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南山集》Hygeris的 六经之老生常谈0 -- 高秀岩

共:💬10 🌺6 新: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
家园 《南山集》Hygeris的 六经之老生常谈0

六经之老生常谈

前言

一百多年前,六经是中国每个读书人必读的内容,如今却很少人去碰它们了。一提到读经,

头脑中就浮现出这样一副图画:一个白胡子老者,手持一本泛黄了的线装书,拖着长腔,“

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将这副情景放在今天,的确是一件滑稽的事。如今房价

上涨,长安米贵,哪有闲暇去寻什么孔颜乐处呢!前段时间,媒体为着儿童是否应该读经吵

了个不亦乐乎,报纸主编捂着钱包眉开眼笑。其实,就算把十三经注疏背个烂熟,做到了“

为往圣继绝学”,也做不到“为万世开太平”;另一方面,读两句孔夫子的语录,也不至于

就“走向蒙昧的文化保守主义”。这层意思,谁不明白?只不过有人挖坑,大家灌水罢了,

就像BBS一样。千万别当真,看完哈哈一乐,该干啥干啥。

六经乃至诸子百家著作,从这些旧纸堆去寻求经世致用的方略,虽不是缘木求鱼,至少也是

事倍功半。做这些,还不如花点时间去看看什么《穷爸爸富爸爸》、《21天学会XXX》呢。

把这些杂念抛开,真正做到平心静气的时候,翻翻这些经典,或能有所得。听说绍兴东湖有

个秦桥,桥上有副对联,上联是“闻木樨香否”,下联是“知游鱼乐乎”[1]。没去过绍兴

,不知道这副对联还有没有了。

本文是钱穆先生《国学概论》第一章的读书笔记,稍做扩充,聊以充作历史版的版庆征文。

到此有人要问了:六经与历史版有什么关系?答曰:关系很密切。在古文经学家看来,“六

经皆史”,这一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尚书》《春秋》本身就是历史典籍,《礼》《乐》

与古代典章制度有关,即使是《诗》与《易》,也部分反映了当时的历史。另外,六经作为

最重要的儒家典籍,早已融入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的血脉,进而通过这些知识分子的作用,

影响着政治制度和历史进程。因此,张之洞在《书目答问》中谈及治学之门径时就说:“由

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2]

本文分为四个部分,第一节谈谈“经”字本义,什么是“经”;第二节关于《六经》在秦火

之后的流传及派别,截至唐?孔颖达《五经正义》;第三节讲述《六经》与孔子的渊源;最

后一部分从春秋时贵族教育的视角来看《六经》在当时之地位。本文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大家

熟知的材料,收集于此,希望能为一些初级网友提供参考。作为一个“民科”,读书太少,

资料采集多有不当之处,写的时候也常感觉自己的浅薄,于是多次搁笔,只是在版主的催促

下,勉强完成。愿各位达人不吝斧正,以免贻笑大方。

===========================

[1] 下联“知游鱼乐乎”,典出《庄子?秋水》,大家都比较熟悉。上联“闻木樨香否”出

自宋?晓莹《罗湖野录》:“黄鲁直从晦堂和尚游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曰:‘吾

无隐:闻木樨香乎?’公曰:‘闻。’晦堂曰:‘香乎?’尔公欣然领解。”大道就如木樨

香一样,漂香满院,无处不在。只是世人为功名利禄所诱,不能自知罢了。

[2] 范希增,《<书目答问>补正》p258,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家园 1.什么是经

六经之老生常谈

一、什么是经

称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经[1],是战国以后的事。那么在这里,经是什么意思呢

?历来众说纷纭。在周予同先生的《中国经学史讲义》中提到了四种说法[2]:

第一,“五常说”。东汉班固编的《白虎通?论五经象五常》中把“经”训为“常”。陈立

《疏证》进一步阐述:“经者,取其可常也。可常则为经矣。”常,就是从天地开辟宇宙洪

荒以来永远不变的道理,有时指自然,如荀子所说的“天行有常”;有时指社会,如纲常、

伦常等。这里是后者。在汉儒看来,五常仁义礼智信在人类社会中具有时间和空间的普适意

义,也就是梁实秋们所说的“永久不变的人性”。班固说,正因为人类社会中有五常,所以

才会有五经,五经和五常之间可以建立一一映射:乐,仁;书,义;礼,礼;易,智;诗,

信。把“经”解释为“常”还好,至于五经和五常的对应,恐怕其中牵强附会的成分更多一

些。牵强附会似乎也是汉儒的一个通病,比如刘歆的诸子出于王官之说。

第二,“专名说”。这是清代今文学家的说法。在他们看来只有孔子的著作,微言大义,才

可以称为经,孔子之前没有经,之后的著述都不能叫经。经就是圣人著作的专称;圣人弟子

门人直接注释“经”的称为“传”或“记”;弟子门人辗转相传或间接发挥的东西称为“说

”。这种说法始于龚自珍,皮锡瑞《经学历史》、廖平《知圣篇》、康有为《新学伪经考》

,都有更系统的解释。从“素王”到“教主”,今文学家对孔子的推崇无所不用其极。然而

,他们对孔子的推崇无非是托古改制、借题发挥而已。个人感觉今文学家往往有很多idea,

见解很独到,能给人以启发,但学术态度不够严谨,结论多不可信。

第三,“通名说”。清代古文学家主张,一切线装书都称为“经”。按章太炎先生的说法[3

],古书是写在竹板上的。有的字少,只用一块竹板,这块竹板就叫做“方”;有的字多,

要写很多块竹板,就把这些板子打上眼,用青丝绳穿起来,这穿起来的一组竹板叫做“策”

。《中庸》“文武之政,步在方策”说的就是这个。策有点象后世的线装书,这样的由多个

竹板组成的“策”就是“经”。他还说,经、传、论的不同,只是竹简长短的不同,书籍制

度的不同。经,汉尺二尺四寸或一尺二寸;论,八寸;传,六寸。

第四,“文言说”。清代骈文家汪中认为,“经”是经纬组织之意。六经中的文章,多是奇

偶相生,音韵和谐,就像治丝的经纬一样,所以得以称经。换言之,六经之文章大抵是广义

的骈文,而骈文则源于《易》经中的“文言”。刘师培也是这种看法,认为中国文学以骈文

为正宗,凡是骈文的书册,都可称之为经,“以与鄙辞(散文)示异”。

钱穆先生在《国学概论》中对“经”的阐释可以算第五种意见[4]。和第二种意见类似,他

也认为“经”是与“传”“说”相对而言的;不同点在于,他认为“经”是某一类著作的通

称,而不是孔子著作的专称。汉以前,除经书之外,还有对该书的“记”、“传”、“故训

”等。这些解释性的著作多是独立成书的,而不是象后代章句,把注疏与文字写在一起。那

么“记”、“传”中,前后几段文字之间看上去并无关联,因此是不能单独读的,必须结合

原文来读。原文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线那样,把这些看上去并不连贯的文字组织在一起。这就

是为什么把原著称为“经”的道理。在传记文字出现之前,本来是没有“经”的称呼的。就

像没有古文经家之前,也没有今文经学一样。先秦时期,“经”也不是儒家著作的专称。如

《墨子》,墨家之辨有说,故墨辨称经;如《管子》,其《牧民》《形势》诸篇总领全局,

因此也称为经;《韩非子》的《外储说》诸篇,称前面的文字为经,后面的文字为传。

这些说法,除了第二种,其他都有些道理。“经”训为“常”,可能有些人觉得不习惯,但

古时候“经”确实有“常”的意思,比如二十八星宿中的恒星也称为经星,而运行于二十八

宿的黄道圈的金木水火土等行星则称为纬星。那么这几种说法哪一种更合理呢?这需要从“

经”的原义上去考索,区分哪一条义项是本义,哪些是后起义。

根据郭沫若先生的考证[5],“经”之初字为“?y”。“?y”是一个象形字,即织布机上的

纵纱。织布机上的横纱叫纬线。那么,经本意应该是与纬对言的,训为“常”当是后起义。

上面几种说法中,钱穆先生的说法看上去更合理一些。

进一步,我觉得钱穆先生说的那些“传”“记”等就是后世说的“纬书”。说到纬,很多人

会和谶相混淆。其实最初纬与谶完全是不相干的[6]。谶是预言,如“亡秦者胡”之类的;

