现他们身上都有相同信物戴在身上?”乃诺笑道。

李龙点头笑道:“各式赤甲吊坠、香囊、腰带、钗环,真正好生意。乃诺,你可信鬼神?”

“不信。”乃诺居然出奇地坚定道。

“哦?”李龙颇有些好奇地看向乃诺。

“我自小与母亲走南闯北,看过不少巫婆神汉装神弄鬼,到最后都不过尔尔。所遇艰难我们能解决的自然与鬼神无关,若不能解决的,那帮巫婆神汉也帮不了。你说如此这般,我为何要信鬼神?”

李龙笑道:“你比我还厉害些。”

“你信这世间有鬼神?”

李龙点头,轻笑道:“我还是信陛下是真龙天子的。”

“啊,陛下啊。”乃诺哈哈笑道:“那我也是信的。”

“你说要是我们在这集市喊一句:“磨车是老妖婆会怎样?”李龙忽道。

“会怎样?”乃诺环视集市一眼,忽停步高声叫道:“磨车是个老妖婆,大家不要信她。”

集市中人一时被乃诺喊得愣愣盯着他们。

“你看,并不曾怎样。”乃诺两手一摊,对李龙笑道。

李龙轻咳一声,也学着乃诺高声叫道:“圣灵是老妖婆,大家不要信她。”

啪、

嘭、

呯、

蓦然之间,那无数的鸡蛋、菜叶梆子、萝筐就朝两人扔过来。

“这人竟敢对圣灵不敬!”

“杀掉他们!”

“把他们送圣殿治罪!”

李龙和乃诺冲出愤怒人群,飞身上房,远远看到一个光头和尚和一个道姑向这边奔过来。

“这两人倒是总能及时在集市现身。”李龙道。

“这两人应当就是在集市散发两教信物,收取香火的。”乃诺道。

和尚和道姑也飞身上了屋顶向李龙和乃诺奔来。李龙和乃诺相视一笑,飘然而去,和尚与道姑紧追不舍。两人一直远离集市之后才停下来,望着身后远处和尚与道姑有些气喘吁吁的追过来。

乃诺笑道:“轻功好果然省事儿。”

和尚和道姑追过来经已面红耳赤。

“你们功夫不好就不要追来了。”乃诺笑道。

道姑大怒,脚步末稳就挥起拂尘凌空跳起朝乃诺狠抽下来,乃诺轻身后退,道姑在半空中忽惨叫一声,直扑下房梁。李龙和乃诺一怔,急冲上前。旋尔听到和尚的惨叫,也扑倒在房梁之上。两人后背各插着一枝箭,深入腔内。

乃诺几乎本能大叫:“生死判!”猛抬头,就见更远处,有一黑衣蒙面人绝世独立,风拂衣襟。

李龙和乃诺赫然前冲,黑衣人一弓双箭朝两人劲射而来。箭若流星,风亦不能追。李龙和乃诺只得闪避,两箭射在房梁上,箭尾绽开,散下两条条幅。李龙取下近前这条条幅,只见其上以血书写:受人所托,取尔性命。生死判。

李龙惊回首,那人已然不见。

“哎……我原以为生死判当真不过是个夸大的传说,却不想他自己送上门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李龙叹道。

乃诺亦取下近身条幅,展开看过不由一惊:“糟了。”

“何事?”李龙即问。

乃诺将条幅递来,李龙看去,只见幅上以墨书写:丽阁有难。两人疑惑互视,李龙道:“我不知丽阁在何处。”

乃诺道:“我知,我这几日逛遍云南府,大抵都知在何处了,要去么?”

李龙沉吟一会,点点头道:“那人特意说丽阁有难,还是去看看好。”

乃诺摩拳擦掌,笑道:“随我来。”

丽阁楼高四层,前院宽阔停放车马,后院有百花争艳环绕酒池肉林,池林之中有小岛,岛上有简约木房。一年三百六十日,富贵者即可入酒池肉林寻欢,那木楼则是源源不断供应酒食之处。只是今日,丽阁却是空荡荡无丽人。仅有钟信、邢缨、唐行简、宋居易、王纯、曲枫,戾猴在此。花园内,钟信放手让红狐奔跑撒欢,曲枫摆琴轻弹弦音,戾猴居然玩性大发,追着红狐在花园内跑来奔去。其他人各据一处却又不远,或坐或卧,怡然自得,李龙、乃诺于房梁上看去,斗然疑惑,如此景象,何来丽阁有难之说?

哈哈哈,丽阁大门外传来徐九龄那已令人熟悉的笑声,李龙和乃诺小心转身望去,就见徐九龄、南宫无我与一位着蒙古袍的独眼老人跃进丽阁大门,直奔后院而来。

“肖天佐?”李龙喃喃道。

“应当是了。”乃诺说。

两人顺势又转过来,望着花园里的众人。园中众人与肖天佐互相见礼,即随他到池林的木楼去。钟信轻唤一声,红狐扑奔于怀。肖天佐望了他好一会,抬头望房梁道:“上面两个孩儿,下来吧,莫玩闹了。”

李龙和乃诺嘻笑而下,随他们一同进入木屋。大门一关,整栋木屋便陷入黑暗,肖天佐点燃四方墙壁八盏油灯,众人看到的只是一个有着足足十二根擎天木柱撑起的空屋。

“屋子空荡荡,有何用处啊?”乃诺笑道。

宋居易一笑道:“你问问行简便知。”

唐行简用脚踏了几下地板道:“这木地铺睡着定是相当舒服。”

“滚起来也相当舒服。”徐九龄大笑道。

邢缨瞪了徐九龄一眼,冷笑两声,却不说话。

“都静声,且正经听肖叔说话。”南宫无我道。

李龙小心退到最后,小心看顾木屋,这屋子太过空荡,到底会如何有险,他自己也想像不出了,只得静观其变。肖天佐抢过徐九龄手中利斧向其中一根木柱走去。这十二根木柱一般粗,一个人伸长双臂方能抱住,根根乌黑发亮。

肖天佐朝柱底连斩三斧斩出一个缺口,随后伸手进去扯出一根铁链,他扯着铁链往后退,众人便看到一张渔网网着金光闪闪的金条被拖了出来,木柱内还传出金属撞击之声。

王纯哈哈笑道:“竟有如许多黄金,无我,这些金子足够为我建三生三世的金屋了。”

“肖叔,难不成这十二根柱子里?”南宫无我亦是惊讶不已,指着木柱颇有些手足无措地问。

肖天佐点头,指着被他斩过的木柱从左至右缓缓踱步而行:“金、金、银、银、银、银、珍珠、宝石、翠玉、沉香、琥珀……”

“肖叔,这最后一根木柱里是甚?”戾猴去到最后一根木柱前,拍着木柱问。

肖天佐将斧头递到戾猴手中,戾猴看了他一眼接过,学他一斧斩到木柱底处,再斩一斧下去,红狐忽发出一声尖叫。李龙比其他所有人都更警惕地将目光移向木柱,徐九龄亦被红狐这一声尖叫吓住,上前一步就将斧头抢在手中,双眸紧盯着木柱。

曲枫面色一变,沉声道:“这柱里藏有赤甲?”

“藏在柱里,应当也是死赤甲吧?何须害怕?”乃诺笑道。

“这是樟木。”李龙走上前轻拍木柱道。

“樟木能生得这么粗,是百年老木吧?”乃诺道:“是把活赤甲放入樟木柱里,赤甲也算值钱物?”

“何须猜来估去,直接一斧下去不就清楚了。”肖天佐夺下徐九龄的斧头举手就斩。

“肖叔!”徐九龄急叫:“当真就这么斩下去?”

“为何不可?你向来在江湖杀人无数,竟怕小小飞虫?”

徐九龄尴尬笑道:“还真是后怕呢。”

肖天佐冷笑,一斧斩下!柱底露出一个缺口,肖天佐伸手入内同样抽出一条铁链小心且轻缓的抽出,随着金黄色火焰花干花被从纱网中抽出,一股浓郁的花香亦随之在楼内散发,红狐不停嚎叫,在钟信怀中挣扎。钟信心知不妙,想要离开,但那脚步却是半点也迈不动。李龙一直心中警惕,却不曾想那火焰花香竟是那般浓郁,浓郁得仅在瞬间便令他心神恍惚,但他仍紧盯着肖天佐,却见他神色平常,毫无迷醉模样。众人中,最清醒的只有唐行简。唐门擅毒,多年浸淫其中,定力非常人所能及。唐行简见势不妙,随手探入宋居易背囊取出一把掌心雷就朝木柱砸去。噼噼啪啪的焰花撞击木柱散出耀丽火花,散发出雷火特有香味,一时间便把火焰花的浓香冲乱了。

“快到屋外去。”唐行简大叫,一手拉住宋居易,另一手扯住钟信就往外退,众人惊醒也随着他疾速退出屋外。

肖天佐忽撕开纱网就将干花朝门外掷去,花瓣粉碎洒了众人一身。蓦然间,众人听得曲枫惨叫一声,正惊疑间,曲枫突然厉喝一声,当胸一掌就朝钟信劈来。

肖天佐阴笑,亦斥喝一声,向钟信夹击过来。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四章

钟信身形一低就滑了出去,正要跃过池林,不想花园大门口冲来两名黑衣人,弓弩齐射又把他逼回木屋前。

唐行简斥喝一声,雨针射向肖天佐。肖天佐挥袖一拂,袖笼都被射成一个个窟窿,甚是令人悚然。

邢缨抽出背上一双凤头短刀就朝曲枫挡去,曲枫却是全然不顾危险,见邢缨拿刀来挡,伸手就抓,邢缨只得回刀,拿手紧握曲枫手腕叫道:“曲兄!”

曲枫睁大眼瞪着邢缨,神色茫然。

骤然间,戾猴亦发出一声吼叫,挥舞狼牙棒也去追钟信。王纯伸脚一挡,戾猴扑倒,人就朝池林滚去。只听得‘喀嚓’声响,池林两边竟弹出刀枪,说时迟那时快,徐九龄和南宫无我一边一手就把戾猴扯了上来。

乃诺踉跄要倒,李龙赶紧接住,乃诺低声道:“我心跳得好慌。”

李龙微惊,亦觉有些许头晕脑涨。

曲枫和戾猴皆萎顿倒地,李龙也把乃诺放下来,替他运功调息道:“可好些?”

乃诺深呼吸,轻轻点头:“好些。为何你不似我这般难受?”

李龙疑惑道:“我亦不明。”

瞬息之间,各人身位即变。肖天佐躲过唐行简雨针,再次追来,宋居易一把掌心雷扔到他面前炸响,肖天佐只得倒退回木屋前。

唐行简随即从怀中取出数粒粉色丹丸,身形转处一人一粒入喉:“此丹可抗百毒,这火焰花毒应当也可抵抗一阵。”

李龙低语:“唐大哥,须得带乃诺回周府。”

唐行简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得肖天佐大喝道:“无我,他们是你杀父仇人,你居然不为父报仇?”

“肖叔,父仇是要报的,只是不在当下。”南宫无我说。

“当下便是最好!”肖天佐喝道:“他们师兄弟皆在云南府,正好一网打尽。”

“肖叔,我目今正与纯儿相恋,不好下手。”南宫无我笑道。

邢缨一听,笑道:“南宫无我,你倒是实诚。”

南宫无我手抚王纯香肩,哈哈一笑。

“徐九龄,你也不为你师伯报仇?”肖天佐转向徐九龄喝道。

“肖叔,当年我和弟弟离开师门,便向师父举过誓,不插手南宫世家事,您叫我为师伯复仇,须得师父首肯。”徐九龄道。

三人正说话间,李龙低声对唐行简说:“唐大哥,为何乃诺闻火焰花香难受,你我却不会?”

