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 网上无名

共:💬12 🌺10 新: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一>

我的工作是在Pizza Hut卖Pizza。工作之余,才在网上写写小说,作为调剂,没有目的,没有压力。

虽说没有压力,可也不能完全照我希望的那样来写,因为我的写作需要读者。大家都得要在社会生活中作出某种程度的妥协,巴结根本不认识的黑压压的人群。

我妥协的目的,是想让不肯妥协的人有不妥协的声音。

这真是天大的矛盾、谎言、讽刺、笑话。

好在这只是些小小的妥协,比起当年来容易很多。那时候,为了符合我的名份,也就是“横空出世的青年小说家”,“文学巨匠易容女士的小女儿”,“当代著名作家光腚的老婆”。我写的字,不论正反,都陈述背景表明态度似地复杂。人说要不是大家看得起我,复杂也是肤浅;可我把自己卖得高明,所以就算肤浅,也是复杂。

就是这些什么都不了解的人,把我的生活和我的小说评价得一踏糊涂。其实我出书和出名都不是那么回事儿。在这一点上,我简直是热爱美国,这片对我而言没有人情没有交集的土地。我的心生冷僵硬,需要这样的地方生长消亡。热切的群众们,混杂在盲目崇尚真实的同伴之中过他们的日子。所以高潮之后才有冷淡,爱恋之后才有哀愁。若非如此,虚妄之后仍是虚妄,那么万事就都无妨。

在美国,就算哪天我让车给撞死了,都不过是地上多片黑红的血迹,世上多个没有灵魂的身体,少个宣扬冷漠的声音。其实在中国也是如此,只不过我在熟悉的地方,更容易随波逐流而已。

我不再为任何名号写东西了。在网络上,没有人知道我究竟是谁,是高尚还是蘼烂。更确切地说,是没有人在意。大家在网上找的,不过是类似的声音,使自己不太孤单。我便在某些场合成为了某类人认定是属于他们的声音,在我希望被听见的时候被听见。可我发现,我的声音永远都是被误听了去。这让我如何相信永远,相信爱情,这些比听声音还要复杂的活动?

至于我那些声音究竟是在什么心态下发出来的,在传播的过程当中经历了什么噪音干扰和改变,从来没人认真计较。所以在网上,有真诚,有热烈,但是像性交的高潮,高声喧哗之后飞快消散。

这才是真实化了的社会,唉,我终于找到了它。

我在公众场合高歌,用最普通不过的方式最正常不过地生活,事实却是把只有我关心的应当沉默的东西留给了我自己。

经历有时在表面上呈现前因后果的形式,然后又在结果的基础之上反过来质疑原因,这是经历过后,热闹过后,唯独经历的体验者才会去关怀的问题。

就说我成名这事儿。我其实根本靠不上我妈,我姐倒是靠着她,又是出书又是演电影的。我不是我妈生的,也不会用我妈喜欢的方式讨她喜欢改变她对非她亲生的我的看法,当然也就甭想靠她了。

所以,对我而言,出名就得选择其它方法,比如学电影上那样儿连环杀一串儿人,引起民众的恐慌;比如在公休日于王府井裸奔然后乘公共汽车与众大哥大嫂肌肤相亲着绝尘而去;比如努力学习争取成为世界知名的科学家;比如委身于一个能使自己扬名立腕的男人。

我嫁给了光腚,所以我选择了最后一种成名途径的阴谋昭然若揭。

没谁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出名。而这正是我选择任何途径的前提,是一个结果之后需要去看的原因。

同样的道理,我离开了光腚,结束了名人夫妻的快乐生活。我又在选择另外一种方法追求另外一种成就了吗?

将要离开他的时候,只有我回头去追究一个原因之前的又一个原因。可我什么都没追究到,也不可能给任何人任何有意思的结论。于是毅然地走了,留下光腚满面愁容,清泪涟涟。

成就都成就在昨天,与今天不相干,更与今天的我不相干。或许与我的某个年龄,曾经有少许关联。那个年龄,很多人用风华正茂来形容。春风的风,芳华的华,正经的正,茂盛的茂。这个词的每个组成都给人以光明和积极的假像,掩盖着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与我的成就产生关联的交点是幼稚、庸俗。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外链出处

元宝推荐:履虎尾,
家园 很喜欢这种味道。似乎迷茫、困惑,又内心坚定。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二>

北京的秋天总是比其它的季节壮丽,大概是因为天空开阔的缘故吧。开阔的感觉,就是什么无形的力量,将凝重的东西从身边推走,空气变得稀薄,云朵变得懒淡。好比从大厦里面走出来,突然顶棚没了,墙亘没了,就是开阔。不过千万要当心,因为一般从大厦出来,会马上遇到台阶,要是光顾着看天,一不小心就会顺着它们滚下去。那样不仅会摔疼,而且样子会很狼狈。

总之经过长长的夏天整个城市的萎靡,秋天的微风把它自己的身影拉长了,穿越城市穿越季节。

我妈,中国著名作家易女士,在北京某一年的这样一个秋天,帮我姐,也就是她的大女儿,或者说是她的亲生女儿,四处签名售书。

要知道,我妈是个很有身份的人。也就是为我姐,否则她绝对不会干这种掉价的勾当。她是一个标榜自己视文学为生命的人,怎么可能跟把文学当商品来推销的举动搞在一起?她应该永远是一个缪思那样的神仙,一下凡多半就会立马死翘翘。

当然了,这是一个有原因看结果的世界,而原因往往是我们给自己脑子里刻好的,所以我妈她无论如何,都是视文学为生命的。她甚至将她的爱女也献给文学,这是一个高尚的结果。

所以青年报上说,她老人家一生从事创作,在最艰苦的时候也未曾放下过笔。可喜可贺,这枝笔现在有了接棒的人,那就是她的爱女,又一朵文学花园的奇葩。

那篇报道同时运用了借代和夸张两种写作手法,让佩服我妈的人更生敬仰,让了解她的人想要呕吐。

于是,我看着看着报纸就吐了,吐出的溜肝尖儿把报纸殷湿了一片。为了掩饰我的呕吐,我把报纸上面的猪肝和胡萝卜细心刮干净,再用柔软的纸巾把水份吸走,才把报道拿过去给我妈过目。