而纬呢,就是对经义的阐发。如汉伏生的《尚书大传》董仲舒的《春秋阴阳》,从文体上看

,就是纬书。只不过因为知道该书的作者,所以不被视为纬书;而先秦的类似文字,由于著

作者已不可考,后人便把著作权统统归了孔子,这些书也就成了纬书。汉以后,同样有些人

写了不少类似文字,受当时学风的影响,渐渐添加了很多阴阳术数之类,演化为神秘主义,

从而谶纬合流,再也分不开了。

===========================================

[1] 称《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经”,始于《庄子?天

运》:“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

,自以为久矣,孰(即熟)知其故矣’”。《庄子?天下》上也将六者相提并论:“《诗》

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

分。”《天下》篇虽不一定是庄子本人所作,但却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可以说是春秋战

国时期学术思想的总结。可见最迟到战国末年,就已经有“六经”的说法了。

关于“六经”顺序,可是非常有讲究的。从先秦诸子到今文学家,“六经”排列顺序是《诗

》、《书》、《礼》、《乐》、《易》、《春秋》;古文学家则不同,其顺序为:《易》、

《书》、《诗》、《礼》、《乐》、《春秋》。这一顺序,今文学家和古文学家决不会乱写

。古文学家认为“六经”都是古代典籍,因此以“六经”时代产生的早晚排序:伏羲画八卦

,所以《易》为第一;《书》最早为《尧典》,排在第二;《诗》最早为《商颂》,排第三

;《礼》《乐》为周公所作,排第四、第五;《春秋》作者是孔子,排在最后。今文学家认

为“六经”微言大义,没有一定学力是无法理解的,因此排列顺序是由浅到深,《春秋》排

在最后。(以上两段引自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讲义》p18-20,上海文艺)

本文沿用了今文学家的说法。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赞同“微言大义”之说,恰恰相反,

我更相信“六经皆史”。只是古籍产生年代多不可考,古文学家的次序未必可信,于是退而

求其次罢了。

[2] 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讲义》p15-17,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3] 章太炎,《国学略说》p37-38,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4] 钱穆,《国学概论》p26-27,商务印书馆1997

[5] 郭沫若,《金文从考?金文余释?释?l》,转引自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讲义》p15

[6] 钱穆,《国学概论》p26-27,商务印书馆

[7]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易纬》,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22

家园 2.六经之流传与派别

六经之老生常谈

二、六经之流传与派别

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颁布焚书令,私藏、研读诗书及百家著作者,将受到黥面

、劳役、砍头甚至族诛的刑罚[1]。虽然直到二十二年之后的汉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

才明令废除“挟书者族”之律,然而考之于史,焚书令真正得以执行,不过三五年的时间。

焚书之后三年(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就死了,再后一年,陈胜吴广起义爆发。此后烽火

连天,狼烟遍地,平叛尚且忙不过来,禁书之令怕是没精力去执行了。《史记?儒林列传》

上说,汉高祖围鲁之时,鲁地儒生仍在讲习礼乐,弦歌之声不绝。

然而,秦法执行之彻底、有效是后人无法想象的。到了汉文帝时,广开献书之路,此时除去

伏生所藏《尚书》之外,只是一些断简残篇而已[2]。现在所能看到的古代典籍,多是靠了

古代经学大师的默记,才得以流传下来。到了汉代,这些内容被默写下来,并一一成为定本

。由于经文是用当时通行的隶书写成,这些经文被成为“今文经”。伏生所藏《尚书》本来

是用先秦文字写成的,经晁错整理之后,用隶书写定,这部《尚书》也就成“今文”了。

汉武帝时[3],出了一件经学史上的大事。鲁恭王觉得自己的房子不够大,把一部分孔府旧

宅划归己有,准备拆了建别墅。拆除时,发现屋壁有夹层,其中藏了很多书,有《尚书》、

《礼记》、《论语》、《孝经》等。鲁恭王亲自跑过来看,据说听到空中传来琴瑟钟磬之声

,这可把他吓坏了,以为是孔子显灵。于是停止了破坏孔子旧宅的行动,把房产和书籍交还

了孔子的后人孔安国。孔安国则把这些书转交给汉武帝,希望能立于学官发扬光大。然而这

时巫蛊正闹得厉害,此事就耽误了。孔壁中书,都是用战国文字写的,于是这些经文就被称

为“古文经”。

西汉时,学者的文化水平还不高,能读懂这些“古文经”的人很少,流行的都是“今文经”

。今文经大都是经师默写出来的,未必和原文完全一致,或许掺入了自己的理解,甚至改换

其中部分语句以符合当时的语言和文化习惯。由于不同经师诵写的内容有差异,心得和体会

也有不同,于是就形成了“今文经”的很多学派。再后来,一个学派内部,由于对经义的理

解不同,也逐渐分化,形成一些更小的派别。这些经生们为了自己的派别能立于学官,经常

在皇帝面前辩论,党同伐异,吃醋争风。

西汉成帝时,刘歆和父亲刘向受命整理皇室藏书,为每一本书写一部概要性的介绍。这项工

作是非常繁重的,刘向未及完成就死去了。刘歆继续整理,经过多年的辛勤劳动,编写出一

部中国最早的目录书《七略》。这是一部意义重大的不朽杰作,刘歆也因之被称为目录学的

鼻祖。在整理文献时,刘歆发现了《左传》、《周官》、《尚书》等古文经,大约就是孔安

国献上的孔壁藏书吧。刘歆拿这些书校对“今文经”,发现其中多有错讹之处,于是上书皇

帝,要求为“古文经”立博士。刚刚还在吵的今文经学家们,这时意见出奇的一致,坚决反

对刘歆的提议。刘歆非常气愤,写了一封公开信,向今文博士们叫板,这封信就是著名的《

移书让太常博士》。

在刘歆的坚持下,到了平帝时,《左传》、《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终于得以立

于学官。王莽改制之后,任命刘歆为国师。刘歆得以发挥自己的影响,古文经学传播渐广,

《周官》也得以立于学官。

光武中兴,恢复旧制,置十四博士,这些博士都是今文学家。从此终汉一代,古文经学再未

设立博士。虽然今文学派得到政府的扶持,古文经学在民间开始发扬光大。经学之争也由西

汉今文内部派系之争一转为今古文之争。许慎,就是《说文解字》的作者,撰写了一部《五

经异义》,对今文经提出批评。古文学家注重文字训诂,往往言之有据;今文学家讲阴阳灾

异,多附会牵强。在这场今古文的论战中,古文学派逐渐确立了优势。

起来终结有汉一代经学论证的人是北海人郑玄。郑玄,是当时学问最渊博的人,传说甚至他

的婢女都能背诵《诗》。他不拘于门户之见,博通今古文,融会贯通,自成一家,为汉学的

集大成者。郑玄遍注五经,以古文为宗主,对其中含混模糊的地方,则采用今文加以解释;

如果遇到今古文不同之处,则根据自己的判断做出抉择。郑注一出,很快风行起来,今文经

学各派就逐渐衰微甚至消亡了。

郑玄之学风行了几十年之后,三国时期,魏国出了一个叫王肃的人,专门和他唱对台戏。王

肃也是通习今古文的人,他很喜欢贾逵、马融之学,却对郑玄很看不上眼。遇到今文与古文

有歧义的地方,只要郑玄认为今文优于古文,王肃就说古文好;若郑玄认为古文更合理,王

肃就为今文唱赞歌。王肃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外公,他的老爹就是《三国演义》里被诸葛亮骂

死阵前的王朗。得益于裙带关系,王肃之学在西晋非常盛行。经学之争从此又转入郑王之争

清代以后,学者对王肃的批判要多一些。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王肃治学态度不严谨,有造假

的嫌疑,如《孔子家语》;二是王肃的政治品格不高,为魏臣而党于司马氏,因此断定王肃

之所以标新立异,贬斥郑学,就是为司马氏篡权制造舆论。这一说法,似乎“诛心”的成分

大了一些。

南北朝时,南朝重礼学,采用郑玄的《三礼》;又受玄学影响,讲经兼采众说;还受到佛学

的影响,搞比“注”更详细的“义疏”,称为“南学”。北朝则比较保守,坚持东汉旧说,

称为“北学”。也可以说,北朝为“郑学”系统,属汉学;南朝为“王学”系统,属于魏晋

学。笼统地说,两者都是汉学古文派的支流。

到了唐太宗时,孔颖达奉命编纂《五经正义》,融合众说,写成定本。隋唐时期,政治、官

制、土地等制度源于北朝,文化则源于南朝。除《诗》用郑笺、《礼》宗小戴(以上为郑学

)外,《易》为王弼注、《书》为孔安国传、《春秋》为杜预注,都是魏晋新说。从此,关

于经文经义的争吵渐渐平息下来,文化也像政治一样,获得了高度的统一。

宋以后,理学兴起,学术上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关于宋学一点都不懂,就不乱说了。接下来