唐行简沉吟道:“或许与内力或伤病有关。曲前辈中过箭伤,徐九应看样子是个外功高手,你我和乃诺相比,乃诺内力差些。”

“肖天佐,当年事已了,三年前朝廷大赦,你若还执迷不悟,誓要追杀国公爷,少不得要将日月神教诸人卷入争端,若是因此惊动陛下,陛下将你们重新列为钦犯,日子可怎么过?还是放下执念,安度晚年的好。”宋居易直视肖天佐,朗声道。

李龙听到声音,抬头望向肖天佐,复轻声向唐行简道:“唐大哥,适才一片迷魂,肖前辈倒不曾受到影响。”

“用寒水煮折耳根固然可以解毒,但是否可以事前防毒则未可知。”唐行简缓缓说着轻吸一口气,也自有些迷晕胸闷,心知不能久留,便望向肖天佐朗声道:“肖老前辈,逝者已矣,您何必还如此介怀?若是担忧老来无依无靠,便取一柱白银回家安度晚年便是,何苦下此毒手?”

邢缨却笑道:“谁知他有无偷梁换柱,早就取了一柱金银跑了。南宫无我,你家家产便只得这十二柱金银珠宝?”

“我家自有金山银山,但大多被朝廷抄走了。”南宫无我道。

“你怎知是朝廷抄走得多?当日查抄南宫世家本是意外,而你们南宫世家经营数百年,狡兔不止三窟吧?”邢缨挑衅地笑道。

肖天佐面色微变,南宫无我亦有些疑惑望向肖天佐道:“肖叔,他说的似乎在理,我家当年的帐本皆由你执掌,能否将帐本与我看看。”

“当年只顾着逃命,如何还会把帐本带在身上?”肖天佐冷声道。

“你身为管家,没有帐本在手也应当清楚南宫世家财物去向。”王纯笑道:“无我,你说是也不是?”

“就是。肖叔,除了这里,我家败宝还放在何处?”南宫无我道。

肖天佐大怒,喝道:“你这不孝子,不思为老爷报仇,只会算计钱财,今日便杀了你,替老爷雪耻。”

“肖天佐,你家公子要你拿帐薄你就拿出来,左推右搪是何用意?再说你不过是南宫世家管家,端甚长辈架子?”邢缨讥笑道。

肖天佐面色骤变,倏间退入木屋,众人正惊疑间,一条火龙就甩了出来,随之飘起极浓郁火焰花香,红狐在钟信怀中悲鸣,曲枫和戾猴双眼发直,跳起来就去抓钟信。

“国公爷,莫伤我弟弟。九应,快醒醒。”徐九龄拦在钟信面前去挡,被戾猴一棒打在肩膀上,痛及彻骨。徐九龄大怒,举斧就斩,戾猴却似全然不知面前人便是哥哥,没命的拿着狼牙棒就敲,转瞬间便是十数招,徐九龄瞧准空隙一脚将戾猴踢昏在地点了穴道。邢缨和钟信见状,也不多言,夹攻曲枫,趁隙也点了穴道,和戾猴扔在一处。

“肖叔,快拿解药来!”徐九龄急得大叫。

李龙背起乃诺叫道:“徐前辈,周府有解药,我们快快离开此地。”

徐九龄一听,赶紧去背戾猴,宋居易也把曲枫背在身上,南宫无我牵着王纯的手跟着邢缨和钟信一并走,唐行简断后。

嗖嗖嗖,黑衣人三箭连发,势大力沉,邢缨连夺两箭,第三枝箭直飞徐九龄面门。徐九龄张口咬住待要吐下,三驽已疾射而来。

三驽即来,三箭随之又来。这两名黑衣人的射箭功夫,无论手速与力道都远非那些只会送死的黑衣死士可比。

铛铛铛,钟信蓄力连发六针,将箭驽打下,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人就朝池林掉去。邢缨大惊,来不及挽手,双脚将钟信拦腰一夹,硬生生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到木屋前。唐行简怕肖天佐伤人,旋身护在二人身边。

众人也只好又退回木屋前。

“肖天佐,你不让我救弟弟的命,我就杀了你填命。”徐九龄面色一凛,举斧照着肖天佐面门连斩三斧,他自恃练就金钟罩不怕肖天佐使诈,这三斧斩得咄咄逼人,逼得肖天佐连连后退差些落入池林。肖天佐侧身滑至身后,不待徐九龄转身,一脚将他往池林中踢去。南宫无我急伸手扯住,两名黑衣人即时向他连发箭驽。王纯挺身救爱郎,冲上前去以红伞一挡,箭驽皆落水中。

南宫无我拉着徐九龄退了回来。

王纯收伞回退,忽觉胸口发闷,踉呛两步就倒。

邢缨夺步过来扶住,惊道:“师姐。”

“师弟,我不舒服。”王纯抚额道。

南宫无我面色顿变,向肖天佐伸手叫道:“肖叔,你这里有无解药?先拿来。”

肖天佐冷视不语。

“肖叔!”南宫无我厉喝一声。

肖天佐微愣了一下,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玉瓶递给南宫无我,南宫无我伸手去接。肖天佐忽狞笑一声,手一松玉瓶掉下,南宫无我伸手便捞,肖天佐以掌变拳就打向南宫无我的手。南宫无我借势一推一挽,玉瓶在手。不料肖天佐手一震,一股三尖刺便从右袖口冲出,南宫无我收手不及,便被三尖刺刺伤手背。血流之时半边身猝然麻痹,竟迈不开步。肖天佐眼神发狠,三尖刺向南宫无我当胸刺来。钟信飞脚踢开他的手,再一脚踢中胸口,肖天佐噔噔噔连退三步,撞到木屋门槛上才稳住身形。钟信拉着南宫无我退回,此时南宫无我右手背发绿胀涨,半边身已无知觉跌坐地上。

王纯惊道:“行简,这是尸僵毒否?”

唐行简先封住南宫无我右臂穴道,轻声道:“尸僵毒不会即时起效,我先封住他右臂穴道,延缓毒性向心脉漫延。周府有解药,我们须得冲出去。”

南宫无我轻轻点头道:“你救我的命,我会报答你。”

“你不用报答我,只要不再谋逆造反,涂炭生灵便好。”

唐行简从背囊取出银瓶,倒出一粒粉色药丸:“这是我们蜀中唐门的花露丸,可延缓世上任何毒药毒性,虽不能彻底解毒也可挡得一时。你先前已食一粒,就再服一粒吧。”

南宫无我点头,取药服下。

钟信盯着黑衣人,忽道:“你二人都戴了人皮面具?”

黑衣人不语。

“你们在我们面前戴面具,岂不就是说我们识得你们的真面目?”钟信又道。

“识得又如何,今日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黑衣人出声,是个年轻男子。

“你要连南宫无我也一并杀了?”

黑衣人发出讥讽笑意:“不杀掉他,难不成要留着过年?谁会见了这十二木柱的金银珠宝不心动?”

“肖天佐,你也心动了?”邢缨道。

“他不曾心动又如何会在三尖刺上涂抹毒药?只是从前他一直不敢做。大赦之前怕锦衣卫追查,大赦之后怕南宫无我突然寻来要他的命。这十三年来我天南海北不停寻找南宫世家财富,不曾想居然就在眼皮底下藏着。”黑衣人怪笑道:“终于等到南宫无我自动送上门来,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肖叔,江湖上关于南宫世家宝藏的消息是你故意透露,引我来云南府的吗?”南宫无我问。

“少爷,老奴担惊受怕太久了,想把这一切都了结。”肖天佐说。

“少废话,杀了吧。”立在花园门口的黑衣人开口,是个妇人。

“丽阁老板?”宋居易盯着妇人,即问。

“肖天佐,你是磨车的人?”徐九龄喝道:“那就不共戴天了。”

王纯突然抚胸呕吐。

邢缨惊道:“师姐?”一声落下,自己也手软脚软。

王纯面色苍白:“师弟,师姐有些难受。”

“不要磨蹭了,必须冲出去。”邢缨沉声道。

李龙忽哀叹一声:“我们冲不出去了。”

“为何冲不出?”邢缨恼道。

“师叔,您看东边。”李龙指向东边天空叫道。

众人猛抬头望向东边,就见一片红云滚滚而来。

徐九龄惊骇大叫:“赤甲!”

他们惊骇不已,怎知黑衣妇人也惊骇不已,指向肖天佐喝道:“肖天佐,你说这花香引不来赤甲,为何骗人?”

肖天佐骇然道:“明明赤甲远在百里,就算这火焰花香再浓烈,也应是闻不着的啊。”

“赤甲来了,我们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快逃。”妇人尖叫,转身就逃。

妇人刚一转身,一支箭穿云而过,就将她钉在墙上。李龙惊回首,可惜木屋挡了视线。

“国公爷,您可好?”花园门外传来周昂急切的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周昂、冷峻、贞秀、贞仪奔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李龙讶然道。

“我在衙门看到赤甲如蝗虫列阵飞过,怕钦差出事,就跟着跑过来了。”贞秀眼中还透着惊惶,看向邢缨,缓声道。

“你看到赤甲飞过,不思躲避居然还想着救人?”邢缨看着贞秀笑问。

“我一时情急,顾不得许多。”贞秀低首,轻声道。

“我们查阅云南府档,这三十年来从不曾有赤甲在城中出现,不知为何今日就出现了?”周昂说。

“想必赤甲是闻着火焰花香来的。”唐行简缓声道:“这干花花香比鲜花花香浓郁十倍不止,把火一点更加是香飘满城,可不就把赤甲引来了。”

“唐大哥,你的意思是这赤甲便是在城里养的?”李龙即问。

“我们看到赤甲飞过的方向似乎确是在城里?”周昂缓声道。

此时,赤甲从丽阁楼顶倾泻而下飞近花园,就从妇人身体层层穿过,妇人身体顿时化成白骨倒在地上。池林对岸的黑衣男子吓得弓都掉了,双腿发软跌坐地上。赤甲却并没有攻击他,直向木屋内飞去。不曾亲眼见过赤甲之威的邢缨、唐行简、宋居易、周昂、乃诺、戾猴、冷峻、贞仪都吓呆了,见过赤甲之威的钟信、徐九龄、南宫无我、王纯、曲枫、李龙、贞秀更是手足生寒,肖天佐亦然。

“要是赤甲又飞出来怎生是好,我们哪里跑得过?”贞仪面无血色,倚在冷峻身边尖叫道。

“妹妹莫怕,我进去看。”贞秀说着就往木屋里走。

冷峻一把抓住:“贞秀,我去。”

贞秀温柔一笑,推开他的手道:“赤甲不伤我。”

冷峻一愣,贞秀已跨步进屋。李龙和周昂赶紧跟着她率先进去木屋,其他人虽然惊怕却挡不住好奇也跟着进去。就见层层叠叠的赤甲排着队从香樟木的缺口处飞进去,转瞬间已经充满了整根木柱。众人听得木柱内声如闷钟,好像随时要被撞破飞出一般,个个面面相觑,腿脚发软。蓦然间贞秀冲过去就用碎木把缺口堵住,钟信随即连发数十根绣花针,把碎木牢牢钉紧在木柱上。

“快逃吧。”徐九龄额冒冷汗叫着,率先退出木屋。谁也不敢在赤甲面前称英雄,听着那仿若死亡闷钟般的嗡嗡叫,皆转身落荒而逃。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五章

众人逃出丽阁大门,直奔到云南府衙才停下脚步。冷静下来互相对视,看各人狼狈模样,皆笑出声。肖天佐与黑衣人已然不见。

“国公爷,可要请兵去丽阁?”唐行简在一众人中最是清醒,就问。

“不妥。”宋居易道:“兵卫过去只是送死,还是你我过去监视吧。”

“我去。”贞秀道:“赤甲不伤我,我去看守。”

冷峻看了贞秀一眼,不语。

“姐姐……”贞仪也有些担心地唤。

“妹妹,姐姐在牢狱中与琵琶女相见,她身上飞出赤甲并不咬我的。我去最适宜。”贞秀认真道。

钟信双眉微耸看了贞秀一眼,对唐行简道:“你们三人同去吧。切记不可近木屋,只在丽阁外巡视看看有无可疑人进出就好。”

“国公爷,我再到城里走一走。”周昂缓声道。

“我随你去。”李龙即道。

“我回府衙再查阅查阅。”冷峻说。

“我与夫君同去。”贞仪娇柔道。

冷峻点点头,却望了贞秀一眼。贞秀只向钟信、邢缨施礼率先转身便走,唐行简与宋居易不敢与贞秀远离,也跟着去了,其他人就各自散去。

周昂走在路上,李龙跟在其后,笑问道:“你要去何处?”

