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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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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一章

“自然不会。”周昂断然道。

“如此,总要给个活路吧。”南宫无我笑道。

曲枫看了周昂一眼,微微笑了笑,起身道:“公子,我且先过去。”

“好。”南宫无我说。

“日月神教为何定要得到黑木镇管辖权?”钟信听曲枫所求,怀抱红狐问。

曲枫叹息一声:“你且应承我,我便说实话你听。”

钟信沉默半晌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能得你此言,便好。”曲枫微微一笑道:“我们在黑木镇附近的山中挖出铜铁石矿。南宫世家宝藏我们是必然得不着的,若是私采铜铁亦是死罪难逃。”

“日月神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曲枫忽哈哈笑道:“国公爷,其实改朝换代与其说是日月神教野心,不如说是世人之野心,但能否成功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国公爷认为当今天下有可改朝换代的天时地利人和?”

钟信看了曲枫一眼,淡笑道:“无有。”

“如此,因势利导令日月神教对朝廷尽忠,使日月神教成为朝廷在长江以北的一大助力,岂不也是好事?”

“与虎谋皮。”

“真龙天子何惧与虎谋皮?”曲枫笑道。

钟信不再言语。

“南宫世家二老爷要你带肖天佐去火焰谷。”曲枫转了话题道。

“嗯?”

曲枫便将琉璃铺中事也说与钟信听,钟信微皱眉。

“可曾想过为何会要你带活的肖天佐去火焰谷?”

钟信依然不语,但那抱着红狐的手不知不觉间用了力,红狐吱吱叫起来,甚是难受。曲枫凝视钟信良久,忽道:“可要我陪你去?”

“不必。”钟信断然道,手也松了劲,红狐从他怀中跃出,奔出门外。

“哎,红狐跑了,师父。”门外传来石勇的叫声。

“随他去。”钟信道。

石勇进门给钟信请安,也向曲枫行礼,随后道:“师父,我今日想随乃诺到城里走一走。”

钟信颌首。

“郡马爷,您目今身体如何?”曲枫问。

“不妨事了。”石勇笑道:“曲前辈可好?”

曲枫笑笑不语。

石勇辞别而去。

钟信看向曲枫:“你余毒未清?”

曲枫轻叹一声道:“目今四肢仍时有疲软之感,不知是毒素未清还是中毒太甚不曾完全恢复。”

“是么?”

“国公爷,曲枫能多活十三年亦别无所求了,但望皇帝陛下开恩,将黑木镇管辖权赐与日月神教。”

“先不说此事,把肖天佐擒来要紧。”钟信道。

“周昂说就放出风去,由镖局押镖进京引肖天佐出现。”

钟信想了想,点头,又道:“这几日都不见风清扬,可知他去了何处?”

曲枫摇头笑道:“他不在倒好,我可是被他缠得久了。”

“以他武功倒也不怕有人害他。”钟信喃喃道。

此时门外传来掌心雷炸响之声,一个声大,一个声小,连环劈啪甚是热闹。两人起身走出门去,就见楼下天井中陈幸嫔与宋居易在互掷掌心雷。宋居易的掌心雷声音清脆,光芒艳丽,把陈幸嫔的比了下去。陈天祥与唐行简在一旁静观,冷峻无声守在陈天祥身后,贞仪则温婉地坐在回廊上,凝视冷峻。

陈幸嫔神情凝重,取出最后一把掌心雷向地上掷去。声音清脆之余五彩缤纷,居然还带有少许花的清香,在地上旋转哧哧作响。响声惊动南宫无我、王纯、徐氏兄弟、沐琚、英与必里,一同出来观看,柳佐与山海这几日去了山里监视阿咤力教主,邢缨则在云南府衙督办南宫世家及两教圣殿所缴金银珠宝装车一事。

唐行简拍掌笑道:“幸嫔姑娘,你这掌心雷技高一筹。”

陈幸嫔道:“我一夜不曾睡,调了新的配方。”

“幸嫔姑娘,陛下想要新的火枪,不知可否为我们引荐你那位隐世的师父?”唐行简笑道。

“师父云游四海,不是我带你们去就能见着的,缘分到了,自然能见着我师父。”陈幸嫔道。

宋居易却淡淡道:“这世间能制造火枪者凡几,我们回京查一查神机营历代工匠名录,多半就能找到此人。”

陈幸嫔冷笑:“你当天下间所有能人异士都会将技艺卖与帝王家?”

“嫔儿。”陈天祥微笑轻唤一声。

陈幸嫔不语,走过去扶着父亲道:“待两教中事彻底了结,父亲是否就要回京复旨?”

陈天祥道:“两教之事了结,我先运送赵御使棺木回家乡安葬,再回京师。嫔儿,你老大不小也该谈婚论嫁了。”

唐行简听陈天祥的话,看了宋居易一眼,宋居易却面不改色。

陈幸嫔双眸扫过宋居易面容,有些发恼道:“爹爹,嫔儿不嫁人。”

陈天祥抚须笑道:“嫔儿,为父向来不曾把你当外嫁女儿养,爹也舍不得你嫁出去。此次回京就招个赘婿,传我陈家香火。”

“居易,你和幸嫔姑娘皆喜好雷火之术,长得亦是郎才女貌,可谓天生一对。”沐琚趴在二楼栏杆向下望,笑道。

宋居易淡淡道:“谢世子夸奖。”

宋居易一幅事不关已模样,唐行简待要圆场,忽从二楼传来周义夸张尖吟。

刀眉兴奋喘息亦随之传来,更有威严声音:“不准再忍,给我叫出声。怕甚,我们一路从京师来,他们还听得少么?”

“眉儿,眉儿,我,我受不住,饶我,饶我。”周义求饶之声切切。

“饶不得,我还不曾尽兴呢。”

“眉儿,啊呀,我,我实在受不了,啊!眉儿,放过我。”周义颤声尖叫,听得众人胆颤心慌。

钟信、曲枫、唐行简、宋居易虽知情由,此时亦难免尴尬。其他人不知两人相处之道,被刀眉如此狂野乖张吓坏,一时间知与不知皆作鸟兽散。

一颗印楼大门外,李龙、周昂侧身停步静立。贞秀跟随其后虽也瞠目结舌,但见两人面不改色,似为平常,反倒惊疑。

“他二人时常如此?”贞秀小心问道。

李龙一笑点头。

“为,为何?”贞秀仍是不解。

“他们忍不得,也只能如此。”周昂心中亦难免尴尬,只得正色道。

“刀眉当真是由女变男?”贞秀犹疑半晌,小心再问。

李龙点头一笑道:“是。”

“怎么可能有这等事?”贞秀惊道。

“便是有这等事,只是此事可遇不可求。刀眉是宁愿做男人也要与她的义郎白头到老,永不分离。”李龙道。

贞秀愣愣望着李龙,忽道:“我倒不曾这样想过。”

“也该想一想了。”李龙说。

贞秀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曲枫走出楼门看到三人,道:“国公爷已允以镖局押运引肖天佐出来,你们可要跟我去镖局?”

“跟去。”周昂说。

“你若不进去,我们就一道去镖局办事儿。”李龙看向贞秀道。

“去镖局吧。”贞秀说。

三人便随曲枫前往镖局。他们前脚刚走,特意换了侍卫服的唐行简、宋居易后脚便跟出。他们是得了钟信吩咐去云南府见邢缨告之擒拿肖天佐一事,同时亦想再次在云南府走访,看是否能查到生死判的蛛丝马迹。在唐宋二人之后是王纯、南宫无我与徐氏兄弟,他们是去寻肖天佐的。

城内暗流涌动。

百姓人心惶惶。

镖局也不接单了,甚至充满敌意,这些人,居然也是两教信徒。曲枫、李龙、周昂、贞秀怀着担忧与疑惑再次回去府衙。唐行简与宋居易在城内转了一圈,半途遇着乃诺与石勇。

乃诺一脸的疑惑:“真是奇了怪了。”

“何事奇怪?”唐行简问。

“今日我跟乃诺在城内走访各家木头铺子,乃诺想买些长棍儿回去磨珠子,不料各家店铺掌柜都说店里的长棍短棒都被买了去,甚至有些卖竹子的铺子都被买光了竹杆儿。”石勇笑道:“你说奇怪不奇怪?”

宋居易一愣,追问道:“真是没有了?”

“真是没有,我们跑了城里所有木头铺子,一根细棍儿都没了。”乃诺说。

“糟了,要坏事了。”宋居易眉头一皱,叫道。

唐行简看了宋居易一眼,了然于心。

“啊?”乃诺和石勇却不解。

“乃诺,你随行简去府衙。郡马爷,你跟我回周府。”宋居易即道。

乃诺与石勇虽不知何事,但见宋居易神情严肃,就应声跟着分道而行。宋居易带石勇赶回周府,直奔钟信房来。

钟信听完宋居易禀报,赫然起身:“居易,你推论如何?”

“国公爷,最大可能便是阿咤力教集聚信徒意图作乱。”

“师父,何以判断是教徒作乱?”石勇不解地追问。

“郡马爷,城中长木尽失,极有可能是作刀柄之用。”宋居易道。

“啊?”石勇兀自不明。

“郡马爷,除了组装刀枪剑戟,应当无有其他事务须如许多的长木短棒了。”

“啊?明白。”石勇恍悟。

“勇儿,你去把房中人都唤来。”钟信说。

石勇转身奔出,过得一阵,一众人等皆随他来到钟信房中。

“四师兄。”沐琚见到钟信,开心唤道。

“阿琚,你快与必里回黔国公府。”钟信道。

“为何?”

“两教信徒很有可能会大规模作乱,你与必里赶紧回国公府准备迎敌。”

“国公爷,你这消息从何而来?”英与必里问。

“有何可问,四师兄说得定是真事,我们回去戒备就好。”沐琚说。

“国公爷,阿咤力和朵兮薄两教在城中聚集之地,我儿幸嫔与冷千户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也曾实地勘查。若是两教信徒作乱,必是在这些地方聚集。为今之际便是调兵包围这些地方,搜缴刀枪。”陈天祥道。

宋居易看向陈天祥道:“大尹,确无遗漏?”

“无遗漏。”陈天祥肯定道。

“可有标记?”

陈天祥点头从袖内取出油纸布包,布包里是一幅云南府城池地图。冷峻上前讲解。沐琚边听边用手在地图上划圈道:“我们国公府兵强马壮,此片区域便由我们搜查。”

“那此片区域便由我们周府负责。”周义亦以手画圈道。

“国公爷,劳师动众恐怕不妥,倒不如先派人暗中查探?”宋居易问。

“也好,冷千户就与居易一组,我与勇儿一组,沐琚与必里一道,周义刀眉一起各自前往东南西北城查探,无论有无内情,除沐琚与必里外,其余人等天黑之前必须回府。”钟信道。

冷峻看向贞仪和陈幸嫔道:“贞仪,你好生助幸嫔姑娘在府中保护大尹。”

贞仪点头,温婉道:“夫君只管放心。”

钟信看向周义:“我与你先去见伯父禀明情况,请伯父小心防范。”

周义应允。

这边安排妥当,那边乃诺与唐行简也已向邢缨禀报,曲枫一行四人也回来了。

邢缨思虑半晌道:“诺儿,那些木材铺的长棍短棒是今日一日卖完的?”

乃诺摇头:“我不曾问得这般仔细。”

“务必问清楚,何时何地何量,甚至木材材质,细致入微查问明白。”邢缨严肃道:“诺儿,你与龙儿、昂儿一同去仔细询问。”

“是。”乃诺应着,三人先行离开。

邢缨看着唐行简道:“行简,云南府衙差当中中是有两教信徒的,对吧?”

“是,还曾经放火烧了黑衣死士的尸体。”唐行简答。

“我们四人先将衙差好好查查。看看最近这几日可有人无故缺勤。”

云南府衙,衙差有七人无故缺勤,邢缨为之忧心。两教聚集地倒无人聚集,钟信一行则松了口气。乃诺、李龙、周昂查出最早大量购买木棍之日是丽阁之战的第二日,而这几日所购木材总量足以装备两千刀枪剑戟有余。另据各木材铺掌柜所言,上门采购者皆是平日不上门的生面目,以致无法提供黄册户籍。以云南府之大,如何在人海茫茫中搜捕这两千可能作乱的凶徒?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二章

邢缨不敢专断,逐请钟信、陈天祥,云南府尹及黔国公到府衙相商。最终皆同意钟信所言,先派人封锁四门,再派人进行全城通告,所有家中藏匿刀剑枪戟者一律上缴府衙,同时调云南府十卫兵马全城搜查。

市坊集市,两教信徒开始诛杀前来搜抄武器的卫所兵卫。

周府、黔国公府派家丁、家兵前往镇压。除了府尹、黔国公、陈天祥坐镇府衙之外,邢缨、钟信带领一颗印楼内所有人都去了市坊镇压暴乱。

夜已深。

云南府前后衙着火,在惊慌混乱中,府库被打开,府库里正存着准备运送京师的几十箱金银珠宝。数十名黑衣死士冲进府库,掀开箱盖,准备将这些金银珠宝尽数运走。

箱盖打开,里面却是空的。

惊惑之下,连掀四个木箱,依然是空的。

呯呯呯。

府库门窗突然再次紧闭。

“肖天佐,你还真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府库大门外,是邢缨的笑声。

府库内一人惊讶扯下蒙面巾,果然是肖天佐:“你们,你们不是去市坊镇压民变了吗?”

“杀个回马枪有何难?难道云南府十所兵卫还镇压不了区区几个信徒?肖天佐,你为何不等镖局押运途中再劫?”

肖天佐叹息一声,不语。

“是阿咤力教主要你来的么?”邢缨再问。

“我既已被困,休再多言。”肖天佐冷声说着,突然向身边的黑衣死士下毒手,一时间死士尽死。转瞬间,死士心口飞出赤甲,呼呼便朝窗门飞过去,肖天佐亦随之破窗而出。赤甲于暗夜噬咬活人血肉,邢缨也只得躲避。

好在有贞秀,赤甲于火把照耀下向贞秀聚集,唐行简天女散花针所过之处,赤甲尽死。随后命人将黑衣死士尽数剖心取甲,焚烧成灰。

肖天佐向东城门逃去,暗夜中传来古琴悠扬之声。

肖天佐蹬跃城门。

昏黄灯影中,利斧横劈,狼牙当头敲下。

肖天佐只得于半空中倒跃落地。

身后有悠闲脚步声。

前方,徐九龄、徐九应追击而下,城楼上,还有王纯与南宫无我迎风而立。

“肖叔,随我去火焰谷。”徐九龄道。

“肖天佐,你不会以为你能逃出我们所有人掌心吧?”身后,是邢缨的调笑之声。

肖天佐环望过去,就见暗夜中东西南北道上皆有人在不远处驻立。

“你们明明都去市坊了,为何?”肖天佐恼道。

“肖天佐,你不明我更不明,为何如此急着取宝?”邢缨笑道。

“还不是因着你作怪!”肖天佐沉喝道。

邢缨哈哈笑:“我想亦是如此。当我听说购买长木短棍是在丽阁之战的第二日,我便想当日的黑衣蒙面人很有可能是阿咤力教主,毕竟朵兮薄教主已死,能调动这许多信徒的也只有阿咤力教主了。”

“你初来此地装作软弱无能之辈,却在丽阁之中展现武功。我儿便知你故作姿态,必是想要暗中铲除两教,镖局押运之事,我儿岂会上当?若此时不取宝,待你们押运离开,如何还取得了?”肖天佐怒道。

邢缨哈哈一笑道:“阿咤力教主果然才是你的儿子。我扮无能之辈只是惧于两教在云南府威势,想着万一两教势大惹不起,百姓埋怨钦差无能之时,也好将责任推至两教身上。却原来你以为我有雄心大志想要铲除两教?承蒙看得起。”

“废话少说,肖天佐,随我去火焰谷见我师父。”徐九龄喝道。

肖天佐却是脸色一变:“二老爷为何要见我?”

“我师父想事,我如何知道,你且随我去就好。”

肖天佐却突然面色狰狞,厉喝一声就向徐九龄痛下杀手。哪知不待他近身,钟信的绣花针、唐行简的天女散花针、陈幸嫔和宋居易的掌心雷都甩了过来。

“莫伤他性命。”徐九龄叫着冲过来,起手点了他穴道。

肖天佐被炸得找不着北,被扎得隐痛难忍,轰然倒地。

暗夜中一枝利箭向肖天佐射来。

刀眉一箭回射过去,两枝箭在空中碰撞,发出火花,齐齐跌落。

“肖天佐,你儿子想杀你灭口呢。”邢缨笑道。

话音刚落,阿咤力教主已被摔到肖天佐身边,柳佐和山海也随之而来。

“我儿无错,你们不可伤他。”肖天佐嘶叫道。

“肖天佐,让你儿子好生将两教恶事说来,或可从宽处置。”柳佐拂尘一甩,笑道。

“我说了,你们定要放我。”阿咤力教主颤声高叫。

“徐九龄,肖天佐你带走,阿咤力教主我们带走,后会有期。”邢缨道。

“我不能带走,我师父说要国公爷带去火焰谷。”徐九龄道。

“无我,我还不曾见过火焰谷如何美丽,不如同去见识见识?”王纯笑道。

“我也多年不曾去火焰谷了。还是少时由父亲带着拜会韩堂主去过一两回。火焰花开季节确实美丽无匹,令人神往。”南宫无我拥着王纯笑道。

“国公爷,我和九应送你至火焰谷口。”徐九龄道。

“为何我师父定要随你们去火焰谷,好没道理。”石勇大声道。

徐九龄愣了半晌,望向南宫无我道:“是啊,师弟,为何我师父要国公爷去火焰谷?”