分别就五经(乐经汉时已经亡佚)的流传和主要人物派别做个简单的介绍。

2.1 诗

西汉时,传习《诗经》的有鲁、齐、韩、毛四家。鲁、齐、韩三家诗为今文,毛诗为古文。

文帝时,为鲁诗和韩诗设立博士,景帝时增立齐诗。平帝时,在刘歆的请求下,毛诗也立于

学官。光武中兴,博士定员为十四人,《诗》有鲁、齐、韩三家,毛诗被废黜。

申公,鲁国人,早年求学于齐人浮丘伯,而浮丘伯则是荀子的学生,申公所治诗称为《鲁诗

》。辕固生,齐国人,不详其师授传承,大约也是荀卿一派,辕固生所传诗称为《齐诗》。

韩婴,燕国人,所传诗称为《韩诗》。从体裁上看,《鲁诗》以训诂为主,无传,而《齐诗

》、《韩诗》都有传。从内容主旨上看,《齐诗》与《鲁诗》较接近,而《韩诗》则有较大

不同。《韩诗》有内外传数万字,讲述诗人作诗的目的和时代背景。三家诗,齐地多传《齐

诗》,燕赵之地多传《韩诗》。《汉书?艺文志》上说,三家意见有分歧的时候,比较而言

,鲁诗的说法更合理些。

毛公,赵国人,自称其诗传自子夏,毛公所传称为《毛诗》。汉末,郑玄为《毛诗故训传》

作笺。《郑笺》一出,很快成为解释《诗经》的最经典著作,其他学派就逐渐失传了。《齐

诗》亡于曹魏,《鲁诗》不过江东,《韩诗》亦无传者。

魏晋时期,王肃作《毛诗注》、《毛诗义驳》、《毛诗奏事》、《毛诗问难》等书,以阐明

《毛诗》本意,并驳斥郑玄。

王肃之后,大家或郑或王,争论不休。唐?孔颖达编纂《五经正义》,采用毛诗郑笺,争吵

渐渐平息下来。我们今天看到的《诗经》,就是经郑玄笺注后的《毛诗》。鲁、齐、韩三家

诗除《韩诗外传》外,其他部分都已亡佚,清代有人整理出辑佚本,参见王先谦之《三家诗

义集疏》。

2.2 书

武帝时,以《书》立为博士的仅欧阳生一家。宣帝时,增立大、小夏侯。以上三家都是今文

。平帝时,增立《古文尚书》博士。光武中兴,废除《古文尚书》博士,保留欧阳,大、小

夏侯三家。

欧阳和大、小夏侯三家实际上是同源的,都源自伏生。伏生,济南人,秦时博士。秦始皇下

令焚书时,伏生冒死把一部《书》砌在墙里。汉兴之后,凿开屋壁,大约是潮湿的缘故,穿

竹简的绳子都断了,部分竹简也腐朽不堪。其中数十篇不可辨认,能读出来的仅有二十八篇

。后来又有人献上《泰誓》,竹简也是散乱的,博士官们集合在一起,反复商定,才把它整

理出来。伏生所传二十八篇加上《泰誓》,这就是后来说的二十九篇今文尚书。

欧阳和大小夏侯的师承关系说起来比较复杂,画了一个简图如下,看起来清楚一些。

┌─欧阳生之子──孙──欧阳高(曾孙)

┌─欧阳生──倪宽─┤ │

│ └─简卿─┐ │

伏生─┤ │ │

└─张生─夏侯都尉─夏侯始昌─┴─夏侯胜(大夏侯) │

│ │

└──────┴─夏侯建(小夏侯)

欧阳博士叫欧阳高,字子阳,千乘人,是伏生的学生欧阳生的曾孙。欧阳高武帝时为博士。

大夏侯即夏侯胜,东平国人,夏侯始昌是他的族叔,也是他的老师。夏侯都尉则是他的先祖

(辈分不详)。夏侯胜还曾向简(上“艹”下“间”)卿学习《尚书》,而简卿则是倪宽的

门人。小夏侯即夏侯建,是夏侯胜堂兄之子,也是夏侯胜的学生。另外,除了向夏侯胜学习

外,他还曾向欧阳高求教。夏侯胜和夏侯建宣帝时立为博士。欧阳和大小夏侯三家所传《尚

书》是同源的,内容上当有不少相近的部分。

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到《古文尚书》。孔安国比照伏生所传《尚书》,发现《古

文尚书》多了十六篇。平帝时,置《古文尚书》博士,光武帝时被废除。

西汉时,还有个叫张霸的人,献上一部《尚书》,有一百零二篇。这个当时就被识破,一致

认为是他伪造。张霸也差点被砍了头。

孔安国的《古文尚书》流传了多久,不得而知。东汉马融为《尚书》作《传》,郑玄作《注

》,《传》和《注》都只包含二十九篇的内容。有人说是因为古文《尚书》没有师传,所以

马、郑不注;也有人说王莽时战乱,《古文尚书》就失传了。《汉书?艺文志》上有《尚书

古文经》四十六卷,大约是古文尚书四十五卷加一卷书序。既然《艺文志》上有记载,或许

东汉时尚有《古文尚书》。不论如何,由于《古文尚书》无传,研读的人很少。经董卓之乱

后,《古文尚书》就彻底完蛋了。

又过了一百多年,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又作颐)献上了一部《尚书》,自称为孔安国原

本,而且不但有经,还有传。当时似乎没有人怀疑。从此梅赜版的《古文尚书》就在南朝流

行开来。到唐朝时,孔颖达编纂《五经正义》,采用孔安国传,从此梅赜版的《古文尚书》

就成为正统。

直到南宋,才开始有人对梅版《尚书》产生怀疑。吴?А妒榘薮?》,首先发出疑问。朱熹也

曾提出疑问,为什么伏生所传《尚书》难懂,而孔安国《尚书》(梅版)易懂呢?朱熹的学

生蔡忱写了一部《书集传》,在《尚书》每一篇下都注明“今文古文皆有”或“今文无古文

有”字样。这一分别,给《尚书》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方便。明?梅?|《尚书考异》,列出

更多置疑。到了清代,阎若璩著《古文尚书疏证》,考证精详,从此《伪古文》的说法获得

绝大多数学者的认同。按胡适先生的说法,是“已成铁案”。

尽管如此,为《古文尚书》鸣冤的声音始终存在。与阎若璩同时的毛奇龄,就著有《古文尚

书冤词》,对阎若璩进行批驳。李学勤先生在《论魏晋时期古文<尚书>的传流》[4]一文中

,引用陈梦家先生的考证“自郑冲到梅赜的传授,皆有史籍可考,其时、地、人三者都相符

合。”,得出结论《古文尚书》绝非梅赜所伪造。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或有否认《古文

尚书》为伪书之意。google也可以搜到一些批判阎若璩的文章。孰是孰非,我这个民科也说

不清了。

2.3 礼

汉武帝时设立《礼经》博士,当时只有后苍一家。宣帝时分为大、小戴两家。平帝时增立《

逸礼》,王莽时又增立《周官》。光武中兴,《逸礼》和《周官》被废除,保留大、小戴两

家。

汉初,鲁人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仪礼》。四传至东海人后

苍,武帝时立为博士。大戴的名字叫戴德,小戴的名字叫戴圣。他们都是后苍的弟子。后苍

还有一个弟子叫庆普,《汉书?艺文志》上说三家都立于学官,不详庆氏立于何时。戴德和

戴圣都传授解释《士礼》的《记》,戴德所传称为《大戴礼记》,戴圣所传称为《小戴礼记

》[5]。

┌─戴德(大戴)

高堂生──徐生──萧奋──孟卿──后苍─┼─戴圣(小戴)

└─庆普

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到古文《礼经》五十六篇,《记》一百三十一篇。古文《礼经》五十六

篇,有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相同,多出来的三十九篇称为《逸礼》。古文《礼记》,清?钱