“去寻赤甲来处。”

“嗯?”

“从赤甲飞行踪迹而言,赤甲应当就是在城里养的。”

李龙想了想道:“莫非就在水晶琉璃铺?”

周昂看向他。

“琉璃、玻璃乃稀世之珍,却藏于陋巷,难不成只为了十年盛典装神弄鬼?”

周昂想了想点点头,夺步飞奔,李龙也跟了上去。琉璃铺寂静无人,两人穿过厅堂走入内室,依然空无一人,只是内室后门打开了。两人小心走出内室来到院子里。琉璃铺院子不似其他人家都是种花养鱼,大约一丈远的对面建了三个火窑,两大夹一小,当下只有中间那小火窑在燃烧。而这一丈远的地面则铺着青石板,中间放着一张石桌、两张石椅,左边墙角有井,右边则建了一间石屋。院墙极高,想必是防人偷窥制琉璃之法,青石板间生长着些许野草野花。

李龙闻着香味,轻声道:“樟木香味。”

周昂走近小火窑细看道:“掌柜在烧炭。”

“没听说用樟木烧炭的。”李龙笑道。

“掌柜怎生不见?”周昂望向石屋:“莫非他住在石屋里?”

“瞧瞧便知。”李龙走过去推门,石门缓缓而开,正对着的是寝室,右手边还有一间空房,透着光亮。周昂和李龙来到右边房门口,往里伸头一看,吓得本能一哆嗦缩回了头,抚心冷静半晌才鼓足勇气再伸头进去望。原来这半边石屋上吊挂着好多纱网,只是目今全破了。

李龙抬头数数道:“一百零八条纱网。”

“估计里面养的全是赤甲。”周昂道。

“靠甚来养?难不成每天杀人?”李龙骇道。

周昂叹息一声。

李龙缓声道:“飞入丽阁的赤甲身形似剑形,较小,色泽似乎也比在山谷里攻击我们的赤甲更鲜艳。在山谷攻击我们的赤甲体形较圆,色泽暗红。是两个不同品种。”

“可惜我不曾亲见,不知是否与盐堆女尸中飞出的赤甲相同。”

“我也不曾亲见,红狐带我入山时已是尸积如山。”

“若这批赤甲如琵琶女所言乃磨车专用,飞跑了可是大祸。”

“因此掌柜吓得遁走了?”李龙笑道。

“或许我们在丽阁木屋守株待兔,就能揭开所有迷底了。”

“嗯,磨车若知赤甲出事定会寻来,我们守着丽阁转守为攻。”李龙望着正中间穹顶那一挂纱网,忽然轻‘咦’了一声,飞身而上伸手一抓,随即落下将手伸到周昂面前打开:原来是一对暗红色的茧。一个如大拇指甲盖般大,一个如小拇指甲盖细长。

李龙笑道:“这细长的当是今日所见赤甲,这胖大的便是当日山谷所见。”

周昂微微皱眉:“扔了吧。”

“扔了又破茧而出可就是祸害,放到火窑里烧了吧。”

“也好。”周昂边说边轻敲石墙,听到空响弯腰细看,眼前的石砖雕着花鸟,再仔细看就发现花蕊及鸟瞳是细微镂空。周昂扣着石鸟翅膀缓缓将石砖取出,原来里面存放着两朵火焰花的干花,干花透出淡淡的花香。周昂肃然,仔细查看四面石墙,足足找出九九八十一块石砖,不过他并没有一一打开,怕火焰干花香味过于浓烈。李龙靠在门口安静地望着,随着日渐西移,两人目光不知不觉间都望向了屋顶,那一百零八个纱网在微风中摇曳着,微光点点透过细圆琉璃瓦聚光于纱网内,神异的散发出温柔光芒。

“原来如此,以琉璃引月华滋养赤甲。”周昂缓声道。

李龙掌中赤甲茧传出轻微噼啪声,李龙惊道:“赤甲要破茧了?”

“快去火窑。”周昂急道。

两人冲出石屋就向小火窑奔去,将赤甲茧弹进小火窑,紧紧盯着赤甲茧在眼前烧成灰烬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算是能体会必里前辈的心情了。”李龙笑道。

周昂认真道:“我们一定要找到磨车驯养赤甲的巢穴,将所有赤甲尽数烧毁,绝不可让赤甲祸害云南府。”

“话虽如此,若就是寻不着呢?我们又不可能在云南府久留。”

“一定要寻着,云南府是我的故乡,绝不可让赤甲再在云南府害一个人。”周昂坚定道。

“若一日寻不着,你就在此留一日?”

“要尽快寻着。”周昂握拳道:“如此方可了无遗憾回京师。”

李龙一笑,看着小火窑渐渐熄火,道:“我们把纱网尽数烧了吧。”

周昂点头,回石屋将纱网取下全扔进小火窑里,李龙从井里打了几桶水上来泼熄了小火窑,将那半熟樟木从火窑内全部拖出,小心敲出一个小洞,就看到木内皆是火焰花和赤甲混合的干粉。周昂小心舀了半瓢水进去,一片妖艳的红色就呈现在两人眼前。

“这莫非就是赵御使所饮红汤?”周昂缓声道。

“原来是如此制毒么?以干花、赤甲和樟木锻烧成灰。”李龙想了想笑道:“不过更像是调配胭脂粉饼之类的物品。”

“这家掌柜必是磨车亲信无疑,再仔细查找查找。”周昂返身向前厅走去。

李龙跟上,两人在店内仔细查找,可惜除了帐薄之外并无寻到可疑之物。周昂翻查帐薄,许是琉璃过于稀少珍贵,今年唯一一笔交易便是周昂、石勇等人。

“帐薄都来不及拿走,掌柜是真怕的屁滚尿流,逃了吧。”李龙笑道,随手翻出一本进帐薄看,忽道:“啊,乃诺想要的寻龙手串有着落了。”

“嗯?”

“原来这掌柜曾经买进一根整木,磨了三份手串。”

“一根整木只磨了三份手串?”

“非也,余木皆被磨车取走。”

“那手串?”

“磨车也取走了两串,你所得的是仅余在掌柜手中的一串。”

“磨车为何要寻龙木?”

“女人想要拥有稀世之珍岂非太正常不过了。”李龙说着话,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哎呀,饿煞。”

“我们在此留下口信,让磨车前往丽阁如何?”

“好。”

周昂取纸笔留下口信:赤甲已飞丽阁。

“走吧,我一日不曾进食了。”

“早膳也不曾用?”

“就吃了两个大馒头一碗白粥。”

“哎,你到云南府这多日,我都不曾好好做过东道,走,今日就请你吃些好吃的。”周昂笑道。

“快去,快去。”

周昂带着李龙走出琉璃铺,转身往更深的巷道中走去,左拐右拐到一家小印楼前站立。李龙抬头看那门框就知这家小印楼颇有岁月了。大门半掩着,有人出来。两人站了好一会,直到又出来五个人,周昂才带着李龙跨步而进。

楼里很安静,女人都在井旁取水清洗碗筷。

“哎哟,哎哟,二公子,您可回来了,您还记得老身呢。”厅堂里一声欢音,一位正大仙容,白胖中年妇人就奔出来向周昂欠身道了一个万福。

“阿姆,可有好菌?”周昂温言道。

“二公子来了,天上掉的龙菌都有呢。”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周昂的手就往厅堂里走。

“阿姆,这是我京师来的好友李龙。”

“二公子的好友都是我的贵客。” 妇人笑着说,只是不肯放了周昂的手。“小官人莫怪,二公子来看我,我太欢喜了。”

“阿姆是我的奶娘,她做的菌菜味道极好。”周昂又道。

李龙笑着施礼。

“阿姆,阿樱可好?”

“阿樱去年出嫁了,好得很,多谢二公子牵挂。”

两人在桌前坐下,李龙看到胖妇腰间也挂着一个赤甲香包,笑道:“这香包好看。”

周昂顺着目光看过去,微微沉吟抬头问道:“阿姆,你也是阿咤力和朵兮薄教信徒?”

“我才不信那些妖魔邪道呢。二公子你当年离开得早,不知这些年云南府出了多少妖蛾子事儿。阿樱都被抢了去,幸得沐王爷派人寻找,他们才没敢害她,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胖妇人愤愤道。

“阿姆,除此之外还有何事?”

“近些年云南府时常有人无故失踪,虽多有报案,但府衙总是查不出究竟,还有些人也不知中了甚邪,散尽家财哭着喊着要做圣灵的门下狗。”

“近些年?”

“也就是近十年来的事儿。”

“哦?”周昂和李龙皆轻应了一声。

“哎哟,你看,你看,只顾着说话,可是饿着我家二公子了,我这就亲自下厨为二公子做菌。”

“阿姆,那这?”周昂指着胖妇腰间赤甲香包问。

胖妇面色微红,道:“这是王二蛋儿嫌做得不好扔给我的。我想着总是不要钱,挂一挂也好。”

“啊?”周昂一笑点头:“是巷尾那家专门走街串巷卖胭指水粉的王二蛋儿?这许多年过去手艺还是不见长,香包果然不太好看,阿姆挂着就变好看了。”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笑而不语。胖妇果然高兴,唤人取来自家酿的好酒,下酒菜先送上来给周昂、李龙充饥。过得一阵就陆续送来各色菌菜,量不多,品种多,最后端上来一锅热气腾腾的菌鸡汤。胖妇解了围裙坐在周昂身旁目中尽是慈爱,温言细语时不时替他斟酒夹菜,十分体贴。李龙看着轻叹息,原来周昂在故乡也是个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可他却甘愿做那注定得不到全心全意的侫臣。

夕阳西下,红灯照映,天空还下起了微雨。

周昂带着李龙辞别胖妇人,带着胖妇人为他装在食盒里的野菌饭食,美酒小菜前去丽阁。李龙借了伞遮着他缓缓走在有些凉有些冷的石板路上。雨点打落地面,棉鞋布鞋便易湿易滑,好在他们远从京师来,为了在风尘仆仆中多行路,在离京之时穿的都是皮靴,只是磨得久了皮靴也穿了洞,尤其李龙的靴子。

四月夜雨,还是有些冷的。

来到丽阁,依然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两人走到后花园,才看到宋居易一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却不见贞秀、唐行简身影。

“宋大哥,可用过晚膳?”周昂问。

“还不曾,贞秀和行简去厨房了。”宋居易笑道。

周昂和李龙走上凉亭,周昂将手中食盒和酒放在石台上道:“我带了三份饭食给你们,不如一起吃吧。”

“宋大哥,这丽阁其他人呢?”李龙问。

“我也奇怪呢,不知为何忽然都不见了,想必是丽阁老鸨把她们都骗走了吧。”宋居易道。

“我去唤唐大哥过来用餐,顺便去寻对暖靴穿一穿。”李龙笑道,转身跑回丽阁去。

“你们回府了?”宋居易为自己斟了一杯,轻饮着问周昂。

“我们去了琉璃铺。琉璃铺的掌柜在帮磨车养赤甲。但今日因丽阁火焰花过于浓郁,使得赤甲破网而出都飞到此处来了。”周昂道。

“哦?”宋居易笑了笑:“原来如此,且等贞秀姑娘和行简过来再详细说。”

李龙换了一对新靴与唐行简、贞秀一同回来,贞秀手中还端着一盘花生米,五人便坐在一处,一边听周昂讲述琉璃铺中事,一边饮酒用膳。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六章

“你留了字?”唐行简问。

周昂点头。

唐行简看向宋居易,宋居易沉吟半晌道:“此事须得禀报沐王爷、府尹、国公爷,若磨车大怒来袭,恐黎民遭殃。”

“是,尤怕赤甲侵城。”唐行简缓声道。

“我去禀报国公爷。”李龙起身道。

“贞秀姑娘,你也先回周府吧,这里有我们三个男子可也。”唐行简道。

贞秀听唐行简说出‘男子’二字,欲语无言,缓缓点头,与李龙一同离开丽阁回周府。李龙特意走缓两步落在贞秀身后,警惕四周。两人行到半路,忽听见府府衙的衙役们匆匆奔走四处张贴布告。远处更传来更夫打起更锣的声音和叫喊声:“宵禁了,宵禁了,城中各户须紧锁门窗,尤不可让任何飞虫蝇蚊盯咬!”

