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那些听过我歌声的朋友 -- texasredneck

那些听过我歌声的朋友

我一直比较喜欢贾樟柯的电影，起因来自于他的《车站》，因为我有过一段非常类似的经历，这个电影让我想起了那些逝去了的往事，有些地方感觉就是为我所拍。有一段一个女孩子和着收音机的音乐独舞，我立刻想到那些岁月，那是我曾经见过场景。

那时候我非常年轻，时间比《车站》要早得多，还是在文革中，我是知青在农村，有一段时间我在一个宣传队，二十几个人坐着拖拉机，牛车，马车，到处跑为贫下中农宣传毛泽东思想。

有一回拖拉机翻在一个河堤上，把我们全部都倒了出来，不过速度不快，我们都没有大碍，顶多是一些擦伤。我们一点都没有害怕，只是哈哈大笑，觉得很刺激。但拖拉机不能继续开了，司机走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想办法联系拖拉机站，然后来了人在河边上修，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修好。

有一部分人去附近的村子找熟人，剩下的就在河边上燃起篝火，大家嬉闹。后来我们拉起琴，开始唱歌。当然，我们不会再去唱什么思想，多半是一些俄罗斯思乡的民歌，让我们想起自己远方的亲人和故乡，女孩子唱得有些泪水悄然而下。然后有人就说，现在该老几上了。

老几是一个奇人，干瘦干瘦却有一幅极淳厚声音，这家伙是一个音乐天才，任何乐器一下子就能上手，任何歌你唱一遍他马上就能用乐器跟你和上，他跟我调小提琴从来不用校音器。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首先得敲一个小时左右的锣鼓，大家才知道我们来了，锣鼓点子都是他设计，带着我们打出来，投入那种节奏而忘我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看到他就能知道音乐这个东西是要天生的才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是永远不能及的。

虽然他的歌唱得好，却跟我一样是伴奏的，因为他无歌可唱，那个时候的主旋律都高亢得很，而他是男低音。所以他就有点怀才不遇的调调，大家称他老几是因为他听到收音机里的唱歌总是说：“这家伙算老几，唱歌像骡子在发情。”我估计现在见过骡子的人很少，不见得能懂，骡子因为没有生殖能力是不发情的，是不是有点恶毒？

他唱的总是那几首歌，《老人河》，《三套车》，《伏尔加船夫曲》。中国民歌好像就没有男低音，有些奇怪。那种悲凉，沧桑在秦腔中也能表达得淋漓尽致，但却是用高音。音乐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我不太喜欢《老人河》，阶级斗争的色彩太浓，也太悲观，“既害怕死亡，又厌倦生活”，本来人生中就快乐不多，何必再自寻烦恼。而《伏尔加船夫曲》则不同，里面能听到希望，那种在重压下的希望，因而极有力量。这似乎俄罗斯艺术的一个特点，无论在什么艰难困苦之中，总是怀有一点梦想。俄罗斯的文学和音乐不输于任何西方国家，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几首歌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在无伴奏的情况下，似乎更好，秦腔也是这样。似乎验证那句格言，真正的好东西一定是朴实无华，从心底出来的歌不需要那些须子啰嗦。我以为流行音乐几年换一代，弄得我都跟不上，但只有这些歌，将来总是有人唱，会有人听的。

那条灰色大河在月光下，随着我们的歌声而无尽地流淌。我们不知道它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它会到哪里去，唯一知道就是这般流淌，也许就像我们的人生。

他把我们唱得都鸦雀无声，只有哗哗的流水。最后有个女孩子说，“该死的老几，你把我给唱饿了。”于是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于是有位老兄就对管钱的那位知青说，你给我一些钱，我到附近的村子里买几只鸡，我们杀了在河边洗，这火正好烤，怎么样？

那还能怎么样，我们只会感到饿得快不行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回来手里果然有几只鸡。当我们吃上的时候，有个女孩子突然笑着说：

“你一定是偷来的吧，这个时候怎么能买得到鸡？”

他淡定地说：

“你们能吃出买来的和偷来的鸡有什么不同？”