大昕认为即今天的《大戴记》和《礼记》(即《小戴记》)。《礼记》四十九篇,其中《曲

礼》、《檀弓》、《杂记》都分为上下篇,实际只有四十六篇;《大戴记》八十五篇,合起

来刚好一百三十一篇。这一说法不可信,数字之相符,只是巧合而已。

郑玄为《仪礼》(即《士礼》)、《礼记》(小戴所传)和《周礼》(即《周官》)作注,

此后就有了“三礼”的说法。其实从内容上看,《周礼》是一部讲国家政治体制的书,仿佛

后来的《会典》之类,与《礼》书多有不同。然而由于郑玄的推崇,《周礼》流传渐广,并

逐渐跻身于儒家经典的行列。《大戴记》则没有这么幸运了,此后逐渐衰微,失去儒家经典

的地位。《十三经》中不收录《大戴记》。《大戴记》唐时就亡佚了四十六篇,其余三十九

篇留存至今。

唐孔颖达编纂《五经正义》的时候,《礼》收录《礼记》而摒弃《仪礼》,如夫人做了正房

。宋之后,在朱熹的推崇下,《礼记》就成为“三礼”中最重要的一部了。

2.4 乐

汉时已失传,下一章会有一些讨论,可参看。

2.5 易

武帝时,立《易经》博士,易只有田氏一家[6]。宣帝时,分立为施、孟、梁丘三家。元帝

时增立京氏。光武帝时,四家均得以保留。

秦始皇焚书,《易》为卜筮之书,得以幸存。《史记》、《汉书》关于《易》之流传都有明

确的师承关系。如下图所示:

┌─施雠

孔子─商瞿─桥庇─(马干)臂─周徼─孙虞─田何─丁宽─田王孙─┼─孟喜

└─梁丘贺

田何,齐国人,是汉代传授《易》的始祖。田何传授东武人王同,洛阳人周王孙,梁人丁宽

,齐人服生等。四人都曾写过《易传》,其中丁宽最为田何倚重。丁宽传授同郡人田王孙,

田王孙为武帝时博士,施雠、孟喜、梁丘贺都是他的学生。施雠,字长卿,沛国人。孟喜,

字长卿,东海兰陵人,他的父亲就是传授后苍《礼》的孟卿。梁丘贺,字长翁,琅琊诸城人

京房,授业于焦延寿。焦延寿自称曾向孟喜学《易》,但是孟喜的学生们都不承认有这回事

。焦延寿死后,京房本打算自称孟氏传人,遭到孟喜学生的抗议,只好自立门户。施、孟、

梁丘三家大同小异,京氏易则有较大不同。据说京房特别擅长灾异,就像乌鸦一样,总能说

得很准,渐渐取得皇帝的信任,得以立于学官。

除以上四家外,东莱人费直,沛人高相,也传授《易经》。费氏易为古文《易》,高氏易不

详,大约也是古文。《汉书?艺文志》上说,刘向以中秘书《易》较施、孟、梁丘所传,或

有脱漏之处,而费氏《易》与中秘书相同。东汉郑玄注《易》以费氏易为宗,此后其他学派

逐渐衰微了。

到魏王弼,《易》学之风大变。王弼之学,亦出于费氏,但与郑玄有很大不同。汉儒注易,

多涉及象数、灾异之说。而王弼则引《老子》、《庄子》,从义理的角度阐释《易经》,阴

阳灾异之类陈词滥调一扫而空,王弼之学也成为一时之风尚。

此后郑、王之学并行,大致北方多信奉郑玄,江南多推崇王弼。孔颖达《五经正义》采用王

弼注解,郑注也渐渐亡佚了。唐?李鼎祚《周易集解》收集了汉人注解三十多家,幸赖此书

,后世才能管窥汉代易学之面貌。

2.6 春秋

景帝时,董仲舒和胡母生治公羊学,为博士。武帝时,设立的《春秋》博士仍只有公羊一家

。宣帝时增立《谷梁》博士,公羊也分为严、颜两家。平帝时,增立《左氏春秋》博士。光

武中兴,仅保留公羊之严、颜两家,谷梁和左传都被废除了。

传统认为公羊传和谷梁传都传自子夏,公羊传的师承如下图[7]:

┌─董仲舒

子夏─公羊高─平(高子)─地(孙)─敢(曾孙)─公羊寿(玄孙)─┤

└─胡母生─

┌─严彭祖

─┬─赢公──眭孟─┤

│ └─颜安乐

└─公孙弘

这一传承关系怕是不大可信的。起初,公羊传是口耳相传的,并无成书。直到景帝时,公羊

寿与其弟子胡母生才把世代所传的公羊传整理出来,写成定本。胡母生,齐国人,景帝时博

士,他是董仲舒的师兄,齐人治《春秋》者以胡母生为宗。严彭祖,东海下邳人。颜安乐,

鲁国薛人,是眭孟的外甥。两人都是眭孟的学生。

谷梁春秋,传说也源自子夏,师承如下图[8]:

┌──子──江博士(孙)

子夏─谷梁?m(一名赤)─荀卿─申公─瑕丘江公─┼─皓星公──┐

│ │

│ ┌─┴─蔡千秋

└─荣广─┼───周庆

└───丁姓

这一传承关系同样是不可信的。谷梁传成书晚于公羊传,为争夺正统地位,西汉时谷梁学家

和公羊学家曾有三次论战。

第一:瑕丘江公 vs. 董仲舒。瑕丘江公,从鲁申公学习谷梁学,即传授《鲁诗》的那位申

公。武帝时,令江公与董仲舒辩论公羊谷梁之优劣,董仲舒善于严辞,而江公则颇木讷。当

时丞相公孙弘也是公羊一派,自然偏袒董仲舒。于是第一回合,公羊胜。

第二:蔡千秋 vs. 眭孟。蔡千秋,就学于荣广,又曾向皓星公请教,学问渊博。宣帝时,

令蔡千秋与眭孟辩论。此役双方打了个平手,徵江公之孙为博士,谷梁学亦立于学官。

第三:宣帝时,由萧望之主持,展开了一场公羊谷梁的大辩论。此次辩论持续了十多年。谷

梁学大胜,荣广的两个学生周庆、丁姓都得以立为博士。

左传,传说为左丘明所作,左丘明传曾申,数传至荀卿,如下图[9]:

左丘明─曾申─吴起─吴期(起子)─铎椒─虞卿─荀卿

这一传承恐怕不可信。汉兴,治《左氏传》者有张苍、贾谊、张敞、刘公子等。贾谊为《左

氏传》作训诂,之后传授给赵人贯公,此后的传承就比较清楚了,如下图:

┌─尹咸(更始子)┐

│ ├─刘歆

贾谊─贯公─贯长卿(贯公之子)─张禹─尹更始─┼─翟方进────┘

└─胡常──────贾护

公羊谷梁,汉以前都是口耳相授,而左传大约是一直有古文经在民间流传。另外,皇室秘府

也有一部古文左传。孔壁藏书中没提到有《左传》,这部书大约是另有来源[10]。刘歆得到

这部书后,又向尹咸和翟方进请教。平帝时,经刘歆提议,为《左传》立博士,此后研习左

传的人就更多了。

东汉,三家并行,而《左传》影响力日增。关于《左传》优劣,是否应该立于学官,有范升

与陈元之争,李育与贾逵之争,何休与郑玄之争。前两次,《左氏》还处于劣势,然而自郑

玄为《左传》作注后,学者多以郑学为宗,争论渐渐平息下来。

晋朝时,杜预为《左传》作注,从此《左传》又有杜郑之争。孔颖达《五经正义》采用左传

杜注,郑注也就衰微了。

《左传》的争论平息了几百年之后,清代又起轩然大波。刘逢禄《春秋左传考证》首开先河

,至康有为《新学伪经考》则直斥《左传》为刘歆伪书,重新点燃今古文之争的大火。顾颉

刚先生的疑古思想,于清代今古文之争也有相承之处。这部分内容已超出本文的范围,就不

多说了。

西汉时,传授春秋的还有邹氏和夹氏。邹氏有传而无师承,夹氏则干脆连成书都没有。两家

很早就失传了。

========================================

[1] 关于秦焚书范围,众说纷纭,钱穆《国学概论》第三章(p64-79)专门讨论这个。大致有

两种说法:第一,认为焚书只限于民间藏书,博士官所藏没有焚毁;第二,认为民间和博士

官所藏都被焚毁。本人不太同意第一种说法。伏生所传《尚书》就是他私藏的,如果博士官

藏书未焚,何必多此一举呢。在这一章中,钱穆先生提出一个折中的意见,认为民间藏书都

被焚毁,而博士官的藏书中,仅有“六经”被焚,诸子得以保留。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从汉

代文献流传来看,“六经”残缺不全,而诸子基本完好无损,如果采用同样的力度去禁六经

和诸子,差别不该有这么大。王充《论衡?书解》也认为秦人焚书,仅限于五经,不及诸子

,可以作为钱穆先生假说的证据。

[2] 《汉书?河间献王传》上说,河间献王刘德(景帝子,刘向之父也叫刘德,不是一人)