贞秀停步,轻声道:“莫非府尹已知消息?”

“贞秀姑娘,我们快些回府见了国公爷再做打算。”李龙说着,加快脚步。

两人赶回周府却并不见异样,直奔一颗印楼,厅堂内只见到乃诺。

乃诺看到李龙回来,就道:“城里是否宵禁了?”

李龙点头,贞秀则无声上楼去了。

“曲前辈在楼上静修,南宫无我与六师叔也在这里。徐九龄护送七师叔、英与必里和陈御使去府衙见府尹去了。”乃诺道:“国公爷怕磨车派人来袭,特派他们去提请府尹小心防范。”

“小师叔也去了么?”李龙道。

“我们回来之时小师叔都不在,只得御使和英与必里在埋头杀棋。”乃诺道。

李龙一惊:“怎会不在?”

“问楼中诸人皆不知小师叔去了何处,国公爷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走远,只能在楼上等消息。”

“我上去看看。”李龙说着箭步奔上楼去奔进石勇房间。

石勇已然好转,此时已能坐起,钟信倒不在。

风清扬看到李龙,微微笑道:“国公爷劳累,在房中将息。”

李龙便将今日之事说与风清扬和石勇听。

石勇讶然道:“我竟错过这等惊天之事。”

风清扬微微沉吟不语。

“风大哥?”李龙轻唤。

“与盐无关?”风清扬缓声问。

“一时看不出有何关联。”

“用月华养赤甲茧,以香熏染,再以檀香木烧成炭灰。这当中必有一个步骤是需要以人身养赤甲的。如此,必有一藏人处。”风清扬道。

“丽阁男女皆不见了。”李龙道:“这倒是值得追究。”

“丽阁?”石勇问:“是甚?”

“是民间音乐院。”

“可去府衙查过这些人的来去?”石勇道。

“不曾。”李龙问:“民间音乐院也可查么?我以为只王府音乐院才查得。”

“民间音乐院也须得向各地府衙报备,可查的。”石勇道。

“只是这偶尔不见,想来官府也不会管。不过正所谓宁愿做错不可放过,我就去查一查。”李龙笑道。

“我随你去,我在床上躺了几日,骨头都要折了。”石勇大声道。

“我也闷了几日,就随你们一同走一走。”风清扬起身道。

“不知丽阁可要加强警戒,我要去向国公爷请示。”

“此事我师父已考虑周全,交由大尹和七师叔处置,不必担心。”石勇笑道。

“好。”李龙应着,三人随即齐齐从卧房出来,石勇率先跳下楼去,李龙哈哈一笑,还是从楼梯下来了。风清扬也跟着他走了楼梯。

“你们要走?”贞秀从房中出来问,已换了新衣。

“贞秀姑娘,你也累了一日,且将息将息吧。”李龙道。

“你们都走了,我人留在此处也怕。”贞秀道。

李龙看了她一眼,缓声道:“好吧,你随我们走。”

“你们去何处?”乃诺也走出院子问。

“我们去查一查丽阁人事。”李龙道。

“我也去。”

“你也怕留在此处?”李龙笑道。

“这是我家,量磨车胆子再大也不敢来攻,怕甚。”乃诺骄傲道:“只是想出去走走。”

“好吧,一同去。”李龙点头道。李龙本想告诉乃诺他要买的寻龙木手串是有的,但转念又担心他私自行动,就把话压下了。

此时夜已深,府衙灯火渐明,明显内外皆加强了戒备。五人无声跃入墙内,小心避开巡逻转入二堂堂左的书简厅前,果然里面依然灯火通明。徐九龄抱着斧头坐在厅前太师椅上闭目入睡,五人蹑起手脚小心入内。

石勇中毒初愈,气息不稳脚步略重,徐九龄微微睁眼瞪了他一眼道:“你是国公爷弟子,怎生却最是无用?”

石勇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日后勤奋练习,定叫前辈听不出来。”

徐九龄耸耸肩,复闭目睡去。风清扬忽曲指弹了一下他的利斧。徐九龄把眼一睁,风清扬微微仰头,向院内空跃去,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徐九龄哈哈一笑,举斧跳出来到他面前。

“两位要打架?”乃诺笑道:“我来观赏。”

“我也不进去了,只随你们指派便是。”石勇转身坐在太师椅上哈哈笑道。

贞秀向里望了一眼,也缓缓转身坐在台阶之上,望着风清扬与徐九龄比武。

李龙凝视着贞秀的背影好一会,转身进得房内与邢缨、陈天祥、冷峻和贞仪见礼。

冷峻颌首:“你来了,我与贞仪寻到些线索。”

“可与丽阁相关?”李龙问。

“因丽阁出事,我与夫君特意查阅了与丽阁相关的文书。”贞仪温柔地说,双手将厚厚一叠文书递到李龙面前。

李龙接过文书翻阅。

“龙儿,你从何处来的?”邢缨问。

李龙抬头道:“小师叔还不曾回周府。”

“哦?”邢缨轻应一声,眉头微皱道:“是我们考虑欠周,不该让他与必里在一起。云南府之大,目今该去何处寻他?”

“世子乃黔国公后继之人,磨车应当不敢伤他吧?”陈天祥宽慰道。

“但愿如此。”邢缨轻叹一声,拍拍身边文书道:“龙儿,云南府的文书中甚多与两教相关的纠纷和罪案,我已令云南府将与此相关的卷宗全部整理妥当送上京师,与御使联名同请废除两教教主的都纲都纪官职,下旨彻查。”

“城内有多处两教产业,我亦请府尹派兵封查。”陈天祥道。

“如此,怕不怕信徒闹事?”李龙问。

“先封查后再作应对。”邢缨道:“赤甲之威太甚,我意不可拖泥带水。若确实导致民变,陛下震怒,由我一力承担后果。”邢缨正色道。

“我是云南巡按御使,后果由我承担。”陈天祥道。

李龙翻着文书道:“丽阁每隔三、五年便要换一批乐伎,甚是可疑。七师叔,今日肖天佐在丽阁设伏,丽阁上下人等皆不见,以三人行状,想必此事是瞒着磨车做的,丽阁其他人会藏于何处?”

“最两全齐美之法是将乐伎送与磨车,至于其他使唤婆子杂役,以三人本事皆可杀死藏于一处。”邢缨道。

“不知肖天佐与丽阁老鸨和黑衣人是何关系?”

邢缨冷笑:“姘头和儿子吧。”

李龙笑道:“以他隐忍谨慎性子,若不是至亲也不敢叫他们帮手吧。”

“此次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肖天佐也不曾想到会引来赤甲。”

“琉璃铺掌柜便是帮磨车养赤甲之人……”李龙向房中人做了简略说明。

“丽阁老鸨竟是被生死判杀手射杀?”坐在邢缨身后的英与必里惊讶道。

邢缨听英与必里说话,转头就瞪着他喝道:“你可想到阿琚会去何处?”

英与必里一脸的内疚,忙闭了嘴,只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你说你有何用?一辈子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琚怎生会有你这样的好友?只会害人。”邢缨怒道。

“邢监丞,此事也怪我,若不是老夫嗜棋,世子也不会让我。”陈天祥亦颇为内疚道。

“不怪您,就怪他,这王八羔子害阿琚不是一次两次了。”邢缨怒道。

英与必里不敢看邢缨,低着头喃喃道:“或许,或许阿琚又是去圣殿了?”

“嗯?”邢缨把眼一瞪。

英与必里额头冒汗,声音更低:“阿琚从前便是冲动去了小塘池,虽说害了国公爷,但也证明他所疑不虚。或许,或许他此次也是想去圣殿寻磨车。”

“他做错过一次,害得自己疯颠半生,怎会又去?”

“就是,就是他疯颠,才不知自己又做错了呢。”

邢缨发怒,举手欲打,英与必里急举手去挡。

陈天祥忙劝:“监丞息怒,息怒。”

李龙忽道:“七师叔,或许必里前辈说得不错。”

“哦?”邢缨看向李龙:“你也这般认为?”

李龙点头。

“我与你去圣殿一趟。”邢缨道。

“我也去。”英与必里说。

“你去作甚?”邢缨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道:“我派人送你回黔国公府,磨车再狠终究也不敢动黔国公,你留在国公府里不生事便是帮忙了。”

英与必里却道:“你不让我跟去,我也不回国公府,我去周府等阿琚。”

陈天祥见邢缨一直对英与必里横眉冷对,知他真着恼,就道:“一起等也是好的。”

邢缨见陈天祥说话,便不再理英与必里,向冷峻道:“冷千户,烦请你送大尹回周府。”

冷峻点头。贞仪就起身将有用文书寻了木箱装起一并带回周府去。邢缨走出屋对徐九龄道:“徐九龄,莫要打了,我要与李龙前去圣殿,你与冷千户,贞仪姑娘,贞秀姑娘一同护送大尹和必里回周府去。”

李龙却道:“七师叔,我有事要请贞秀姑娘帮忙,烦请石大哥替贞秀姑娘护送大尹回府。”

“也好,就由勇儿送。”

“我也随你们去。”乃诺道。

“乃诺,你先与石大哥一同回府,丽阁只得唐大哥、宋大哥和周昂在,且看国公爷有何安排?”李龙说。

“这月黑风高的,你们可熟路?”乃诺问。

“这山我去过一回便识得,不必担心。”李龙笑道。

乃诺挠挠头,还想再言,被李龙制止:“乃诺,我已知在何处可找到寻龙手串,你听我话,我便告诉你。”

乃诺眼睛一亮:“当真?”

李龙点头。

“好,我听你的。”乃诺重重点头道。

“风大哥?”李龙唤道。

风清扬微微笑道:“我自有去处。”

“风大哥,赤甲甚是可怖,还是不要独行为好。”李龙道。

风清扬傲然微笑不语,李龙便不再劝。众人分道而行,邢缨和李龙带着贞秀往城外山去。冷峻目视贞秀背影,眼中掠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感伤。

邢缨,李龙、贞秀三人去到城外,进得山后行路便谨慎小心。贞秀恭谨地跟在邢缨身后,李龙则有意无意间落在贞秀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

“龙儿,你且带路去圣殿。”邢缨寻不到路了,停步转身轻道。

“月黑风高,我也认不得了,不如抓个人来问问。”李龙道。

邢缨失笑:“算了,算了,就往光亮处走。”打亮火折子率先又走。贞秀只是紧跟,也不说话,李龙还是殿后。蓦然间,夜空中传来一声令人魂飞魄散的凄厉尖叫,贞秀吓得惊颤止步,邢缨也警惕地停步侧耳细听。

李龙站定,轻声道:“莫慌。”

贞秀回头感激地看李龙一眼,深吸一口气放松心怀。呯!呯!呯!前方传来昊天雷的爆炸声和刺眼光亮,三人心中皆是一喜就冲了过去。

“你们都出来啊。”不远处清晰地听到陈幸嫔的哭叫声。

邢缨又喜又惊,如鹰隼疾掠过数个山石,就看到灯光如昼的一片开阔空地和一堵已被炸得坍塌掉的高阔洞府。洞府前,跌坐着满脸是泪是血的陈幸嫔。

“幸嫔姑娘,发生何事?”邢缨急问。

“他们,他们都在洞府里,老妖婆疯了,要把我们都杀掉。”陈幸嫔泣道。

“他们,他们都有谁?可有沐琚?”邢缨瞪着陈幸嫔追问。

“有啊,若不是见到世子,周大哥也不会冲进去了。”

邢缨又气又心痛,看来真被英与必里说中,沐琚又独自一人闯到两教圣殿来,又要害死身边亲近的人。

”幸嫔姑娘,到底发生何事?”李龙冷静地问。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七章

“周大哥,我们要如何寻找黑衣死士巢穴?”陈幸嫔边走边问。

周义微微笑道:“我先带你们前去圣殿埋伏观察,能训练黑衣死士者,即便不是磨车也必是磨车最亲近信任之人,定会前来圣殿向磨车禀报进程。”

“义郎说得在理,等到圣殿,你我密切监视,若有出入圣殿者,悄悄抓捕审讯,定有所得。”刀眉笑道。

“老四,你可知圣殿到底在何处?

