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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小议“言论自由”-由巴黎查理周刊血案舆论纷争引发的思考 -- 东海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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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小议“言论自由”-由巴黎查理周刊血案舆论纷争引发的思考

【环球时报】法国《查理周刊》突遭血洗事件在西方舆论激起巨大反响,多家西方主流媒体社论都站在“坚定捍卫言论自由”的立场上,英国《金融时报》1月7日社论也是如此。但该报却因一名编辑指责《查理周刊》对伊斯兰教先知进行“愚蠢”挑衅,在互联网上受到批评。

  据法新社报道,《金融时报》网站7日发表该报欧洲事务编辑巴伯的评论文章,他在谴责恐怖分子骇人袭击、要求所有宗教必须对观点、分析和讽刺保持开放心态的同时,批评《查理周刊》经常刊登描绘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争议性漫画,是“编辑愚蠢”,称这种挑衅“是很傻的”。文章公开后,《金融时报》在互联网上受到激烈批评,有人要求该报将巴伯革职,有人指责巴伯卑劣无耻、冷酷无情。

  法新社称,在8日见报的印刷版上,《金融时报》将巴伯文中引起争议的两个词进行了删除。该报发言人解释称,这是“编辑流程中的一步”。

  (原标题:英国《金融时报》编辑指责《查理周刊》愚蠢挨批)

发生在巴黎的《查理周刊》血案已经过去几天了,舆论共识,这是一起对言论自由的恐怖袭击,此论毫无疑义。但是上面一则新闻,给我以新的思考。

东海个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没有下过乡,也没出过国,可谓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从小长辈的教育是慎言慎行,初闻“言论自由”,是第一次读到自由主义的名言:

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真是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一时奉之为圭臬。

年齿渐长,红尘历练,所见所闻,却愈加困惑。自由来了,言路打开,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了,一时间各种怪论纷纷出笼:

这个说,汪公精卫是君子,卧薪尝胆,委屈求全,为护万民舍身侍敌真英雄;那个论,岳丑鹏举是小人,破坏统一,干涉皇统,为保虚名束手毙命伪君子;汶川地震范跑跑,抛弃学生自己逃,不以为耻反自夸,就是老母也不要,众人纷纷来夸赞,言行如一是好汉;抗美援朝志愿军,舍生赴死保家园,不畏艰险多壮志,力抗强敌世界惊,讲堂之上信口开,卫国英雄是炮灰。

任你摆事实讲道理,任你说道德凭良心,“言论自由”一祭出,如丹书铁劵,挡者披靡,万罚皆避,让人无可奈何。

今日读了上面的新闻,有了新发现。英吉利,自由主义的大本营,法兰西,自由女神的缔造国,他们是如何践行言论自由的呢?

戏说别人,一定要“言论自由”无底线,宗教偶像任意开涮;批评自己,一定要言论自律有节制,发表与主流意见不一致的言论,就要“受到激烈批评”,要被“要求革职”,要被“指责卑劣无耻、冷酷无情”,要被“删除引起争议的词汇”,要被解释为“编辑流程中的一步”。

恍然大悟,原来“言论自由”是分上下篇的:

上篇

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下篇

你的言论符合“主流”意见,我有给以表扬支持的自由;你的言论不符合“主流”意见,我有给以批评、惩罚的自由。

上下两篇,合而为一,才是民主灯塔里面真正的言论自由,虽不书之以明文,却是执行不违的潜规则。

须知潜规则才是真正起作用的规则。

通宝推:五峰,
家园 深有同感!

也经历了这同一个过程。是BBC、CNN、NYT这些言论自由的旗帜一次次让我们领教了什么是双重标准。对中国发生的恐怖分子袭击打引号就是突出的例子。所以我们也慢慢地终于醒悟了:根本没法指望他们有什么公平态度,因为他们骨子里还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包括利用舆论手段。国内外还有不少中国人捧他们的臭脚,那也是有利益在里面的。当然也有些人尚未清醒,还在上当。回想当年毛主席揭批帝国主义伪善面目说的那些话,今天拿来当武器完全合适。丢掉幻想,准备斗争!

家园 就所引用是内容也说几句。

1、显然,网络上的言论自由要大一些。而印刷版要经过主编审稿,所以要“小气”一些。

2、如果巴伯被辞退或被迫辞职,那西方媒体系统就是自扇耳光。目前,巴伯批人愚蠢、别人批评巴伯卑鄙,我觉得都是在言论自由的范围。就像在西西河,有人用“sb”这样的词也不一定就被封。可见言论自由的尺度有时、有地是很大的,就看其系统的具体规范了。

家园 有道理
家园 言论自由

金融时报不过是受些网上批评,“有人要求”,“有人指责”。政府没去封了他家报社,右翼也没拿枪逼着他解雇编辑,不能说编辑的“言论自由”就受到了侵犯。

查理周刊从来也都没少被骂过,其言论从来都不是“主流”。

挨骂和骂人本身就是言论自由,单凭这件事说英法伪自由有点站不住脚。如果这位编辑真的被迫辞职,或者被解雇又没拿到违约金,打官司告雇主再败诉,再说他们伪自由不迟。否则,一切还都是在言论自由和契约自由的范畴以内。

法国人把这件事定性为“言论自由遭到侵害“其实是有政治诉求的。你不能针对移民(政治不正确),也不能针对穆斯林(政治不正确),针对恐怖主义又没什么意思——法国人最希望的是整治下自家后院养的这些北非来的大爷,而不是派兵到中东去打仗。而言论自由是法国宪法规定的基本权利之一。法国人的这个定性,用我们的话说就是把治安问题上升到社会问题乃至与有关国家基本制度的根本问题上去,逼迫政府作出改变。

目前据我在法国所见,奥朗德政府一直反复提及的是“恐怖主义”、”极端主义“甚至”反犹“,而非民间高呼的“言论自由被侵害”。(也可能是我没读到,如果读到会做补充)

家园 放宽眼界也许大家能看到更多东西

100年前,白人们想把军舰开到哪个家里去,就可以把军舰开到哪个家里去,想在哪个地方骂什么人,就能在哪个地方骂什么人。

几年前,白人们耀武扬威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就算是想骂人,也只敢缩在自己家里骂人,还要用“言论自由”来为自己辩护。

现在更不得了,苦主竟然杀到自己家里来了,还有天理吗?