南宫无我耸耸肩,笑道:“我如何知道。”

“师父,我们不去。”石勇说。

钟信不语,此事确实说不通,自己实无理由任由南宫世家人操纵。正犹疑间,夜空下传来笛声悠扬,蓦然间箭如雨下射落火把。一片漆黑间,一枝利箭仿若幽魂直射钟信。石勇眼尖,抢过刀眉长弓对射。岂知夜空中一箭快似一箭,有如闪电向石勇射来。石勇避之不及,终被其中一箭射中小腿,登时麻痛,随之闻得一阵熟悉的火焰花香,突然就无声无息扑倒在地。众人猝不及防,好一会才先后回过神来。

“钟信,折耳根已无法为他驱毒,你携肖天佐入火焰谷,我自会为他解毒。”夜空中传来二老爷淡淡笑语。

“师父,师父。”徐九龄向着箭射来的方向高声叫。

笛声没,无人再应。

“钟信,如此,你不去也得去了。”徐九龄道。

“四师兄,我替你去。”沐琚叫道。

钟信刚想说不可,复一转念又道:“阿琚,你随我去。”

“那我也跟去。”英与必里道。

“你不必去,我和佐师弟同去就好。”山海严声道。

英与必里还想说话,山海把眼一瞪,英与必里便不敢再出声,只得由他。

钟信、沐琚、山海、柳佐与徐九龄、徐九应、曲枫、王纯和南宫无我一道,带着肖天佐和石勇即时赶车出发前往贵州火焰谷。邢缨见大事已了,便请周义、刀眉、乃诺先行回周府将息,李龙、周昂、唐行简、宋居易押着阿咤力教主一道回府衙连夜审问。得知当日在李龙、周昂面前射杀两教香堂堂主的黑衣蒙面人并不是他,而在府衙中的黑衣死士也是教中仅存的死士,死了便再也没有了。至于其他事,此人一问三不知,只称是朵兮薄教主与磨车联手把持教务。四人虽觉他隐瞒,但人证皆亡,也查不出更多内情了。

唯有那黑衣人,多半是生死判杀手。

天蒙蒙亮,府牢人满为患,十卫兵马出动、城中缉捕何止千人。

府衙前哭天喊地,申冤者跪了一地。

陈天祥做为巡按御使,便着冷峻带人个个登记在册,核对过往记录,凡身家清白者方可由家眷领回家去,凡有与两教来往并其他作奸犯科事者一律再查。

如此叨扰数日方把一众信徒认定,重新投入牢中。

众人皆以为事情终算告一段落。

当晚,府牢出事了。

被关押在此的面首中开始有人死亡。尸首中钻出赤甲,袭击噬咬府牢内的衙差和其他囚犯血肉。一只小小的飞虫,偌大的府牢,没人能看到,抓到。待李龙带着贞秀先行赶到府牢,整个大牢里都现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其他人也都赶来,又有赤甲从牢中飞出,关押于此的面首陆续有人死亡,哀嚎声顿起。

“死了几人?”贞秀轻问。

“四人。”李龙答:“应有四只赤甲在牢内。”

贞秀手持火把道:“我去巡。”

唐行简和宋居易即跟随其后,陈幸嫔也想去,却被宋居易拉住,陈幸嫔皱眉瞪着他。

“府牢狭窄,多去无益。”宋居易说。

陈幸嫔作色,周昂温和道:“幸嫔姑娘,宋大哥说得有理,我们且避过一边。”

陈幸嫔听周昂言语,方退了一步不再作声。冷峻却跟了过来,唐行简和宋居易倒没有拦阻他,贞仪看了一眼前面的贞秀,目光停驻在冷峻背后。贞秀行走在前,听得阿咤力教主在牢内惨叫,便急奔过去,果见有两只赤甲在围攻他,噬咬他的血肉,他拼命用手扑打,可是扑打之处却被赤甲咬穿。

贞秀急回首。

唐行简上前一步将牢门打开。贞秀冲入牢内,向赤甲伸出手,两只赤甲慢慢环绕在贞秀的纤手周围。贞秀缓缓后退将赤甲带出牢房。

冷峻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牢房两边关押着的信徒看到贞秀带着赤甲离开,都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向着贞秀高呼‘圣灵千秋万载’。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这狂热之中,忽听得凄厉笑声和尖叫:“她不是圣灵,我才是,我才是,你们要跪的是我!”

声音是从琵琶女的牢房传出。

邢缨低声道:“昂儿,去把琵琶女提出牢。”

周昂应声过去,开了牢门。

琵琶女即时冲出,就向贞秀扑过来。

其他人还不曾动,冷峻手中那杆长枪已向琵琶女当胸刺去,琵琶女眼神骇人,咯咯怪笑着竟迎枪而上,大叫道:“我才不会死,我才是圣灵。”

冷峻手中长枪避之不及,一枪刺入琵琶女心口,待要撤出,李龙急喝:“不能抽,她心中有赤甲!”

冷峻忙将手劲一松,枪头略有松动,琵琶女心口的血便汩汩倒流进心口。琵琶女原本还面目狰狞,猝然之间却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人就朝后倒去。

唐行简飞出细针,将贞秀所引赤甲杀死,碾碎。

“救我,救我!”琵琶女忽尖声嘶叫:“好冷,好冷,我好冷啊。”

李龙和周昂不约而同冲到琵琶女身边,单膝跪地仔细凝视女子,女子浑身发颤,瑟瑟发抖,双手扬空乱挥,两人握住她的手,触感冷冽。

宋居易跨步上前。

李龙和周昂抬头望向他,异口同声道:“宋大哥,能否一救?”

“她饮尸僵毒还能知冷知痛……且试一试。”宋居易跪地,双手撕开琵琶女胸前衣。

“可有酒?”唐行简即问。

冷峻从腰间取出一个牛角袋默默递给唐行简,唐行简接过以酒淋宋居易双手,从背囊中取出刀具点火焚烧刀刃递给宋居易。宋居易先以针封穴止痛,再依着当初解剖黑衣死士的方式切开琵琶女心口,心口切开,果在心尖处看到一个小缺口,里面沉睡着一只还不曾长大的赤甲幼虫。

唐行简小心以针刺赤甲,将之挑出碾碎。宋居易随即密缝心口,唐行简再在伤口处撒上整整一瓶金创药,将女子平放在地上。

府牢内再次传来嚎叫声,声音来自关押面首的牢房。李龙、周昂、冷峻陪着贞秀走过去,陈幸嫔见唐行简、宋居易脱不开身,就奔过来跟着进了牢房。牢中有两只赤甲在飞舞啄食人之血肉,那赤甲是一雌一雄。

贞秀向赤甲伸出手,雄赤甲率先朝贞秀飞来,停在指尖。雌赤甲却在空中作出蓄势之势,向贞秀猛扑过来。冷峻大骇,伸手将贞秀一抱,转身。陈幸嫔即时甩出掌心雷。掌心雷劈啪之声只是阻挡了一下赤甲飞行。李龙将冷峻和陈幸嫔往牢外一推,一双赤甲便朝李龙冲飞过来。李龙眼前寒光骤闪,周昂以剑刺甲,一挑一斩,两只赤甲被斩成四截掉落地上。周昂随即踏上一脚,将赤甲碾成粉碎。

李龙惊出一身冷汗,微笑向周昂道:”你这眼力又高了。”

周昂微微一笑:“还好。”

牢内面首相继倒下,两人虽然感叹,也只能将死去之人剜心取甲,碾成粉碎。

陈幸嫔冲出牢房那一刹间,正见宋居易扭头望来,眼中甚是关切。四目相对,陈幸嫔却把头一昂,扭头不望。宋居易亦回过头去,继续为琵琶女缝线。贞仪望着姐姐和冷峻,突然无声落泪,一直温婉仿若藤丝的她,终究有自己的温热。

“宋大哥,这里还有三个活的面首,能否救一救?”牢内传来李龙高声叫喊。

宋居易抬头,李龙、周昂已将三名面首扛了出来。三人同救,唐行简和李龙上前帮忙,学着宋居易切心取甲再缝之。其他已死之身,命衙差尽数抬到空地以火焚之。

终于缝完。宋居易长舒一口气,血淋着双手站起身,偶尔一望,就见牢内两教信徒皆胆颤心惊,魂飞魄散地盯着他。

通宝推:二胖,西安笨老虎,光头佬,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三章

宋居易与唐行简相视一眼,咧嘴朗笑三声。

信徒中有人骇叫道:“你二人定是牛头马面来勾人魂魄了。”

宋居易、唐行简眼光一敛,齐声长喝道:“所谓圣灵之身,牛头马面亦能取魂魄于此!尔等竟信此邪魔外道,意图作乱,毁我大明天下!”

两教信徒一时嚎哭哀恸不已,叩头称悔。宋居易决定将四人送回周府看顾,派人将城中一应药材尤其是新鲜折耳根采购一空,拿回来给唐行简熬制药粉,给四名伤者日夜外敷内服。其他事由云南府尹、邢缨和巡按御使决断,众人便在一颗印楼内过上一段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光。李龙、周昂每日帮唐行简熬药制粉,贞秀、贞仪、陈幸嫔则轮番照顾四名伤者。相对空闲下来的一颗印楼,回响得最多的便是周义和刀眉的声音,两人长居房内,声无定时,起居洗漱皆由乃诺服侍。时日一长所有人都见怪不怪,贞秀亦是如此。

过得七日,四人中有三人转危为安,另一人亡逝于半夜。又过得三日,其中一人病情复急转直下,终不能活,最终只有琵琶女和另一名由宋居易亲手施救的面首活了下来。

这十日间,冷峻一直随陈天祥在府衙处理两教中事,众人也陆续得知原来最后这批面首多是丽阁乐师乐伎,肖天佐与丽阁老鸨趁磨车换新鲜人之际将丽阁所有旧人尽数遣散,有的送与磨车,有的卖去外乡,有的年老自赎而去。

陈天祥将此案整理,奏折呈送京师,上表请罢免两教教主都纲都纪官职,不准复立,磨车与朵兮薄教主已受屠戮,提请阿咤力教主死罪,秋后处斩。两教宫观产业抄没变卖,所得罪饷充国库。意图执械作乱的近二千信徒皆悉数充边军。

所有事皆有了结之时,唯有乃诺依然有心愿末了。就是那寻龙手串,他还一直不曾得到。

“李龙,你说你找到手串的,在何处?”乃诺追着李龙问。

“当日听掌柜说是由磨车拿了去的,你不妨去云南府查抄封禁的两教物品中找。”李龙道。

乃诺就去了,最终在水晶石床上的水晶石枕中找到两串寻龙手串。从府衙回来,已是晚霞满天。一颗印楼内的樱花树迎着风飘下花瓣,夏日将至,樱花要谢了。周义枕着刀眉睡在樱花树下,恬静温柔。贞秀端着水盆走出来,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愣。刀眉抬起头向她微微一笑,那一刻,眉目娴丽,确是女子。

贞秀的心呯呯直跳,走了过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轻声向刀眉道:“您从前真是女子?”

刀眉点头笑道:“你在宫中当差,可曾听过大藤刀氏之名?”

贞秀微微点头:“大藤刀氏向来以女子为族主,权重一方,宫中确有传唱。”

“义郎当年是刀氏赘婿,我意起兵谋逆之时他曾极力劝谏,我不听劝说反将他投入囚牢。”

“啊?”贞秀微讶一声,望了周义一眼。

“后来他脱牢而去调兵镇反,但被我杀得兵败山倒,内阁兵部皆怪罪于他,他只好净身入宫以免死罪。其后刀氏被英国公与王岳统兵击破,我带着族人流亡江湖,直至去年在京师重逢。”

“你如此对他,他竟不恨?”贞秀喃喃道。

刀眉笑道:“他恨。宁死不肯与我同归于好。”

贞秀凝视刀眉。

刀眉哈哈笑道:“我在京师有奇遇,得以由女变男,随后请皇帝陛下将他赐予我。他为人忠直温婉,陛下不许他死,他如何敢死?于我而言,纵然他千般委屈,只要我欢喜,他便不能离我半寸之地。”

贞秀愣愣而视,忽道:“我以为若要人好,须得成全。”

刀眉看了贞秀一眼,双眉一扬,朗笑道:“这便是成全,成全我的欢喜。”

“娘,诺儿找到寻龙手串了。”乃诺迎着最后一缕晚霞奔进来,将手中寻龙手串其中一串戴在刀眉左腕,另一串戴在周义右手。

周义醒来坐起身,看到手串,轻声道:“诺儿,这一串你来戴吧,你已送我许多礼物了。”

乃诺却道:“以前送的都不如这个好,全可不要。但这一串你须得与我母亲一同戴着,据说此物千年不坏,愈戴愈香,足配百年。”

周义不再出声。

乃诺拍拍双手,心满意足的笑道:“这手串世间只得三串,娘和你独得两串,再无其他可媲美之物了,可要时时戴在腕上。”

刀眉笑道:“我儿一片孝心,为娘自然要时时戴在腕上。”

贞秀见刀眉虽是男身,但此时望着乃诺慈颜祥眸,实是为人母者方有的神色,心里更信了刀眉是由女变男。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异之事,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自己徒长这多年岁,每日里却只知伤春悲秋,浪费了多少与心上人相亲相爱,共赏人间神异、美好的岁月。贞秀这样一想,眉目间便现出一丝坚定来。

刀眉看在眼中,笑道:“贞秀姑娘,你这个眉眼间直是神彩奕奕了。”

贞秀明媚一笑,起身,就看到刚刚从院外进来的冷峻。冷峻蓦然见贞秀明媚笑颜,整个人都呆怔了。

“冷千户,府衙中事可了结?”周义问。

冷峻收回目光,向周义施礼道:“微臣大意了,今晨府牢衙差发现阿咤力教主在狱中身亡。”

“咦?”周义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盯着冷峻。

“阿咤力教主身上赤甲所噬血肉之处皆腐臭糜烂,牢中气味本就难闻,衙差一时不曾警觉,我亦失察了。”冷峻内疚道。

“其他……”

“其他被赤甲所噬者也皆身亡。”

“此虫实在可怖,定要斩草除根。”周义长叹一声道。

“那我们快快离开云南府去火焰谷。”乃诺道。

“那两人性命如何?”周义看向贞秀问。

“伤口渐好,只是人变得呆傻。”贞秀说。

“我们周家养两个人……”

“万万不可!”刀眉断然道:“把这两人送到城外庙去,绝不可放在城中。”

周义想想,也点头,确实也只有如此方能放心些,仁心不可乱用啊。

又过了两日,一切也都处理妥当,陈天祥决定带着女儿先运送赵御使棺木回乡安葬再回京师,因赵御使棺木是由唐行简、宋居易两人运至,两人亦决定与陈天祥同行,邢缨因要随周义、刀眉、乃诺、李龙、周昂一同去火焰谷,便令贞秀、贞仪随冷峻护送陈天祥去曲靖。至于在云南府所得金银珠宝,直接由黔国公派兵运送京师。双方分道而行,邢缨一行六人催马加鞭赶往贵州。

刀眉在前往火焰谷路上还在胙城郡做了停留,去牢中看了黎符那月,黎符那月倒还镇定,告诉刀眉他已请表上奏朝廷诉冤。刀眉又向胙城郡守作了交待,务必等都察院复核。李龙趁着空闲去看望婉儿母女,却被告知两人早已离开胙城郡,城中产业也转给他人,随后继续上路。

火焰谷,邢缨与周义实是只在地图中见过。

当年钟信、邢缨、周义等人为追查火莲堂谋逆罪证可谓吃尽苦头,但火焰谷除钟信之外却都不曾去过。只是火莲堂事败之后锦衣卫再行缉查,方知有此仙境。

好在云贵川一带虽然多山,道路崎岖难行,十三年来变化却不大,周义与邢缨凭着记忆,按图索骥,找到了火焰谷的入谷通道。可惜,他们进不去。因为石勇等人也留在火焰谷的谷口没有入内,进入火焰谷的只有钟信。

有师命在身,徐九龄、徐九应、南宫无我不可能让柳佐、山海、沐琚进谷,钟信只能一个人带着肖天佐进入火焰谷。青石板铺出的道路钟信再熟悉不过,小楼依旧在,红狐三两只。火焰花枝残叶落,仿似焚烧过后的暗灰。钟信有些许诧异,此时虽非火焰花开季节,但在他的记忆当中,火焰花叶还是四季常青的,怎会如此暗灰,仿佛已死?

“自从当年花工死后,火焰花雌株便一株少过一株,至去年已经尽死了,这些雄株恐怕也活不过今年。”前面说话的,是徐九龄的师父,南宫世家二老爷。

“前辈,肖天佐我带来了。”钟信施礼道。

“嗯。”二老爷应着,目光一敛盯向肖天佐。

肖天佐吓得一哆嗦,连连后退。

“肖天佐,看来你明白我为何要人把活的你带到火焰谷来?”二老爷淡淡道。

肖天佐直向后退。二老爷随手摘叶,曲指一弹。

肖天佐右膝中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向二老爷叩头:“二老爷饶命,二老爷饶命。”

“我饶你甚易,只不知敬之肯不肯饶你。”

钟信怔了,看向二老爷。

“我听说敬之死于火海十分疑惑,王岳是带人来救你而闯关,双方厮杀死于刀剑拳脚说得通,怎生会死于火海?这便十二分不通。”二老爷也看向钟信道。

钟信转向肖天佐,惑道:“前辈认为是肖天佐故意放火?”

“不是认为,是敬之亲口说的。若不是敬之亲口所言,我又何必要你亲自带肖天佐到此。”

钟信大骇,面色惨变。肖天佐在二老爷与钟信言语之际,爬起身欲逃。二老爷打了一个响指,一枝利箭穿云而至,着实射穿肖天佐右膝,将他钉在地上,肖天佐惨嚎一声,痛得昏死过去。

钟信盯着箭,良久方道:“前辈,你与生死判当真毫无关联?”

二老爷哈哈一笑:“生死判乃杀手组织,杀人不独用箭。”

“前辈果然是知道的。”

“不知。”二老爷盯着钟信,笑道:“江湖上确是有生死判,但我并不关心是何人所建,何人所为。如此说不知,难道不对?”

“那此人?”钟信指着肖天佐右膝的箭道。

“我这半生可不止九龄九应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

“前辈箭术出神入化,但徐氏兄弟似乎并不精通?”

“我四十岁后方钟爱箭术。此人实是我关门弟子,但我不欲他受委屈,是以让他在我师父坟前拜师,将来九龄九应都得尊他一声师叔。”二老爷笑道。

“前辈倒是潇洒之人。”

“我是他师姐,并不吃亏。”二老爷笑答,稍顷回望肖天佐,冷声道:“我那师兄这十几年可是受够了苦,挣扎至今真是油尽灯枯了。”

“南,南宫敬之没死?”钟信惊喝。

“他被火烧,跳进小塘池里活了一命。当日若不是你和沐王府的沐琚疯颠,锦衣卫本可继续追查他的踪迹,也是时也命也。”二老爷说着转身望向肖天佐,冷喝一声道:“肖天佐,我师兄待你不薄,你竟临阵背主,你可知我那师兄恨不得日日噬你血肉?每发起恶梦来,都高叫‘来生定将你挫骨扬灰’?”

钟信更加惊怔,冷汗淋漓。自南宫世家事败之后,他躲藏于紫禁志城老大人的四合小院十年有余,亦是每每恶梦之时便听得梦中有人向他发出凄厉诅咒‘钟信,钟信,来生定将你挫骨扬灰’,难道这诅咒竟不是对他,自己记忆有误?