她看完之后,厌恶地瞪了我一眼,就好像那些肉麻的报道是我写的。

凭良心说,我妈写的东西还凑合,虽然不对我的路子。只是说到底,什么玩意儿也犯不着让她老那么劲儿劲儿地端着,一点儿都不像个正常过日子的人,弄得我实在没法屌她。

不过这也是因为,她根本不屌我。

她从来没向我交代过,她既然不喜欢我,干嘛当年已经有了我姐,还硬要收养一个我。我的估计是,当时的某种状况需要她表明她的爱心,我就成了她爱心的牺牲品。

后来那张被我吐过的报纸在餐桌上寂寞地躺了一夜。

可能是我吐出来的气味比较具有穿透力,当夜厨房来了一只老鼠,把有关我妈的那篇报道给咬掉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正确。可我能够确定,那块报纸不是我咬掉的。我妈当然不会相信我,再次狠狠瞪了我一眼,后牙在嘴巴里面用力咬着,像一只正在咀嚼的猎犬。

然后,她带着我姐出门售书。

其实我妈的名字经常见诸报端,我根本没必要为一篇报道上的一句话去吐,她也没必要瞪眼睛。或者更彻底一点,我并不是非看报纸不能活,她也不是一定要面对我。可我们还是忍不住用这种可笑的方式明争暗斗,因为我们都是庸俗的人。我的嘴巴是用来吐她,我妈的眼睛是用来瞪我。

这就是生活,在生活里边,没有荣获大奖的巨著,没有文字勾勒的超凡脱俗。

我讨厌生活以外那些不真实的东西,比如为不存在的事物诸如永恒而歌功颂德的文字。

-----------------------------------

离开中国,还有熟悉到无聊的写作圈子,我跑到网上,用“老难”这个网名写字,艰难地恢复自己讲故事的力气。

如果不是在网上,写作这件事情只会渐渐让我生厌。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出道的小姑娘,对文学充满激情。文学现在对我而言,跟个屁差不多。要是定定地站在苍天下面,看天上的流云,很多人都会发现我说的是对的。我头顶上的天遥远不可企及,广阔了无边际。水波一样的云荡漾得令我晕眩。这时候我想写一写我的晕眩,因为我已经躺倒在地上,哪怕我躺的位置是闹市的中心,而我的神情和姿势都像个行为艺术家。我独自躺在那里发呆,警察和行人不知道应当把我抬走还是留下。

其实浮云下面的我屁都不是,我想写点什么的念头也一样。就比如我要是一个作家,像从前一样,可以把别人那儿听来的故事硬攒成一本儿书,然后出版,这事儿我干过,我姐也干过,光腚和我妈他们比我们倆干得更多 - 这种方式只是为世俗的事情找个高尚的借口,还不如躺在街口被人当成一名行为艺术家来得动人。

可能过去的激情是值得纪念的吧,因为崇尚什么看上去总归是好的。问题在于,崇尚什么的同时人们也正在用崇尚的对象盛装打扮自己,令它跟婚姻拥有相同的本质,就是给性交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还有场合。除此之外,所干的事儿都是一样的,目的也是得到最大的快感,持久的快感,不泄的快感,明知不可为还硬是要为的幼稚的空荡荡的快感。

也就是说,拼搏啊奋斗啊写作啊文学啊,我妈她老人家在众人面前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说白了就是那点儿快感。

我在网上写小说,则是一种坦白而彻底的快感,泄了就泄了,这孙子反正我根本不认识。

我甚至可以做一晚上真正的文字妓女,心甘情愿地被我一度厌倦的所谓文学来玩弄一回。在网上的写作即便有小小的妥协,那也不过是交欢的伎俩,不足以令我厌倦,反倒让我留连于床上的缱绻。它的相对自由状态,若即若离,是对理想的逃脱,给自己的没有理想一个安心的理由。

逃来逃去,我终于无家无国,我TMD从胜利走向胜利。不论什么东西,有了就想守着,守着就小家子气得令人作呕。

我离开了,带着唯一一片想法当我的行囊,那就是,我这辈子不愿意也不可能再拥有什么我宁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了。这薄得透明的一片想法对我而言感人至深,为要得到它,我已经付出青春的所有光阴,并且抛弃了光腚。

还是说一说那些时光吧,有光腚的日子。

离开易家那天,一切都是北京典型的混沌。我站在一个过街天桥之上,感觉自己像一个弃儿。

我把关于我妈的那篇报道吐脏了然后老鼠又吃掉了那段东西之后,我就搬出了我住过不少年头的家。

我已经说过,那天我妈正准备带她的女儿去参加售书仪式。我非常虚伪地握了姐姐的手,祝她的书卖得好。也握了妈妈的手,祝她事业登峰造极。当时她们母女都穿得人模狗样的,印象里是西装裙之类的吧,我因为前晚吐了,所以一夜没睡好,眼圈很黑,鼻子正中有一颗成长中的青春痘,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抠瘪下去。她们的衣着和我的形象使我们显得像是并不平等的签约双方,把生活的契约就此签定,同时也把生命的关联就此了断。

我让光腚把我的东西拉他家去,然后我一个人上了天桥。

于是我就是那副样子了,像一个弃儿。

各种各样的车子从我的脚下奔涌而过,大家都匆忙,目的明确,实际上不知所终,跟我一样。

我望着人群,有一种感觉悄悄从人流升腾上来,在过街天桥找到了我。那种感觉,我想要是找个比较合适的词来描述它,可能是惆怅。

无从想象怎么会惆怅,大概是因为停电吧。那天在我们居住的城区,大多数地方都停了电。所以有了交通警察的忙乱,还有明显加重的灰蒙蒙的视觉效果。易女士和她女儿当天的行程也有一站是在这个城区,听说她们前往的某书店因为没有电的缘故,到处都燃亮了蜡烛。大家不论是聆听作者讲话还是上厕所大便,都被浸染在微弱暧昧的光亮当中,这令整个售书仪式出奇地成功。母女二人被书这种印刷形式、名声这样东西、朦胧的书店,幻化成了艺术精品。