好古书,民间有善本书籍,必重金以求。于是搜集到很多先秦旧书,“《周官》、《尚书》

、《礼》、《礼记》、《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数量与

皇室不相上下。然而《周官》、《尚书》、《礼》、《礼记》原为孔壁所藏,献王所得,或

为孔壁抄本;至于《孟子》、《老子》之属以及七十子之徒所论,都属于诸子,不在秦人大

力禁绝之列,得之不难。本文称“除去伏生所藏《尚书》之外,只是一些断简残篇而已”,

大约不算臆断吧。

[3] 《汉书?艺文志》上说鲁恭王坏孔子宅在武帝末,这是不可能的。鲁恭王死后,武帝还

活了二十多年。《汉书?鲁恭王传》上说“恭王初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宫……于其

壁中得古文经传。”恭王王鲁在景帝前三年(公元前154年),前127年去世。而景帝死于前

140年,既然提到“初”,那么发现孔壁古文经也可能是景帝时事。

[4] 李学勤,《古文献论从?论魏晋时期古文<尚书>的传流》p285-296,上海远东出版社19

96

[5] 东汉郑玄作《六艺论》,认为大戴记和小戴记分别是戴德和戴圣编纂的,《隋书?经籍

志》沿用了这一说法。然而根据近代学者的考证,这种说法是靠不住的。先秦礼学家在传授

《礼经》的同时,也附带传授一些参考资料,这些资料就是《记》。直到东汉中期之前,《

记》的篇数都是不定的,各家派都随意增删一部分内容;这些记是附带《经》流传的,没有

独立成书。经过长期流传,到了东汉中期,慢慢形成定本,即八十五篇本和四十九篇本。前

者篇数多,被称为《大戴记》;后者篇数少,被称为《小戴记》。《大戴记》和《小戴记》

中部分篇章可能来自《逸礼》。引自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王文锦所撰前言,中华书局19

83。

[6] 《汉书?艺文志》作“易杨”。钱穆引沈钦韩的说法,认为“杨”为“田”之误。钱穆

,《两汉经学今古文平议》p205,商务印书馆2001

[7] 唐?徐彦《春秋公羊传注疏》引戴弘《序》。转引自清?钟文?A《春秋谷梁经传补注》

一书骈宇骞、郝淑慧所撰点校前言p5,中华书局1996

[8] 唐?杨士勋《春秋谷梁传注疏?序》。转引自清?钟文?A《春秋谷梁经传补注》一书骈

宇骞、郝淑慧所撰点校前言p5,中华书局1996

[9] 清?姚鼐《春秋补注?序》。转引自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前言p33,中华书局1990

[10] 《汉书》上列孔壁藏书中没有提到《左传》,但杨伯峻先生认为中秘书所藏《左传》

出于孔壁之中。可参看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前言p46-48

其他摘录但未随处标明的参考文献有(以引用内容多少排序):

《汉书》之儒林传,艺文志,以及《汉书》中相关人物传记

钱穆《国学概论》(中华书局)及《中国史学名著》(三联)

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讲义》(上海文艺)

章太炎《国学概论》(上海古籍)及《国学略说》(上海文艺)

王文锦《礼记译解?前言》(中华书局)

吕思勉《经子解题》(上海文艺)

朱自清《经典常谈》(上海文艺)

梁启超《中国学术变迁之大势》(上海古籍)

家园 3.孔子与六经之关系

六经之老生常谈

三、孔子与六经之关系

有孔子而后有儒家,有儒家而后才有儒家经典。因此说到六经,避不开孔子。《庄子?天运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

;《史记?孔子世家》上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

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孔子)乃因史记作春秋,……约其文辞而指博。”虽然

有些极端的疑古学者,如钱玄同,否认孔子与六经有关,然而这一看法并不是主流。

孔子与六经之关系,是今古文学家争论的一个焦点。今文学家认为,孔子是政治家、哲学家

,六经都是孔子所作,目的是托古改制,经文微言大义,无处不渗透着孔子的政治和哲学思

想;古文学家认为孔子是历史学家,是第一个整理、保存、传授和阐述古代文献的学者,六

经是周公旧典,孔子“述而不作”,只是修订而已[1]。

3.1 诗

《论语》中提到多次提到《诗》。“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

,可以怨……”“《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等等。《史记?孔子世家》上也说“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孔子以《诗经》作为上课的教材,自古以来并无疑问。

据《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chong2,重复),取

可施于礼义,……三百零五篇。”按司马迁的说法,孔子不但亲自编纂了《诗》,而且将旧

诗沙汰了十分之九。太史公著书态度非常严谨,且他当时能看到的资料,现在绝大多数都已

经亡佚了,此说或有所本。然而,就目前能见到的资料来看,这一结论恐怕难以成立,后代

学者也多有置疑,主要证据如下:

1)从其他先秦文献来看,其中引用的诗句大多数目前还健在,亡佚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

果说孔子删除旧诗的十分之九,从概率论的角度来看不太可能[2];

2)《论语》一再称“诗三百”,从来没有“诗三千”的说法。从上下文和语气上看,“诗三

百”就应该是指古代已有的典籍,而不是孔子自己删订的版本[3];

3)《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季札到鲁国聘问,向鲁国大夫叔孙穆子请求一观周乐。当

时诗演奏的次序与现在的版本大致相同,只有豳风和秦风的次序稍有差异。当时的《诗》大

约已成定本,而此时孔子仅有八岁[4]。

章太炎先生是相信《史记》这一说法的[5],他说古代有“九德六诗”之歌,九德是水、火

、木、金、土、谷、正德、利用、厚生;六诗是风、赋、比、兴、雅、颂。赋比兴现在一般

认为是修辞方法,也有少数人(如太炎先生)认为是诗歌之文体。在他看来,既然风雅颂有

三百篇,那么九德六诗合起来该有一千五百篇了。加上逸诗,三千篇是可能的。太炎先生的

说法,我是不信的。兹录于此,供参考。

季札到鲁国观礼的时候,就有成文的诗经了。那么这些诗是由谁收集和编纂的呢?诗经由风

雅颂三部分组成,风为十五国风,收录了十五个诸侯国的歌谣。这些歌谣收集的工作应该是

周王朝做出的,很难想象由某一个诸侯国单独完成这样一个使命。收集来的歌谣经过整理、

润色和删订,最后成为定本。周振甫先生《诗经译注》中提到“两次编诗”的说法[4],看

起来有点意思。他说,第一组编诗的是周的乐官,季札看到的诗就是这个版本。他听了《豳

风》之后,说“美哉,荡乎,乐(le4)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周振甫先生推测季札听

的《豳风》只有《七月》一首诗,下面的《鸱?^》没有听到。因为《鸱?^》中“予室翘翘,

风雨所飘摇,予维音哓哓”实在算不上“乐”。对于季札的评价,鲁国的乐官可能不很满意

,于是有了第二次改编。这次把相传周公作的和他人为周公作的诗,附在《七月》之后,又

出于某种考虑,将《豳风》放在十五国风的末尾,于是就成了孔子见到的那个版本。周振甫

先生推测第二次改编也应该是在孔子成年之前完成的。也就是说,孔子没有编纂过《诗》。

今本《诗经》共三百一十一篇,其中六篇有篇名而无文字,完整的诗有三百零五篇。经过秦

火之后,所传《诗经》恐怕也已经不是孔子当时的旧本了,理由如下:

1)今本《诗经?小雅》中《南陔》、《白华》、《华黍》、《由庚》、《崇丘》和《由仪》

六篇,篇名均见于《仪礼?乡饮酒礼》和《仪礼?燕礼》,而其辞不存。《毛传》以为本来

有辞后来亡佚了;而朱熹《诗集传》则认为这六首诗是“笙诗”而非“歌诗”,本来就是没

有文字的[6]。多数人相信朱熹的说法;

2)除了以上六首之外,还有其他逸诗,可考证出孔子时尚存,然而今本《诗经》中却没有收

录的。如《小雅》逸篇《新宫》和《召南》逸篇《狸首》[7]。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宋公享(叔孙)昭子,赋《新宫》”,郑玄注:《新宫》,《小

雅》逸篇。当时孔子三十五岁。《仪礼?燕礼》上说,“升歌《鹿鸣》,下管《新宫》”,

两篇应当是相邻的,《鹿鸣》在《小雅》中,《新宫》也当在小雅中;又《礼记?射义》:

“其节,天子以《驺虞》为节,诸侯以《狸首》为节,卿大夫以《采滔》为节,士以《采蘩

》为节”。这里,节就是节拍的意思。《礼记?射义》是讲“大射”礼的。春秋时候,“大

射”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参与射箭的人举止进退都必须符合“礼”的规范,射箭的时候