当然大家不能，于是他用思想家的口气对我们说：

“既然你们不能分出来，何必管它是怎么来的呢？”

当然，我们都猜想是偷来的，深更半夜到哪里去买鸡。那老兄干这一行可有道道，我曾经亲眼看过他怎么偷鸡，把一根细线前面拴一个不大的螺丝钉，然后像牛仔那样把线甩出去，当线碰到了鸡腿就会绕上几圈，拉回来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那些鸡真是鲜美，我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鸡了，就像后来我曾经在剧院听过几位著名的男低音，但仍然觉得不如老几，不能完全地打动我。

再然后我们就那样相互依偎着在篝火旁沉沉入睡，青春的热血还是有点温度的，虽然火已燃尽，我们却能在初秋萧瑟的寒风中梦到夏日的繁华，直到明媚的阳光将我们唤醒。

回忆这些往事，不由想到了莱蒙托夫的那句名诗：那些听过我歌声的朋友，纵使还在，也已离散到了世界的海角天涯。

那些回忆之所以美丽，仅仅因为那是青春的逝去。其实我那时候挺惨的，因为出生不好（现在人恐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哪里。我那时的感觉就像自己在一个深深的大洞里，却爬不上去。但是，人的适应能力是非常惊人的，有时候仍然快乐，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将来，没有什么想头。

人经常会留恋自己的青春，那些难忘的美好时光，我当然如此。但是，我却憎恨那个时代，如果我生长在现在，我以为自己会有一个更加值得留恋的岁月，至少母亲会晚一些白头。因为她说，当孩子在农村时，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当然，我不能知道，如果没有那一场动乱，我会有怎么样的人生，就像河水不能设想回去改个道，会经历什么不同风景，正如孔夫子所云“逝者如斯夫”，还能怎样？

由于这一段亲身经历，我一向对那种下农村锻炼人，对年轻人有好处的高论厌恶之极。我自己运气不错，还能混到国外来读书，这里决不是故作谦虚。我的室友是那种从学校直接到美国读书的孩子，和他相比我除了混没有恰当的字，因为基础太差，十年不读书的差距除非天才无法弥补，而我不是，想的仅仅是怎么能够混到毕业，这对我已经是极为艰难了。

但我这样只是极少数，我知道的大多数人都被毁掉了，本来他们是应该好好读书，能有一些知识和技能，就可以跟上这个时代巨变的节奏，后来就不会下岗被边缘化而处境艰难，我下农村的朋友大多如此。但是，他们的声音是听不到的，为生计发愁的人是不会到网上高谈阔论的，况且有些人恐怕对付不了计算机。我代表不了他们，那种所谓代表我从来以为是扯淡，因为当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如同路人，缺乏共同语言，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之中。

比如说，在美国的朋友在一起除了谈专业，换工作以外，说体育就是NBA或者美式足球，要不然就是应该买什么样的车，到哪里去旅游，是美国的夏威夷还是南美Torres del Paine National Park，纽约还是巴黎，我在美国肯定不算有钱人，但这些地方还是有能力去的。而这些东西离他们都十分遥远。

我们唯一能谈的就是那一段下农村时光，但是，这却让我心酸，因为这时他们就眼睛放光，津津乐道，而我想的却是他们其实是应该和我一样，却不知道本来应该是他们的生活却被人偷走了。

我想有人又会有高调，说他们是精神愉快，内心强大，比我生活得要幸福，当然，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问题并不在这里。我以为一个相对理想的社会就是要给人以选择的机会，你要艰苦奋斗而出人头地，就给一个公平的环境；如果你只想好好过小日子，老老实实的做一些平凡的工作也能体体面面的生活。

但是，这些人却没有选择的可能，或者说极小，那一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因为下农村，没有读书而上不了大学（大学的录取率太低了），结果只能做一个普通工人，头脑灵活一点后来就做一点小生意，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选择这一回事。

就像老几，是我见过最有音乐天分的家伙，那个宣传队是从上千知青中选出来的，这样的才华并不多见。但他后来是个工人，接下来就是下岗，只好晚上给人看门，现在因为有了社保，不干了。如果在今天，我想他会北漂，做一个音乐人，自己选择，自己承担，不成乃是天不予，至少自己是搏了一把。