在那个制造艺术精品的停电日子,我却感觉到惆怅。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远处划过瞬间的亮光,不甚清晰。

--------------------------------

一定是我记错了。有的时候回忆起来,完全没有惆怅,空气格外新鲜,简直不像是在北京。我没有上人行天桥去发呆,而是直接跟着光腚回了家。我们把东西堆在他那一居室的小房子里,就跑出去跟他的一帮作家朋友喝酒。出门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门口的冬青树,喜欢起来自己穿着的新鞋子。

当晚,一个叫雷哥的人喝高了,过来搭着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看上光腚的名气了,死心踏地要当他的姘头。我也有点儿喝高了,跟他又走了一个,拼命点头儿。

这是光腚事后告诉我的,还问我大家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想利用他这个痴心的汉子。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和他的圈子看似酷毙,其实找不到一成的幽默感。比如雷哥他们,大家成天一块儿喝酒,然后极其露骨地相互吹捧。他们为自己设计了痞子加英雄的形象,乐此不疲地制造新一代的另类写作精英。在他们的周围,这个圈子不断壮大,用同样的笔调,写同样的事情,喝酒然后泡妞然后高潮同时射精。一部又一部的畅销书就这么写出来了,令全国上下百无聊赖。

但我那天没有泼雷哥一脸酒,骂他SB。可能我当时还没走到不相信永远的地步吧。而且确实,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光腚一度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他捧红了我,而我抛弃了他。离开他以后,我都能想见,自己在那样一个圈子里,都已是声名狼藉。

我和光腚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实在没有什么特色。除了谋生,不过就是做爱、吃饭、拉屎,同时把这些是人就得要干的事儿藏起来干。如果大家都不关窗帘明着过日子的话,这是再了然不过的事实。但是,写作的人有文字,演戏的人有角色,上班的人有工作,读书的人有课本,那些都是窗帘。拉严实了遮住人类本来是共通的东西,让人热切地交流但永远活在孤独之中。

有的时候,回忆那一天,好像我既没有站过天桥,也没有跟光腚回家。他带我直接去了酒吧。从停车场往酒吧走着的时候,我看见一众黑鸟从天空飞过,暗压压的,让我恶心。它们在我的头顶上带起了一阵风,有点儿阴冷。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去过那条酒吧街,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形。可是我每次都感到那股阴冷的风,在我下车之后走进酒吧之前的某个当口,忽悠一下从我的头上掠过。我跟着它吸一口冷气。光腚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搂着我的肩膀。我在他的胳肢窝底下打个冷战,他问我,怎么了?我答,又刮风。他好象一直没发现这种情况的重复,也没记住他无数次得到的答案。

这些,我都没有写进我的小说里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我都写过些什么,又有什么很想写却没有写的东西。好象跟光腚和雷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始终处于混沌状态。白天睡觉、看书,晚上吃饭、喝酒。中间空余的时间,坐在电脑前边,疯狂地敲着键盘,在酒精泡过的脑袋里面搜索点可以写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出版成书。有了这帮朋友,我不愁没人给我写书评帮我做宣传,因为大家都在为下一次的畅饮制造理由。

跟在易家的生活相比,我快乐了一些,不过也脆弱了一些。我的左右脚都跨出了我成长的家庭,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仍然留在那个书香之家。

我甚至在有些梦里,回到了过去的房间。趴在木质的地板上,可以感受到存在于整套房子每一个角落的沁凉,并为此心存感激。

在那样的时候,如果妈妈或者姐姐突然推门进来,一定会吓得瞠目结舌。她们会看见我,一丝不挂,趴在地板上。我的前胸和双膝都贴着地面,放纵而舒服的姿势。但她们,一进门就会首先看见我的屁股,光溜溜的,在她们面前明晃晃地撅着。

这当然不好。

所以我只好收起来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感激和温存。

----------------------

[GLOW=255,RED,3]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 - 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外链出处
[/GLOW]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三>

离开中国,还有熟悉到无聊的写作圈子,我跑到网上,用“老难”这个网名写字,艰难地恢复自己讲故事的力气。

如果不是在网上,写作这件事情只会渐渐让我生厌。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出道的小姑娘,对文学充满激情。文学现在对我而言,跟个屁差不多。要是定定地站在苍天下面,看天上的流云,很多人都会发现我说的是对的。我头顶上的天遥远不可企及,广阔了无边际。水波一样的云荡漾得令我晕眩。这时候我想写一写我的晕眩,因为我已经躺倒在地上,哪怕我躺的位置是闹市的中心,而我的神情和姿势都像个行为艺术家。我独自躺在那里发呆,警察和行人不知道应当把我抬走还是留下。

其实浮云下面的我屁都不是,我想写点什么的念头也一样。就比如我要是一个作家,像从前一样,可以把别人那儿听来的故事硬攒成一本儿书,然后出版,这事儿我干过,我姐也干过,光腚和我妈他们比我们倆干得更多 - 这种方式只是为世俗的事情找个高尚的借口,还不如躺在街口被人当成一名行为艺术家来得动人。

可能过去的激情是值得纪念的吧,因为崇尚什么看上去总归是好的。问题在于,崇尚什么的同时人们也正在用崇尚的对象盛装打扮自己,令它跟婚姻拥有相同的本质,就是给性交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还有场合。除此之外,所干的事儿都是一样的,目的也是得到最大的快感,持久的快感,不泄的快感,明知不可为还硬是要为的幼稚的空荡荡的快感。

也就是说,拼搏啊奋斗啊写作啊文学啊,我妈她老人家在众人面前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说白了就是那点儿快感。