二老爷回身握住钟信的手,手透心凉,二老爷一怔:“你居然这般怕我师兄?我那师兄倒是对你日思夜念呢。”

钟信骤然面现深恨,一掌朝二老爷面门拍去。

“你果然恨他,但我那师兄偏就爱你。”二老爷哈哈一笑,闪身避开钟信这一掌,向远处道:“好师弟,把肖天佐给你师兄送去。”

钟信身体直颤,半步也挪不得。二老爷哈哈一笑,带着他飞身离去。

从前芸娘所居之地,目今住的是南宫敬之。

肖天佐被倒吊在院中,用火烧烤。惨叫声不绝于耳。钟信浑身冰冷,仿佛惨叫的不是肖天佐,而是当年、当下的自己。

“我重遇师妹时,师妹说我浑身生满绿蛆,体肤发臭腐烂,奄奄一息,她用折耳根、火焰花煎煮熬水替我日夜洗浴,将我南宫世家珍藏的名贵药材使用一空,内服外用方才救了我一命。只是小塘池再不能住,火莲堂也住不得……”南宫敬之坐在从前芸娘曾经睡过的床上,一双眼赤祼祼的盯着钟信,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钟信止不住的颤抖。

“我们搬到云南府,就在丽阁一侧的民居居住。所谓大隐隐于世,这世间市集城坊永远是最好的隐身之处,只有磨车和师妹知我依然存世。磨车将火焰干花贮存于丽阁随我任意取用。我当日虽活了过来,身体依然疼痛难忍,发肤总是溃烂,直到我用了赤甲。”南宫敬之发出尖利怪笑,向钟信伸出手来,那手臂肌肤竟是光洁如脂玉:“我让赤甲噬咬我的血肉,仿佛受了无数次的凌迟。渐渐重生出这仿若婴儿般的新肤。”

钟信一阵阵反胃。

“那日你居然会出现在丽阁,你居然会出现在丽阁,哈哈哈。”南宫敬之眉梢眼角皆是赤祼祼的贪欲。

“每到火焰花开季节,师妹会带我到此以最新鲜花蕊为我持续疗伤。只是自见了你,我便等不得火焰花开时节了。”

钟信只觉身体骨骼皆隐隐作痛,屋外,肖天佐的惨叫声渐没。

“当日我与王岳相斗正酣,他却朝我射了一箭,生怕我不死,箭头簇毒带火。”

钟信再也忍不住,厉声道:“可见你平日为人残忍狠毒,连一个多年跟随你的管家亦不能忍。”

南宫敬之发出令钟信作呕的笑声道:“但老天却待我不薄,一日之间,仇人,心爱之人皆出现在我眼前,仇人我自是要挫骨扬灰的。而你,我却是日思夜念。”

“我不要你念,也不要你思!你,你为何不思念自己的儿子,女儿?”钟信憎恶惊喝。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四章

南宫敬之赫然站起,钟信吓得连退三步。

南宫敬之眼现玩味,踏前一步。

钟信惊颤后退一步。

二步,

二步,

三步,

三步,

哈哈哈,南宫敬之仰头大笑,倏忽上前就伸手掐住钟信脖颈,将他推至墙边,眼中竟是邪恶光芒:“钟信,想不到你是真怕我呢。”

钟信身体不停颤抖,面色惨白,已说不出半句话。

“你可知我为何会要你来火焰谷?”

钟信如何会知?望着南宫敬之一步一步逼近,他已骇怕得魂不附体。被推至墙边那一刻,直是以为自己要被南宫敬之撕碎了。

“你以为我是抓了你才识你的吧?可我却是因识你而欣喜若狂可以抓到你呢。你当日独闯芸娘火焰谷,可曾听到笛声?你以为是芸娘吹笛,那却是我在吹笛。你看着芸娘眼中只有柔情蜜意,那时节我却只想把你握在手心里。”

钟信头晕目眩,南宫敬之剥去他的衣衫,赤条条、颤惊惊,双手紧握。

剧痛。

狂笑。

疾风骤雨间钟信右掌猛力向南宫敬之胸前猛击,南宫敬之起手一拍,钟信顿觉右臂痛之彻骨,左手待要再击,已被南宫敬之一把握住,登时手骨仿佛都要碎了,禁不住惨吟声声,南宫敬之却在这样的惨吟中疯狂。

夕阳西下,黑衣青年走进屋内,望着伏卧于淋漓血中的钟信,蹲下来,低声道:“师姐命我去救你的徒弟。”

钟信听不清,也无力听。

一天

两天

三天

……

……

钟信已记不得来到火焰谷多少天,只知道南宫敬之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一天比一天似魔。

又是同样的游戏,南宫敬之的手居然颤了一下。

这么多天,钟信终于等到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倏然间,钟信一拳向南宫敬之心脏击去。

南宫敬之颠狂神情未消,身体痉挛抽搐。

钟信再狠力一掌将他击出屋去,身体便像棉絮一般跌落地上。

钟信惨笑着,取出火石走出屋去。

火石扔到发间,火势渐大,南宫敬之在火中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对面,二老爷淡然而立,更远处,侧身立着一位黑衣青年。

钟信望向二老爷缓缓道:“前辈,你若不报仇,晚辈就走了。”

“嗯。”二老爷缓缓点头。

钟信举步缓缓离开,一路去,鲜血顺着腿间流了一路。当他就这样出现在山谷出口时,所有人都惊得不敢问话。

钟信却笑了,看向沐琚道:“阿琚,我杀了南宫敬之,我真的杀了他,从今往后,我和你,都可以安眠了。”

沐琚瞬而落泪,南宫无我惊疑而望,徐氏兄弟亦疑惑不解。山海脱下外袍,过去披在钟信身上。

“师兄。”钟信蓦然嚎啕痛哭。

山海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紧紧抱着,此时此刻,也只有他这位二师兄能安慰受尽凌辱的师弟了。

山顶黑衣人驻立,张弓搭箭射向南宫无我。南宫无我看到箭上有信,伸手接住,取信一看,只见上面有一行字:你父已逝,无憾无恨。九龄九应好徒儿,他日想念,可去乌斯藏一会。”

“师父,师父,九龄九应叩首。”徐九龄徐九应扑通跪地,连连叩首。

“启程回京。”柳佐拂尘一展,高声道。

“三师兄,我便不回京师了。阿琚应当也不会去京师的,我与无我送阿琚回云南府。”王纯道。

“我要回京师的,我陪五师兄回京师。”沐琚却道。

“阿琚,你是黔国公世子,岂可私自离开封地,若要来京师,上表恩准再说。”周义道。

沐琚无奈,只得点头。

“既然南宫世家宝藏已取,我们兄弟俩就继续浪迹江湖去吧。”徐九龄道。

“稍等。”柳佐道:“徐九龄,此次破两教命案,你亦有大功。趁此机会接受朝廷招安如何?莫再为非作歹了。”

徐九龄哈哈大笑道:“赵良就这般想我投诚?即便招安也不去京师,天子脚下,恁是束缚不自在。”

“即如此,你便随阿琚前去云南府,向黔国公投诚。”柳佐又说。

“哎,赵良如此盛情,若再推三阻四,倒显得我心胸太窄,好,我就随世子前往云南府投诚。”徐九龄笑道。

“曲枫,我们去云南府,你须好生跟去京师,务必请皇帝陛下赐黑木镇给日月神教管辖。”南宫无我道。

曲枫点头:“公子,曲枫明白。”

周义唤来周昂道:“昂儿,后军都督命你在云南府就职,既然南宫敬之已死,两教案亦已告破,你就随六师叔、八师叔回云南府去吧。”

“叔父,昂儿要回京师。”周昂却坚定道。

“嗯?”

“昂儿要回京陈情,不能无故留守云南府。”

“你要抗命?”周义微敛眉道。

“当日昂儿离京,后军都督从不曾说要我在云南府就职,中途调职,于理不合,昂儿要上京问个清楚明白。”周昂坚定道。

“义郎,昂儿虽随我们来到云南府,但他依然是中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上,中城兵马司虽职卑位小,却是陛下至关信任之人,回京师问个清楚也是好的。”刀眉道。

“就是,你莫插手朝中事,只管与我娘相亲相爱就好。邢师叔,你说我可说得对?你当日不还劝大师伯来着。”乃诺亦高声道。

邢缨叹息一声,道:“此事一言难尽,昂儿想要回京,就先回京师吧。”

周义终不知实情,不好多说,只得同意。

“我们取道南昌回京如何?”李龙说:“我曾跟宋大哥说过,要从南昌回京师,想必宋大哥一行人等也会前去南昌。”

刀眉点头同意,众人各分两处,告辞而去。待他们一路从小塘池走到南昌,已是五月时节,入城时还真与唐行简、宋居易碰到一处,便就在宁王府附近包了一家客栈齐齐住下。无巧不成书,宁王也在这一天回到了南昌,浩浩荡荡的藩王队伍比入京时还要盛大,车马喧闹,带着无数皇帝赐的礼物。

在路上采购了一车酒菜准备好好做一顿晚餐的李龙、周昂、乃诺目睹了这偌大排场,洒笑回归。在他们身后,婉儿带着简儿现身,婉儿目光从他们的背影中转向宁王府,淡淡一笑向简儿低语,携手而去。

这夜,李龙、贞秀、唐行简、宋居易主厨,石勇、乃诺、冷峻、贞仪、陈幸嫔打下手,各作了山西菜、宫廷菜、川菜、江西菜上桌。但既是欢聚岂能有菜无酒,柳佐与山海便也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有酒了,而且还是御酒。

刀眉笑煞:“二师兄,三师兄,你们不会是去宁王府偷来的吧?”

“是窃,窃如何能算偷?”柳佐拂尘一甩,笑道。

山海手拎一个大大的锦布包大踏步走上客栈二楼去敲钟信房门。钟信午睡方醒,穿着睡衣来开门。

“老五,我替你买了一套全新的衣衫,靴子,今夜就穿这套全新的吧。你放心,我亲自盯着衣坊掌柜洗净熨烫顺直好才拿回来的。”山海道。

钟信点头,眉目间有一丝温柔安宁。他一路走来,把从京师带来的衣物一件件全都换掉了,唯一保留着的只有父亲留给他的一套银饰银腰带和银碗具。山海这套,是最后一套全新衣衫,且是桃红色外袍颜色。

山海替钟信把银腰带系好,银饰网巾戴好,再戴上头冠,轻抚眉目,深叹一声直视钟信道:“老五啊,从今往后可要好好活着。”

钟信点头:“谢谢二师兄,我会的。”

“好,走,今夜一醉方休。”山海握着钟信的手走出门去,石勇早已抱着银碗具立在门口,看到钟信走出来,瞪目张舌。

“勇儿,你作甚?”钟信笑道。

“师父,徒儿从不曾见你穿这等鲜艳颜色的衣服。”

“怎么,穿不得?”

“怎会穿不得?红男绿女,师父这一身穿得好潇洒风流,勇儿好喜欢!”石勇欢快笑道。

钟信和山海朗笑,携手下楼。厅堂热气腾腾,长桌上摆满美食美酒,钟信先行在主位坐定,陈天祥随后陪坐左侧首位,山海坐于右侧首位。除了在厨房忙碌的八人,其他人先依着辈份依次坐下。

“啊,娘,好多食物美酒。”大门外传来清脆童音。

石勇最先抬头,哈哈大笑起身:“简儿,你怎么来南昌了?”

“是你啊,大个子,我跟我娘云游到此,被喷香的食物美酒吸引过来了。”简儿向前一跳,石勇张开双臂就接住了她。

钟信起身上前向婉儿施礼道:“婉儿姑娘。”

众人见钟信起身,也齐齐起身向婉儿施礼。

婉儿掩唇笑道:“国公爷吓煞婉儿,如何当得起这等大礼。”

“婉儿姑娘乃武林第一美人,凭此便当得起了。”钟信笑道。

婉儿凝眸钟信,微微一笑道:“国公爷好精神。”

“婉儿姑娘,请坐。”山海让出自己右侧首位。

“多谢山大和尚。”婉儿温婉谢过,望向柳佐:“柳道长好。”

“婉儿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柳佐笑道。

“两位不在江湖飘了,我却还在呢。”婉儿笑道。

“婉儿,你怎生来了?”婉儿身后传来陈幸嫔的惊喜之声。

婉儿回首,就见厨房九人各捧着菜食走进来。唐行简看到婉儿,就愣在当场。

婉儿嫣然一笑:“行简,不欢迎我来么?”

宋居易即道:“他哪里不欢迎,心里欢喜得紧呢。”

“那你呢?你见到幸嫔可欢喜得紧?”婉儿笑道。

“婉儿,我才不稀罕他。”陈幸嫔走进门来把手中食物放在桌上,返身牵着她的手坐到陈天祥下首位置道:“今日你我姊妹好好饮酒吃肉,痛快一番。”

“大个子,我坐你旁边。”简儿向石勇说。

“好,好,唐大哥,你也来跟简儿同坐。”石勇看向唐行简笑道。

“爹爹,来,坐在简儿这里。”简儿用手拍拍自己左边座位,看着唐行简道。

唐行简温柔一笑,走过来将食物放在桌上,一同坐下。其他人陆续上桌,把杯交盏,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饮至半途,钟信敲筑而歌,唱的正好是初代宁王朱权所做《风》:

无影又无踪,卷杨花西复东,过园林乱摆花枝动。飘黄叶舞空,推浮云出峰,江湖上常把孤舟送,吼青松,穿帘入户,银烛影摇红。

钟信慵懒地唱着南音丽曲,眉梢眼角是说不尽的风流,描不尽的旖旎。山海看着这样的钟信,开始放心的胡吃海喝。

李龙举筷接着敲筑,望着周昂:“怎样,你也唱一曲?”

周昂笑道:“既然国公爷选了宁王的曲儿,那我就选个周王的曲儿吧。”

二代周王朱有燉作《扫晴娘》:

扫晴娘,臂悬灰土绛纱囊,化成万斛空中飏,堰住银潢,看晴空日月光。日月光,罗星象,归来相劝酒肴香,人间喜气扬。

周昂唱得风趣可爱,简儿率先鼓掌欢呼。

“简儿,你知哥哥唱得是甚?”陈幸嫔笑问。

简儿却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我不知,只是觉得好听。”

“那我唱的不好听?”钟信问。

“你唱的也好听,都好听。只是我听不明。”简儿仰着头想了想道:“我娘可能会更喜欢你唱的曲儿。但我喜欢哥哥唱的曲儿。”

“简儿这般小,居然便能听出国公爷所唱曲儿的韵味呢。”刀眉笑道。

“只是这扫晴娘到底是何意?”石勇问。

“扫晴娘即民间苦久雨,即以纸妆妇人洒土扫雨,其意以土克水,欲扫尽阴云,以利晒粮,出行。”周昂说。

“哥哥,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懂这个啊?”乃诺啃着鸡腿笑问。

“从前也不懂的,自到了京师就懂了许多。”周昂温柔笑道。

“啊,是呢,陛下贵为天子,和哥哥在一起时必然是哥哥做事,对吧?”乃诺顺口就道。

“诺儿,休得胡言乱语。”周义突然少有的严厉道。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五章

乃诺心知不妥,忙闭嘴不言。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敲门声。李龙起身开门,就见风清扬手捧一坛酒出现在门口。

“风大哥,快请进。”李龙忙将风清扬让进来,笑道:“风大哥去了何处?”

“我去了富顺县盐井,半途听说你们往南昌走,就追过来了。”风清扬笑道。

“风大哥在富顺县可有发现?”李龙问。

石勇见到风清扬,即起身为他加了张座椅道:“师兄,坐这里来。”

风清扬点点头,把手中酒坛呈放在钟信面前道:“师父,我在富顺县转了一圈,止这酒十分好喝,就带了一坛酒给您。”

“你山长水远去富顺,结果只带了一坛酒回来?”钟信笑道。

“不止呢。”风清扬望向曲枫,笑道:“曲前辈,我在富顺碰着曲洋在掘墓,打了他一顿。”

曲枫惑道:“为何我儿会跑到富顺掘墓?那里又非魏晋名士聚居之地。”

“自古盐商多豪富,想来陪葬品必多,曲洋是这般想的吧。”风清扬边说边揭开酒盖,果然芳香扑鼻,众人直呼好酒,纷纷举杯等饮。

风清扬先为钟信斟了一杯,待他饮完,再斟一杯,再饮完,又斟一杯,又饮完,才将酒坛转给石勇:“师弟,你替我斟酒给大家。”

一人三杯酒,一坛酒就斟完了,一口饮尽有如甘露,山海直呼不过瘾。

“风清扬,你这酒是在富顺县哪处得来,待有去时也买来喝。”山海道。

“山前辈,这酒是南宫世家家藏佳酿。”风清扬笑道。

钟信看向风清扬。

“我在富顺县寻到南宫世家又一藏宝地。”风清扬笑道:“已请当地县衙清点运送京师。”

“清扬,你如何会去富顺县查南宫世家?”钟信轻问。

“师父,我只是不明磨车为何用盐,定要解个明白透彻,便去了富顺县盐场,方知那里的盐果然是天下至为晶莹纯净的好盐,也追到两教专购盐井,却发现盐井早已不产盐。”

“不产盐?”钟信疑问。

风清扬笑道:“井里存的不是盐,而是南宫世家宝藏。磨车常年去富顺购盐的同时,亦是去取南宫家财宝来用,我下去看已十箱五空,失之过半。”

“掌柜说磨车自饮赤甲,奢靡惊人,用度甚巨,原来是挪用南宫世家宝藏支撑填补。”李龙道。

“此事迟早会被南宫无我得知,少不得要跟磨车恶斗一场。”风清扬道。

“那目今磨车、两教教主已亡,倒免了一场争斗。”周昂缓声笑道。

“磨车已亡了?”风清扬问。

“是呢。”石勇道:“师兄,且坐下用餐。”

“师父,今日相见之后,徒儿便要回华山,今夜能否与徒儿比武论剑?”风清扬问钟信。

钟信微笑点头。

“师父,我今日也跟着你们看剑。”石勇忙道。

“我今夜倒是想在这南昌城里走一走。”婉儿笑道。

“唐行简,你陪婉儿去。”陈幸嫔即道。

唐行简不置可否。

简儿已拍手道:“爹爹娘亲去玩,我就在此看大个子舞剑。”

“我也想到南昌城走一走,宋大哥,可同去?”李龙问。

宋居易点点头:“好,同去。”

众人酒足饭饱,各自收拾洗浴,山海与陈天祥在厅里摆下棋盘鏖战,柳佐端坐一旁观战,曲枫自在廊下抚琴,刀眉与周义早早就进了房去,冷峻难得的没有守在陈天祥身边,而是随贞秀在廊前坐下观赏钟信与风清扬切磋剑术。石勇本想观剑,简儿却缠着他赌石,他只好陪她玩,玩着玩着就浑忘了观剑这回事了。

婉儿自出了门。

唐行简却驻立院前不动。

陈幸嫔看不过,追着婉儿去。

唐行简见婉儿走远,才慢慢出了门。

李龙和宋居易也离开了客栈。

乃诺见父母无事就拉着周昂也要到南昌城转一转,周昂随他兴致去了。贞仪也早早就进了屋,她一路前来,一直都安静得仿佛不曾有这个人存世。

李龙和宋居易潜入宁王府,宁王府正也设宴为宁王接风洗尘。两人估摸着宁王府若是有火枪应当是收藏于王府书房或较场之地,便悄悄来到宁王书房点了油灯查看。书房里没有火枪,但在书桌上却有一门景泰蓝烧制的火炮,一支青花瓷烧制的火枪。李龙拿起青花火枪细看,也不由赞叹。

“宋大哥,你们霹雳堂可有请景德镇烧制一两个昊天雷?”李龙笑问。

宋居易举起火炮细看,忽道:“这瓷火炮构件很精细呢,仿似真的一般。”

李龙也举起火枪道:“这瓷火枪的枪栓也能拉动。”

“能烧得这般精细不容易。”宋居易缓声道。

李龙点头,待要再看四周,却听到书房外传来侍女说话的声音:“咦,我明明吹熄了书房的灯,为何还是亮的?”