”山海问。

“就在两教教主所居宫观的后山,是一个天然洞府。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为显示恩德,时不时会选取信众前往圣殿向磨车朝拜。”周义道。

“你也被选过?”柳佐笑道。

“我们周家怎会被选?我们和黔国公做为贵宾去圣殿饮宴倒是有的。”

“幸得两教不是江湖秘密帮会,许多事还是明明白白,省了我们许多脚力。”山海欣慰道。

“二师兄,磨车到底是两教圣灵,我们纵然寻得她 驯养黑衣死士的罪证, 怕也只能生擒她,押送京师治罪。”周义缓声道。

柳佐拂尘一扬,道:“我们从京师来,不曾想过如此大祸。但目今之计,首要剿灭黑衣死士将赤甲消灭怠尽,以免云南府生灵屠炭。至于处置磨车和两教教主本就非你我权限,也只能押送京师再说。”

“老四,圣殿你确实去过?”山海问。

“儿时顽皮,喜在山间奔走,倒是熟悉的。那山洞有前后两条路。”

“好,到得圣殿你和刀眉、幸嫔一同埋伏,我和老三去后路埋伏,你这边若有意外,幸嫔姑娘响雷为号。我们若有事,老三千里传音。”山海道。

周义、刀眉、陈幸嫔点头应允,五人在圣殿前分手,三人小心埋伏。果然不到半刻便有一名侍女从洞府走出来,刀眉瞬间闪出点了穴道,就将人带到不远处的小山洞内审问。可惜这名小侍女并不知情,刀眉只问出洞府平时只得磨车一人在此居住并修练,即使是两教教主也只在磨车允许之下方能到洞府去。平日饮食起居由三名侍女照顾,而这名小侍女是下山去为磨车采办胭脂水粉的。

胭脂水粉就在琉璃铺的掌柜手中。

“求您放我走吧,若过了时辰还不回去,奴家会被圣灵处罚的。”小侍女惊惶地求道。

刀眉点了侍女睡穴,返回。

日光缓缓移向中天,洞府内始有侍女来回观望,似在等待为磨车采办胭脂水粉的侍女回来。三人正观望中,忽见一人从山顶贴崖跳落。

“有人。”陈幸嫔最先望见,即道。

周义循声望去,惊声低语:“阿琚?”

沐琚并不急于冲入洞府,却寻了一处掩藏。周义耳边听到柳佐千里传音:“老四,有人从后路入洞。我且与师兄追去。”

周义即向刀眉道:“眉儿,后路有人进山,二师兄和三师兄跟进去了。”

过得半晌,又有侍女从洞府内探出头来,沐琚闪身冲进洞府,侍女来不及叫喊人已倒地不起。

“义郎,可要去?”刀眉即问。

周义沉声道:“你们在此稍候,我去看看。”

周义亦冲入洞府,小心将侍女藏在一侧怪石后,沿着高低起伏,弯延回曲的石桥向里走去。这座洞府桥下有潺潺流水,穹顶高耸,两边各处怪石嶙峋,似龙飞凤舞,似玉柱参天,似刀剑倒悬,蔚为奇观,尤其各石间点着花灯,滴着雨帘,宛如星海。周义都有那一刹间的出神欣赏着堪比瑶池的神仙幻境。突然间,一声凄厉嚎叫令他心惊,瞬间回复清醒朝内急奔。

洞府深处,瑰丽堂皇,水晶石床石桌等一应俱全。

嘭!周义胸口被撞,双眼发黑,一股血腥扑鼻而来。惊而下视,却是断了半截的身子,看服饰是位侍女。

周义魂飞魄散,惊叫前奔:“阿琚!阿琚!”

“师兄,我在这里。”沐琚声音传来,周义瞬间一身冷汗,手脚竟有些发软。石厅内,沐琚完全是舍生忘死持剑与磨车对攻,在他们脚下还有半边淌血的侍女身子,周义为之憎恶,一个弱女子怎会遭遇如此残忍死法?再仔细看就见水晶石床边还倒着一个布衣蓝衫的男子,那个不正是琉璃铺的掌柜?

磨车一掌打在沐琚胸前,沐琚狂喷一口血。

磨车厌恶后退。

沐琚反冲上前。

磨车连退数步,见沐琚不再呕血,双眉随之一凛,长袖甩出,劲道之大仿佛铁锤砸在沐琚胸口,沐琚呕血飞跌向后。周义飞身而上抱住沐琚,只是不待他落地,磨车双袖再次袭来,周义感觉一阵罡风扫过脸颊,登时生痛。心中为之惊骇,想不到磨车内力如此强劲。周义身子落下脚步立定,磨车十指已扫来,他竟自有些慌不敢用手接招,急退两步将沐琚护于身后,抽剑横斩。磨车双手直握周义宝剑‘啪啪’两声就将宝剑折断。周义大惊却也疑惑,仔细看视磨车,只觉她双眸透着颠狂愤怒。

“磨车前辈?大家小心。”周义叫道。

磨车双手却已就掐住了周义脖子。周义骇然,这哪里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打法?疯了么?沐琚见周义遇险,大吼一声持剑刺来。磨车双手向下猛力一拉一震,周义胸前便划出十道血痕,人也被震得呕血。磨车旋即转向沐琚,一脚将他踢出丈远,却又回身抓起周义就要将他举起往那倒悬的石剑上撞去。

“磨车,放下我师弟!”柳佐尘丝急卷缠住磨车的手喝道。

“磨车前辈,您是两教圣灵,有话好说,且先把人放下。”山海亦奔来唤道。

磨车突然狠狠回身瞪住山海,厉声道:“我不是前辈,我是圣灵,永远不老不死的圣灵!”

周义却在此时奋力挣脱磨车掌控,于半空中转身手持断刃就朝她后颈刺去。

“师弟,不可!”山海急喝。

周义收剑滚落于地,沐琚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那昏倒在水晶石床下的掌柜叫道:“二师兄,三师兄,这人,这人?”

“阿琚,此人便是琉璃铺的掌柜,盛典之日他来过。”山海道:“我们在后路看到他,就跟踪他而来,只是一路有黑衣死士阻扰,方才迟了进来。”

磨车蓦然尖叫一声,一脚将半截身子踢向山海,山海闪身躲过,磨车已向柳佐攻来,双袖急舞如轮,罡风似刀,柳佐连攻数十招,却招招进不得身,反而被磨车将个拂尘扯成秃杆。柳佐这尘丝虽细却是精钢细丝所制,莫说人手,等闲兵器也斩不断,哪曾想被磨车一只手快刀斩乱麻一般就斩去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磨车破沐琚、伤周义,断尘丝只是瞬息之间。柳佐见势不在已,又忌惮磨车两教圣灵身份,便不出枪,只把尘杆收回。

磨车却是冷笑:“当日在山谷,便是你用这尘杆伤了我,你当你逃得掉?”

“当日白雾朦胧,晚辈却不知伤的是前辈。”柳佐轻笑道。

“你目今便知了,快快还条命来。”磨车沉喝着,伸手抓向尘杆。山海佛珠照着磨车的手就砸来,却听得当当做响,仿似砸在铁石之上。

“磨车是个妖怪,师兄小心。”沐琚叫道。

山海想要回应,磨车已双掌一拍,山海手中一百零八颗佛珠就裂成碎珠掉落地上,人已欺身近前。柳佐长枪刺出挡了磨车一下,山海急退五步,磨车怒抓长枪硬生生折断,还手就将银枪握于手中,向着柳佐与山海连刺六枪,两人左闪右避竟逃不开。沐琚夺过周义手中断刃就向磨车腰心猛刺过去,被磨车返手一枪刺向喉咙,周义扑过去将沐琚压在身下,磨车仿佛脑后有眼,枪就随即扎了下去。

“磨车,休得伤我义郎!”叮当!远处利箭飞来射中枪杆,周义抱住沐琚就地一滚,化险为夷。刀眉和陈幸嫔也来到洞府。周义久而不出,两人担忧不已,也闯进洞来。

磨车盯住刀眉,忽道:“你是刀氏族主刀眉?”

“承蒙垂记。”刀眉笑道。

“你,你为何一身男儿打扮?”磨车疑惑问。

“我为何不能一身男儿打扮?”刀眉倒不想多言,只是笑着反问。

磨车猝然发难,众人眼花缭乱间,磨车已将刀眉长弓甩远,半身衣衫尽碎,露出刀眉精健刚直男子身躯。

磨车惊喝:“你不是刀眉!”

刀眉笑道:“我自是刀眉。”

“刀眉明明是女子,你却那有半点女子模样?”

刀眉正要说话,转念一想此时不将磨车气焰打下更待何时,就昂起头傲然道:“我原是女子,还为义郎生下诺儿,但受上天恩宠由女变男。”

磨车不可置信地盯着刀眉,终至浑身颤抖。

“磨车前辈……”

磨车面色骤变狰狞,嘶声喝道:“我不是前辈,我是不老不死的圣灵!”

刀眉仰头大笑:“磨车,你纵然能不老不死,却也不能由女变男!”

“眉儿,莫说了。”周义怕刀眉刺激磨车,即道。

磨车发出一声绝望嚎叫,浑身激颤中黑发竟丝丝变白,面上血丝青绽。

周义忙道:“磨车前辈,眉儿她……”

“我要杀光你们!”磨车凄绝厉叫,六人但见眼前身如幻影,错身之间仓促避险,但无人能挡得住磨车,纷纷受伤鲜血直流。沐琚见此情状,反勇不畏死,屡次冲到磨车面前欲取她性命,只是如何能够,反倒是次次遇险要其他人来救。如此激战不休,六人终至危在旦夕。

情急之中,刀眉大叫:“幸嫔姑娘,快拿昊天雷来炸她。”

刀眉一语惊醒被打得头昏脑胀的陈幸嫔,赶紧从背囊中取出昊天雷就点燃引信向磨车抛去。

“不可!”山海大喝一声,一拳将昊天雷击落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眼见一块巨石就要砸下来压扁陈幸嫔,周义一掌将她推出洞外,洞口随即被巨石封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着陈幸嫔说出原由,邢缨为之叹息。

“幸嫔姑娘,你可还有昊天雷?”李龙问。

“还有最后一颗。”陈幸嫔抹掉眼泪道。

“好,我们就用这颗雷再把山洞炸开,可能炸得准?”李龙问。

陈幸嫔重重点头:“炸得准!”

“快炸,再晚些恐怕救不得了。”李龙说。

邢缨到洞府前极力寻着一个孔洞,向着里面高声道:“师兄莫怕,我来也。”

洞府内传来柳佐笑声:“师兄何事怕过?老七你莫乱嚼舌头。”

邢缨听到,哈哈大笑。

洞府内实情却是焦头烂额,五人皆不敢靠近磨车,依着嶙峋山石不停穿梭躲避,磨车竟似不知累,不停追逐五人。

“义郎,今儿个可是要死在一处了。”刀眉笑道。

“我会救你出去。”周义坚定道。

“刀眉你莫丧了老四志气。”山海喝道。

“你说我丧气,你不也是不敢近身?”刀眉道。

“我非是不敢近身,只是磨车太快,一时想不出法子破解?但她武功路数与南宫无我相近,应当是师出同门。”

“我知如何破解!”沐琚大喝一声,用内力将自己心脉一震就扑向磨车,靠近之时突然张口,一道血雨就朝磨车喷去。

磨车惊恶后退。

沐琚紧追不舍。

磨车突然停步朝沐琚当胸一掌击来,沐琚本由着这一掌击下,却被山海横身撞开硬生生接了磨车一掌,登时一口血就喷了磨车满身。磨车厌恶不已,再一掌拍下,被周义持断剑袭来,只得回掌。山海就地滚过一边算是逃了一命。

柳佐抢步接住沐琚,惊惑道:“阿琚,你中门大开,要做甚?”