我在网上写小说,则是一种坦白而彻底的快感,泄了就泄了,这孙子反正我根本不认识。

我甚至可以做一晚上真正的文字妓女,心甘情愿地被我一度厌倦的所谓文学来玩弄一回。在网上的写作即便有小小的妥协,那也不过是交欢的伎俩,不足以令我厌倦,反倒让我留连于床上的缱绻。它的相对自由状态,若即若离,是对理想的逃脱,给自己的没有理想一个安心的理由。

逃来逃去,我终于无家无国,我TMD从胜利走向胜利。不论什么东西,有了就想守着,守着就小家子气得令人作呕。

我离开了,带着唯一一片想法当我的行囊,那就是,我这辈子不愿意也不可能再拥有什么我宁愿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了。这薄得透明的一片想法对我而言感人至深,为要得到它,我已经付出青春的所有光阴,并且抛弃了光腚。

还是说一说那些时光吧,有光腚的日子。

离开易家那天,一切都是北京典型的混沌。我站在一个过街天桥之上,感觉自己像一个弃儿。

我把关于我妈的那篇报道吐脏了然后老鼠又吃掉了那段东西之后,我就搬出了我住过不少年头的家。

我已经说过,那天我妈正准备带她的女儿去参加售书仪式。我非常虚伪地握了姐姐的手,祝她的书卖得好。也握了妈妈的手,祝她事业登峰造极。当时她们母女都穿得人模狗样的,印象里是西装裙之类的吧,我因为前晚吐了,所以一夜没睡好,眼圈很黑,鼻子正中有一颗成长中的青春痘,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抠瘪下去。她们的衣着和我的形象使我们显得像是并不平等的签约双方,把生活的契约就此签定,同时也把生命的关联就此了断。

我让光腚把我的东西拉他家去,然后我一个人上了天桥。

于是我就是那副样子了,像一个弃儿。

各种各样的车子从我的脚下奔涌而过,大家都匆忙,目的明确,实际上不知所终,跟我一样。

我望着人群,有一种感觉悄悄从人流升腾上来,在过街天桥找到了我。那种感觉,我想要是找个比较合适的词来描述它,可能是惆怅。

无从想象怎么会惆怅,大概是因为停电吧。那天在我们居住的城区,大多数地方都停了电。所以有了交通警察的忙乱,还有明显加重的灰蒙蒙的视觉效果。易女士和她女儿当天的行程也有一站是在这个城区,听说她们前往的某书店因为没有电的缘故,到处都燃亮了蜡烛。大家不论是聆听作者讲话还是上厕所大便,都被浸染在微弱暧昧的光亮当中,这令整个售书仪式出奇地成功。母女二人被书这种印刷形式、名声这样东西、朦胧的书店,幻化成了艺术精品。

在那个制造艺术精品的停电日子,我却感觉到惆怅。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远处划过瞬间的亮光,不甚清晰。

--------------------------------

一定是我记错了。有的时候回忆起来,完全没有惆怅,空气格外新鲜,简直不像是在北京。我没有上人行天桥去发呆,而是直接跟着光腚回了家。我们把东西堆在他那一居室的小房子里,就跑出去跟他的一帮作家朋友喝酒。出门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门口的冬青树,喜欢起来自己穿着的新鞋子。

当晚,一个叫雷哥的人喝高了,过来搭着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看上光腚的名气了,死心踏地要当他的姘头。我也有点儿喝高了,跟他又走了一个,拼命点头儿。

这是光腚事后告诉我的,还问我大家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想利用他这个痴心的汉子。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和他的圈子看似酷毙,其实找不到一成的幽默感。比如雷哥他们,大家成天一块儿喝酒,然后极其露骨地相互吹捧。他们为自己设计了痞子加英雄的形象,乐此不疲地制造新一代的另类写作精英。在他们的周围,这个圈子不断壮大,用同样的笔调,写同样的事情,喝酒然后泡妞然后高潮同时射精。一部又一部的畅销书就这么写出来了,令全国上下百无聊赖。

但我那天没有泼雷哥一脸酒,骂他SB。可能我当时还没走到不相信永远的地步吧。而且确实,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光腚一度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他捧红了我,而我抛弃了他。离开他以后,我都能想见,自己在那样一个圈子里,都已是声名狼藉。

我和光腚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实在没有什么特色。除了谋生,不过就是做爱、吃饭、拉屎,同时把这些是人就得要干的事儿藏起来干。如果大家都不关窗帘明着过日子的话,这是再了然不过的事实。但是,写作的人有文字,演戏的人有角色,上班的人有工作,读书的人有课本,那些都是窗帘。拉严实了遮住人类本来是共通的东西,让人热切地交流但永远活在孤独之中。

有的时候,回忆那一天,好像我既没有站过天桥,也没有跟光腚回家。他带我直接去了酒吧。从停车场往酒吧走着的时候,我看见一众黑鸟从天空飞过,暗压压的,让我恶心。它们在我的头顶上带起了一阵风,有点儿阴冷。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去过那条酒吧街,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形。可是我每次都感到那股阴冷的风,在我下车之后走进酒吧之前的某个当口,忽悠一下从我的头上掠过。我跟着它吸一口冷气。光腚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搂着我的肩膀。我在他的胳肢窝底下打个冷战,他问我,怎么了?我答,又刮风。他好象一直没发现这种情况的重复,也没记住他无数次得到的答案。

这些,我都没有写进我的小说里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我都写过些什么,又有什么很想写却没有写的东西。好象跟光腚和雷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始终处于混沌状态。白天睡觉、看书,晚上吃饭、喝酒。中间空余的时间,坐在电脑前边,疯狂地敲着键盘,在酒精泡过的脑袋里面搜索点可以写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出版成书。有了这帮朋友,我不愁没人给我写书评帮我做宣传,因为大家都在为下一次的畅饮制造理由。

跟在易家的生活相比,我快乐了一些,不过也脆弱了一些。我的左右脚都跨出了我成长的家庭,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仍然留在那个书香之家。

我甚至在有些梦里,回到了过去的房间。趴在木质的地板上,可以感受到存在于整套房子每一个角落的沁凉,并为此心存感激。

在那样的时候,如果妈妈或者姐姐突然推门进来,一定会吓得瞠目结舌。她们会看见我,一丝不挂,趴在地板上。我的前胸和双膝都贴着地面,放纵而舒服的姿势。但她们,一进门就会首先看见我的屁股,光溜溜的,在她们面前明晃晃地撅着。