我和网上的多数人恐怕差了一辈，我敢肯定你们的父母亲有些就是这样，因为那是一代人啊！

“而我想的却是他们其实是应该和我一样，却不知道本来应该是他们的生活却被人偷走了。”

问题是那个时代，“本来应该是他们的生活” 是怎样的呢？ 是本来就不存在，还是存在但被那一场动乱搞走了呢。

我总是觉得个人在时代面前，没有什么是“本来应该“的东西。 也许是我阅历还不够吧。

这个我还是敢说的。

您老生命都要走到尽头了，还在为一些逝去的事死掉的人怄气，窃以为不值。

不过这些文字记录是极有价值的。

河里那些毛粉、无限忠于老毛，说文革好的人好好看看吧

但我同样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的下岗，同样是没得选择。

我单位还有几个老军工，他们也没有上山下乡，一辈子呆在兵工厂，后来兵工厂垮了，一大帮子人闹到国务院去要饭吃，那里的老爷们说：我整个厂子现在都下放交给你们自己了，你们还想怎样？》——他们又灰溜溜地回来了，各找门路。六十好几的人了，高工，副高，车间主任、科长什么的，天天和我几个小年轻一起趴在案板上画链轮。闲暇时他们也回忆，有高兴的，有悲伤的，也有不满和愤怒，可是他们有得选吗？没有！

我没去过米国，但经济发达的国家，各种机会肯定会比第三世界国家多得多，你看看我们千军万马考生挤高考这个独木桥——那不是测试你有没有能力上大学，而是因为大学供不应求成心为难你——那些落榜的考生有得选吗？没有！你那个有音乐天赋的朋友就算是今天，就一定能考上音乐学院吗？即使能考上，又能一定脱颖而出成名成腕？

那些伏尔加河上的船夫，实际的生活可不是歌里唱的那样仅此而已，他们有得选吗？

对了，想想现在底特律汽车城的那些工人，他们也没得选，不是吗？

下农村也许埋没了天才，如果和战乱相比又如何呢？那直接是扼杀了天才！

对于地球上的任何民族，上帝都没有也不会慷慨地赐给他们和平。

他只不过抒发了一下个人的情感，很正常啊，为什么要好好看看？

他不过是有点愤愤不平于自己本来是城市人，被弄到农村吃了些苦，这个是很普通的人的普通想法，有什么可看的呢？

更何况他吃的苦，其实远远没有超过真正的农民；更何况所谓的“本来”，其实如果不是某些人的牺牲可能根本不存在；更何况他现在跑到外面，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打拼。他这样的人就是有一个亿，对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帮助，有什么值得看的呢？

我们喜欢和我们一起奋斗的人，我们尊重和我们一起吃苦的人，我们还知道有些人为帮助我们吃了很多本可以不吃的苦。这些人的话我们还听不完看不完，为啥要好好看看这些根本不care我们，满心只有自己的人的话呢？

有些人就是这么可笑，哈哈哈哈。

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人偷走别人的生活。

谁生下来都不欠别人的， 除非是那种血缘继承的社会政治制度。、

所有的一切，都是奋斗得来的。就连贪官，要爬到那个位置，要和奸商周旋，要保守秘密，要洗钱，要承担事败后的风险，人家容易吗？

一定要讲的话，最近10年没怎么加薪的美国人一定可以说，中国人偷走了他们的生活。

不要再别过脸去郁郁寡欢，

因为弗格斯统御着铜车。

（爱尔兰的弗格斯就象中国的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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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临近，你们逡巡不定的身影，

久违的朦胧再度浮现在惝恍的眼前，

这一次莫非我要试着把你们握紧？

似乎我还在惦记当初梦一般的眷念？

好吧，你们过来吧！任凭你们高兴，

飘过袅袅的烟雾，来到我的身边；

环绕你们的行列荡漾着灵异的飞霰，

让我的心胸绽现一道青春的闪电。

.