李龙忙想吹熄油灯,却被宋居易制止,拉着他悄悄从后窗跳出。书房推开,侍女入内将油灯吹熄,方又出去。

前厅还能听到丝竹之声。

“宋大哥,要不要去瞧瞧?”

宋居易点点头,两人从屋顶跃去来到正堂,揭瓦下望。堂上宾客盈门,美姬成群,衣香鬓影。

“咦?”李龙看到宁王身旁美姬,不由一怔,忙用手指去。

宋居易望过去,也不由怔住,好一会方道:“那女子竟有几分似婉儿。”

“唯面容相似尔。”李龙不以为然道。

宋居易不语,沉默得有些久,令李龙都有些许意外:“宋大哥,你在想甚?”

“婉儿来南昌或许并非无意吧?”

李龙双眉微耸,低头再看,只见宁王牵着美姬之手离席而去。两人无声潜行追去,见宁王带着美姬进入卧室,烛影摇曳间,可见两人在房中宽衣解带。宋居易和李龙一笑摇头便要离开,不料‘吱哑’一声宁王身穿白色中衣推门而出,孤立月下好一会,忽长叹一声拂袖离开。美姬幽怨倚门望着宁王远去方向,甚是无可奈何。宁王这般情状,使宋居易与李龙两人心中皆认为此事定是与婉儿相关。

宾客渐散,宁王府侍卫开始清查府内闲杂人等,宋居易与李龙逐也离开。两人行走在南昌城内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城内空无一人,竟是宵禁的么?

“真是怪了,我还想在南昌城逛逛集市,居然就宵禁了。”远处传来乃诺的抱怨声。

李龙一笑,原来真是宵禁了。

“哥哥,这宁王可是神奇,就因着他回了南昌就莫名其妙宵禁不知为那般?”乃诺又道。

“我亦不明。”周昂平静地说。

李龙紧走两步,转过巷角就看到乃诺与周昂。

“你们可见到行简与婉儿?”宋居易问。

“他们往滕王阁方向去了。”周昂说。

“你们不去?”李龙问。

周昂笑道:“诺弟原想去市坊看看再去,怎知空手而回,现下去也不迟。”

“好,我们一起去看看滕王阁。”李龙道。

乃诺正气闷,就道:“那阁有何好看,非去不可?”

“你游历江湖多年,可曾见过五丈六尺高的楼阁?”周昂笑道。

“五丈六尺高?”乃诺砸舌:“真有五丈六尺高?”

周昂点头,笑道:“滕王阁号称西江第一楼,与湖北黄鹤楼、湖南岳阳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乃当年唐太宗之弟滕王李元婴所建。滕王阁坐落于赣水之滨,古人誉为‘水笔’,背城临江,瑰玮奇特。”

“哥哥见过?”

“入京前见过一次,王勃《滕王阁序》我耳熟能详,但仍比不得身临其境为之震撼。”周昂感叹道。

“夜晚去另有瑰丽奇美之处,层层悬挂红灯笼,有如琼楼玉宇。”宋居易开口道。

“这么好,那去看看。”乃诺来了兴致。

四人便撒开脚步向滕王阁奔去。远远就看到红灯魅影,乃诺为之惊叹。腾王阁顶楼,婉儿迎风而立,凝视江心渔火。身后,无声立着唐行简。陈幸嫔坐在顶楼的另一边却是望着星光,楼下奔来的四人亦跃楼而上。乃诺立于顶端,极目远望,击节赞叹。

“婉儿姑娘,我有一事相问。”宋居易来到唐行简身边,直视婉儿道。

“宋大哥,你问。”婉儿并不回首,温柔道。

“婉儿姑娘,你来南昌是无意还是有心?”

婉儿轻轻一笑:“宋大哥是见到甚么?”

“宁王身边有一美姬,与婉儿姑娘甚是相似。”

“哦。”婉儿倒不惊讶,笑道:“孝庙驾崩前一年,我曾到南昌游玩,与宁王有一面之缘。”

“你与宁王有一面之缘?你为何要与他有一面之缘?”唐行简忽怒道。

婉儿眉目流转,笑道:“你镇日在妓院流连,我与宁王有一面之缘又怎地?”

“你两人莫要一见面就吵。”陈幸嫔劝道。

“宁王定是对婉儿姑娘一见钟情,恋恋不忘。”李龙笑道。

“他那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志大才疏之徒。”婉儿笑道。

“婉儿姑娘,你为何不留在胙城郡了?”李龙又问。

婉儿笑道:“简儿要爹爹,我便干脆卖了产业带她去找。”

“那你当初为何不跟我走?”唐行简道。

“你当日也不曾叫我跟你走啊。”婉儿又笑。

“我不叫你就不跟,那当初我不下山,你又硬要我下山?”

“你是你,我是我啊。”

周昂轻笑不语。唐行简与耶律婉儿的你一言我一语,在他听来就是打情骂俏,柔情蜜意,想到他们一行正往京师去,他的心也充满柔情蜜意。

“婉儿姑娘,随我们一同去京师吧,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周昂说。

“不了,我想带简儿回家乡一趟,简儿自出世还不曾见过外公外婆呢。今日能与你们相会确是碰巧而已。”婉儿笑道。

此时,南昌城四门、宁王府燃放起绚丽多彩的焰火烟花,经久不灭。

婉儿遥望焰火,笑道:“定是宁王派人放的焰火,明日必会有人传唱宁王从京师回来,与民同乐。”

“你这般了解他?当日他也为你放过?”唐行简把眼一瞪道。

“是啊,当日他在滕王阁亦为我燃放了两刻焰火呢。”

“那你跟他去好了。”唐行简又恼了。

婉儿朝唐行简身上靠去,唐行简虽恼,倒也不避,伸手接住她。

婉儿轻笑:“你不推开我,我为何要跟他?”

“嘿。”唐行简冷嘿一声,不再言语。

七人不再言语,望着五地焰火,闻着风吹过来的焰火香味,直到回复暗夜,陈幸嫔抬头道:“我们回去吧,着实有些冻了,这风吹的。”

唐行简抱起婉儿飞身下楼,李龙、周昂、乃诺也跟着下去了。宋居易看着陈幸嫔好一会,轻掠过去脱了外袍替她披上。

陈幸嫔抓着外袍道:“那日比试,是我赢了。”

宋居易却道:“你那掌心雷的配方不合比例,容易伤人。”

陈幸嫔一怒,把外袍卷起就扔到宋居易心口起身欲下,却不料自己坐得太久,腿脚酸麻,猝然起身险些摔倒,宋居易急抱住。

“放开我。”陈幸嫔恼道。

“你往日白白胖胖,目今却瘦似竹,为了赢我这般拼命,何苦。当日一见,确是把我吓煞,都不敢认。”宋居易道。

“明明就是我赢了,你却不肯认。”陈幸嫔怒道:“当初研制昊天雷,也是我先想出配方,你也不肯认。”

“你那昊天雷配方也是不合比例,容易伤及自身。”

“嘿,我就知你一直怀恨在心,怪我当日把你炸了。”陈幸嫔怒道。

宋居易淡淡一笑:“我还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我们宋家人自小研习火药,岂有不被炸不受伤之事。”

“你言下之意就是我无足轻重喽,炸了你也只当没炸过?”陈幸嫔依然发恼。

宋居易叹息一声,抱紧陈幸嫔飞身下楼。

“放开我!”陈幸嫔再叫。

宋居易下得楼去,将陈幸嫔放下,婉儿等人一直在楼下等着呢。陈幸嫔甩手奔到婉儿身边道:“婉儿,我陪你走。”

婉儿点头,两人走在最前方,不知不觉脚步加快把后面人都甩远了。

“婉儿,你骗得过唐行简,骗不过我。你在胙城是否出事了?”陈幸嫔问。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六章

婉儿笑了笑,看前方江边有小渔船,便走过去唤:“船家,可有酒?”

白胡子渔翁走出来:“姑娘,有呢。”

“可有河鲜?”

“姑娘要,老夫这就去捞。”

“好。”婉儿回首:“这船小,你们且在岸边饮酒吧,我与幸嫔妹妹到船上说说体己话。”

“船家,可有炉和锅、席子?”陈幸嫔亦问。

渔翁为岸上五人送来席子、炉和锅,还有酒和碗筷,五人便在岸边饮酒煮河鲜。婉儿与陈幸嫔到船舱去坐饮。

“婉儿,有话不方便他们听?”陈幸嫔饮着酒问。

婉儿笑了笑,剥了一个虾吃,轻声道:“这虾好鲜。”

“果然不能让他们听到。”陈幸嫔说。

“我在胙城郡被锦衣卫和厂卫袭击。”婉儿笑道。

“嗯?为何锦衣卫和厂卫会袭击你?”

“我也不知,抓了个厂卫来问,方知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亲自下的命令,要将我杀了。”

“哦?”

“我思之再三,刘瑾远在京师,不可能知晓远在西南之地会有一个我,更不可能知我藏身之处。但宁王知道。”

“你怀疑宁王?”

“能得刘瑾甘心效力,又知我藏身之所的,除了宁王也无第二人了。”

“宁王为何要杀你?”

“我也想问他。但我来南昌时他还不曾从京师回来。”

“那你是打算明日与他一会?”

婉儿笑了笑,回头望了望岸边,温柔道:“不想了,他要杀便杀吧。待我将简儿送回桃花岛,我就回来和行简在一起。”

“为何不一家三口在一处?”

“简儿天份甚高,自小便随我习学峨嵋派功夫,已甚有根基,是时候回去好好学学耶律家的家传武功。”待她长大成人,再看看要不要回蜀中唐门学她父亲的功夫。”婉儿笑道。

陈幸嫔点头:“这样也好,总是随你四处漂泊也累。”

“此事不要和行简说。”

“嗯。”

“你和居易如何?”婉儿问。

陈幸嫔不语,只是饮酒,婉儿便不再问。岸边有周昂在高声吟诵: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这是何诗?”陈幸嫔问。

“这就是《滕王阁序》里的诗啊。”婉儿笑道。

“啊?”陈幸嫔笑道:“《滕王阁序》我只记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词句,浑忘了还有这几句诗呢。”

“南昌风物乃至江西风物恐怕便是以滕王阁为最。不过若说江湖地位威名,霹雳堂足以称江西群雄之首,你和居易可要回九江府霹雳堂看看?”婉儿笑道。

“不必了,还是先回京师要紧。”陈幸嫔道。

“一定要赢过居易才肯回去?”

“自然是如此。”陈幸嫔重重点头:“若是一日不能赢,便一日不回。”

“一世不赢呢?”

陈幸嫔想了想道:“那就先与他成婚,生儿育女继后香灯,孝顺父亲,再与他分个输赢。”

婉儿笑出声,替陈幸嫔斟了一杯酒道:“来,干了这杯。”

“好。”陈幸嫔亦笑,举杯一饮而尽。

岸上,宋居易抛出掌心雷给其他人欣赏,那火焰透着清冷艳色,幽香暗溢,经久不绝。陈幸嫔微愕凝望,又喜又悲,不由得连饮三大杯酒,已是微熏。

当他们踏着月色回到客栈,天已朦朦亮,众人十分识趣地早早进屋将息,厅堂里只留下唐行简和婉儿。唐行简不说话,只拉着婉儿去后院井里提水倒进浴桶,再上楼取了新衣来到后院,此时,婉儿已脱衣在浴桶中沐浴。

唐行简就守在一旁。

婉儿起身。

唐行简用布巾包住她,替她擦干,换上新衣说:“无有女装,就穿这男衫吧。”

婉儿一笑倒在唐行简怀里,轻轻伸舌舔他的喉结、下颌、双唇。

唐行简不动也不拒。

婉儿一笑,抬手轻抚唐行简双眉道:“我有些渴。”

“哦。”唐行简应了声,伸手将婉儿抱起,回客栈去了。

第二日午时,众人才陆续起床,用了午餐后启程回京,婉儿带着简儿与他们作别分道而行。陈幸嫔放心不下,辞别父亲追婉儿去。唐行简发现陈幸嫔不在陈天祥身边,询问之下也和宋居易离队而去。

众人从南昌启程前往湖北安陆,回兴王府看望世子,此时的世子已能在大人小心扶助下行走,胖墩墩的十分可爱。蒋妃似也不再怀恨,虽仍不亲密,却也会来别院看望世子。石勇因要回京师继续做锦衣卫,便接宁儿母女一同回京。

众人快马加鞭过了河南地界,邢缨却突然提议要从山西入京,陈天祥身为巡按御使因自有皇命在身,就带着冷峻等人直接从河北回京。邢缨、钟信、周义等人则陪李龙转道山西过太原到大同梅龙镇,在入镇之前还碰着一队前来大同打草谷的蒙古兵,众人力战一场,蒙古兵败退,众人也回到镇上。

“龙儿,那些蒙古人经常来吗?”回镇的路上,邢缨问李龙。

“大同宣化一带,蒙古小王子的军队时常来搔扰,边军边民皆不胜其苦。只是在内阁诸位大臣眼中,这些都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劳师征伐。”李龙道。

钟信若有所思,向邢缨道:“是陛下要你走大同来的?”

“我离京之前兵部呈送不少来自太原、大同、宣化的奏折,皆有提到小王子纵兵犯境之事,边军将领多恳请朝廷出兵,但内阁争吵不休,兵部之内亦意见不一,陛下要我回京之时绕山西一路实地查看一番,回京禀报。”邢缨道。

“内阁争吵不休的依据是甚?”

邢缨笑道:“说边军夸大其词,意图不过是要更多军饷。兵部和户部两位尚书在朝堂上就打起来了,一路吵回内阁,又打了一架。”

“兵部尚书主战?”钟信微疑道。

“他倒也不是主战,只是气不过户部说兵部想贪军饷就打起来了。”

“陛下可曾受伤?”周昂急问。

“陛下就坐在龙椅上看戏,倒不曾受惊吓。”

“我朝开国至今,文臣倒比武将剽悍,可惜多是内斗消耗。”周义叹息道。

“都来到梅龙镇了,我们去看望德官吧。”山海拍拍周义肩膀道。

“老七,你是否准备在此多留几日?”柳佐问。

邢缨点头:“想去边军各驻防处走一走,好好探听一下边军实情到底如何。”

“等拜会过德官,我陪你到边军各驻防处走一走。”柳佐说。

“好。”

“龙儿,你家客栈在何处?”刀眉问。

“梅龙镇不大,我家客栈也有四层高呢,最是好认。”李龙开心道。

“龙哥儿,你回来了。”道路两旁商铺陆续有人向李龙打招呼。

李龙一路‘大爷,大娘,哥儿,姐儿’的叫过去,甚是开心开怀。怀春少女都不害臊地奔出来,一口一个‘龙哥儿,龙哥儿’的唤,又往李龙怀里不停塞各种物品,等李龙来到龙凤客栈,除了石勇手中抱着女儿,其他人手中都替他捧着礼物,连钟信手中都替他握着一把流苏玉饰团扇。

李龙走进客栈大堂,看掌柜正在柜台低头记帐,就故意压着声音道:“掌柜的,住店,住店。”

掌柜忙抬起头,一看是李龙,哈哈笑道:“哎哟,公子,您回来了。”

“昆叔,我娘可在?”

“德官自去了神宫与宫主相会,都还不曾回来。”

“凤儿呢?”

“小姐也跟去了,只有我在呢。”

“昆叔,还有多少房间?够不够我朋友住?”

掌柜一眼扫过去道:“公子把自个儿房间让出来就够住了。”

李龙点头,把自己房间给钟信住,其他人都住客房。石勇一家三口一间、周义与刀眉一间,李龙和周昂、乃诺住在一处。曲枫与邢缨住于一处,山海自然与柳佐一处住。石勇安顿好妻女,就跑去服侍钟信去了。他们在大同住了三天,邢缨和山海、柳佐天天往边军驻地跑,钟信和曲枫镇日不出院门,每每只在树下抚琴吟唱,石勇和宁儿便会带着女儿在一旁静听。刀眉和周义每日一早就去梅龙镇周围转悠,太阳落山方回。周昂和乃诺倒是被李龙带着像模像样的都做起了跑堂。

龙凤客栈这三天直是人满为患。吃酒吃茶之人固然有,更多的却是围着李龙、周昂、乃诺在转的少男少女,掷果盈车也不过如此。

“国公爷,当年年少时,可有如此景?”盛况之下,连曲枫都不留得笑问。

钟信一笑道:“我们已是前辈,这风流景致就是少年情怀方有的呢。”

曲枫轻轻点头,看向钟信微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

“这十几年我一直躲藏在老大人的四合院里,午夜梦回手中的剑都不知举过多少次。只是醒来知是个不可能的梦,每每悲从中来。不曾想到南宫敬之竟然真的还在生,我杀他那一瞬间并不恨他,只是有一种彻底了结前尘的欣慰。也算是天不负我吧。”钟信缓声道。

“人生匆匆百年,能有一件不留遗憾的事,终归是好的。”曲枫道。

钟信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道:“我会尽力说服陛下,让你不留遗憾。”

曲枫哈哈一笑,向钟信拱手一礼道:“我这几日作了一首新曲,可要听听?”

“好。”

第三天的上午,李龙就开始将所有房客退房,也不招新客入住,只待夜晚关门闭户好好欢聚一堂。刀眉和周义回得最晚,其他人都落座饮酒,两人方踏着夜露回来。周义更是面目憔悴,刀眉却是精神奕奕。

“你为何这般憔悴,可是病了?”乃诺惊讶,望着周义问。

刀眉笑而不语。

周义怨艾不言。

“到底出了甚事,你说话可好?”乃诺追问。

周义只是低头,却就是不言不语。

“你说话。”乃诺怒道。

“诺儿,他没事,你不必问他。”刀眉眉飞色舞道。

乃诺见母亲神情,便不再问。众人心知肚明,只不好说,也就不说,一起举杯饮酒,喧闹着就转入天南海北的江湖话题、武林八卦当中去了。

酒过三巡,客栈外居然有人敲门。掌柜昆叔小心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一位戴着黑纱帽、身穿紫衣的女子。

“请问老人家,司礼监监丞邢缨可在此居住?”女子轻问。

邢缨一听甚是奇怪,起身来到门口。女子看到邢缨,便将黑纱掀起,直视邢缨道:“刑监丞,是我。”

邢缨一看,不由一惊,忙下拜道:“夫人怎会到此?”