这当然不好。

所以我只好收起来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感激和温存。

----------------------

[GLOW=255,RED,3]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 - 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外链出处
[/GLOW]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四>

一定是我记错了。有的时候回忆起来,完全没有惆怅,空气格外新鲜,简直不像是在北京。我没有上人行天桥去发呆,而是直接跟着光腚回了家。我们把东西堆在他那一居室的小房子里,就跑出去跟他的一帮作家朋友喝酒。出门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门口的冬青树,喜欢起来自己穿着的新鞋子。

当晚,一个叫雷哥的人喝高了,过来搭着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看上光腚的名气了,死心踏地要当他的姘头。我也有点儿喝高了,跟他又走了一个,拼命点头儿。

这是光腚事后告诉我的,还问我大家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想利用他这个痴心的汉子。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和他的圈子看似酷毙,其实找不到一成的幽默感。比如雷哥他们,大家成天一块儿喝酒,然后极其露骨地相互吹捧。他们为自己设计了痞子加英雄的形象,乐此不疲地制造新一代的另类写作精英。在他们的周围,这个圈子不断壮大,用同样的笔调,写同样的事情,喝酒然后泡妞然后高潮同时射精。一部又一部的畅销书就这么写出来了,令全国上下百无聊赖。

但我那天没有泼雷哥一脸酒,骂他SB。可能我当时还没走到不相信永远的地步吧。而且确实,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光腚一度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他捧红了我,而我抛弃了他。离开他以后,我都能想见,自己在那样一个圈子里,都已是声名狼藉。

我和光腚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实在没有什么特色。除了谋生,不过就是做爱、吃饭、拉屎,同时把这些是人就得要干的事儿藏起来干。如果大家都不关窗帘明着过日子的话,这是再了然不过的事实。但是,写作的人有文字,演戏的人有角色,上班的人有工作,读书的人有课本,那些都是窗帘。拉严实了遮住人类本来是共通的东西,让人热切地交流但永远活在孤独之中。

有的时候,回忆那一天,好像我既没有站过天桥,也没有跟光腚回家。他带我直接去了酒吧。从停车场往酒吧走着的时候,我看见一众黑鸟从天空飞过,暗压压的,让我恶心。它们在我的头顶上带起了一阵风,有点儿阴冷。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去过那条酒吧街,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种情形。可是我每次都感到那股阴冷的风,在我下车之后走进酒吧之前的某个当口,忽悠一下从我的头上掠过。我跟着它吸一口冷气。光腚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搂着我的肩膀。我在他的胳肢窝底下打个冷战,他问我,怎么了?我答,又刮风。他好象一直没发现这种情况的重复,也没记住他无数次得到的答案。

这些,我都没有写进我的小说里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我都写过些什么,又有什么很想写却没有写的东西。好象跟光腚和雷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始终处于混沌状态。白天睡觉、看书,晚上吃饭、喝酒。中间空余的时间,坐在电脑前边,疯狂地敲着键盘,在酒精泡过的脑袋里面搜索点可以写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出版成书。有了这帮朋友,我不愁没人给我写书评帮我做宣传,因为大家都在为下一次的畅饮制造理由。

跟在易家的生活相比,我快乐了一些,不过也脆弱了一些。我的左右脚都跨出了我成长的家庭,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仍然留在那个书香之家。

我甚至在有些梦里,回到了过去的房间。趴在木质的地板上,可以感受到存在于整套房子每一个角落的沁凉,并为此心存感激。

在那样的时候,如果妈妈或者姐姐突然推门进来,一定会吓得瞠目结舌。她们会看见我,一丝不挂,趴在地板上。我的前胸和双膝都贴着地面,放纵而舒服的姿势。但她们,一进门就会首先看见我的屁股,光溜溜的,在她们面前明晃晃地撅着。

这当然不好。

所以我只好收起来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感激和温存。

----------------------

[GLOW=255,RED,3]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 - 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外链出处
[/GLOW]

家园 很有味道阿

但是,写作的人有文字,演戏的人有角色,上班的人有工作,读书的人有课本,那些都是窗帘。拉严实了遮住人类本来是共通的东西,让人热切地交流但永远活在孤独之中。

我觉得让人真正感觉到交流的时候是沉默。那是只有多年朋友之间才有的一种默契。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五>

我一度以为,离开妈妈的家,就是我自由生活的开端。其实那种想法是很幼稚的,昨天对于今天都幼稚。要是任何人认为自己正在自由地生活,那么他真是傻得不可救药。或者世界末日到了,大家不需要再为任何东西负责任,为了发生或者不发生某种结局而放弃自由。

比如写小说,雷哥在酒桌上都给过我脸色看,说我要是不想太麻烦他,最好照着畅销的路子写,不然会拖累很多弟兄。

这孙子严肃的时候,我真有点怕。他说不管就不管,可我怎么说也不想把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一烧了之。虽然不是什么心血之作,可好歹是苦兮兮编出来的。我又没那么清高,觉得自己的东西改动不得。

那就改呗。只要有个目的,人是很容易妥协的。

要是今天他在我面前,我很想学小马哥的样子,嘴里叼着牙签,最好是竹子的,因为我发现木头的质地很脆,非常容易咬断。同时用枪指着丫的脑袋,说你给我听着,姑奶奶我不会再照你的路子写了。我现在有吃不完的pizza,也有的是钱,足够付房租。你要是再他妈的跟我起腻,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让你去找光腚。

我知道自己残忍、狰狞。想到自己要对他说的话,抽痛了一刻。

在一个睡意遥远的晚上,我想起要写一个没有目的的人,试探看他是否存在。究竟有没有人淡薄,没有是非观,没有自由和束缚的概念,游离在常规之外。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杏仁。我吃过杏仁,也吃过杏,可从来没有把一枚完整的杏从杏一直吃到杏仁。一生,甚至杏的一生,都有一层坚硬的东西夹在当中,割断滋味。