要和着乐曲的节拍。参加射箭比赛的人的爵位等级不同,所奏的乐曲也不同。从这段话可以

知道,《狸首》当在《召南》,和《驺虞》、《采滔》、《采蘩》等相邻。《礼记》出自七

十子后学之手,晚于孔子,因此孔子时《狸首》当尚存。

3.2 书

孔子曾以《书》作为教材,当无疑问。《书》是六经中,除《乐》经之外,残缺最多的一部

。和《诗》相比,《书》的问题就更多了。然而由于证据匮乏,其争执多难判定。关于《书

》最重要的一个公案即今古文之争,前面已有叙述,这里主要谈谈孔子是否删书和作书序的

问题。

《书纬》说[8]:“孔子得黄帝元孙(即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

。断远取近,定可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侯》。”纬书的

说法可信度很低,《中侯》之说尤其荒谬。汉代官制,文官位小而权重者为尚书,武官位小

而权重者为中侯。《尚书》之“尚”,本来是通“上”,即上古的意思,与官名之尚书无关

。大约到了汉代,有不学无术的儒者不明《尚书》之意,以为既然有《尚书》,必然有《中

侯》与之相对,从而伪造了这段话。

《中侯》之说不足为训,但对孔子是否删书,学者说法不一。章太炎先生是深信孔子删书的

,理由如下[9]:

1)楚灵王之左史,通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此时孔子已超过二十岁;

2)《左传》中魏绛述后羿、寒浞事,伍员述少康中兴事,皆《尚书》所无(魏绛在孔子之前

,伍员在孔子之后);

3)周代封国必有命,封康叔有《康诰》,而封伯禽、唐叔,《左传》上有封诰的篇名,《尚

书》竟然也没有收录;

4)《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有七十一篇,可见孔子于《尚书》,确实删去不少。

太炎先生的这一说法逻辑上有些问题。《尚书》收录了一些历史文献,但并不能说所有历史

文献都会被收录到《尚书》中。而且《逸周书》为孔子删书之余的说法也值得商榷。

今文学家崔述是否认孔子删书的,他在《洙泗考信录》里提出几条疑问[10]:

1)圣人好古,如果真有伏羲、神农、黄帝之书传世,孔子应该非常爱护,怎么可能无故删除

呢?

2)《论语》、《孟子》从未提到过炎黄,帝喾之前就不应该有书;

3)《史记?孔子世家》只提到孔子序书,没提到删书;

4)古代以竹木为书,作起来难,流传也不容易。

我觉得崔述的说法可信。从伏生所传二十九篇《尚书》来看,三分之二都是周代文献。如果

孔子曾经整理过《尚书》,删除部分周代文献或有可能;至于夏商两代文献,能流传下来已

弥足珍贵,他怎么可能轻易删除呢?

接下来谈谈《书序》。《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

秦穆,编次其事。”按司马迁的说法,孔子大约是根据当时所存的历史档案,编纂了《尚书

》,并为《尚书》的每一篇写了序言,说明作意。由于缺乏可靠的证据,很多学者不相信这

种说法,有些学者甚至怀疑《书序》是汉代学者伪造的。他们提出的其中一条证据是[11],

《康诰》中有“王若曰孟侯朕其弟”一句,此处如“王”为成王,则不应称康叔为弟;那么

一定是武王了。而《书序》上说“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馀民封康叔”,那么封康叔在

武庚叛乱之后,此时武王已死。他们看到这里,觉得是一个矛盾,因此认为《书序》是伪造

的。这一证据站不住脚。周公摄政期间称王,已被出土文物所证实。《康诰》中的王即周公

旦,称康叔为弟是没问题的。从这一条也可以看出,《书序》与《尚书》是有渊源的,决不

是伪造。然而《书序》是否为孔子所作,由于证据太少,无法确知了。

3.3 礼

《汉书?艺文志》上说“礼经三百,威仪三千”。传说《礼经》是周公所作,“周监于二代

,郁郁乎文哉”,关于夫妇父子君臣上下的行为准则,《礼经》都有详细而明确的说法。然

而由于周室东迁,礼崩乐坏,各国诸侯“恶其害己,皆灭去其籍”,于是“礼自孔子时而不

具”。这一说法,不少人提出质疑:

1)清毛奇龄,就是和阎若璩为了古文尚书的真伪吵架的那个,认为本来就没有《礼经》这本

书。他说:《左传?昭公二年》韩宣子(起)聘鲁,见《易象》、《鲁春秋》,就把这两部

书看作周礼。事实上,古代礼法,并没有成书,刑法也是如此。象子产铸刑书,反而是一件

不合礼法的事情[12]。

2)清袁枚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说:《论语》上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这一“执”

字,就说明礼与诗、书不同,并无简策可考,重点在于实践中遵守[13]。

他们的说法是有一些道理的。从《仪礼》的内容来看,也决不可能是西周初年的作品。主要

证据如下[14][15]:

1)春秋二百四十年,列国君主大夫行礼,从来没有引用过《仪礼》上的话;

2)按照古礼,臣对君行礼应在堂下进行,即使君主有命令,仍然要行礼完毕才到堂上来。而

《仪礼》上说,如果君主辞让,就可以到堂上来行礼。这种做法孔子认为“泰”,是坚决反

对的;

3)左传,昭公十五年六月,周景王太子寿卒,八月,王穆后崩。叔向说“王一岁而有三年之

丧二焉”。今《仪礼?丧服》为妻服丧两年。两者矛盾;

4)古代,“公”的臣子不可能称“公”,而《仪礼》称诸侯之臣为“诸公”,这是春秋某年

,各国大夫僭越妄称。这就是孔子说的“名不正”;

5)周代各国诸侯觐见周王的“觐礼”是大礼,而各国诸侯之间来往的“聘礼”是小礼。《仪

礼》上关于聘礼的内容远远超过“觐礼”的内容,这反映了周室衰微之后,觐礼缺失而聘礼

通行的时代特征;

因此,《仪礼》决不同于周公所制之礼,也不是孔子所作,大约成书于战国时代,为孔子后

学之手,与孔子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3.4 乐[16]

早在汉代,《乐》就已经失传。那么先秦究竟有没有《乐》这本书呢?今文学家和古文学家

观点不同。今文学家认为,乐本无经,乐即在诗与礼之中;而在古文学家看来,乐经本来是

有的,因为秦始皇焚书而亡佚。

按照今文学家的说法,古代本无《乐经》,乐是通过一代代盲人乐师口耳相授得以流传的。

我们现在看到的《诗》,就是古乐的歌词;而古乐演奏时的场合、仪式等,则可从《礼》中

找到一些线索。《诗》本来都是合于音乐的,只是后来乐曲逐渐亡佚了,就像汉代的乐府诗

一样。诗、书、礼、乐,是古代贵族需要学习的“四术”,后来加上《春秋》和《易》,合

称“六经”。这一说法就是个习惯说法,并不是真有《乐》这本书。

然而关于“四术”的说法,古文学家是不信的。梁?沈约《宋书?乐志》:“秦焚六经,乐

经用亡”。唐?徐坚等《初学记》:“古者以易、书、诗、礼、乐、春秋为六经。至秦焚书

,乐经亡,今以易、书、诗、礼、春秋为五经”。

有些学者,如黄侃,不但深信有《乐》,还明确指出,《乐》即《周礼?大宗伯》的《大司

乐》。根据《汉书?艺文志》的记载,汉文帝时,有一个叫窦公的,自称是战国时魏文侯的

乐人,收藏有《乐经》一书。献上来之后一看,原来是《周礼?大宗伯》的《大司乐》一章

。这个窦公显然是在说谎。根据《史记?六国年表》,魏文侯死于公元前387年,而到了公

元前180年,汉文帝才从才从偏远的代国来到京城,坐上皇帝的宝座。窦公作为魏文侯的乐

人,能够活到汉文帝时?那文帝该喊老婆出来看上帝了。

《乐》即《大司乐》之说难以凭信,然而关于《乐》之有无,文献无徵,无从查考。且待将

来的考古发掘给出定论吧。

3.5 易

若说诗、书、礼、乐、春秋都与孔子有关,大多数学者都没有意见。至于《易》,则有争鸣

了。虽然《史记?孔子世家》上说:“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

编三绝”,然而疑古的学者却不相信。他们的理由是,《论语》里多次提到诗书礼乐,而提

到《易》只有一处,“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则可以无大过矣。’”,而这句话

还有另一种读法,即将“易”字作“亦”,连下读,于是这句话就成了“子曰:‘加我数年

,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如果第二种正确,那么《论语》上就找不到孔子与《易》

有关的内容了。

第二种说法的根据是唐?陆德明的《经典释文》。在该书卷二十四的《论语音义》上提到:

“学易 如字。鲁读‘易’为‘亦’,今从古”。最早引此解释《述而》章文的是清代的慧

栋。他在《九经古义》一书中说:“《鲁论》‘易’为‘亦’。君子爱日以学,及时而成,

五十以学,斯为晚矣。然秉烛之明,斯可寡过,此圣人之谦词也。”慧栋此语即是‘易’与

‘亦’之争的开端。

陆德明的《论语音义》所云,并不是他自己的注解,而是照抄郑玄的《论语注》。汉代流传

的论语,有三个不同的版本,即鲁人所传的《鲁论》、齐人所传的《齐论》和孔壁所得的《

古论》。三者篇目略有不同。到西汉末年,安昌侯张禹先学习了《鲁论》,后来又学习了《

齐论》,于是把两个本子合二为一,但是篇目仍以《鲁论》为根据。张禹是汉成帝的师傅,

当时非常尊贵,于是他的这个本子得到儒生的尊奉,号为“张侯论”。到了东汉时期,郑玄

注《论语》则是以张禹系统的周氏章句为底本,而以《齐论》、《古论》为参校,凡采用《

齐》、《古》之处,都在注中记出,共有五十条。陆德明《论语音义》所引就是其中之一。

郑玄《论语注》中所谓“鲁读”,所依据的是张禹系统的章句,然而这已经不是汉初《鲁论

》的原本了。根据罗常培、周祖谟两先生的考证,古音“易”为喻母锡部,“亦”为喻母铎

部,并不相近,异文是很难形成的。只是到了较晚的时候,两音才可通假。《史记?孔子世

家》上已有“子曰:‘加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可见汉初《论语?述而》

章是作“易”的,因此异文为“亦”应该是晚出的,也是不足为据的。

(以上引自文献[17])

接下来谈谈十翼。《史记?孔子世家》说十翼为孔子所作,然而后人多有置疑。欧阳修最早

提出疑问,以《系辞》《文言》中多次出现“子曰”为由,断定绝非孔子所作[18]。崔述《

洙泗考信录》中补充了几条理由[19]:

1)晋汲县冢中,周易只有上下经,并无十翼;

2)《左传?襄公九年》穆姜答史之言,与《文言》篇首相似,此时孔子还未出生;

3)《论语》中有“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而《彖》中也有这句话,如果《彖》在

曾子之前,论语中不应该把这句话的版权交给曾子。

章太炎先生和李学勤先生对以上论证进行了反驳,概括如下:

1)关于“子曰”,有两种可能。一为古人著书之通例,如《史记》之“太史公曰”;二,“

子曰”可能为孔门后学整理时加入。李学勤先生指出,《系辞》中“子曰”多在引述《周易

》经文之后,其目的是为了避免后面的话和周易经文发生混淆[18]。

2)汲冢版《易》有经无传,进而否认当时有易传流传,从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按李学勤先

生的说法,很多先秦古书,如《礼记》的《坊记》、《中庸》、《表记》、《缁衣》、《乐

记》等篇,都曾引用《易传》,因此《易传》不会晚于七十子时期[20]。

3)穆姜之语又见于《文言》,既可能是穆姜引用《文言》,又可能是《文言》采入穆姜之语

。从原文语气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李学勤先生信而好古,《古文献丛论》一书前面几篇都是论证孔子研读《易》并作《易传》

的,申论甚详。然而关于孔子赞《易》之说,我还是难以相信。《易》与其他儒家经典,从

文字和体例上确有不同之处。孟子以圣人门徒自居,多次引述《诗》《书》,却从无一语涉

及《易经》和《易传》,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3.6 春秋

孔子作《春秋》,《春秋三传》、《孟子》、《史记》均言之凿凿。《公羊传?庄公七年》

上还提到过所谓的《不修春秋》:“《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

:‘星陨如雨’”。庄公七年,即公元前678年,这年的3月16日夜发生了流星雨。按照公羊

传作者的说法,鲁史官的原本,也就是文中的《不修春秋》,对这个现象的记录是“雨星不

及地尺而复”;孔子修订《春秋》的时候,把这句话改为“星陨如雨”。如果公羊传作者所

说是实,此条的确是孔子作《春秋》的非常重要的证据。然而经过秦火之后,这部《不修春

秋》失传了。究竟公羊传作者亲眼见过《不修春秋》,还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我们就不得

而知了。

《公羊传》的作者对孔子极度推崇,甚至把孔子神化了。在他看来,孔子作《春秋》,“微

言大义”,每一个字都不是轻易着笔的。经文的每句话,他都能煞有介事地解释一番。其中

,最荒谬的莫过于“五石六?o”之说了。《春秋?僖公十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炻石于

宋五。是月,六?o退飞过宋都。”这句话,为什么先说炻后说石呢?为什么炻石的记载精确

到日,而?o鸟只精确到月呢?为什么炻石先说名词(石)后说数词,而?o鸟则先说数词后说

名词(?o)呢?在公羊传作者看来,这都是有深意的。“圣人之谨于正名如此”,如果不这

么写,就无法表示对周王朝的尊崇了。

然而,同样还是《公羊传》:“(昭公十二年)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伯于阳者何?公

子阳生也。子曰‘我乃知之矣。’在侧者曰:‘子苟知之,何以不革?’曰:‘如尔所不知

何?’”昭公十二年,孔子二十三岁。孔子根据青年时代的亲身见闻,认为“伯于阳”是“

公子阳生”之误。然而他尊重鲁春秋原文,不擅自以记忆为准,去修改《春秋》。读书至此

,真是糊涂了。那些“五石六?o”之类的琐事,孔子都不辞辛劳地修改;至于国家的外交大

事,反而明知史文有误而不去订正了,这符合常理吗?

杨伯峻先生否认孔子作春秋,主要理由如下[22]:

1)《论语》中多次引用诗、书,也提到过易,却没有一个字提到春秋;

2)《春秋》记载了242年的大事,鲁国经历了12个君主,其间国际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方面,史官记录时需要适应这一变化;另一方面,不同史官的观点和文风不同,这就造成

《春秋》文风和体例的不统一。如果孔子修订过春秋,为什么不把文风,特别诗体例统一起

来呢?

3)孔子明知“伯于阳”有误而不去更改;

4)《礼记?坊记》两次引用《春秋》,但都称为《鲁春秋》(《坊记》曾引用《论语》,其

成书在《论语》之后)。之所以称《鲁春秋》而不是《春秋》,原因很可能是《坊记》的作

者不认为孔子曾修《春秋》。

以上几条,除4)有点牵强外,其他都有些道理。特别是2),《春秋》文风体例杂乱,很难想

象这是经过孔子亲手修订的。杨伯峻先生认为,孔子不曾作或修过春秋,只是拿它作为教材

,传授弟子而已。

不少学者反对杨伯峻的说法,王维堤、唐书文在《春秋公羊传译注》的前言中[22],罗列了

一些理由来为孔子修订《春秋》作辩护。这篇文章中说,孔子对《春秋》的修改,只限于文

辞,对于史实,则态度谨慎,不随意改动。这个说法有些道理,“伯于阳”等疑问可以解释

得通。然而文章其他部分的论说还略显单薄,除反复引用古书关于孔子修《春秋》的说辞外

,缺乏更有说服力的论证。

====================================

[1] 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讲义》p49,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2] 孔颖达,《诗疏》,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5,商务印书馆1997

[3] 叶水心,《习学记言》,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5

[4] 周振甫,《诗经译注》前言p3-5,中华书局2002

[5] 章太炎,《国学略说》p44,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6] 周振甫,《诗经译注》p250

[7] 阎若璩,《古文尚书疏正》,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6

[8] 吕思勉,《经子解题》p24,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9] 章太炎,《国学略说》p45-46

[10] 崔述,《洙泗考信录》,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5

[11] 找不到引用之处了,以后补充

[12] 毛奇龄,《西河集?与李恕谷书》,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7。李恕谷,即李?b

,号刚主,是一个老夫子,想起他来就觉得可乐。“李刚主讲正心诚意之学,有日记一部,

将所行事,必据实书之。每与妻交媾,必楷书‘某月某日,与老妻敦伦一次。’”袁枚,《

新齐谐?卷二十一》p460,人民文学出版社

[13] 袁枚,《答李穆堂问三礼书》,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7。李穆堂,即李绂,程

朱一派的大儒,电视剧《雍正皇帝》里弹劾田文镜的那位。

[14] 1)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左氏引经不及周官仪礼论》,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

18

[15] 2)~5)崔述,《丰镐考信录》,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18

[16] 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讲义》p20-22

[17] 李学勤,《古文献论从?孔子与周易》p14-22,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