沐琚盯着磨车,怔怔道:“师兄,我要杀了磨车,我此次不会失手,我此次绝对不会再失手!”

柳佐暗叹,紧紧扶住沐琚将他带到一边。沐琚却甩开他的手,坚持潜近磨车伺机而动。洞府外传来闷哑的爆炸声,一缕阳光透进洞来,陈幸嫔率先奔入,邢缨、李龙、贞秀随后跟来。长空中传来悠长绵延不绝的笛音,一缕火焰花香如幽魂般向洞府飘来,磨车长笑一声向水晶石床退去。花香飘散之时,洞府后路便有黑衣死士冲进来执刃杀向众人。随着死士而来的,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赤甲飞虫,但赤甲没有攻击贞秀。

“都到身后来。”贞秀急道。

众人急奔向贞秀身后,贞秀伸出纤纤玉手,赤甲飞旋在她面前十分温顺。磨车赫然起立,惊愕不已。但只是一瞬间,一枝箭无声从后路射来,刀眉眼疾手快一箭对射过去,正正在磨车身后擦背而过,断成两截落在地上。众人不及回神,磨车已返身冲入后路,众人随即听得一身惨叫,一个黑影被抛进石厅,脚上头下重重撞在石板上,脑浆迸裂而亡。李龙定晴看去,似乎是丽阁出现的黑衣人。

磨车尖啸一声,那群原本围攻众人的黑衣死士蓦然悉数围在那黑衣人身边,手中短刃疯了般地刺下去,只瞬间便把那人削成肉泥。贞秀反胃欲呕,陈幸嫔亦惊而掩唇。李龙冲上前,在黑衣死士还不曾将那人的脸也削成肉泥之前抢下头颅。

“我杀的人,你为何要抢?”磨车近乎疯魔,尖喝着赤红着眼举掌削向李龙。

李龙不敢正面相抗,抱着头颅就跑。磨车再次操纵黑衣死士杀向众人。

“没完没了,幸嫔姑娘可还有昊天雷,炸了这老妖婆算了。”刀眉恼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八章

“三枚昊天雷都用完了,只得掌心雷还有不少。”陈幸嫔说着便从背囊里取出掌心雷朝磨车不停扔过去。此时久战之下,众人皆有些气竭,山海亦不再制止。陈幸嫔连洒两把掌心雷,都被磨车轻松避开。

“朝她面上扔。”刀眉大声道。

“啊?”陈幸嫔没反应过来,刀眉已一把抢过掌心雷狠力朝磨车面上掷去。

磨车挥袖便挡,怎知那掌心雷触物便着,噼里啪啦便将磨车长袖炸成马蜂窝,更有掌心雷炸着磨车头发,磨车惊怒不已。陈幸嫔依样画瓢再抓出两把掌心雷,照着磨车劈头盖脸扔过去。刀眉连射三箭,磨车急避。陈幸嫔干脆将一整袋掌心雷全抛出去,吓得磨车掩面急退,一直离她最近伺图攻击的沐琚突然向地一滚,手执断刃一剑削断磨车双脚,磨车惨叫一声仰天而倒,沐琚旋即跃起,双手执剑狠狠刺进磨车胸口,磨车惊骇而亡。

沐琚大喜过望,跳起来高举断刃大叫:“我做成了,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七师兄,我做成了,我终于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了!”

邢缨、山海、柳佐皆面面相觑,他们可不曾想过要磨车死。磨车若死,激起民变可如何是好。但此时见沐琚神采奕奕,心愿达成的模样,又不好打击他。便齐齐鼓掌,柳佐更是将他拥入怀中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背。

“三师兄,五师兄应当不会再恨我了吧?”沐琚期望地看着柳佐说。

“不恨的,不恨的。”柳佐重重点头道。

磨车虽死,黑衣死士却依然不知生不知死的攻击众人。但黑衣死士于他们而言不过砍瓜切菜,瞬间便屠杀怠尽,剜心取甲。其后李龙细看手中头颅,发现脸上戴着人皮面具,他小心将面具掀下,露出的是朵兮薄教主的脸。

“原来是内讧。”李龙缓声道。

哈哈哈,刀眉长笑:“信徒信的都是圣灵吧,我若是两教教主,也想杀了磨车,夺回两教权柄。”

“但杀了磨车,到何处去寻圣灵?”陈幸嫔问道。

“教主想要夺权,何须再立圣灵?”刀眉道。

“但若没有圣灵,两教神威又如何树立?”陈幸嫔再问。

“幸嫔姑娘,你不信这世间有鬼神?神威要人立么?”李龙笑问。

陈幸嫔仰头思索,忽笑道:“我是信的。但偏偏自小痴迷于研习雷火之术,更是难免逆天毁神之惧。那时遇着师父,师父曾问我此生最大心愿是甚?我说就是研习雷火之术。师父便说那就一生痴迷下去吧,即使逆天毁神,去到奈何桥,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前世也记不得,后世是人是狐狸也是不知的,只有当世达成自己心愿最是重要,即使真的逆天毁神,只要此生心愿达成,死后受罚轮回九世,变牛做马也不悔。”

“幸嫔姑娘,你师父真好。”

“才不好呢,臭屁得很。”陈幸嫔撇嘴道。

“啊……幸嫔姑娘,你说的师父并非你游历江湖所遇的那位隐世高人吧?”李龙笑问。

陈幸嫔不再言语,嘴角却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甜蜜笑容。

邢缨细看朵兮薄教主的脸,缓声道:“我原以为丽阁老鸨、肖天佐与此人必是家人。但细看之下此人半点不似肖天佐,肖天佐为何会如此相信他,要他与自己一同缴杀我等夺取南宫世家家产?”

众人也不明所以,一时都沉默着。

“磨车当真死了?”洞府中忽响起琉璃铺掌柜虚弱的声音。

李龙望向水晶石床,只见掌柜苍白脸上还有着一丝余悸。

“磨车当真死了?”掌柜抬头盯着李龙,眼中闪过惊惶,再问。

“掌柜如此怕磨车前辈?”李龙问。

掌柜长叹一声,点头。

“磨车确是死了。”李龙说:“掌柜可知赤甲、火焰花前因后果?”

掌柜沉默不语。

“掌柜若是不在此处说,便要到衙门里说了。”李龙笑道。

掌柜抬头看着李龙,欲言又止。此时,山海身受重伤正坐在一旁运功调息,柳佐在旁守候着,沐琚心满意足的躺在他怀中歇息入睡,邢缨欣慰地看着沐琚,坐在他身边。周义与刀眉相依而坐,刀眉还时不时轻抚周义眉目,替他轻轻按摩肩头,陈幸嫔也与贞秀背靠背坐于石板上。

掌柜看在眼中,叹息道:“你们相处融洽啊。”

“掌柜话有所指?”李龙在掌柜身边盘腿坐下笑道。

掌柜苦笑一声道:“我与磨车是青梅竹马。”

“掌柜也六十了?”李龙笑道:“看面相不老。”

“我也有偷偷服用红汤。”掌柜略有些尴尬道。

“掌柜,你可知当年磨车杀夫一事?”

“磨车并非是要杀夫,而是当年前任圣灵看中她们夫妇,欲让她们夫妇做两教盛典中的人祭。怎知两人服食红汤之后,夫死她生,圣灵极是惊奇,便收她为徒传她衣钵。”

“前任圣灵与南宫世家可有关系?”

“前任圣灵确实出自南宫世家。”

“那掌柜你?”

“我家与磨车原本皆是四川富顺县盐户,因世代为火莲堂和南宫世家炼盐而关系密切。”

“盐、赤甲、火焰花……”

“火焰花极是难种!”掌柜说起火焰花,仍忍不住皱眉道:“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火焰花总是只能活个三、五棵,最多的时节也只能活个二十颗,历代火莲堂主都视之为稀世之宝珍而重之。”

“掌柜还种过火焰花?”

“我家还有一位姐姐,自小爱花,是火莲堂花工,可惜?”

“可惜甚?”

“我姐姐被锦衣卫杀了。”掌柜说完环视众人一眼。

“火莲堂意图造反,锦衣卫只是去镇压罢了。”柳佐回道。

“火莲堂斗不过朝廷,我们怨恨亦无用,唯有苟且偷生。”掌柜道:“随后我逃到云南府投奔磨车。”

“为何你会逃走?你当时也在火莲堂?”李龙奇道。

“火莲堂覆灭后,锦衣卫可谓是掘地三尺来追查余党,牵连西南数省近万人,想必当年为他们做事的杂役民夫都被牵连了吧。”周义缓声道。

掌柜点头轻叹。

“既然火焰花难种,为何还满山满谷皆是?”李龙问。

“那是另有原由的。”掌柜喃喃说着,慢慢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神情。

“是……杀了人埋在花下,方发现原来如此·可茁壮成长?”李龙一字一句道。

“当年堂主喜爱一位小侍女,但摄于夫人威严一直不敢将她纳为妾室,只在外金屋藏娇。”

“必然是夫人将这小侍女杀了,只是为何会藏尸于火焰花之下?”刀眉问。

“火焰花香迷魂,花瓣晒干可做胭脂水粉,而花蕊则有长生不老之效,堂主必食。”掌柜说。

“啊?原来是女子隐秘的复仇之心成就了火焰花盛放。”刀眉笑道:“堂主每日所食花蕊,于夫人而言便似噬咬侍女血肉吧?”

掌柜点头:“火焰花不但由此盛放,连花蕊也变得有毒,堂主长年服食花蕊之后性情大变,时而疯颠,时而狂燥,但功力却是大进,随之变得狂妄,竟至要谋取朱明天下以代之。”

“颠狂?磨车先前?”

“今日我本在琉璃铺为她炼药,却不想赤甲无端惊飞出网,便来向她禀报,又怕她怪责,便事先将两倍份量的红汤熬与她饮用。”

邢缨哈哈一笑道:“这世间何曾有无端之事,你那赤甲之所以惊飞出网,皆因我们在丽阁被人围攻,敌人引火烧毁火焰干花,花香引赤甲而来。”

“丽阁之中为何会有赤甲?”掌柜惊道。

“难道不是磨车所藏?”李龙问。

“火焰花无法移植,每到新年我会与磨车一同前去火焰谷采摘,我是不曾将火焰干花交与丽阁保存的。”

“如此即是由吹笛人在火焰谷栽种?”周义即道。

“正是。”

“新的花工?”李龙问。

“此人倒是神秘,我每次前去都见不着。”

“哦?若是平常倒还好,既然神秘反倒令人在意了。”刀眉笑道:“义郎,你说是不是?”

周义点头称是,缓声道:“掌柜此言意指丽阁所藏火焰干花也是此人所为?”

掌柜却道:“这一层我确实不知。”

“掌柜,赤甲是如何驯养的?”李龙再问。

“把赤甲连同火焰花一同取回云南府再行分离,赤甲拿来放在纱网内,一百零八天后可破茧,赤甲破茧之后便能食人血肉,但亦有少量赤甲只食花蕊,我便以此类赤甲炼药。”

“那以盐覆尸养赤甲又是为何?”

“只是为了压制赤甲刚烈燥动之性,特意以盐困之。但此类赤甲一旦醒来反而最是凶猛,磨车都曾为之胆寒。”

“我曾查阅云南府文书,赤甲并不曾为祸城中诸百姓,倒是幸甚。”李龙道。

掌柜晒笑:“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做的都是云南府民生意,若赤甲为祸云南府,哪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当年倒是利用赤甲大败五毒教,抢了五毒教的尸僵毒来操纵死士。”

“如此说来阿咤力教、朵兮薄教与五毒教是仇家了?”