杏仁说:“小柠,你今天把我给打扮起来吧。”

小柠正对着梳妆镜描眉画眼,镜子里面的两只眼睛,一只盛装,一只赤裸,双双看着站在她身后的杏仁。

“好吧,我就把你给打扮起来吧,”她对着认真等她答复的杏仁做了个鬼脸。

杏仁立马把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下来,掉转头去,恢复其懒散的步态,横着肩膀走出房间。

小柠按捺不住好奇和激动的心情,匆匆将剩下的一只眼睛画完,嘴上大概勾个轮廓,添上淡粉色,配淡粉的低胸衬衣和白色粗布长裙。

“起来吧,下楼吃饭!没听说今天我有重要的事儿吗?我得把杏仁打扮起来。”小柠一巴掌拍在一宾的屁股上。

后者一直歪在床头看书,现在才被她打醒似的,眯起眼睛瞧着她,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你又没什么胸,口开太低小心被人笑话。”

“没胸正好,别人看了也白看,咱不会吃亏。”小柠说着,伸手把他拖起来,顺便亲了一口:“老公,你觉不觉得我最近减肥特有成效?就这儿,你摸,后腰上的肉,少多了。”

一宾的手被她拽着,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眼睛仍然眯着。“这哪儿还有肉啊。我说,你快成骨头架子了,就别再减啦。”

“不行不行。减肥是一项终生事业,一刻不能放松。”

因为小柠死死地抱着一宾,所以目前他的眼睛离她很近,不免开始斗鸡,热情地呼着带烟草味道的热气。同理,小柠的眼睛也正在斗鸡,呼着带香水味道的热气。

不过因为紧紧的拥抱,一宾完全忽略了斗鸡和气味的搅绕,顺势激动起来,硬梆梆地顶着小柠,问她能不能弄一下。小柠真想答应他,可妆好不容易才化完,别说弄一下儿,就是弄半下儿,也会被摧毁。要在平日,她还可以重新来过,但今天不行,因为有杏仁的重托。

于是她没接一宾的下茬,拖起他的胖手,下楼去吃早饭。一宾的激动没有遭到平复,只好在睡衣外面又加了一件浴袍,仍然不能完全掩饰正前方的突起。还好它在下楼途中渐渐消沉下去,否则一宾恐怕就得抓一只空碗摆在裤裆处,假作焦急等饭状了。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外链出处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六>

我跟光腚结婚不久,他就在京郊买了房子,是个两层的独立小楼,请他一靠做民居装修致富的哥们儿给整的。那孩子叫昆子,圆圆脸高高个儿大眼睛双眼皮的男孩。按说男人长成那样,应该比较不协调,可他给人的印象还不错。高却不逼人,因为有孩子气的一张脸。同时不会给人幼稚的感觉,因为他的眼睛总是有一点点忧郁的样子,是爱情男孩的眼睛。

在光腚的再三督促下,我看了一些室内装潢的图片,勉强给昆子提了点儿要求和建议。其实我对这个根本不感兴趣。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一个住的地方?宽敞点儿独立点儿就成了。对我来说,一只好炒锅,一台优质电视,一张舒服的床,比其它什么都重要。

光腚说是个文人,也没提不出什么忒文的建议。他的所谓要求,也不过就是,要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弄得有情有调,不落俗套。其实这情调,说白了就是小资,就是俗,就是现代都市男女是个人就有必要追求一把的那点儿俗了巴叽的破玩意儿。有点儿像祖国大地上的星巴克,引得想把自己高雅起来的人们,如蝗虫一般奔涌而去,以为用优美的姿势在里面坐着,用幽怨的目光对着咖啡杯看着,对面再有一双多情而欣赏的眼睛,就算脱离凡俗了。

昆子帮我们装修的家,其实就是星巴客的家庭翻版,或者说是立体的影楼婚纱照。地下室有昂贵的家庭影院系统,通通配大红的布艺沙发和变形大红粗布矮几,在我看来又晃眼又不实用,只能架腿,搁罐饮料准翻。为了解决茶几不能摆放东西这个问题,昆子又为我们添了几个专门搁东西的黑红漆架子,可以用遥控器操控其在地毯上滑行,像碰碰车似的煞是热闹。它们被投入使用之后,大家经常沉迷于遥控它们而忽视了家庭影院正在热播的精彩毛片儿,弄得本末倒置,根本就是装修的大忌。

忌讳与否倒用不着我操心,反正昆子的设计,我看不上,自然有人看得上。他在北京城做的名气和赚的钱,就足以说明我有多么错误,多么老土。

总之这些载物架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我们的地下室横行。再往上走是客厅,饭厅,还有厨房。跟所有新潮人家一样。我们有顶天立地的书柜,由上好的木料打造而成,里面林立着昂贵深奥的各色书籍,就是没有我那些下三滥的看手相、打水手结、做美味川菜、追地摊色情武侠的东西。他们一律被光腚藏在卧室里面,单等客人不在的时候,才被我偷偷摸出来享用。

同理,没客的时候,我都用大瓶大桶的酱油醋,从一大纸盒子里拎出来,咕嘟嘟地倒进锅里,炒出来的菜倍儿香。最不爱用的调味品,包括时尚健康的橄榄油什么的,统统装进抽拉式调料柜上的精致小瓶里头,干净整齐,一有人来就排着队亮个相,供人羡慕夸奖。

也就是说,请昆子设计装修的房子,是画漂亮了给别人看的。科技在进步生活水平在提高,让我们多了很多手段去装洋蒜。

我要把我不装洋蒜的渴望赋予杏仁。

杏仁正在厨房,忙着将锅里的什么东西盛进碗里,空气当中弥漫着某种熟悉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的味道。勿庸置疑,这种味道曾经存在于某些过去的日子,因为它在人脑子里引起的形象,是老早以前那些随风的垂柳以及楼道里存放的自行车。