[18] 欧阳修,《易童子问》,转引自李学勤,《古文献丛论?帛书易传及系辞的年代》p3

7。书中对此说进行了反驳

[19] 崔述,《洙泗考信录》,转引自钱穆,《国学概论》p7

[20] 李学勤,《古文献论从?帛书易传及系辞的年代》p34-40

[21] 李学勤,《古文献论从?关于周易的几个问题》p6

[22]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前言》p5-16,中华书局1990

家园 4.从春秋时代的贵族教育看六经之渊源

六经之老生常谈

四、从春秋时代的贵族教育看六经之渊源

孔子之前,教育为贵族垄断,称为“官学”。周王室和各地大小封君对下一代的教育都非常

重视,其中具有继承权的嫡长子的教育更是重中之重。从《周礼?地官司徒》之《师氏》和

《保氏》,《周礼?春官宗伯》之《大司乐》诸篇可以对当时的教育情况作一个大致的了解

太子八岁入小学。师氏和保氏都是大司徒的属官,负责太子的小学教育。

师氏传授太子三德三行[1]。三德,一是至德,即中庸之道;二是敏德,即勤学刻苦,修行

仁义之道;三是孝德。三行,一是孝行,以亲父母;二是友行,以尊贤良;三是顺行,以事

师长。这里“德”指内心的思想,“行”是外在的行为。比如孔子认为,赡养父母,有孝的

行为还算不上“孝”,只有孝行发自内心,才是真正的孝,这就是所谓的“色难”。简单地

说,师氏负责太子童年时的人生观道德观教育。

保氏传授太子六艺[2]。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

曰九数。五礼,吉凶宾军嘉,即祭祀、吊丧、宾客、军旅、宴会之礼。六乐,云门、大咸、

大韶、大夏、大?C、大武,即黄帝、尧、舜、禹、汤、武王之乐。孔子说的“尽美矣,又尽

善也。”即舜之大韶;“尽美矣,未尽善也。”即周之大武。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

尺、井仪。关于五射,注解说得不是很明白,大约是几种射法。比如参连,似乎是连发三箭

,后一箭须射中前一箭的尾端;井仪似乎是连发四箭,不但要射中靶心,四支箭还须在靶心

排成“井”字形。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五驭与当前驾校的路

考项目有点类似,逐水曲即走井盖,过君表仿佛铁道道口。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

、假借、谐声,即文字学。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

旁要,即古代算术。简单地说,保氏负责太子童年的基本技能教育。

太子成年之后进入大学,大学的负责人是大司乐[3],大宗伯的属官。

在大学里,春秋学习礼乐,冬夏学习诗书[4]。除了继续进行礼和乐的学习外,又增加了诗

、书两门课程。在小学里,礼乐的学习大约只是一些皮毛,只能知其然;进入大学之后,要

在理论上进行深造,知其所以然。

随着时代的发展,大学讲授的内容越来越多。楚庄王时,申叔行论傅太子之道,就提到了九

项科目。到了战国时期,大约《老子》以及相当多的儒家著作都被列入大学教学的内容[5]

。申叔时的一段话很有代表性,我们来看一看[6]。

“庄王使士??傅太子??……(士??)问于申叔时。叔时曰:‘教之《春秋》,而为之从善而

抑恶焉,以戒劝其心。教之《世》,而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休惧其动。教之《诗》,

而为之导广明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

。教之《令》,使访物官。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

志》,使知废兴者而戒惧焉。教之《训典》,使知族类,行比义焉。’”

在这段话中,申叔时提到九种古代典籍。其中《春秋》为各国编年史的通称;《世》即世系

谱牒之类,其中可能还包括一些功绩的表彰以及过失的批判等内容;《诗》《礼》《乐》就

不用说了,大约就是“六经”之《诗》《礼》《乐》的原型;《令》即先王之法令,大约是

后代诏书之类档案文件;《语》即名人名言,《国语》一类的书籍;《故志》即总结历史成

败经验教训的书籍;《训典》是五帝之书。

西周以及春秋时代的贵族教育大致如上所述。

在以上几节内容的基础上,可以做出一个大致合理的推测。孔子之前,教育为贵族所垄断。

至孔子开平民教育之先河,传授弟子三千。一开始,以《诗》《书》《礼》《乐》教,这大

约是面向所有人的。三千人中,多数是中人之材,学习这些也就够用了。其中还有一些学习

比较突出的,孔子向他们传授的内容就更多一些。可能结合鲁国史官所作《春秋》,对两百

多年来的近代史做一个回顾。其中既有史实内容的讲述,也包括史官的“笔法”的讨论。有

些学生对史实记录得多一些,最后就整理成为《左传》;有些学生对“笔法”(也就是后来

说的“微言大义”)更有兴趣,他们的记录就是《公羊》《谷梁》的原型。此后在流传过程

中,传授者根据自己的爱好和心得,会增加、删除或修改部分内容。《左传》以事实为主,

改动会小一些。《公羊》《谷梁》传授过程中,可能会面目全非。孔子晚年,才开始对《易

》产生了兴趣,也很有心得,或许作了十翼中的一篇甚至几篇也未可知。此时孔子已到晚年

,因此被传授《易》学的人就更少了。孟子一派大约是不传《易》的,所以《孟子》中没有

提到易。

孔子传授六经时,教材大约就是直接从“官学”那里得到的。孔子“述而不作”,讲课时修

订其中的部分内容是可能的,但未必会亲手编一套教材出来。

秦始皇焚书,“官学”是被严令禁止的。诸子之学可能不禁,或者即使也在被禁之列,禁书

力度与“官学”也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到了汉代很快就恢复了本来面貌。《易》虽然在孔门

传授,但本身不在“官学”之列,因此侥幸逃脱秦火。《诗》《书》《礼》《乐》《春秋》

都是正统的“官学”,因此损失巨大。《孟子?万章下》“北宫??问曰:‘周室班爵禄也,

如之何?’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7]。始皇焚书

,只是战国时期破坏“官学”传统的遗绪罢了。

================================================

[1] 孙诒让,《周礼正义?地官司徒?师氏》p997,中华书局1987

[2] 孙诒让,《周礼正义?地官司徒?保氏》p1010-1016

[3] 孙诒让,《周礼正义?春官宗伯?大司乐》p1711

[4] 王文锦,《礼记译解?王制》p179,中华书局2001

[5] 姜国钧,从郭店楚简内容看“东宫之师”,http://www.hnass.com.cn/zzxk/200204/4-

43.htm

[6] 《国语?楚语?申叔时论傅太子之道》p527-529,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7] 杨伯峻,《孟子译注?万章下》p236,中华书局1960

家园 5:后记

六经之老生常谈

后记

这篇文章很早就开始酝酿了,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题目,原因有二。第一,研读历史,特别

是先秦史,不可不读经。三礼三传是绕不开的,诗书易也需要知道一点。历史版的网友,对

史书涉猎颇广,但对于经,可能了解得少一些(这是针对普通网友而言的,大牛不在此列)

。于是不揣冒昧,草成此文。第二,王鸣盛说:“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必从此问途

,方能得其门而入”。读一本书之前,应该先了解该书的相关背景知识。这就是本文不讨论

六经之具体内容,而把主要笔墨放在作者版本流传派别等处的原因所在。

本文从四月初开始动笔,开始写得还比较顺,随着内容的展开,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越积

越多,远远超出预计。再加上五月份忙着学车,在本文完成一半的时候就放下了。若不是版

主督促多次,重鞭施于蹇驴,这篇文章怕是永远也完不成了。六月中旬,连续熬夜数日之后

,终于攒出了这篇文章。大致完成预想内容的90%。原打算重点写的关于经学的两次大辩论

,“石渠奏议”和“白虎通德论”没有完成。

写完本文之后,终于长出一口气。然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本文先天不足,有两个致命的缺

点。第一,参考资料比较老,多为民国时代写成,关于目前的主流看法,一点都不了解;第

二,读书太少,毕业之后,不方便去图书馆,本文所引仅限于自己的藏书。如果能多读一些

书,可以写得更好一点。

这篇文章只能算是几本书的读书笔记。作为一个民科,每每感觉学力不足。捉襟见肘是不敢

说的,半块破布聊以遮羞而已。抛砖于此,实想引出美玉之文;错讹之处,还望斫以达人之

斧。若有讥讽贬斥者,当在情理之中。孟子曰:“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

不愿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HYGERIS谨识

二????五年六月十六日

家园 这个好,长知识,花之
家园 好!送花!
家园 大家不要给我献花

这个是新水木历史版的版庆征文,原文作者是新水木的Hygeris,我只是负责转贴而已。大家给我献花,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家园 大家给你献花是让你多转点这样的帖子

或者把原作者也拉下河。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