“当年我与聪洬成婚一事,还是邢监丞居中调停方始得成。不想多年之后,还要请您来帮我一个忙。”女子施礼道。

“夫人,请进。”邢缨将女子请进客栈大堂。

女子见堂内那么多人,愣了一下,看向邢缨。

邢缨没有介绍身份,只是说:“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夫人若是不方便,可以择偏僻处另说。”

“不必,此事亦无所瞒。”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邢缨:“我曾派人上书朝廷,只是久不曾有回音,前些日子我听说你们来了太原,可惜当时不曾谋面,便一路打听到此。”

“夫人,何事严重要上书朝廷?”邢缨接过书信问。

“事情都写在信里,你可拆开来看,只是务必帮我呈送陛下。”女子说。

邢缨点头:“夫人放心,邢缨必为你传达。”

“多谢监丞。此事若能解决,日后必有重谢。”女子道:“我不能在此逗留,就此别过。”

“我送夫人出去。”

“不必,我自行回去便可。”

邢缨也不勉强就送女子到门口,看着她出门右转,在不远处上了一辆马车才放心回身。所有人都望着他。

邢缨笑道:“不用这样看我,怪怕人的。”

“这女子是谁?”山海问。

通宝推:二胖,
家园 元旦快乐,总结一下。

同钋、齐锡之后的事件:

1、初儋州熟黎符那月所管富莪村本天顺间叛黎符那南巢穴,其后那南侄南蛇屡征不淂,复又为那月及儋州同知陈珉因事科扰之,发忿作乱与那月相攻。破那月村杀其家五十余人,遂流劫昌化澄迈二县村镇众至数千,以那月逃居儋州攻围儋及昌化县城,焚掠无筭,及大军平南蛇,那月以乡导有功受赏,其后镇巡等官推致乱故,归罪珉等那月亦以与南蛇相攻时杀二人坐斩,因屡奏诉冤。......都察院以闻。上命释那月而罚......(牵涉官员太多,不录了。)

那月能屡奏诉冤终得释,明朝的伸冤渠道还是蛮顺畅的啊。

2、正德二年二月。巡按云南御史陈天祥言:云南有阿咤力朵兮薄二教,其徒数百人,不祝发、不绝晕酒类、僧道而非僧道,有妻妾生子女,假托事佛,祈禳招集良家女妇宣淫,壤俗盖缘。宣德间,此辈厚赂中官,蛊惑朝廷,加授都纲都纪官名,铸给印信,传至于今,牢不可拔。乞敕所司,削其官,追其印,摘发该管官处,承当军民差役,庶淫丑之俗,可以少革,命所司知之。(这段奏章直接放在小说里了)

3、徐九龄投诚。具体年份不知。《武宗实录》里只是说他曾经投诚,我就把他安放在云南府事件中了。

4、最后一个月紧赶慢赶,终于写出了十二章,虽然比起日更三万的差太远,不过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通宝推:李根,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七章

“是太原襄王府奉国将军聪洬的夫人丁氏。”邢缨道。

“她为何会跑到大同来找你?”山海奇道。

“当初她与聪洬成婚,先帝曾派我前去居中调停兼送贺礼。”

“成婚为何要居中调停?”刀眉不解地问。

“丁氏本已有婚约在身,不想被聪洬看中,硬是要娶,男家告上京师,先帝派我居中调停,最后丁氏与男家解除婚约嫁给奉国将军聪洬。”邢缨道。

“先帝要你居中调停,应当并非此意吧?”周义颇为意外道。

邢缨笑道:“我也想不到最后会是这个结局。当时丁氏虽有婚约在身,聪洬也算强横,但到底不是纳妾而是娶正妻,也足见聪洬真情一面,丁氏难免有所动心,最后一情两愿,男方只得撕毁婚约。”

“看来是天雷勾动地火。”柳佐忽冷笑道。

“当初老三你就是天雷勾动地火。”山海道。

柳佐把拂尘一甩,道:“雷熄火灭,估计便不爱了。要么是聪洬停妻再娶,要么是冷落妻房,宠爱妾室。”

邢缨将信收入袖中道:“此乃他人家事,我且将信呈送陛下便是。”

“这男女之情果然麻烦。”乃诺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似的笑道。

“乃诺,他们麻烦,我不麻烦。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省了无数烦心事。”石勇望了宁儿一眼,对乃诺说。

“若心坚意定,勇敢爱着,即使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麻烦。”周昂温柔道。

周义微微皱眉,抿唇不语。邢缨看了周昂一眼,忽一笑,颇有些赞赏之意。

“在座诸位哪些是父母之命的姻缘,哪些是自己找的姻缘啊?”乃诺好奇地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停在曲枫面前道:“曲前辈,您是江湖中人,这姻缘应当是自己找的吧?”

曲枫笑道:“却不是呢,我们火莲堂代代皆是定亲成婚的。”

山海道:“我算是陛下赐婚,既不算自己找的,也不是父母之命。夫妻相敬如宾吧。”

“难道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的只有我和曲前辈?”石勇奇道。

曲枫却又笑道:”虽然火莲堂代代皆是定亲成婚,我却是自己找的。我年幼时便父母双亡,想有父母之命也是不能啊。”

“啊,那就只有我了。”石勇笑道。

“我们这些人中,可能还真只有你。认真说来,真正自己找又坚持要在一起的只有刀眉和四师弟。”柳佐道。

“真的?”乃诺有些不信的地问。

“诺儿,当年你父亲和刀眉相恋,双方家族都反对。但你父亲坚持要与刀眉在一起,宁愿入赘也不后悔,我都不曾有这般心志。”柳佐赞叹道。

“哦。”乃诺轻应了一声,望着周义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温柔。

“当初我与我那婆娘对上眼,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生米煮成熟饭再说。那时节也是想过天长地久的,谁知转眼间她就上了别人的床。”柳佐长叹道:“当年到底年少血气方刚,若是此时此刻,便一纸休书与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国公爷与芸娘也是互相爱慕,我一个太监想找也找不到。”邢缨笑道。

“太监也有对食夫妻,你也可以找。”山海道。

邢缨哼哼一笑道:“何苦害人。”

钟信轻声道:“我与芸娘虽互相爱慕,但我和韩堂主却是死敌,到底不如勇儿这般美满。既不负父母深恩,亦不负夫妻情深。”

“师父,您是说在座这许多人,是勇儿最快活?”石勇问。

“是呢。”钟信点头道。

石勇握着宁儿的手憨笑道:“宁儿,我师父说得有理,你我以后还要快活。”

宁儿伸手轻抚石勇眉目,目露柔情道:“夫君,宁儿自小体弱多病,若将来宁儿不在了,你再娶妾也是可以的。”

“宁儿你胡说甚,宁儿你会活得很久很久很久的。”石勇忙说。

李龙‘卟哧’一笑,客房传来女婴的哭声。

宁儿起身道:“囡囡醒了,我上去瞧瞧。”

宁儿起身离去,众人也就起身收拾桌椅板凳沐浴更衣将息去了。第四日一早,众人便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宣化再回京师。只是当李龙把客栈大门打开,就见门口站着四名校尉,拿着后军都督府的手谕问周昂可在?

周昂站出来。

校尉将后军大都督赵良的手谕交给周昂,周昂缓缓打开来看,手谕是兵部和后军大都督府的双文书,说兵部升周昂为大同梅龙镇卫所千户,即日到职,如有违抗,就地处斩!周昂一时沉吟,将手谕递给李龙。

李龙看过手谕,缓声道:“为何大都督就是铁了心不让你回京师?”

周昂长叹一声,轻道:“师父知我与陛下事,他恨铁不成钢。”

李龙看了周昂一眼,道:“既如此你还是先留在梅龙镇为好,免得冲突起来不好收场。”

“我却不知原来梅龙镇上也有卫所驻扎?”周昂缓声道。

李龙笑道:“大同、宣化一带本就是边军重地,梅龙镇原本亦有边军调防驻守,其后我母亲入宫任职渐受先帝宠信,为保一方百姓平安,特请先帝把梅龙镇边军做为常规卫所驻扎下来。”

钟信、邢缨等人陆续出来客栈大堂,见到校尉都有些意外,李龙不敢隐瞒,就把手谕递给钟信。

钟信看着手谕也有些疑惑,问周昂:“昂儿,为何大都督三番四次阻你进京?”

邢缨拿过手谕笑道:“自然是大师兄望徒成龙心切,这千户一职岂是儿戏,昂儿,你须好好珍惜大都督心意。”

“是,昂儿明白。”周昂低头道。

“走了,走了,怎么都堵在门口?”乃诺也跳下来叫道。

“都不走么,那我先走了。”刀眉走到门口,顺手拉过周昂道:“你既不回京师,就送我们一程。”

去年,赵良知周昂与正德事,邢缨、乃诺、刀眉都是旁观者。此时怕周昂尴尬,拉走他替他解围。钟信见刀眉扯了周昂走,也不好再问,就把手谕交还校尉,走出客栈。

刀眉把乃诺留下:“诺儿,你昂哥哥一人在此人生地不熟,你且在此陪他几日,待我和你父亲回京面见陛下,再作打算。”

“好呢。”乃诺爽快答应了。

李龙也唤来昆叔:“昆叔,您帮我多照顾照顾他二人。”

昆叔笑道:“公子放心,在这梅龙镇上,谁敢薄待公子的朋友啊。”

周昂和乃诺送众人出镇,复随四校尉前往梅龙镇卫所。一行人过宣化去京师,到达京师城下已是夕阳西下之时。京师四门居然派了重兵把守,只能进不能出。众人皆惊,急去后军大都督府见赵良。后军都督府门禁严格,赵良只准钟信来见。

“大都督,发生何事?”钟信来到堂前,只见大堂前不但有赵良,还有刘瑾,皆一脸惶急,不由惊问。

“国公爷,陛下失踪了。”刘瑾见到钟信,急道。

“陛下为何会失踪?”钟信骇然惊问。

刘瑾也是一脸不解:“老臣也不知陛下为何失踪,只是一个时辰前高玉突然到司礼监寻我,说可见着陛下?我说陛下不是你守着的么?他说陛下让他到皇庄采购,回来后就见不着陛下了。”

“高玉亦不在陛下身边?当时何人在陛下身边?”钟信惊道。

刘瑾望向赵良:“大都督,当时陛下身边还有何人?”

“据宫中太监、宫女所言,高玉走后,陛下便命身边太监、宫女统统退下。我派人搜查宫内外及豹房,只有国师不在,想必是带着国师走的。”

“国师?”钟信一愣:“国师是谁?”

“国公爷,您出门在外有所不知,那少林寺的天心和尚在上个月已被陛下封为国师了。”刘瑾惶然道:“是陛下带国师走的还好,若是国师带陛下走的可就要出大事了。”

赵良和钟信都看了刘瑾一眼,刘瑾忙摇手道:“老臣并无他意,国师想必不敢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刘公公有此忧虑也是情理之中。”钟信道。

大堂外奔来刑部尚书张鸾。张鸾在门外被邢缨拉住,问他到底何事惊忙。张鸾即告之陛下失踪,堂外众人惊怔,邢缨也急放开手让张鸾进堂。

“如何?尚书大人?”刘瑾急步上前问。

“公公稍安勿躁,我问了四门守卫,并不见陛下出城。”张鸾道。

“陛下若有心要走,守卫如何拦得住他。”赵良跺脚道。

“为何陛下会突然作出此等唐突之事?”钟信问。

赵良忽长叹一声,钟信看他神色,不由想到周昂一事,眉头微皱,就向刘瑾道:“刘公公,我与大都督有些话说。”

刘瑾甚是机灵,即道:“老臣也要走了,陛下万一出现在司礼监,也得有个人侍候。”

“我送公公出去。”张鸾亦道。

两人离开大堂,钟信看向赵良道:“陛下失踪,莫非与昂儿一事相关?”

赵良长叹一声坐下道:“或许。”

“为何?”

“我从兵部连请两道调职任命给昂儿,陛下知道了找我质问。”赵良道。

“那你又为何非要昂儿在外就职?”钟信问。

赵良看了钟信一眼道:“那日陛下召我入豹房,问我为何两次将周昂调走。我说希望周昂能在外历练几年。”

“周昂是朕亲自任命的中城兵马司指挥使,你把他调走,可有问过朕?”正德盯着跪在殿中的赵良问。

“陛下,后军都督府征调一名百户去他地任职的权限还是有的。”赵良抬头答道。

正德一笑:“你是自知朕不会答应周昂久离京师,便利用手中权限硬把他调离朕的身边。”

赵良不回应,只是说:“臣只想请问陛下是否要干涉后军都督府的权限?”

正德盯着赵良,淡然一笑道:“朕身为天子,不能干涉么?”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自然凡事皆可由陛下过问决断。但陛下止一人尔,单京中事便繁杂有如恒河沙数,遑论天下事也。若陛下事事过问,莫说一天十二时辰,就是一天二十四个时辰也不够用。”赵良寸步不让地说。

正德眼光一敛,冷声道:“我一人之身不够用,你便要自把自为么?”

“陛下,臣依后军大都督府权限行事,并不曾自把自为。”

“好一个并不曾自把自为,这件事便是自把自为。”

“陛下,您若认为此事臣做得不对,便下旨把周昂召回京来,臣二话不说。”

“你当朕不会下旨召他进京?”正德盯着赵良道。

赵良叩首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臣亦是陛下之臣。您若下旨召周昂入京,臣自然不敢阻止,但请陛下准许臣辞官归传武堂。”

正德失笑,良久方道:“大师兄,你就如此不想见到周昂留在朕身边?你两次向兵部请调令,朕甚觉奇怪,就问了高玉。怎么,朕爱周昂,你不准?”

赵良再叩首:“昂儿是可造之材。陛下身边既有皇后正位中宫,又有高玉陪伴在侧,更有龙儿为先帝亲封的内助,为何还要强留昂儿在身边?臣不欲昂儿就此埋没才华,在宫廷内终此一生。”

“你以公事行私心,朕便以私心对之。朕与周昂之事,你挡不了。”正德眼中掠过一丝凛然,仰头大笑说完拂袖而去。

“陛下当真这般说?”钟信惊道。

赵良点头。

“大师兄,你真是做错了。”钟信顿足道。

赵良轻叹一声道:“此事我已是骑虎难下,还是先将陛下寻回来要紧。”

“陛下若不曾出城,会去何处?”钟信喃喃自语,极力思索。

大堂外又奔进天心和尚。

“国师。”赵良和钟信见礼。

“大都督,这是陛下给您的信。”天心将信递过来。

赵良急接过信展开看,上书‘我且出京一游,勿忧’,落款是‘厚照留字’。

“国师,这?”赵良惊道。

“我今日陪陛下前去大报国寺上香,陛下要我在殿外等待,怎知过得一时三刻,殿内和尚就拿了这信来,说是陛下要我转交给大都督。”天心回道。

“国师所言为真?”钟信厉声问。

天心看了一眼钟信,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天心句句实言,绝无虚假。”

“我去大报国寺一趟。”钟信转身就走。

钟信奔到大都督府门外,堂外仅剩下曲枫、李龙两人。

“人呢?”钟信疑问。

“石大哥带郡主回豹房家去。其他人都去寻陛下去了。”李龙道。

“龙儿,我先去大报国寺看看。陛下是在大报国寺失踪的。你仔细想想若是陛下不曾出城,会在哪里?”

李龙点头,钟信疾行,曲枫紧跟其后而去。李龙紧皱眉头仔细思量,转身向紫禁城边母亲的小院奔去。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八章

夜色降临,月光轻洒,李龙一直安坐在正德居住的房间窗前,京师这么大,毫无头绪的乱找倒不如在此守株待兔。

“为何不点灯?”房门口传来正德的声音。

“怕点了灯,陛下就不来了。”李龙笑道。

正德一笑,踱步进房,坐在李龙对面。

“陛下可要喝酒?”李龙将夜郎枸酱放在桌前问。

“你怎知朕会到此?”正德问。

“臣以为陛下此时此刻会最想念此处。”

“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朕早已离开京师?”

“陛下乃天下臣民的君父,岂会弃臣民于不顾一走了之?”

正德哈哈一笑,道:“替朕斟酒。”

李龙为正德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好香。”正德赞道。

“此乃夜郎枸酱,乃当年夜郎国贡奉汉武帝的御酒。”

正德小饮轻啜,近乎自言自语道:“朕从不曾独自一人离开京师,今日避开高玉和国师远走,本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却不想出城不过三、四里已然惶恐畏惧,只好趁夜回转。”

“回来就好。”

“朕太胆小了吧?”

“陛下何必胆大?”李龙淡然道。

“嗯?”正德愣了一下,看向李龙。

“陛下胆大了,我们这些锦衣卫岂不就无用了?我们可是指望着陛下恩宠活着的啊。”李龙笑道。

“是吗?恐怕后军都督府不需朕的恩宠也能活得不错。”正德淡笑道。

李龙为正德斟酒,也不说话。

“又不说话?”正德问。

“后军都督府能活得不错,那是陛下宽宏大量。”

“朕还以为你会说他们奉公守法,乃国之栋梁。”

“若无陛下宽宏大量,栋梁也不过柴火。”

正德哈哈一笑,把酒杯放下道:“大师兄是真为周昂着想,连着两回去兵部请调令。还说朕若是调周昂回京,他就辞官。”

“我听邢监丞说陛下想知边军事?”

“蒙古小王子屡次犯边,朕身为大明天子如何会不关心?”

李龙笑道:“如此,周昂留在大同于公于私也是好事。”

正德看着李龙笑了笑道:“如何于私也是好事?”

“于私,陛下若是思念周昂,臣陪您回家乡去便是。”

哈哈哈,正德大笑。

“大都督让周昂留在大同,于臣看来却是成全了陛下与周昂。若留在京师正面冲突,反倒不好。况且大都督是面严心慈之人,陛下于此退让一步,大都督往后便不好托辞反对了。”李龙温柔道。

“你说得倒也有理。”正德轻叹一声道:“不过当时在宫里听他这般说话,那心还是有些许伤感。在他心中原来周昂最是重要。我这个皇帝都可退而次之。”

“陛下也无须过份多情吧?有皇后殿下、有高玉、周昂和臣相伴左右,还不足够么?”李龙说。

正德眼睛在月光下发亮,却笑道:“你何时相伴左右?”

“目下可不就是?”

“朕却不觉得。”

“陛下若愿意,臣今夜便可相伴左右。”

正德哈哈笑:“朕不用你抚慰。”

“陛下是聪慧之人,向来明了世间人情冷暖。陛下又是纯真之人,虽知这世间人人皆可能私心作崇却又深信传武堂弟子会全心全意效忠于您。不想大都督心中最重却是徒弟,是以陛下深受打击,一时乱了心绪。不过大都督心中最重虽是周昂,得益的还是陛下。”李龙笑道。

正德看向李龙缓声道:“你倒真是个化险为夷的高手。你明了朕的心思便好,今日确是莽撞了,朕贵为天子却举止失常徒生事端,甚是不智。”

“陛下既已回京,可否容臣前去大都督府通报一声?”

“明日一早再通报不迟。”

李龙一笑,抬头望月色道:“如此,臣服侍陛下就寝。”

“嗯。”正德饮尽最后一杯酒,起身。

李龙服侍正德上床睡下,转身出门,过了一阵又抱了被铺过来道:“臣今夜便陪陛下睡吧。”

正德闭目而笑,李龙将被铺铺于床角地面,就此睡下。当日离京时的疏离,自然而然就消泯了。

第二日一早,李龙亲自下厨为正德做了早点。正德用完早膳,方道:“你去大都督府通报吧,晚间朕在豹房设宴给你们接风洗尘。”

“陛下可要上朝听政?”

“还不到时辰,不急。”

“那臣先去大都督府通报,再来服侍陛下上朝。”

正德点点头。

“陛下,若大都督问起周昂一事,臣该如何回复?”