“五毒教曾经反攻数次,皆被打败,最后一次是十二年前趁南宫世家覆亡又攻了一次,那一次五毒教连教主都折在磨车手中,从此偃旗息鼓。”

周义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请杀手就讲得通了,以五毒教的财力请杀手杀两教圣灵,可谓棋逢对手。杀手接单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请者与被杀者之间的份量方敢接单。”

“在丽阁那一箭我自付无力应对,但今日射向磨车这一箭应对就绰绰有余。”刀眉点头道:“那人箭术之准,内力之深,世所难敌,在座诸位也难说是对手。”

柳佐却是淡淡一笑道:“两军对阵讲究的是临场应对,若单打独斗,十个阿琚也杀不得磨车,但磨车最终不还是死于阿琚之手。箭术精湛只是一项技艺。”

沐琚听着,眼睛不睁却是笑道:“二十个沐琚吧。”

“掌柜,这云南府中可还有赤甲?”李龙问。

“若还有赤甲,磨车怎会急火攻心来杀我?赤甲尽飞,还想要便只能等今年冬天到火焰谷去采了。”掌柜道:“但磨车无有红汤饮用,熬不到冬天。”

“她定是以为你害她。”邢缨笑道。

“我若害她,便在红汤里作假,她早就死了。”掌柜忿忿道。

“为何磨车不饮红汤便熬不到冬天?”刀眉问。

“原本红汤只是一月一饮,其后不知为何越饮越多,渐至日日不能离。只食花蕊的赤甲已无法满足磨车,只好加入从尸体中养成的赤甲。越喝越是喜怒无常,身边人动辄得咎,惨死无数。”

贞秀听到此处,为之哀伤,轻声道:“磨车前辈心性大变是在何时?”

“也不过是近六年的事儿。”

“定是你提炼红汤不纯所致。”陈幸嫔道:“我研习雷火之术最重提炼,稍有不慎,轻则残身重则身首分离,死无全尸。”

“磨车性情大变后有否疑神疑鬼?”刀眉问。

“自从饮食红汤已是如此,近六年愈发的厉害了。”

“磨车是否以为天下人都觊觎她的位置因此日夜提防。我查阅文书,磨车近些年亦在寻找继承人,但每寻必死。实在令人怀疑她已走火入魔,当真以为自己可长生不老,并不想要人承继她的位置,是以将人害死。”李龙缓声道。

掌柜叹息:“她当年是真心要寻继承人的,但自从韩堂主与南宫老爷逝后,无人掣肘她,她便有些狂妄了。”

“你可知她如何驯养黑衣死士?”周义问。

“以尸僵毒配着赤甲和着红汤饮下即可,七七四十九日后即可见效。”

“七七四十九日见效是指不知痛不知死,只知杀人?”周义追问。

掌柜莫名失笑,似有嘲讽之意。

“为何这般笑?”周义不解道。

“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可持久。”掌柜长吸一口气,突然坐直,破声道:“这世间所谓神怪之说,都不过是为一已之贪恋罢了。”

“啊?”众人盯向掌柜。

掌柜笑得有些苍凉:“尸僵毒配与红汤的好处便是可令男子持久。磨车自做了两教圣灵,欲念一日深过一日,需索无度。但这世间庸碌之人常有,壮美之人则不常有。磨车为此不惜派人四处搜罗,壮美者留下成为面首,稍逊者做死士。但长此以往所需用度亦是巨增。向信徒摊派摊捐之事日多,更有信徒因此家破人亡,对下属亦愈加苛责。”

“包括对两教教主?”李龙低头看着手中朵兮薄教主头颅道。

掌柜冷笑:“他死不足惜,与磨车狼狈为奸居然还想杀她,不忠不义。”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四十九章

“两教目今最大得益者便是阿咤力教主了。”久未出声的山海忽道。

“还真是冷手捡了个热煎堆。”周义顺口说道。

山海把眼瞪向邢缨:“老七,你说。”

“四师兄做镇守太监久了,疏于刑案呢。”邢缨笑道:“刑案中向来有得益之说。凶案当中谁能得益,往往此人才是幕后真凶。”

“万事岂有绝对,幸运之人总是有的。”刀眉道。

沐琚嘻笑道:“刀眉你只会袒护四师兄,你说的话作不得数。”

“诸位可要走么?”贞秀轻声道。

“贞秀姑娘不惯这血腥场面吧?”刀眉笑道。

“我来云南府这几日,血腥场面比我半生见得都多,不得不习惯。”贞秀道。

“掌柜,你那铺中水晶琉璃玻璃是何处得来?”李龙笑问。

掌柜瞪着李龙,戒备道:“你们要封我琉璃铺?”

“你用琉璃铺替磨车炼药,祸害府民,不该封么?”邢缨瞪目道。

“可否不封?”

“那得看如何不封。”邢缨笑道。

“我告诉你们黑衣死士在何处。”

“你知?”

掌柜点头。

“在何处?”

“就在水晶石床之下的暗道。”

邢缨、周义起身去到水晶石床前将床搬开一边,竟见正中位置有一道金门,金门上有一道金环,邢缨抓着金环将金门拉开,底下便露出一道金梯。

“居然是黄金楼梯,陛下都不曾这般奢侈。”邢缨忍不住叹息。

“掌柜可曾去过?”李龙问。

掌柜站起身道:“偶尔也去过一两回。”

“我与二师兄留在此处看守。”周义道:“眉儿,你去看否?”

刀眉笑道:“黄金做梯我亦是头回见,也下去见识见识。”

邢缨、柳佐,沐琚、李龙、陈幸嫔、贞秀鱼贯而下,当真开了眼界,地下竟也是黄金铺地,夜明珠长明。左右各有十间金屋,各以黄金栏杆封锁,一应桌椅柜台皆是黄金打制,各置放一张宽阔黄金大床,床上似有人盖锦被入睡。

“这,这,这?”贞秀亦为之瞠目结舌。

邢缨、柳佐仔细查看黄金。

邢缨看到脚前一块金砖有字,蹲下身细看,忽道:“师兄,这金砖居然是多年前被抢失踪的御制金砖。”

柳佐低头一看,轻声道:“成化四年?”

“师兄,我这也有一块景泰三年的金砖。”沐琚踏着脚下金砖唤道。

其他人听了,各自去看自己脚下、两边金墙,果然发现许多金砖上皆有刻字。

“啊,这是四川府衙运送京师的御金。”李龙敲着金砖说。

“这里也有,是贵州府的。”陈幸嫔抚摸着金砖笑道。

“咦,这一片皆是我大藤刀氏进贡朝廷的黄金。当年便是因着这批黄金被劫,刀氏与朝廷心生嫌隙,互相猜疑,以致后事一发不可收拾。想不到填在此处。”刀眉道。

“这恐怕才是南宫世家与火莲堂真正藏宝之地。”柳佐恍然大悟道。

“若真是如此当真讽刺。火莲堂与南宫世家营营碌碌,却被磨车捡了个天大的便宜。”邢缨道。

“最后兜兜转转还不是还给帝王家。”掌柜叹道:“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搭上无数条人命。”

“狡兔三窟,我们已寻得两窟,是否还有一窟?”李龙笑道。

“第三窟或许就在火焰谷。”刀眉道。

众人正说着话,两边十房中人皆掀被下床,男左女右各有十人,个个美丽无匹,赤裸身躯。见着众人也无羞意,反倒着意起舞,极尽诱惑。

“仅有男女各十人?”李龙问。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掌柜道。

“磨车已亡,他们可能活下去?”贞秀看向掌柜,问道。

“必死,只在早晚。”掌柜说。

“可怜。”陈幸嫔亦道。

“这些人饮下红汤与尸僵毒之时已无生机,初时体散幽香瑰丽无匹,久之体生腐臭,便弃之如履了。”

“他们心底都有赤甲?”李龙轻问。

掌柜点头:“红汤与尸僵毒同服,毒性缓慢,但依然必死,若想迟死,便再饮尸僵毒和红汤,但饮得三次也无力回天了。”

“目今饮了几次?”李龙问。

“已饮了两回了。”

“可还有残存红汤?”

“不曾有。”

“如此,只能尽杀。”李龙环视一眼,缓声道。

贞秀欲言又止,轻叹一声。

“稍等。”邢缨忽道。

贞秀眼睛微亮,望向邢缨。

“且先将这些人押回云南府看管,若磨车之死激起民变,这些人还有用。”邢缨道。

“圣灵死亡消息泄露才会令信徒不安吧,若封锁消息应当无妨。”贞秀道。

“不能封锁消息,还要大肆通告。”邢缨道:“做好善后即可。”

“为何可能激起民变还要大肆通告?”陈幸嫔不解地问。

邢缨淡淡一笑道:“两教势力在云南府可谓树大根深,多有越俎代庖之事发生,连云南府尹都不敢过问,长此以往恐再生谋逆之变。此次磨车惨死可重重打击其威信,必得大肆通告!”

“如何处置磨车和朵兮薄教主遗体待禀报过国公爷再说,我们把尸体和这里的人带走。”柳佐道。

“诸位可否饶我一条老命?”掌柜求道。

“老七,你是钦差,你做主。”柳佐说。

“你不准逃。”邢缨盯着掌柜道。

“绝不逃,绝不逃。”

“好,你且先回琉璃铺,但我们有事时还会相问。”

“明白,明白。”掌柜忙点头道。

众人返回石厅,其他人先在洞府守候,派李龙和陈幸嫔回云南府带兵过来处理后事,连同水晶石床、黄金门、梯及墙体一并凿下搬回云南府去。

众人回周府向钟信禀报。钟信稍加思索,先派人监视阿咤力教主,再寻找各失踪壮男美妇家眷带到城门前,后派刽子手当众将磨车枭首,与朵兮薄教主头颅一并挂在城门示众,两人遗体弃于城门前任由这些苦主家眷屠戮。两教忠实信徒虽惊疑愤怒,但在这些苦主面前也不敢造势。

磨车头颅挂于城门已是丽阁之战的第四天,众人都回复精神齐齐于暖阳午后聚于丽阁。周昂与唐行简、宋居易也在此守了四天。目今要解决的只余面前这根参天樟木立柱。金银珠宝连同洞府里找到的黄金,准备运送京师。

樟木立柱已有火烤痕迹。

“这四日我与唐、宋两位大哥轮番烧烤此木,里面的赤甲应当活不成了。”周昂说。

话虽如此,但在场诸人都不敢确信。

“赤甲不怕我的。”贞秀说。

“赤甲太多,不能保证万全绝不可冒险。”钟信否决了贞秀的提议。

最终还是寻来掌柜,做了多层坚实纱网,再由柳佐持湛卢神剑将樟木立柱拦腰斩断,随即由周义、刀眉、冷峻、周昂用纱网上下覆盖。再由钟信、唐行简、宋居易、陈幸嫔头戴纱帽,手持绣花针,暗器、掌心雷分四面断后,最后还有李龙和南宫无我左右补漏。其他人手中都拿着纱网靠在墙边观看,贞秀悄无声息走到陈幸嫔身后,王纯也持伞靠在南宫无我身边。

柳佐持剑欲斩。

“且慢!”徐九龄叫道。

柳佐看过来。

“这木很老很结实,还是先由我用斧头斩一圈,你再出剑。”

柳佐敛眉:“你不信我可一剑斩断?”

“老三,不可斗气,听他的。”山海道。

柳佐耸耸肩,退开一边。徐九龄小心持斧轻斩,天不怕地不怕之人竟也额头冒汗,神情极是谨慎。

啪!

嗡!