刘强在摆放餐具,身影上下穿梭,看得小柠和一宾有点儿头晕。面前如火如荼的劳动场面,让一宾很瞧不起自己的小弟弟,仿佛它就是醉生梦死的象征。而他内心里确实是宁死都想过上醉生梦死的生活。

这时候小柠已经甩下一宾的手,溜到杏仁旁边儿,问她在做什么,同时像一头色狼一般,用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这些举动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戏剧表演,本来是想用来强调杏仁的反常,可效果却是让人觉得她自己有点反常,甚至是鬼鬼祟祟。

“豆浆,今天早上我刚磨的。”杏仁似乎没注意她的反常,继续盛豆浆。

“呀,太好了!哎,你怎么心情这么好,又是豆浆,又是打扮?该不会是有外遇了吧?”小柠压低着声音,将耳朵竭力伸向杏仁的嘴巴,等待回答,同时戒备地向刘强的方向张望,显得神经兮兮的。

“没必要这么神秘吧。”杏仁手上的动作频率一点不变,扭头瞅了小柠一眼,似笑非笑地。

“我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嘛”,小柠立刻恢复了正常的说话方式,失望地说道。

“帮我给端过去。”杏仁对着盛好的几碗豆浆努了努嘴,转身去冰箱里取东西了。

“哦。”

餐桌旁边,两个男人正在谈论公司的事儿,关于谁谁谁应该还是不应该被吵掉。

“咳,给公司干活儿,差不多就行了,别忒认真。我看你干脆别给丫派什么活儿,养着得了。”一宾说着,向空气里喷了口烟。

“是谁?为什么?他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小柠的注意力集中快,分散更快。一下就已经忘了打扮的事儿,参与到这两个人的谈话细节里面。

“我手下一笨蛋,不论干什么,都会错误百出。有事后给他擦屁股的工夫,我们十倍的活儿都干完了。我准备再给他一个月时间,要是还没有任何改善,就得请他走人了。”刘强斩钉截铁地说,接着又补充道:“你老公巨面,老让我留着他。要知道,迁就他解决不了他的问题,更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只会让我们都越来越不愉快。好多事儿可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大家都难受。”

一宾嘻皮笑脸地看着刘强严肃的脸,拍了拍他肩膀,说“兄弟,幸好我不在你们部门,否则你肯定也得让我走路。”

“不会的。在中国人里头,我还真没见过那么笨的人,”刘强保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

“对了,你们老板那女朋友还没换呢?”小柠一会儿工夫,已经又想到了其它八卦话题,对将要被炒的哥们儿失去了兴趣。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外链出处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七>

起早了,头昏昏沉沉。

这几年,我起床越来越早,而且糟糕的是,我有大把时间睡懒觉,却根本睡不着。

真没想到,三十岁而已,就开始有了衰老的迹象。

一天天在这个寒冷的城市走向衰老,这就是所谓的阳光加州,一道我借以暂时离开陆地的栈桥。

发呆发到七点钟左右,再也躺不下去,起来洗了个澡。洗完才发现浴巾不在浴室,只好跳了一会儿,把水抖下去,再穿衣服。

外面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无风,空气凉丝丝夹带着雾气。

我沿着公寓小区的便道,逛了一圈儿。这是一片二层楼的公寓,漆成鹅黄色,到处都算干净,在拥挤的旧金山湾区是难得的了。树木不少,还有平整的草坪和星星点点藕和色的小花。周末清晨的小区里,一个人都看不到。

记得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吧,我时常沿着一段铁轨独自散步,周围也有很多矮草和小小朵的野花,没有像公寓区这样修饰过,不过草的清香差不多,空气凉凉地混合翠绿颜色的味道。

此时此刻那个遥远的草香被翻了出来。

日子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的。单独看,是单独的日夜。每天一早开始工作,想的就是希望快点下班;到下班则想,终于又一天被我给熬过去了。正是这些“熬”过去的日子,送走了每一天。里边闪烁过的亮点,无不像流星一样过去,后面的白线,不知道是它的光辉,还是自己眼睛的错觉。

上帝究竟看不看得到罪人的眼泪?

罪人是不是都会流泪?

我老难活到今天,有没有流过眼泪?

开车出去喝了咖啡回来,打开电脑看我昨天上的贴子。有几个人在小柠的故事后面跟贴,等我解开杏仁打扮之谜。

我很想告诉大家,他们在等的是一个叫老难的虚幻的人胡乱编出来的虚幻故事,编死编活都在我一念之间。不过没有人会对一个虚幻当中的老难所说的绝对真话感兴趣,大家喜欢的是过去的光腚和他老婆炮制的超级动人故事,因为它不真实,所以它美丽诱人。

急啊等一个结局,好结局让我们乐呵一天,坏结局赚我们的叹息和眼泪。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死去的时候,一个故事中的爱情丢失的时候,那如潮的悲哀远远胜于某个灵魂永远地死去,某种相信永远地丢失。

好多人认为自己在那些等待下文的故事当中找到了答案。可惜那些都是回答,不是答案。所以当我们得到了那个“后来呢”的回答之后,感慨唏嘘,再然后忙着去找其它的问题和其它的所谓答案。当年光腚就以为他给我们俩都找到了答案,我们将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居住在装修得极其小资的城堡里。我现在回望,一切不再,于是彻底明白,我们当初只是拿到了上帝给我们的一个回答,至于回答之外的那个答案,一个肢体离开或者消亡之后的事情,都只存在于叹息掩埋了的不真正存在的时间和空间里。

光腚的小说显得很丰富,可是我相信他在下笔的时候脑子一贫如洗。我做完人流那天,曾经跟他讨论过一个宗教问题,是关于灵魂。我问他也自问,上帝造了人,也一定给了人他的灵魂,因为不是说世间万物都是上帝设计的吗?那么我刚刚打掉那个孩子,已经有了点儿小形状了,肯定也应该有灵魂吧?他的灵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是在他形成之前,还是形成那一刻?如果是形成之前,它如何登上它的载体?如果是形成那一刻,那么现在,这灵魂就应该没有了吧?我们的一次性交决定世界上多了一个灵魂,然后把它当作性交的副产品而为世界铲除了一个灵魂。那么灵魂是值得思考,值得我们为之动容的吗?