请问这算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家园 俺这两天琢磨了下“自由”这词

当今欧美在意识形态领域中最强大的武器就是“自由”一词,其它的著名武器,比如“民主”、“普世价值”,都是在“自由”这词基础上的延伸。所以很有必要加强对“自由”这个词的研究和理解。

以我观之,“自由”其实就是意识形态领域的推恩散势:推小恩,散大势。所谓小恩,主要是指相对宽裕的物质生活水平以及部分的人身精神自由,这种小恩可以收买民众人心;所谓散大势,主要是指将民众团结一致行动的能力破坏、散化,使民众无法作为一个整体与统治集团对抗。总体上看,“自由”这个意识形态主要是统治集团用来对其它团体的战略分割、包围和歼灭,这种团体可以是本国民众、外国政权和民众、无国界组织等。

既然“自由”是推恩散势,那么相应地就有两种应对策略:1)推动比统治集团更彻底、更激进的“自由”,从而夺占更高的意识形态制高点,这是“以快破快”之策;2)另立大旗,再造价值观,与“自由”一词相抗衡,这是“以慢制快”之策。

20世纪70年代以前,东方阵营的崛起及其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攻势,其实就是“以快破快”之策,即:重新定义“自由”的标准,把标准掌握在自己手里,用“新自由”去对抗“旧自由”。但是,正如我们前面所述,“自由”的本质是推恩散势,关键步骤是“推恩”,“推恩”主要靠赎买:从物质和精神上进行多重赎买。东方阵营相比于西方阵营在社会生产力上的差距决定了东方阵营的赎买能力相对较差,最终在那场“新自由”与“旧自由”的对抗中败下阵来。

策略一已经败了一次,那么策略二又如何呢?策略二的根本在于塑造一个新词,这个词具有和“自由”相抗衡的能力。“自由”这词,在发达的社会生产力的配合下,可以在精神和物质上双重满足民众的需求,因此无往而不利。如果新词想和“自由”对抗,那么不但要在精神和物质上双重满足民众的需求,还要有更高一筹的满足能力,比如精神上的崇高、物质上的极度繁荣。总之,新词既要有具有“自由”这词的满足民众需求的能力,还要有超越这词功能的地方。

在20世纪中早期,“革命”、“解放”其实就是类似角色的“新词”。它们基本上具有了上述属性。但是随着东方阵营的修、变、倒,这俩利器已经黯淡蒙尘、难以作为了。以目前的情势而论,有些词也可能实现上述属性,比如:“平等”、“发展”、“共和”、“富裕”。从赎买的属性来看,“平等”和“发展”俩词最具有潜力。

潜力是有了,关键的问题在于没有强大的现实力量来塑造、推动新词、为新词“造势”和“造神”。自从苏联解体至今二十多年,还没有发展出一个能与“自由”想抗衡的新词,是否将来也会一直如此沉沦呢?我想不会的,一者,“自由”的本质是赎买性的推恩散势,人类是有追求的,有些东西是无法赎买的,这就决定了“自由”在必要的情况下可以被强行压制掉;二者,欧美制霸天下数百年,而今终有圣者出,中国的发展和壮大具有为新词的“造势”和“造神”提供动力和支撑的潜质,因为一个富强的中国可以提供必要的赎买能力和物质支撑。

总而言之,在意识形态领域,“自由”的本质是对民众的“推恩散势”,实质是赎买。以“新自由”对抗“旧自由”的老策略,已经战败了。未来的意识形态战争要走新策略,要以新词对抗“自由”一词,这个新词必须具备强大的赎买能力。而这个赎买能力,关键看中国和中国人民的发展与壮大。

家园 郑若麟:从《查理周刊》事件再谈伏尔泰“名言”

郑若麟:从《查理周刊》事件再谈伏尔泰“名言”

最早提出这句“名言”的,是英国女作家伊夫林·比阿特丽斯·霍尔。她在出版于1906年的一本题为《伏尔泰之友》的书中引用了这句话。后来又在另一本书《书信中的伏尔泰》中再次引用。但后来当这句话引起争议时,霍尔明确表示,她“综述”了伏尔泰的思想。

。。。

事实上,伏尔泰本人也从来没有“誓死捍卫”过他人的发言权利。法国研究伏尔泰的专家们曾举过这样一个例子。伏尔泰非常讨厌巴黎《文学年代》刊物创始人艾利·弗雷龙。此君文字尖刻,常常攻击当时的文学家和哲学家。伏尔泰对其一直难以忍受,甚至专门写了一出讽刺剧来挖苦他。该剧如此之刻薄,以至于前来观剧的弗雷龙夫人当场被气晕。伏尔泰的朋友们最终动用他们在政府的关系,多方攻击弗雷龙,甚至一度将其投入巴士底狱。最后弗雷龙的老板、伏尔泰的朋友拉莫永—马雷谢尔伯决定解雇弗雷龙并让《文学年代》停刊,伏尔泰这时却并没有“誓死捍卫”弗雷龙说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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