“哎呀。”徐九龄惊道。

“大哥,手稳点。”戾猴急道。

“让开!”柳佐飞身,挥剑疾斩。

周义、刀眉、周昂、冷竣身形疾动。

“赤甲飞出来了。”贞仪尖叫。

绣花针、暗针,掌心雷齐发。

贞秀以手引赤甲,不料却被赤甲攻击。

李龙寒冰凝雾,赤甲冻僵落地。

南宫敬之血珠化剑,赤甲纷碎。

贞秀面色惨白,腿脚发软。

赤甲纷落,人心呯呯直跳。

“再拿网来。”周义叫道。

邢缨、曲枫、贞仪、石勇、乃诺将手中纱网尽数抛过来,一层又一层裹个严实赤甲才不再挣扎。众人依葫芦画瓢,连斩六节将立柱取下,随后再依着立柱大小做了十二个盖子将樟木柱严密封盖,为防花香袭人,还是决定送回琉璃铺密闭煅烧,钟信特意派李龙和周昂前去监查。

李龙转头目光扫过冷峻看向贞秀,就见贞秀果然向他投来求助之色。

李龙微微一笑道:“贞秀姑娘,我们要日夜监查掌柜,你若能来照顾我们起居饮食,便再好不过。”

“愿意,愿意。”贞秀随即点头。

钟信答应了,冷峻默默凝视贞秀,不语。两人情状尽收李龙眼底。

月上柳梢头。

掌柜、李龙、周昂围坐在石桌边,看着三个火窑里熊熊燃烧的窑火,闻着那令人沉醉的芳香,饮着寒水煮的折耳根水。贞秀端了一碟猪耳朵、一碟花生仁、一碟冷水猪肚,一坛米酒走出来,四人共坐共饮,掌柜看着窑火叹息。

“掌柜的,还舍不得?”李龙笑道。

“虽然会中毒,但人终有一死,能不老而死也是幸事。”

“掌柜的,你不可能一点存货也无吧?况且你是炼药之人,要食用多少份量,应当比磨车还要清楚。”

“火焰花香气四溢,多少花炼多少药,多少井出多少盐,磨车心清得很,存不住。她能做两教圣灵,也并非浪得虚名。”

贞秀只是望着窑火,默默饮酒喝汤。

后半夜,周昂与掌柜都先睡了。

“多谢。”贞秀依然望着窑火,却轻声道。

李龙笑了笑道:“你与冷千户是夫妻,却为何处处避之?”

贞秀饮尽杯中酒,喃喃道:“是我自作孽。”

“嗯?”

“我们姊妹俩与他皆是锦衣卫遗孤。我与他同岁,妹妹与我相差四岁,她两岁那年父亲以身殉职,母亲哀痛过甚悬梁自尽。从此便由皇家恩养长大,我与他虽耽于皇家礼仪严谨不常相见,却也心心相印。”

李龙为贞秀斟酒。

“十六岁那年由太皇太后许婚与他共偕连理。那时妹妹十二岁,还说长大后也要嫁给他。我与妹妹感情深厚,”贞秀饮尽一杯酒,眼中有哀痛之色:“年少时无知,总以为姊妹共侍一夫乃是值得颂扬的传奇之事。”

“一如舜帝有娥皇女英?”李龙笑道。

贞秀自嘲地笑:“传说都是骗人的。”

“莫非你成婚之时答应妹妹待她长大也嫁给冷千户?”

“那时没心没肺打打闹闹就应承了,事后才追悔莫及。”妹妹与他成婚那天夜晚,我在京师夜街上疯了般地行走,一边走一边嚎哭。但木已成舟,无可奈何。”

“其后就一直避开他?”

“第二日我便入宫请求太皇太后恩准入宫服侍,太后体谅我为难,就同意了。在宫里当差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我原以为他和妹妹必然相处融洽,哪知他与妹妹成亲一个月后就主动调任随扈营了。”

“一直不再相见?”

贞秀又饮下一杯酒,头有些晕乎:“妹妹怀孕临产大出血,为了照顾妹妹在同一屋檐下又共住了两年,这两年倒也有过快乐的。”

“乱花迷人眼。”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章节

贞秀苦笑:“是啊,那两年他很少出京随扈,只要不当值就往家跑。那心便有一丝感念,以为还是可以效仿古代先贤,一夫两妻白头偕老。”

“那为何?”

“妹妹切腕自尽。”

“啊?”

“幸亏发现得早。她抱着我哭,说她忍不下去,说不想再强颜欢笑,假作大度宽容。”

“哎,果然冤孽。”

“真想弃世而去,偏又舍不得他。”

“冷千户?”李龙略有所思道:“似乎对贞秀姑娘情有独钟。”

贞秀蓦然落泪:“他若非如此,我亦可洒脱。我以为受苦的是我,岂知三个人都受苦。”

“你与冷千户可有儿女?”

“妹妹自嫁与他,倒是为他生下一双儿女。”

“既然是孑然一身,主动休夫出门如何?去年京师哈密伯四女休夫一事,你当有听说过?”

贞秀看了李龙一眼,坚定道:“我家世代忠良,不可有辱家风。”

李龙哈哈一笑,自斟一杯酒一饮而尽:“即如此,不如就心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绝决,跟冷千户和贞仪姑娘好好过完后半生。”

“做不到。”

“你不是做不到,是舍不得做。”李龙笑道。

贞秀微讶,直视李龙。

“这世间并无完美之事,错已错了,将错就错也是好的。只要有刚肠胆决便也能过得好。最怕为人处事模棱两可,畏首畏尾,累人累己。你自小在宫中当差,应当很明白这个道理。”

贞秀轻轻点头。

“我大明天下,向无一夫二妻之制,只有一夫一妻。你身为正妻便要有正妻的礼仪和气派,妹妹是妾便要遵守妾的礼仪,纵然是亲妹妹也不可纵容。”

“我答应过娘亲,要好好照顾妹妹的,我不能……”

“若你们姊妹不是嫁与冷千户而是入宫为妃,你还会如此纵容妹妹么?”

“断然不会。”贞秀即道。

“既如此,在家中自然也要循规蹈矩,遵守仪制。制立则事立,事立则人立,人立则制兴,制兴则事兴,事兴则家和,家和则万事兴。”

“你这话是哪位圣贤说的?”贞秀问。

“是我这个圣贤说的。”李龙笑道。

贞秀愣愣瞪着李龙好一会,卟哧一笑,掩唇道:“我在宫中也听过不少关于你的流言,果然是个有趣之人。”

“我很有趣么?”

贞秀点头:“嗯。不过无人敢觊觎你。”

李龙笑笑。

“因为在宫中无人不知你是陛下的内助。”

李龙哈哈笑:“看来我有生之年是无有美人青睐之幸了。”

贞秀凝视李龙,轻声道:“你看得开。”

“忠君之事,自然而然。”

贞秀沉吟半晌,忽叹道:“便是舍不得才做不到。你能舍得自己名声,自可不惧流言,我舍不得妹妹受苦。”

李龙却淡淡一笑道:“可从前种种可证你根本不曾好好照顾妹妹,还逼得妹妹自杀。”

贞秀黯然:“我若事事持正,妹妹岂不委屈?”

李龙笑道:“一人委屈总好过三人委屈,儿女委屈。”

贞秀又看了李龙一眼。

李龙饮着酒道:“国公爷对磨车之事的处置,可有令你意外?”

贞秀想了想道:“最意外是国公爷居然先去派人寻了苦主。”

“可见万事皆有回旋余地,只在你肯不肯下功夫。贞仪姑娘平日可是个有见地的?”

“妹妹她……向来性情温顺可亲。”

“即是平日事项皆由你或冷千户作主?”

贞秀轻轻点头。

“既如此,你可曾想过或许妹妹更想跳脱囚牢?”

贞秀微愕,瞪着李龙。

“只是她向来无有主心骨,只得随你和冷千户苦痛?”

“你言下之意?”贞秀眼中闪过一丝期望:“若我持正,妹妹反倒真正快乐?”

“不妨试试,总比目今逃避要强,或者就做个恶姐姐将妹妹逐出家门,若怕子女拖累妹妹,身为嫡母的你照顾就是。”

贞秀凝视窑火,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早,窑火熄灭,掌柜和周昂、李龙将樟木炭取出,正当三人举锤要将木炭敲碎时,长空中利箭疾射而来,三人重锤落地,掌柜更是被射得仰面而倒。

李龙和周昂猛抬头望,手持长弓的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长身而立。

掌柜惊慌逃至李龙、周昂身后。

李龙也轻轻将贞秀掩至身后。

黑衣蒙面人微微一笑道:“你们为何烧我的干花?”

蒙面人是女子!

“丽阁的干花是前辈收藏的?”李龙即道。

黑衣蒙面人看向李龙,轻笑:“你怎知我是前辈?”

李龙笑道:“同辈当中应当无有前辈这般功力之人。”

“你倒是自信。”

“前辈是南宫世家二老爷?”周昂开声道。

蒙面人朗笑,抬手取下蒙面巾道:“看来蒙面甚是多余呢。”

李龙望向蒙面女子,女子双眉如剑,眼神坚毅,两鬓间有白发,眼角带有尾纹,居然就是一位自带威严的老妇。

“前辈居然不曾饮长生不老汤?”李龙笑道。

“火焰花蕊虽说可以不老亦可功力大进,却是夺命之物,磨车纵然不被你们杀死,也活不过两年。”女子悠然笑道。

“那前辈为何还会贮藏干花?”周昂问。

“自然是有用。”

“前辈,此木炭中有赤甲粉灰,还要得?”贞秀轻声道。

“更好。”

“前辈?”李龙道。

老妇把手一挥道:“尔等要么退避,要么由我杀掉你们取走木炭。”

李龙向后退了一步。

老妇笑道:“好后生,果然识时务。”

“前辈,可否回答我们几个疑问?”李龙问。

“还是个精明后生,好,你问。”

“前辈要火焰干花何用?”

“救人。”

“前辈是否生死判主人?”

“非也。”

“前辈知道生死判?”周昂即问。

老妇一笑道:“不知。”

“前辈可是在火焰谷居住?”周昂再问。

“间或居住。”

“前辈……”

老妇突然冷哼一声道:“够了。”

李龙和周昂即时收声。

老妇稍许沉吟,看向李龙道:“你这后生机灵,且去向钟信传话。”

“前辈要找国公爷?”李龙微讶,问道。

“找不得?”老妇把眼一横道。

“找得,找得。”李龙连连点头,笑道:“前辈要传甚话?”

“叫钟信带活的肖天佐到火焰谷寻我。”

“前辈,您的弟子徐九龄也在云南府,可否由?”周昂说。

“我只要钟信来,不过你可向九龄九应传个话,擒拿活的肖天佐。”

“是。”

“你们可以走了。”

李龙、周昂、贞秀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出门赶往周府。

老妇把眼扫向掌柜:“你是花姑兄弟?”

掌柜有些意外:“二老爷,您还记得小的?”

“富顺县乃朝廷贡盐所在地,你家世代盐户,受朝廷深恩,生活富足安稳,若不是我那糊涂师兄痴心妄想改朝换代,你们一家老小何至于家破人亡。”

掌柜瞪着老妇,突然跌坐地上嚎啕大哭,甚是伤心。

老妇叹息:“你也不必过于伤怀,我那师兄也受报应了。”

“小的不敢对老爷有所怨艾,小的能见到二老爷,能听得二老爷这番话,此生已无憾。”

“去取坛酒来,喝完随我将木炭装厢运回火焰谷。”

“是,是,二老爷且稍等。”掌柜抹了泪爬起身进房去取酒食。

李龙、周昂、贞秀赶回周府,去见徐九龄。

“我师父在云南府?”徐九龄吓得一哆嗦:“丽阁射箭之人?”

“正是!”李龙点头道。

“哎呀呀,师父还说甚?”

“前辈要你去擒拿活的肖天佐,但须由国公爷送到火焰谷。”

“好,我这便去擒拿肖天佐。”徐九龄二话不说,抄起斧头就走。

“大哥,你知如何擒拿肖天佐?”徐九应紧跟而上道。

徐九龄愣住,返身瞪着李龙:“你说如何擒拿活的肖天佐?”

“肖天佐苦心积虑要夺南宫家财宝,就用财宝引他如何?”周昂说。

“财宝有我们守着,他如何敢来偷?”南宫敬之笑道。

“那我们便不守,放出风去,就说请云南府的镖局押送京师。”

“为何你师父要擒拿肖天佐?”王纯看向徐九龄问。

“师父要擒自有擒他之理,我和九应完成师命便是。”徐九龄瞪着眼道。

“曲枫,此事由你去向国公爷说,另外务必得到国公爷亲言许诺将黑木镇交由日月神教管辖。”南宫无我道。

“此事国公爷做不得主。”周昂道。

“只要钟信能亲口应承,必然能说动朱厚照。”南宫无我笑道。

“黑木镇不过一蛮荒偏僻小镇,为何日月神教志在必得?”周昂疑惑道。

“难不成你们会容许日月神教搬走秘藏于云南府的宝藏?”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34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