“朝令夕改最是不妥,且让他留在大同就是。”

李龙走出小院回望,见正德身边东宫十侍卫皆在小院各隐蔽处,方才真放心,大步向大都督府奔去。

赵良、钟信、山海、柳佐、周义、刀眉、邢缨、高玉、石勇、曲枫皆在大都督府等待,看情形是彻夜末眠。李龙告知众人,皇帝已安然回京,众人方长吁了一口气。

“龙儿,陛下可有话吩咐?”赵良问。

李龙微微一笑道:“大都督,陛下只是有些许伤感,原以为大都督乃传武堂弟子,纵然天下人皆有私心作崇,大都督身为传武堂弟子也定是以陛下为最重。不想大都督却以自家徒弟为最重。”

赵良黯然:“是我用错方法,不该强行安排。”

“大都督请兵部行文调周昂前去大同任职,于理并无过错。至于陛下心意,您明白也就好了。”钟信宽慰赵良道。

“陛下说今夜在豹房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李龙笑道。

龙儿,陛下同意昂儿留守大同?”钟信问。

李龙笑了笑道:“陛下说朝令夕改最是不妥,且让他留在大同就是。”

“陛下安全回京就好,如此,各位赶紧将手中事呈报相关衙门,再随我到户部核对押运进京的财物。”山海道。

众人应允,各自做事去。曲枫野鹤闲云,自去京师闲逛。待到傍晚回到豹房,钟信替他准备礼服,众人熏香沐浴更衣,前往正德所居参加晚宴。

邢缨离开大都督府后先去了宗人府递送书信,再回司礼监面见刘瑾,除一应公事回禀外,刘瑾着意问了追查生死判一事。

“禀公公,属下一路前去西南,并不曾追查到所谓生死判形迹,于贵州府、云南府任上意外身亡的官员大多是因病意外身亡,少数则与两教圣灵磨车相关,却并不与生死判相关。公公,属下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刘瑾缓声道。

“生死判一事乃宁王率先说出,此事到底确不确?”

刘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意道:“宁王所言自然是真确的。”

“李龙和周昂在与两教信徒厮杀时曾遭遇一位蒙面箭术高手,一箭便将信徒射杀,李龙和周昂都不曾追到。其后国公爷偶遇南宫世家二老爷及其弟子,但二老爷矢口否认与生死判有关,且两人远走乌斯藏。我们一时无法前去,只得回京。”

“哎,去到乌斯藏那就天南海北太过不着边际了。按宁王说法,生死判应当就在西南一带或者江浙一带活动。唐行简与宋居易可回到刑部?”刘瑾问。

“两人去了江浙。”

刘瑾点头:“想必是西南无踪迹,张尚书又叫他们去江浙一带调查了。”

“公公,若就是查不着,内行厂可怎么办?”

“你是担心内行厂无法立威,还是担心你去不了神机营任职?”刘瑾笑道。

“两样都担心。内行厂若能立威终归是好事。”邢缨道。

刘瑾淡笑道:“虽然内行厂立威很重要,但有时事情慢慢做也有趣味。生死判一事由宁王提起,宁王少不得要时时派人到京探听消息。”

邢缨沉吟道:“如此不妥吧,内臣与藩王互相勾联?若被陛下得知?”

“陛下知晓。我这正是为陛下分忧呢。”刘瑾哈哈笑道。

邢缨看着刘瑾好一会,不再言语。

“你与张鸾也多日不见,且去会他一会吧。”刘瑾道。

“属下要先去户部核点从云南府运来的赃物。”邢缨起身道。

刘瑾点点头,待邢缨走到门口忽又叫住他道:“邢缨,张鸾最近又被六部给事中弹劾,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邢缨愣了一下道:“为何又被人弹劾?”

“他当初向陛下提议严查在京职官出勤,每日早晚签字。但各部京官却阴奉阴为,托人签名者众多,签字后溜号者亦多。上个月他又上表要求各在京职官改用印章盖印方才有效且须早午晚三次签字画押。各科给事中纷纷弹劾他严苛过甚。”刘瑾道。

邢缨笑道:“印章向来重要,一般人必不敢外借。这一招好。”

“先帝向来仁慈,以致京官懒惫有年,突然如此拘束,骂他的人不多才怪。”

“谢公公提醒。”

“你去吧,老夫也还有事要忙。”

邢缨辞别而去,先到户部核对数目再去刑部找张鸾,但张鸾身为尚书此时正在朝堂议事,邢缨便有意询问刑部各职官对张鸾有何看法。刑部众职官却笑言已习惯尚书行事。

“邢监丞,您也知道,我们家尚书老爷一入官场便是在刑部,虽中途去过大理寺任少卿,但多是在刑部任职。刑部、大理寺颇与其他衙门不同,因着要审理各类案件向来仔细,我们都习惯的。大老爷不过是把刑部及大理寺的入门功夫用到其他职官衙门上,那些个人就叫苦连天,实在是那些京官太过惫懒而已。”

邢缨宽怀,只要刑部众人不为难张鸾,便无须过多担心他。午时过后张鸾便回来了。

“今日朝会不长啊。”邢缨笑道。

“那能长得了?兵部与户部两位尚书又打起来了。”张鸾白了邢缨一眼笑道。

“你就没事?”

“有啊,都在朝堂告我的状呢。陛下一怒之下说你们且回内阁打个够吵个够再来议事。甩袖就走了。”

“都告你的状,你还笑得出?”

“我目今是替罪羊,纵然无有签到之事,他们也不会停止弹劾我。”

“为何?”邢缨奇怪地问。

“天心和尚上个月被封为国师,你可知多少人眼红?他和我皆是少林弟子,他被封我国师,许多人眼里我便也是要跟着鸡犬升天的。”

“你都贵为六部尚书了,还能升到哪里去?难不成还想封公候伯?”邢缨道。

张鸾看了邢缨一眼笑道:“我还真没想过封公候伯,能一直在刑部就好。”

“今晚陛下设宴,你来不来?”

张鸾点头:“陛下叫了我呢,也请了国师。”

“天心和尚如此年青,怎么就成国师了?”邢缨道:“也难怪旁人眼红。”

“听说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喜欢他,陛下为表孝心就封了他国师名号。国师这两个字,陛下真心拜他为师便是国师,陛下不拜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好听的名号。”

“你算是天心的师叔么?”

“我与他同辈,算师兄吧。”张鸾笑道。

“咦,你看看你,这大岁数居然连个师叔都不是。”邢缨一脸嫌弃道。

张鸾一笑,想想又道:“你们离开京师的这段日子,国师与宁王还有刘公公走得较近。”

邢缨微敛眉道:“为何要特意提起这三人走得近,莫非你嗅出甚么味儿?”

“我如何嗅出甚味,只是这么一说罢了。”

“你们刑部可有查到与生死判相关事?”

张鸾摇头道:“不过我在另想办法查证。”

“另想办法?”

“生死判即是起于江湖武林,那最初杀人必也是在江湖武林。我在想可要托武林中的朋友帮忙查察?”

“在想?即是还不曾去查?”

张鸾点头。

“为何?”

“生死判如此隐秘,恐非一般人可以追踪到行迹,若所托非人,反为其害便不好了。”张鸾道。

“哦,是寻不着可靠之人帮忙。”邢缨得意道:“你久不经江湖,江湖上也无甚厉害的朋友了。我此次去云南府,倒是又见着几个绝顶高手。”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五十九章

张鸾眼中露出一丝神往,笑道:“待我致仕后,你我再到江湖上去做个令后辈景仰的前辈去。”

“是我能做个令后辈景仰的前辈,你文官当得久了,待到致仕之时哪里还能打能杀,能把你那两枝铁笔提起就不错了。”邢缨毫不客气地说。

张鸾也不与邢缨争,只是轻轻一笑道:“我在衙里还有些文书要处理,你若无事便在此沐浴更衣将息一阵,随后再一同前去豹房饮宴。”

“我去了一趟云南府,人都瘦了,那礼服想是不能穿了。”邢缨懒懒地说。

“你哪次不是如此,一出京师就瘦,一回京师就胖,我前两日才给你新做了一套礼服备着,定是合身的。”

“哦,那你先忙,我去将息一阵。”邢缨说完自去偏厅将息,直到张鸾过来叫他,两人沐浴更衣,张鸾带着奏折一同前往豹房饮宴。

张鸾和邢缨入豹房先去送呈奏折,此时正德也已同时收到司礼监转交过来贴着白封的兵部、户部、宗人府与此次云南府、贵州府、太原宗室相关事件的奏折,天下情势,随时掌握。

晚宴上,赵良不在,周昂不在,乃诺不在,钟信带着钟谨替曲枫引荐殿前,天心和尚来了,山海、柳佐、周义、刀眉、邢缨、张鸾、李龙、石勇、宁儿齐齐在座,高玉忙前忙后,还特意从教坊司叫来一位琴师,与曲枫共谱琴曲。夜郎枸酱摆上来,正德也叫人摆上奴答力月、唐诗从哈密卫派人送来的葡萄美酒,再加上宫廷窖藏,众人真是心满意足美餐一顿。

曲枫与琴师奏琴,江湖气洒脱豪迈,豹房舞姬伴剑舞,剑气光寒。

琴音终了,曲枫斟了一杯酒上前,双膝跪地,高举酒杯向正德道:“陛下,曲枫敬陛下一杯酒。”

正德看着他,并不接酒杯,笑道:“曲前辈这杯酒千斤重,朕还真不好接。”

“曲前辈,内阁已在议事,您且在京师逍遥些时日等候消息。”高玉轻声道。

曲枫直视正德,坚定道:“曲枫就先干为敬,等候陛下佳音。”说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退回座位。

天心和尚随后清唱一曲心经,众人见他清秀眉目,宝相庄严下透着一丝超脱,甚是令人心折。

山海奏起琵琶,

柳佐弹起胡琴,

钟信唱一曲南音,婉转悠扬处透着一丝风流慵懒。

石勇拍烂手掌。

午夜时分,众人皆醉,正德犹醉,便由高玉扶着先回了房,其他人都醉意朦胧各自在豹房内寻着地方将息去了。高玉今天一直有些莫名的兴奋,或许是周昂不曾回京的缘故,即使跪在床前替正德脱靴洗脚也忍不住笑意。

正德端坐床边看着高玉神情,饮着醒酒汤笑道:“朕派你去太原如何?”

“啊?”高玉一怔,抬头道:“陛下,您要臣去太原作甚?”

“襄王府中事,总要有个人去处置。”

“臣可否不去?”高玉委婉问道。

“不想去?”

“嗯。”

“就这般喜欢留在朕身边?”

“嗯。但愿能生生世世留在陛下身边。”

正德笑道:“你啊,真要被消磨掉志气了。”

“臣愿意。”高玉谦恭道。

“罢了,罢了,你往后就一直留在朕身边吧,朕也不用你做其他事了。”

“谢陛下。”

“云南府等事你如何看?”

“臣听二师兄说,此次从云南府运回来的黄金白银足够大同、宣化等地边军五年军饷之用。两教在云南府的产业变卖后还能收缴一批赃款入京。另有十二车共四十八箱珠宝玉石亦都放在户部衙门等候陛下降旨处置。”高玉道。

正德笑道:“朕最是喜欢金银珠宝。户部建议是要朕免云南府一年税赋以示嘉勉。倒也可以。至于珠宝玉石朕打算让工部召工匠制作各类御制首饰在皇庄售卖,且看看这十二车的珠玉能否为朕再带来五年边军军饷。”

高玉抬头望着正德轻声道:“只要是陛下御制之品,天下人便趋之若鹜,这十二车珠玉定能为陛下再带来五年边军军饷。”

“你明日去户部传旨,将这十二车珠玉运送银作局制作各类首饰,再选些上好珠玉召工匠为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贵妃做些好看的首饰,你也选几件做些随身挂饰珮戴。”正德想了想又道:“给豹房那位老人家也送一件简单点的首饰去。”

“嗯。”高玉轻轻应着,替正德拿棉巾包脚,又说:“陛下会如何处置云南府两教之事?”

“此事就依陈天祥所言便是,他二月份的奏折便是如此,此次不过是重提,都察院也是同意的。”

”黎符那月喊冤一事,都察院前些日子已着大理寺派人下去核查了。想必过几天便会有奏折到京师。”

“黎符那氏覆灭,朕着实放下心头大石,从此不仅云南府,整个西南之地皆不再有离心之虑。”正德笑道:“此次刀眉立下大功,朕要重重赏他。”

“目今看来只有日月神教请求接掌黑木镇一事最是考人,不知内阁诸臣会如何票拟?”

“此事内阁诸臣不争个三、五回定不下来,过些时日再说吧。倒是云南府变卖的两教产业所得款项,朕意不必押运入京,就地分为四份,一份赏赐给沐琚,一份补偿受两教荼毒的云南府民,另两份拔给云南府卫所充军饷之用。”

“陛下仁德,云南府民定必感恩戴德。”高玉道。

正德略有所思道:“你不肯去太原,那朕就让李龙去吧。”

“他才回京师又让他出京?太累了吧?”

正德失笑:“你倒不怕他在京师。”

高玉面色微红,一笑不语。

“也罢,就让他在京师略做休整。”

“只是这襄王府奉国将军夫人到底有何事要上京告状?”高玉好奇地问。

“妇道人家能有何事?不过是吃醋捻酸,妻妾争宠。”正德将醒酒汤碗递给高玉,高玉收了棉巾,接碗。

“朕睡了,明日不必叫醒朕,这几日内阁想必都会热闹,你且转转去。”

“臣明白。”高玉将碗放在桌上,服侍正德睡下,才端了水盆出去,复又过来取碗,吹熄了灯,小心关门而出。

第二日一早,高玉带了锦衣卫去户部库房押运十二车珠玉到银作局,再亲自带工匠替皇后、太后、皇太后以及那位豹房妇人选了些上好珠玉,让匠人设计款式呈送宫中定夺。随后他自己也挑了些宝石玉石叮嘱匠人精心设计制作。上午办完此事,下午又去了宗人府,说是替皇帝问问襄王府事,宗人府则说襄王府送来的所有文书都送到都察院处置了。高玉又前往都察院,看到襄王府奉国将军聪洬夫人丁氏与宠妾陆氏互相攻讦对方的文书,不禁叹息。走出都察院,眼见着日头偏西,高玉紧走两步去了尚膳监,叫人做了冰甜小食亲自送到内阁。还不曾近门,已听到房内争执不休的声音。高玉摇头而笑,敲门而入,与众人见礼,说代陛下赐冰甜小食,众臣谢恩接过,高玉随即归去豹房,此时便已夕阳西下,一日将尽。

正德在农家小院前坐着,吃着妇人为他削的水果,冰食。天心和尚盘腿坐在院中另一处,晒着仅余的阳光,闭目念经。

“陛下。”高玉立在围栏外轻唤。

正德抬首,起身,妇人亦起身,握着他的手,相送到柴门,目送两人远去。天心和尚启目,目光冷沉。

“陛下,臣去看了襄王府奉国将军夫人丁氏和宠妾陆氏呈送的文书。”高玉边走边说。

正德笑了笑,不言语。

“夫人丁氏本是奉国将军聪洬强抢来的,婚后也曾很是有过一段烈火烹油的恩爱日子,还生了一个嫡子。不料好景不长,聪洬便看上陆氏,娶她为妾。陆氏性妒如火,屡进馋言,聪洬竟将丁氏赶回家中去。丁氏不忿,率先向宗人府告发陆氏不尊妾道。陆氏也不甘示弱,上书宗人府说丁氏悍妒,不许聪洬纳妾。”

“便是这些?”正德淡淡问。

“丁氏还说陆氏意图谋害她与儿子,意图夺夫人封号。陆氏则说丁氏与从前定婚男家旧情复炽不守妇道。”

正德哈哈而笑。

“太原镇守太监上书说两人在王府中大打出手,互相抓脸扯发,不成体统。”

“聪洬呢?”

“丁氏说聪洬只知偏袒陆氏,陆氏则说聪洬憎恶丁氏,恨不得她先死。”

“都察院可有定论?”

“臣不曾问。”

“当年聪洬与丁氏成婚,邢缨还去居中调停。回来后向父皇禀报说两人直是如胶似漆,聪洬更向丁氏发誓生生世世不分离。哪曾想七年不到,聪洬就恨不得丁氏先死,眼不见为净。”正德道。

高玉道:“人世间千奇百怪,有这等恶缘也不足为奇。”

正德顺手与高玉的手相握,笑道:“你我却是奇缘。”

高玉却认真道:“陛下,臣自小便爱您,若在民间这便是青梅竹马的缘份。”

正德微微一笑点头,看到前方李龙走来,笑道:“李龙来了。”

李龙近前向正德行礼:“陛下,臣有事相求。”

“何事?”

“随扈营千户冷峻之妾贞仪想到清心观落发修行,一生服侍京安郡主,望陛下恩准。”李龙道。

正德看着李龙好一会,笑道:“这又是甚么情天恨海故事?”

“此次云南府平定两教作乱,随扈营千户冷峻及其妻贞秀、妾贞仪皆有大功,尤其妻子贞秀更是居功甚伟,都察院亦亲自为她请功封赏,却为何妹妹要出家修行?”高玉奇道。

李龙不好多说他人家事,只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臣亦不知详情,只知三人同行,三人皆苦,此次贞仪姑娘选择退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此事叔叔知否?”正德问。

“国公爷今晨已去清心观看望郡主,还不曾知。”

“京安郡主安危事关重要,此女可否前去清心观落发修行,须得好好核查一番才行。”正德道。

“陛下,贞秀、贞仪两姊妹乃锦衣孤儿,自小养于皇城,及长便入宫服侍太皇太后多年,又多次以随扈身份护卫太皇太后出行,甚是忠勇可嘉,身世清白。”

正德看了李龙一眼,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朕就恩准了。”

“谢陛下。”李龙道:“臣这就去传旨。”

正德点头,李龙转身欲行,正德却又叫住他,李龙回身,正德望着他好一阵,笑了笑道:“你去吧。”

“是,陛下。”李龙这才转身离开。

“高玉,随我去银作局。”正德道,举步便行,高玉紧跟其后走了。

银作局的工匠们仍在清点从云南府送来的珠宝玉石,有些珠玉已制成各类饰品,但作工相对皇城工匠的技艺自然是有所欠缺。正德便令全部拆掉重新制作。在众多珠宝玉石中,正德相中一块古朴有如巴掌大的雕鹰明黄玉,叫人系了明黄穗子,再在吊带上串了三颗相同颜色的明黄宝石,套在手腕上就走了。

“陛下哪里去?”高玉忙问。

正德笑道:“去见大都督。”

高玉愣了好一会,犹疑道:“陛下,您?”

“怎么,不能去?”

“大,大师兄昨夜不曾出席晚宴,臣以为陛下……”

正德把手中明黄玉一晃,旋手握在手里笑道:“朕贵为天子,乃天下臣民的君父,难不成还不能去这后军大都督府见一下朕的臣民?”