你们携带着欢乐韶华的栩栩写生，

连同众多亲切的魂灵翩跹起舞；

最初的深情厚谊伴随着你们升腾，

古旧的面目犹如一桩散佚的掌故；

无奈人生恍若布满歧路的旅程，

留下一段段时常沉渣泛起的痛苦，

不由得轻声呼唤那些故人的名姓，

他们受到命运的欺骗过早地凋零。

.

我曾向故人们唱过开篇的歌咏，

可惜他们无缘再听后继的乐章。

当年的满座高朋已然杳无影踪，

最初的回响，唉，也一并沦丧。

我的悲歌只能面向陌生的听众，

他们的赞赏只能勾起我深深的怅惘，

那些给予我鼓舞的昔日的知音，

纵然在世，也定然如同雨中的浮萍。

.

蓦然间我有一种忘却已久的憧憬，

向往着那片寂静森严的幽幽灵界，

我轻声的低吟犹如风神的竖琴，

以飘渺的音调若有若无地摇曳，

我战栗着，夺眶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柔和的暖流随之融化了心头的凛冽；

这时眼前的一切已然远远地消隐，

过去的往事却在眼前一一显形。

文革期间他们无法正常的上大学，但即使没有文革，他们上大学的机会也不会有多大，这是基本国情决定的。因为上大学就意味着大批的成年劳动力不干活吃干饭，这是解决了吃饭问题的工业化国家才能负担得起的奢侈。

在这方面，印度就是现成的例子，没有文革的印度，其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只有19%，而走过文革的中国已经达到35%了。

九十年代他们的下岗也是时代注定的，当时的下岗原因不是他们没上过大学，而是国企大规模倒闭，新企业却没有成长起来。即便没有前面的文革，即便他们个个是高材生，他们下岗的命运也无法被改变。

至于老几的音乐事业，在一个普遍吃不饱的国度中，音乐家沦落为乞丐的概率要远远大于他成功的概率。没有前面几十年的埋头苦干默默积累，哪能有今天的音乐事业的普遍性繁荣呢？今天混的差的音乐人士，就算不能大红大紫，在酒吧混口饭吃也不难。

他们文革前后的遭遇其实都可以归结为中国当时的贫穷和落后，他们的命运蹉跎都是中国为自己的历史发展欠账所付出的代价。与其抱怨毛泽东不如抱怨慈禧，但这么抱怨真的有意义吗？

既然已经出生在了贫穷落后的中国，那么要做的不是怨天尤人，而是接受现状，然后改变现状。我感觉您接触的都是一些生活上的消极者和失意者，但我不相信下岗工人中会没有成功者，也不相信成功者是极少数特例。这也是一个基本的逻辑推断，他们构成了当今中国的基本面，如果基本面出了问题，中国经济不可能达到现在的规模和高度。

就算上不了大学又怎么样，就算被下岗了又怎么样，至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至少能动会跳，而且今天中国社会的消费能力已经被培养起来了，卖早餐致富，贴手机膜致富的新闻也屡见报端。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孩子创造出一个更好的未来，他们吃的苦和受的罪不能白费，他们要保护自己的下一代不要再吃那些苦和受那些罪。

每当一个人能够这么想和这么做的时候，那段苦难历史在他身上所留下的伤疤就会演化成另一种形式的荣誉勋章，帮助他微笑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您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还不能释怀吗？

贫穷和落后无法偷走强者和X二代们的生活，但是文革却偷走了，我想这就是区别吧。

在楼主的叙述中，你的同学有音乐天赋，可是没看到你描述他文革后报考音乐学院和文艺团体的信息。是没考上，还是没想努力！

文革时候农村人口应该是占总人口80%吧，他们一直在农村，也没抱怨受到迫害。如果是抱怨被剥夺受教育权和发展机会，他们即使是现在也有资格。

当然，如果某些人从心里认为自己比他们高贵，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经过多年的gz和各色反动分子的教育，真觉得反右和肃反很有必要。

社会在前进，可是有些人的思想还留在旧时代，留恋旧时代，总想回去。

而且当年考音乐学院竞争很厉害。我看过77、78届靠音乐学院的故事，＂天才＂太多。有时候，不会是没有机会，而是有人就选择放弃，或者是没有去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