高玉喜声道:“臣巴不得陛下去后军大都督府呢。”

“那还不在前面引路?”正德笑道。

后军大都督府,守门侍卫看到正德和高玉前来,想要进府通报,被正德制止,两人迈步而进。赵良此时仍在后军都督府衙门公堂上批阅文书,虽听到脚步声却不曾想到是正德亲临。也不抬首,只道:“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正德道。

赵良听到正德声音,微怔之下起身转到堂下,待要下跪见礼,正德已举着手中明黄玉珮道:“大师兄,这玉你戴着甚好。”

赵良怔怔看着正德。

“大师兄,你的心思朕明白。父皇当年也是最担心朕,你担心周昂也是情理之中。”正德背负双手在堂中踱步,微微笑道。

赵良向正德跪下,深深叩首:“臣辜负圣恩。”

正德长吸一口气,凝视赵良许久,缓声道:“大师兄,你不曾辜负圣恩,是朕年纪太轻涉世未深,这世间终究是情理两分方好,朕往后会谨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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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六十章节

赵良内心莫名悲凉,长跪难起。

正德单腿跪于其侧,将手中明黄玉系于赵良腰间,回望案椟良久,缓声道:“大都督,朕不打扰你批阅公文。”

赵良再深叩首,正德起身,拂袖绝决而去。高玉惶然,不敢逗留,跟着正德离开后军都督府。

长夜漫漫,正德望两边民居,忽道:“朕真想就去一家民居安睡一晚。”

高玉轻声道:“陛下若想去,臣便陪您去。”

正德笑笑,自言自语道:“朕并不想去,朕只是想有人能带朕去。”

高玉在正德身后听不清,也不敢问,只是默默陪行。两人回到豹房,正德见李龙院中仍亮着灯,便让高玉先行回房,自己前去李龙家门前敲门。

李龙披衣举灯开门,见是正德,即道:“陛下,还不曾就寝?”

正德微微笑了笑,道:“李龙,答朕一句话。”

“陛下请问。”

“你心中有理,可有情?”正德直视李龙问。

“臣心中有理,亦有……”李龙凝视正德,认真道:“情。”

正德目视李龙良久,淡淡一笑,转身而去。李龙目送他远去,掩门转身。回到居处,高玉已为正德备好沐浴更衣所需物品。

正德接过棉巾,忽道:“高玉,你下去吧,朕自己来就好。”

“那臣在门外等候。”

“不必,朕今夜想独自静休。”

高玉低声道:“是,陛下请先进去,臣替陛下关上门就走。”

正德轻轻点头,举步内进,高玉小心拉上门,才缓缓转身离开。此时已是七月初秋时节,浴桶里不仅放满凉水,浴室四角还放着冰块降温。钟信、李龙等人从二月初前往湖北安陆、贵州府、云南府,再到此时回到京师,来回足足半年之久。正德把棉巾蒙在脸上,慢慢滑入水中。

窗格响,夜风起,灯火熄,人影动。正德长身而起,冷水淋漓,乌黑长发贴腰。眼前星光闪烁,长巾裹身,人已贴偎热吻。

“你不是在大同么,为何会回京师?”

“臣在云南府便已抗命,又如何会在大同停留?只是不想与师父冲突,想迟些时日再回,不想天意垂怜竟得机遇第二日便能回京师矣。陛下可有想臣?”

“想的,怎能不想,今夜更想。且就此消解相思吧。”

长巾紧裹,暗夜流香,有情人纵情欢娱,一切阴霾皆在爱侣抚慰下一扫而空。

晨曦渐露,双双依偎在高床。

“你说天意垂怜,是何天意?”正德笑问周昂。

“臣与乃诺留在梅龙镇暂居于龙凤客栈。那日晚间正在客栈用餐之时有一年青男子投栈。掌柜昆叔要收男子两人房钱,那男子坚称只是一人,何来两人投栈?但昆叔却说男子身边有一小娘子随行,男子听昆叔所言,突然变色,转身便行。我与乃诺甚觉可疑,便尾行过去。”

“有何发现?”正德即问。

“臣与乃诺在路上遇着从大同府朔州县过来的官差,说是本县有一人名尤广廉者杀妻潜逃,官差追至梅龙镇。臣便要了官差手中画像……”

“便是那年青男子?”

“正是。我便与乃诺带着官差去抓捕男子,不料男子竟十分凶顽,两名官差竟打他不过。我和乃诺上前把男子拿下。官差请我和乃诺一同押送犯人回朔州县,我去向梅龙镇卫所千户说明情由,千户很是爽快同意了。”

“你是去取而代之,他自然不愿,你能离开岂不正好。”正德笑得开怀。

“臣并不想取而代之,臣只想早日回京师。”

“梅龙镇卫所是因德官而特设,向来比不得边军重要,时日一长便变成边军养老抚残之地,卫所千户年纪似乎也挺大?”

“陛下心清目明。不错,卫所千户过得九月便满六十了。”

“这些人都渐老,倒也是该派新人替代。确实是朕意气用事了。”正德略有所思,仰头望蔚蓝长空,轻语,朗笑,释然。

“却不应是我。”周昂笑道。

“你们此次去西南做了数件大事,论功行赏,这千户之位倒也能得。”正德笑道:“若大师兄不是那般着急,而是在殿前谆谆诱导,可能朕也就真把你放到大同梅龙镇去了。”

“臣愿为陛下脚力,纵然四处奔波终有回归之时。并不想固守一方,只能天涯远望。”

“这几日内阁必然吵闹不休,朕反倒可以清闲。那贼人可押送京师?”

“我与乃诺会同官差押送犯人回朔州县衙,犯人当堂认罪,关押在县衙。我请县官老爷许我向刑部递送结案文书,就此回京。”

“那男子到底所犯何事?”

“此人积疑成妒,积妒成仇,将其妻一刀斫断双手,一刀斩断咽喉而亡。”

“何故竟致如此残忍?”正德皱眉道。

“据左邻右舍言此人向来性多狐疑,残忍猜忌。却娶了一位性情活泼、言语轻快的妻子。据他本人招承,尝与妻行房事,问之曰‘我的气力大,功夫好’。其妻戏答‘你功夫不好’,此人又问‘谁人的好’,其妻答‘他人的更好’。由此便疑心在内了。”

“祸从口出。龙凤客栈的掌柜昆叔所见小娘子想必便是女子冤魂。”

“我回客栈取行李时问过昆叔,昆叔却说不曾见有小娘子。”周昂笑道:“他是见男子袖口有血迹,私疑他杀人,随口说的。不想那男子果然慌张离开。”

正德哈哈笑起来。

“那男子也甚是作怪。当日杀妻之前他曾试图诱骗卖油郎入屋买油,想诬作奸夫共杀之,幸得卖油郎命不该绝,只说今日家中有事,要回去得急,明日再来卖油。此人等不着奸夫竟发起暴性,持刀直入房中就将妻子斫斩而死。”

“该死!朔州县令如何判词?”

“县令判秋后处斩,由我带文书回京递送刑部、都察院覆核。”

正德点头,轻道:“你昨夜才归,想必还不曾去刑部递送文书吧?”

“确实不曾,待今日去。”周昂看向正德道:“臣上午做完事,下午想带陛 下去城外宅院静休些时日,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正德笑笑点头。

周昂起身潜出豹房,乃诺会合与去刑部递送文书,又循例向兵部报到兼请假,便回到豹房石勇家里。他在云南府买的水晶镜,玻璃镜和寻龙手串都由镖局押运到石勇家中,他留下水晶镜,带着玻璃镜和寻龙手串去见正德。

正德却已不在豹房,仅留书一封:朕先去宅院。

周昂却是担心,赶紧骑着马向城外急奔。青山叠翠,风吹麦浪,心上人正在稻田小道悠闲行走,玉树临风,容光焕发,举手投足间自是尊贵不凡。周昂急奔过去,将心上人紧拥在怀。

“朕无事,一觉睡醒想松松筋骨,便想先到田间走一走。”正德笑道:“你虽出京半年,这田地倒半点不曾荒废。比那些田产千顷万顷者更加用心经营。”

“当日我以肥田换瘦田,田产翻倍,即着人在田间种稻,蓄养鸡鸭猪鱼,在山间种各色瓜果,在宅院四周种四季花树,使鲜花绽放,时令瓜果不断,如此方是世外桃源,可供陛下休闲。”周昂紧拥正德的手,温柔道。

“此次在云南府立了大功,你这田产又要多了。”

“再多些便为陛下开垦一座百花园出来。”周昂道。

“晚间可能钓鱼?”正德问。

“晚间蚊虫多,陛下若不介意也是可钓的。”周昂道。

“戴上纱帽袖套,倒也不怕蚊虫,晚间便去鱼塘钓鱼。”

周昂从袖中取出那对寻龙手串,将其中一串戴在正德手上道:“此手串幽香不绝,愈戴愈是光亮可鉴。”

正德看着手串笑道:“手串纹理一致殊为难得,应当是一块木料研磨而成。”

“寻龙木本就难得,三百年才能长成,唯有木心散发幽香不绝。而能寻得纹理一致研磨成手串的,这世间也只得这一对。”

“周义刀眉手上也有。”

“叔叔婶婶手中那串纹理有杂,为边料所制,远不如我们这对。”周昂笑道。

“好是好物,惜不能常戴。”正德笑道。

“陛下不必常戴,只在此处戴便好。”周昂笑道。

正德点头。

“陛下,天将黑了,可要进屋去?”

正德环望四周远处道:“这周边也有人家,可否就去别人家中寻些农家饭?”

“我从京里带来一块等身玻璃镜,且待我放入屋去,再带陛下您到农家。”

正德点点头:“你去,我在此等着。”

周昂握住正德的手:“陛下千万在此停候。”

正德却笑:“你都回来了,还怕朕要走?朕饿了,也走不动。”

周昂这才放心,回身去追马匹,进了宅院又拿了纱帽、袖套,鱼杆等物出来带着正德便往远处村里去。两人正情至浓时,却不知背后上山路上周义、刀眉、乃诺正驻足而望。

那山腰上,有周义在京师的宅院。

周义原本想着儿子回京,一家三口好好到山上住几天。他当年将宅院建于此处,贪得便是离京师偏远且清静,但再次回来却见山脚下不但多了一座依着云南府一颗印样式修建的小院,四周花树葱郁,小桥流水,麦田环绕,麦田外围更有农户散居。见人一问,方知此处竟是朝廷赐给周昂的田产。

只是为何此时在田垄中行走的竟是皇帝陛下?

周义心惊,往日私疑难不成果然是真的?刀眉与乃诺虽不惊讶,但当二人目睹周昂身影奔向皇帝,仍有几分意外。周昂所为可算是坐实侫臣之名了。三人不敢惊动正德,默默上山,周义一路行去百感交集。

正德与周昂在农家用膳,又去鱼塘钓鱼,不但钓到肥鱼,还网了不少河虾,摸了几只肥美河蟹,直到深夜方踏着月色尽兴而归。周昂挽起袖子去厨房煮虾煮蟹,两人就着月色在院中石桌前坐下饮着黄酒将虾蟹一扫而光。

酒后共浴,缠绵悱恻。

正德赤身立于玻璃等身镜前赞叹:“如此明亮清晰的等身镜,紫禁城里都不曾有。果然奇珍异宝多在民间。”

周昂手持棉巾立于正德身后为他干发,轻笑道:“陛下看到镜中自身,可有恍惚之感?”

正德注视镜中周昂,轻笑道:“惜哉不能定型,移动便望不清。”

周昂眼眸凝望镜中正德,轻声道:“或许将来有一日,能有人造出可将镜中人定型的神物,如这玻璃镜一般清晰,直似真人就在眼前,无论去到何处只要思念便可一观,以慰相思。”

“真有这般神器?”

“应当会有的。从前不也无有玻璃镜,也不曾有火铳。目今我大明天下玻璃镜也有了,火铳也有了,想必这类神器也必然会有。”

“纵然有,恐怕你我这一世也见不着的。”

“今世见不着,下一世轮回或许就能见着;下一世见不着,再下一世,三生三世,七生七世也必然能见着,只要陛下肯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正德微微一笑,道:“你说到火铳,朕倒是一直想要一把小火铳,神机营、工部、兵部最近三个月皆在为朕制作小火铳,惜哉不成功。”

“云南巡按御使陈天祥之女陈幸嫔拜过一位神机师父,待她回京,陛下不妨请之。”周昂见正德转了话题,倒也不介意,笑道。

“这天下间还有朝廷所不知的神机师父?”正德略作思索道。

“臣倒是不太信。或许是在神机营供过职,随后又逍遥人间的前辈。”

“若在神机营供过职,只需查过往名册便可知。”

“待臣回京师仔细查阅,定为陛下寻到可制作小火铳的高人。”

“不过近日兵部尚书曾言,最近从各地运送京师的几批铁矿成色皆不足,日月神教所采铜铁矿产量若巨,成色若足,倒是可以为朝廷提供更多制作火铳所需物料。”正德神色认真道。

“如此,恐怕内阁不会同意将黑木镇的铜铁矿交予日月神教开采。”周昂道。

“你如何看待此事?”

“朝廷若不予,日月神教想来不会罢休,双方必陷入争夺。只是朝廷为一矿之利劳军伤财是否值得?”

正德望着镜中周昂好一会,轻笑出声,转身轻吻他的唇道:“朕有些乏了。”

周昂伸手将正德拦腰抱起,附耳低语:“陛下这身真是一等一的好,臣思慕若狂,只望夜夜交好。”

“去了一趟云南府,这嘴愈发的甜了。浑不似他人眼中君子如玉的人呢。”

“陛下不喜欢么?”

“怎会?朕喜欢得紧。”

周昂心情激荡,手足俱颤,恨不得长夜漫漫无时尽,这人世间果然是相爱好,相守更好。两人在山脚小院缠绵了五日,第六日正德一早就起身,两人一同回城。此时,都察院、内阁都已递送了票拟入豹房,等候正德圣旨。周昂则去了后军大都督府见师父赵良,外调之事终究要正面应对。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周昂,赵良回想正德所言心中还是莫名悲凉。

“求师父成全。”周昂再三叩首。

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六十一章

“你即执意为之,我再阻拦亦是枉然。若有恃宠乱政之事,绝不饶;若他日遭遇情薄,休得怨言;若背君不忠,必杀之!”赵良说完拂袖转身。

“谢师父成全。”周昂重重三叩首,起身离去。

赵良待周昂去远才缓缓回头,此时门口立着的是捧着一坛夜郎枸酱的邢缨。

赵良拂袖:“你来做甚?”

“大师兄,我来陪你喝一盅。”邢缨举举手中酒坛笑道。

“你若乱嚼舌根,我定不饶你。”赵良恨恨道。

“这事除了我、刀眉、乃诺,其他人绝对不知。”邢缨说:“大师兄,昂儿心志坚定,既然选了这条路且随他去吧。”

“我朝历代向无有好男风之君王,怎生得陛下却,却……”赵良跺脚慨叹。

邢缨笑道:“大师兄,我且问你,莫说我朝,就说自三皇五帝以来,历朝历代可有如孝庙这般身边仅有皇后一人之皇帝尔?”

赵良瞪视邢缨良义,冷嘿一声,不再言语。邢缨一笑,提了酒坛拉了赵良往后军都督府后花园走去。

正德此时已在豹房议事厅上端坐听刘瑾禀报半日了。前去胙城郡调查黎符那月一事的大理寺官员还不曾回京,此事都察院便先搁置了。内阁对于日月神教欲得铜铁矿开采权事宜的回复居然是:日月神教太过傲慢,竟只派小卒到京相商,实在是对朝廷大不敬,建议皇帝不予置理。都察院对太原襄王府的处置则是派锦衣卫去太原拘传奉国将军聪洬及其父辅国将军成鋚、丁氏、陆氏四人到京问罪。

正德抬头看刘瑾:“都察院为何还要拘传成鋚?”

“陛下,都察院认为辅国将军成鋚治家不严,不能训子,与聪洬同违祖训,是以一起拘传到京治罪。”刘瑾躬身道。

“哦?”正德点头。

“陛下,日月神教一事如何处置?”刘瑾小心问。

“你就将内阁票拟拿去给威武公看就是。”正德笑道。

“是。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内行厂昨日发来探报,在南昌逮捕‘生死判’同党,正押解进京交与法司审讯。”

“何许人也?”

“是已故通政使司左通政强珍之子强汝学、强汝思。”

“嗯?”

刘瑾低头再奏:“陛下,强汝学、强汝思两兄弟在南昌与人争讼,买凶杀人,内行厂卫已勘查清楚,证据确凿。”

“宁王府可有出力?”正德淡淡一笑问。

“臣不敢。”

“甚不敢?”

“内臣不得与藩王勾联,臣牢记在心。”

“嗯。还有何事?”

“普安州土司判官适擦遣使进奉贡马,陛下可要去试骑欣赏?”

“明日午后再去。”

“是,另有户部支大兴、宛平二县养济院孤老男妇绵布一人一匹。”

“大兴、宛平二县养济院共有孤老男妇几人?”

“共四千四百人,陛下。”

正德点头,忽道:“这普安州土司判官适擦是女子吧?”

“是的,陛下,适擦以夫死袭职已两年矣。”

正德笑道:“我朝女官居然不少。”

“说到女官,都察院正请旨为太皇太后宫中女官贞秀、贞仪嘉奖,因贞仪已自请出家,特请赐子女袭职。”

“吏部如何反应?”

“吏部还在商酌当中。”

“有何不妥还要商酌?”

“贞秀、贞仪虽是女官,但皆是内官,此次为朝廷立功,吏部不知应以内官官职还是外官官职赏之。”

“往例如何?”

“往例是升内官官职,功勋卓著者再配以命妇封号,德官便是例子。”

“如此简单,为何还须商酌?”

“所谓无巧不成书,只因适擦遣使进奉贡马,吏部侍郎胡忠进言贞秀、贞仪两女可否亦以外官官职赏之。既然土官可有女官,流官有女官亦无不可。”

正德一听,哈哈大笑。刘瑾不解其意,不敢多言。

“朕记得吏部侍郎胡忠有位好母亲。”正德饶有趣味着刘瑾道。

“胡忠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拉扯长大。其母成婚前乃是宪庙宫正司宫正,在宫中素以严谨直正闻名,夫丧之时适逢胡氏族人争产构讼导致家业落败,其母一力挽之,复振家业,甚得族内上下敬重。朝廷更赐以节妇牌匾嘉奖。但其母一生唯以生为女子不能外任流官为憾。”

“原来是孝子为母进言。”

“礼部侍郎胡义亦有进言。”

“胡义?”

“两人是兄弟,各在吏部、礼部任职。”

“他有何言语?”

“胡义倡言天下寡妇尽嫁。”

正德捧腹大笑:“好一对活宝兄弟,朕就等着看内阁如何票拟。”

“陛下,国公爷等人赏赐,内阁意等贞秀、贞仪封赏确定后一同封赏。”

“无妨,斟酌仔细为要。还有何事禀报?”

“陛下,西厂、内行厂尚无办公之地,臣请将惜薪司外新厂做西厂办事厂,荣府旧仓地设为内行办事厂。”

正德略作思索道:“外新厂荣府仓地废弃多时,拿来用也好。京城皇城内外共有多少废弃之地?”

刘瑾小心道:“陛下,京师土地登记造册事并不归臣管,是以臣?”

正德看了刘瑾一眼,笑道:“罢了,罢了,你去内阁传旨,要工部、户部、五城兵马司一同派人去查,仔细丈量重新造册登记。”

“是,臣这就去。”

“兵部与户部可就边军事项达成一致?”

“两位尚书还在争论不休,从内阁回家都是分道分先后走,不肯同行。请陛下放心,老臣会多去内阁打探消息。”

“一件事旷日持久争论,这事恐怕便做不得了。决事议事全系于一人固然一人之身不够用,系于众人却又耽于各持己见,久决不下,殊无两全之法。”正德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刘瑾听正德说话,不好评论,只是躬身守在一旁。

正德沉吟良久,抬头见刘瑾仍立于一旁,即道:“你出去做事吧。”

“臣告退。”刘瑾即行礼退出。

刘瑾退,高玉进。

“陛下,银作局为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贵妃设计的图样已出,请陛下阅览。”高玉呈上图件。

正德接过置放桌前一张张看,随手提笔在图样上修改,抬头道:“老人家的图样呢?”

“陛下,臣以为老人家的首饰不以宫庭样式为好,臣想直接挑选三件原物送去。”高玉道。

“也好。”

“陛下,张鸾在外候宣。”

“宣。”

高玉出门带进张鸾。正德把手一挥,指了指左侧座位。张鸾躬身施礼后落座。

“尚书可有奏章要呈送陛下?”高玉问。

张鸾向正德道:“陛下,内行厂卫已将强氏兄弟押送北镇抚狱。臣请暂缓审讯,还押刑部狱。”

“强氏兄弟?”

“陛下,即从南昌捕得的‘生死判’同党。”高玉提醒道。

“哦。”正德看向张鸾:“为何要还押刑部?”

“自从宁王说出生死判一事,臣亦有派刑部中老到捕快各地查访,但并无线索表明与朝廷中各在任或离任大臣相关。”

“如此,到底是刑部捕快无能还是内行厂卫太过厉害?”

张鸾面容一正道:“陛下,刑部捕快经验丰富,向来尽忠职守。”

“尚书对内行厂有何看法,尽管道来。”正德一笑道。

“臣对内行厂并无看法,只是臣在刑部任职已习惯遇事再三取证方才定论。”

正德看了张鸾一眼,转向高玉。

“陛下,”高玉道:“内行厂卫乃原西厂厂卫,而西厂是废而复立,其厂卫也皆是由东厂淘汰而来。”

正德哈哈笑:“你二人之意是内行厂卫最是无能,怕他们意图邀功,栽赃陷害忠良?”

张鸾拱手道:“陛下?”

正德把手一挥,笑道:“此事你自去与刘瑾协商。兵部与户部正缠斗不休,朕倒想看看你这个由刘瑾提携的刑部尚书与司礼监又当如何。”

张鸾微愣了一下,起身谢恩:“谢陛下,臣这就去司礼监见刘公公。”

张鸾离去,正德长吸一口气,颇有些疲倦。

“陛下,可要到花园去走一走?”高玉问。

正德起身握着高玉的手向外走。

“陛下离京五日,可知周昂已归?”高玉轻声道。

“周昂既归,你当如何?”正德戏道。

“他已是梅龙镇卫所千户,在京不过数日,我且让他就是。”

正德一笑道:“你不求功名也是好的,免生烦恼。周昂虽是爱朕,但他亦有建功立业之心,你二人诚可互补。”

高玉温婉一笑,与正德并行前去花园。花园内已摆了画桌,正德脸露欢颜,便在画桌前做起画来。画着画着忽思忆玻璃镜中幻像,侧头望高玉温婉精美容颜,即道:“高玉,你且坐到前面石上。”

高玉听旨,就坐到石上。

正德举笔凝视,笑道:“莫动。”

高玉即不动,正德低头作画,时不时抬头凝视,不知不觉间竟过了二个时辰,正德搁笔,拍掌欢笑道:“高玉,你且来看。”

高玉起身过来低头看,不由惊住。画中自己栩栩如生,眉目温柔得令人心疼。笔法则仍是正德喜好的佛郎哥与本朝工笔相结合之笔法。

“如何?”

高玉难掩激动,脸色绯红,眼光明亮:“陛下,此画可否赐与臣?”

“正是为你画的。”

“陛下可否再自画一张赐与臣?”

“待朕有心情便自画一张。”正德望夕阳渐落,道:“你且去替朕宣周昂来。”

高玉满心欢喜,手捧画作道:“臣这就去。”

周昂却不在豹房居所,李龙倒是在。

“周昂被兵部来人唤去了。”李龙道。

“兵部为何唤他?”

“听说是梅龙镇卫所千户派人送来无数文书,兵部唤他过去询问。”

“他才被任命,能问出甚?”高玉惑道。

“谁知呢。”李龙笑道。

高玉想了想就道:“如此,也只能如实禀报陛下了。”

院门外石勇探头进来,笑道:“龙兄弟,到家里用饭,宁儿今日做了好菜。二师伯,三师伯、师父也来。高玉,你也来吧?”

“大师兄来不来?”高玉却问。

石勇挠头笑道:“大师伯贵为后军大都督,事务繁忙不好请,我师父虽是国公爷,倒比他还悠闲自在呢。”

高玉笑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吃,我随后再来。”

“那我们先喝酒,等你。”

高玉点头,先奔回去禀报正德,再去皇庄请人裱画。高玉从画铺出来,忽听得皇庄外围呼喝有声,脚步纷乱,不由警惕,循声奔去,就见皇庄外有厂卫正在催赶各类脚贩,一时争执推撞不断。高玉急拉住一名厂卫询问,方知刘瑾派人将聚集于惜薪司、荣府旧仓地一带市井游食无业之人如酒保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顺便就将围在皇庄周围的脚贩一并清理。自皇庄开业以来,除吸引无数豪客之外也吸引无数脚贩在皇庄周围落脚贩卖渐成气候。刘瑾却嫌人多纷杂有损皇庄威仪,目今趁着机会干脆一并取缔驱赶了之。高玉向来只管理皇庄一带,目睹皇庄繁荣兴盛之余也见证周边游食脚贩的热闹,虽偶觉杂乱无章,却也另有情趣,一时间尽数取缔固然在理,但于情似乎过甚?只是他心内虽有所觉,到底担任内臣多年,素来谨慎少言,也就不再多想,转身返回豹房。石勇家中已热火朝天,柳佐、山海还是携家带口而来饮宴,高玉许久不曾遇着这般热闹温馨场景,也就把皇庄外的事儿抛诸脑后,尽情欢聚去了。

通宝推:二胖,李根,
家园 小事两件记录一下。

正德元年三月普安州女土判官适擦袭夫职事遣使贡马赏如例

弘治十八年冬十月给大兴宛平二县养济院孤老男妇绵布人一疋共四千四百疋

家园 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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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锦衣异志录 Ⅲ】第六十二章

石勇家灯火通明,皇帝寝宫则仅周昂在侧,但两边皆是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陛下,臣可能还是要在梅龙镇待些时日。”周昂道:“今日兵部唤我去,说是梅龙镇卫所千户派人递送文书千般叫苦万般叫穷,兵部之意是待都察院将尤广廉案具结,便由我带回并接掌卫所。”

正德倚在周昂胸前笑道:“那人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吧?”

“想必是如此。各种诉苦自己掌管卫所如何艰难,户部苛扣军饷,边军只顾扔人,老弱病残兵痞日夜折腾,却不想兵部尚书正烦恼不堪,一怒之下干脆就撤换了事。”

“你可有信心掌管卫所?你往日出京办事皆是针对一人一事尽职尽责,事尽则职尽。即使担任中城指挥使,但五城兵马司就在天子脚下,岂会有边军之痼疾。”

周昂沉思道:“臣不敢说有信心,但臣自小习武,亦知只有实战方能切实提高武艺,掌兵之道想必异曲同工。”

“也好,梅龙镇乃大同重镇,而大同、宣化一带乃边军重镇,你去领兵,朕也放心。”正德笑道。

两人谈兴正浓,屋外忽传来琴音。周昂仔细一听,低声道:“陛下,是曲前辈在抚琴。”

“哦?”正德轻应一声,待要坐起,却被周昂小心按住:“陛下,如此深夜,曲前辈突然抚琴,想必别有隐情。”

正德淡然一笑道:“能有何隐情?应当就是任道远亲自来京讨要铜铁矿开采权,我们出去瞧瞧。”

周昂即起身服侍正德更衣,自己也穿好锦服,护送正德出门。琴音自石勇院中传来,两人闲步而至,便见院中异常精彩。任道远果然在曲枫陪伴之下来到京师,令众人有些许意外的则是随他前来的还有钟贞,在她身边则立着一位神色恭谨的高挑少年。周昂记得,这少年便是当年在定州想要拜他为师的东方胜。

正德看着钟贞笑道:“贞妹儿再长几岁,当真便是倾国倾城了。”

“五师叔夫妇乃一对璧人,钟谨钟贞两兄妹自也是极出色的。”周昂笑道。

钟谨见到妹妹十分开怀,奔过来拉着她的手:“妹妹,快来见爹爹。”

钟贞却把头一扬,不动:“哥哥来京师三年,可有想妹妹?”

“当然想,恨不得妹妹能来京师与我日夜相伴。”

“哼,也不过就是你想。”

钟信正待过来见钟贞,听女儿这样一说,颇有些尴尬,他于做父亲一职甚是懞懂胆怯,钟谨虽随他回京师,多数时间却都是在传武堂受教于赵良。钟谨之爱他亦更多是亲爱,却不似对赵良,十分敬爱恭谨。

“国公爷,任道远来迟,还请国公爷在陛下面前多多陈情。”任道远朗声道。

“任道远,你如此怠慢陛下,想要铜铁矿开采专权,恐怕有些难。”石勇大声叫道。

任道远倒是不卑不亢,微微一笑道:“非是我怠慢,实是不敢唐突陛下,是以先让曲枫前来投石问路。”

“任教主英雄豪杰,居然也会为五斗米折腰啊。”正德哈哈大笑,携周昂现身石勇院中。

任道远转身看向正德,含笑,撩衣下跪道:“恁是英雄豪杰也要为五斗米折腰,何况放在眼前的还是五斗金米,但请陛下恩准日月神教掌管黑木镇,享铜铁矿开采专权。”

“你既然诚心到来,朕也不为难你,待明日你与曲枫前去内阁相谈,谈出眉目,朕自然准奏。”

“多谢陛下。”

“威武公。”

“陛下,臣在。”钟信即道。

“你和刘瑾也陪任教主去内阁坐坐。”

“臣明白。”

“任教主可要坐下饮酒?”正德又问。

任道远一笑道:“不打扰诸位雅兴,我赶路来京甚是疲惫,想静休一宿好明日精神抖擞面见诸位内阁大臣。”

正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任道远向众人拱手辞别,钟贞也不留下,带着东方胜随他及曲枫离开,钟谨不舍,直送到豹房外才回来,各家内眷亦已先归,正德、周昂落座,厅堂中倒只全是传武堂弟子了。

“陛下,臣自回京师既不曾见着陛下亦不曾有事做,只在师父面前受教,师父若去了内阁坐,我可做甚好?”石勇大声道。

“师兄,明日晚便要去传武堂受教,事可多呢。”钟谨笑道。

“啊?哦。”石勇点头,不再说话。

钟谨望向周昂,笑道:“周师兄,今夜本以为你会来饮宴好一并通知,不想你却在陛下面前当值。幸好,此时碰着你,便不用我跑去皇帝哥哥御前再说了。”

钟信缓缓点头道:“我们师兄弟九人,除小师弟高玉、八师弟沐琚之外,我收了勇儿做徒弟,大师兄收了昂儿做徒弟。龙儿和谨儿都还不曾有正式的师父,二师兄、三师兄,明晚便饮了龙儿和谨儿的拜师酒吧?”

山海哈哈一笑点头。

柳佐望了望钟谨,向钟信笑道:“老五,你把儿子交给我,可不得心疼。”

“师父,我自小随母奔波在外,不怕苦的。”钟谨即道。

“师父,传武堂在我们这一代是否还要收五名徒弟?”石勇道。

“怎么,你有可荐之人?”正德问。

“陛下,乃诺诚可为传武堂弟子。”李龙看了周昂一眼,笑道。

“简儿也不错。”石勇憨笑道。

“你认为简儿可入传武堂?”周昂略感意外地看着石勇问。

“简儿是何人?”正德问。

“陛下,是唐大哥的女儿,生得与唐大哥一模一样。”石勇说:“她赌博相当厉害,每次我都输。”

正德油然失笑,起身道:“朕乏了,你们自便,周昂,陪朕回去。”

众人起身相送,正德边走边还仰头而笑,想必是想到唐行简模样仍忍俊不禁。走到半路忽问:“那唐行简何时有女儿了?朕不曾听说他有妻小?”

“据说是少年相爱却情海翻波,女子独力生下女儿抚养。”周昂说。

“哦?是甚女子会看中唐行简?”

“是武林第一美人。”

“武林第一美人?”正德笑道:“不知可美得过仙利雅?”

“国舅爷可好?”

“好与不好,他既不敢停妻,也不敢再娶,也只能这样过了。”正德笑道。

“听陛下语气,国舅爷似乎?”

“他若知你回京,怕是会找你喝酒。”正德笑道。

周昂微微笑了笑,不语。

“啊,不知为何也想饮酒了。”正德背手踱步微笑着说。

“陛下,想饮何酒?”

“想饮民间自酿的酒。当年在定州,李龙带朕去过一家小店,吃过面,饮过酒,极是美味。”

“是否也更喜欢在小店中坐?”周昂笑问。

正德点头而笑。

周昂仰望四周,微笑道:“如此深夜……陛下,臣带您去,只不过民居小院骤见贵人难免惊吓,陛下要换身闲服方好。”

“好。”

两人回去换了一身闲服,头上也只戴了网巾,不过周昂宝剑倒不曾离手。

“你把剑放下,轻身出行。”正德道。

周昂点头解剑,带着正德离开豹房,避开京师巡逻兵卫窜入民巷,敲响了一家民宅木门。木门赫然而开,就听得里面传来妇人颤声呼喊:“老头子,儿啊,你们可回来了。”

周昂微怔,和声道:“四娘,是我。”

妇人撑门抬头一看,见是周昂,扑通一声就跪在他面前,老泪落下,直呼:“周指挥使,救救我儿,救救我儿。”

“四娘,发生何事?”周昂扶起妇人问道。

“我那儿子在皇庄外卖酒,今日傍晚忽遭厂卫驱赶,听说全赶至城外去了。我家老头子听后心急如焚,出城寻找,此时还不曾回来。怕是要出事。”

正德立于周昂身后一听,便知是刘瑾做得好事,就道:“如此,我们抱坛好酒去城外转转。”

周昂点头,对妇人道:“四娘,我才回京师不知此事,你这可有酒,且卖一坛与我,我去城外打探打探。”

“有酒,有酒。”妇人急转身入屋,过得一阵就抱了两坛酒出来递到周昂怀里:“这酒送给您,但求指挥使救救我儿。”

周昂接过酒坛,略作思索,又向妇人借了三件衣衫,便与正德往城外去。此时城门已紧闭,城头则守卫森严,立在城内还能听到城外嘈杂之声。

周昂携正德至城下幽暗处,让他换衫。

“为何还要换?我这岂不已是闲服。”正德惑道。

“陛下这身纵然是闲服也是贵公气派,你我换了这身衣服方好混入探问。”

正德听之有理,就又换了一身衣服,周昂将两人衣衫包在一处背在背上,抱起正德,寻一幽暗处蹬越上墙落到城外,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向前行,愈近愈见火把熊熊燃烧,人声鼎沸,放眼一望,人群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又一圈,里里外外怕有千人之多。周昂将正德放下,紧握他的手带着他钻进人群。

人群中间搭着土台,土台上立着一个精壮赤膊汉子,土台之下有人在惶急哭问:“你我皆是良民,不过在皇庄周围讨些活路,厂卫竟赶尽杀绝,还不让进城回家,阿牛,该如何是好?”

周昂看高台上的年青人,向正德低语:“陛下,这便是四娘儿子阿牛。”

正德缓缓点头。

“都是司礼监那个阉人刘瑾矫旨弄权,我们不若选个人进城将他杀了!”阿牛身后又有人在叫。

周昂皱眉,待要抬手招呼阿牛,却被正德拉住,周昂看了他一眼,不再冲动。

果然阿牛听了身后人语,回头看了一眼复转回身高声道:“乡亲们,阿全说得是,目今没了活路,自分必死,阿牛欲甘心剌瑾,以求陛下彻查此贼之恶。”

周昂微惊,但见正德面不改色,亦不好多言。

“混帐东西,哪个叫你去杀人,还不快快与我家去。”人群中冲出一位须发老者,冲上土台狠狠打了阿牛一巴掌,就要拉他下去。

正德忽微微一笑。

“陛下,这便是阿牛之父。”周昂低语。

阿牛却挣脱父亲的手,回头道:“阿全,我死后,你须替我好生照顾我父母。”

那叫阿全的白面男子忙点头,上前去扶老者道:“伯父,阿牛虽是刺瑾,但亦未必必死,或许京里有大臣见他义举,会尽力相救呢。”

正德忽冷笑一声,凛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周昂不解,但又不敢分手,只得跟着正德离开人群。

正德忽停步,周昂顿步,道:“陛下,是否调锦衣卫抓人?”

正德淡淡笑道:“内行厂事,为何要调锦衣卫?”

周昂见正德神情,也就不再言语。

正德又道:“可能将阿全擒来?”

周昂望向中心土台,弯腰拾起一块石子,捏碎,扬手疾射,土台周围的火把尽落,天空瞬间一黑,周昂旋身而上就手拎起阿全,人群发出惊叫,似惊弓之鸟四散从正德身边逃窜过去。正德踱步过去踏灭最后一丝火焰,登上土台。

一切变得暗寂。

周昂把手一松,阿全扑通一声跪地,惊恐叫道:“饶命,爷爷饶命。”

“你主人是谁?”正德淡淡地问。

“主,主人?小人,小人无有主人。”阿全于黑暗中颤声回复。

“你不说,明日便送你去官衙,告你一个煽动行刺司礼监掌印太监罪名。”

“啊,爷爷饶命,不要杀我,小的都招来,小的都招来。”

“快说!”周昂厉喝一声。

“小的是原通政司家仆,只因主人被迫致仕,对刘公公怀恨在心,叫小的留在京里,时时抓着刘公公错处好将他置诸死地。”

“你家主人为何被迫致仕?”周昂再问。

“我家主人因病在京修养多年,不料刘瑾一上台便要清理因病在京修养京官,我家主人只好致仕。”

“此事乃刑部尚书张鸾主意,与刘瑾何干?”正德缓声问。

“我家主人与张尚书是同年科同师傅的翰林院学生,主人认为张尚书只是摄于刘瑾威势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将刘瑾赶下台便无忧矣。”

正德淡淡笑道:“你走吧,朕不治你的罪。”

“朕,朕?你,你是皇帝陛下?”阿全惊骇尖叫,扑地不起。

周昂一惊,忙弯腰一探鼻息,失声道:“陛下,他被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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