应该不值得吧,不然我们写作的人和我们的读者不会老是关心故事如何发展,却不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个可以随随便便被铲除的灵魂。对不对,我的作家朋友?

他看着我说,你把自己搞得太累太沉重了。对我而言,写书就是为了刺激自己刺激他人,我不关心没必要关心的东西。

“那么你关心我们自己么?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也是大千世界的故事,我们的故事精彩纷呈,但是我们不知道我们有没有一对真实的灵魂?”

我早就告诉过他,简直就像奶奶告诉孙子,没有人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死活不听,以为他能改变我的想法还有我的生活轨迹,直到自己碰个头破血流。

所以当他听说我跟昆子有了一腿之后,其实挺受打击的,可他又死撑着,不肯表现出来。他要在我面前大度地、开朗地生活,带动我积极上进。跟他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觉得他跟我那个妈像得要命。

所以关于编造故事这件事,我在网上也什么都没有说。纯属虚构,谁都知道。只不过大家看得多了,不会再仔细思考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

何止是故事,就是我们自己,还不都是先在自己的脑子里虚构一番然后照做出来?网络的形象,生活的形象,大抵如此。

天天跟我一块儿上贴的人里头,有一公认的贤妻良母,拥有美丽人生。她的小说被大家当作生活的标准,一尺一寸拿着来比拿着来学。可见确实有人相信,有些人的人生没有关起门来忍耐的真实苦痛,没有无力承担的负累,没有藏着掖着无需虚构的成分。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URL]http://blog.sina.com.cn/m/wuming [/URL]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八>

话又说回来,我跟昆子也没什么。我看他长得不错,就约他出去喝酒。我们喝多了,都有点不能自持。就是这么简单。要是男女之间,都往感情那方面说,我的小说就能写得无穷无尽了,因为我曾经跟很多男人喝酒,酒后不能自持。在小说里面,读者希望看到抚摸呻吟爆发之外的感情。肉欲在读的时候让眼睛欲罢不能,可心里又不安,希望有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存在,而且存在到永久。大家把它说成是爱情。

又要说到星巴客了,起初因为是咖啡好喝嘛,可它事实上代表的是各种欲望的组合,在其背后把它搞得令人作呕。

我们喝到第不知多少杯的时候,我靠进昆子的怀里,他开始吻我。他略微忧郁大眼睛看着我,煞是迷人。

我那天穿的衣服有点厚,因为天气已经转冷,我感冒又刚好。昆子在我胸口摸了一阵,似乎有点索然,说又紧又厚,能不能到我车里去脱光了好好弄?

我也想换个地方,因为我也很想有点实质进展。而且我喜欢他的态度,直接了当。

于是我们到他车里,发现路灯很亮。于是他开车回家,将车停在车库里。

在车上,我们俩一起努力,终于把我那件有厚又紧的衣服给扒了下来。我的乳房在我们俩的面前,挣脱捆绑,弹了出来,吓了我们俩人一跳。昆子马上呼着大口的酒气去啃它们,我们在车里开始热身准备做爱。

我的屁股正好在手刹的位置,加上昆子很高大,我被压得动弹不得。屁股实在硌得慌,想要挪个地方。可昆子已经等不及,一抽一送地忙了起来。这时,他在我耳边,很热很温柔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哦,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从一见到你就爱你,你是我唯一的爱情。

天哪,我听到这儿,就吐了。

我从小肠胃不好,特爱吐。因为这个毛病,惹恼了我妈离开了家。现在我一吐,又坏了我同昆子的好事,因为我把酒和就酒吃的花生什么的吐了他满后背都是。刚好那天我们喝的是昆尼士黑啤,所以昆子活像一只刚从黑泥潭里捞出来的怪兽,在我身上突然停止动作,弓着后背瞪着眼睛看我,眼神有点忧郁。

“你应该说你很想要我,从一见到我就想要干我,我是你最想干的人。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样我们显得比较默契。”我低而急促地唠叨着,也不管昆子有没有听见。现在首要的任务,是得从他身子底下抽出来,穿上衣服跑掉,因为他身上我吐的东西随时都会滴答到我身上。

我这次吐得真是有点儿不合时宜,也不知道会不会造成昆子阳萎。所以第二天他来我家检查工程进度的时候,我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

他伤感地看着我,说:“我昨天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对不起光腚。我们是从小到大的铁哥们儿。”

放他妈什么狗屁,从一开始,大家就在作戏。

很快地,他把事情告诉了光腚。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URL]http://blog.sina.com.cn/m/wuming [/URL]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九>

光腚进门的时候,我正穿着他的一件绿色大背心,坐在一张矮凳子上给一位读者写回信,试图告诉他,我写的那个湖绝对不存在,让他不用费力去找了。

电脑台前这张凳子也是一处我不喜欢的设计,椅子没有靠背,写一晚上字能把我挺成僵尸。不过据专家说这样才便于督促大家保持健康的打字姿势,健康的打字姿势又可以使人身材挺拔,像一具僵尸。

我坐在上面,打一会儿字,就需要把上身叠在腿上歇会儿。

光腚走进门,来到我的身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招呼。

我坐在那儿没动,叠着身子,估计看起来应该像一只打了两折的菜青虫。

等我把邮件发出去,回过头来,看见光腚坐在我背后,一口一口地吸烟,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泪水。

我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如果刚才一直保持着这个坐姿,泪痕应当都是纵向的。所以,他有可能刚才还在我身后躺了一小会儿,因为等我等累了。

“为什么要这样?”他问我,看着我。

“我喝多了。他也喝多了。”

“酒量不行就别喝那么多。”他一点也不严厉,甚至是关心的语气,仿佛喝多了的后果,不是我跟人胡搞,而是我受了委屈。

“哦。”

“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烟熄了,将我连同那张古怪的凳子一起端着,拿到睡房去,倒水一样把我倒在床上。

我只穿着一件背心,所以他不用脱我,就直接插了进来。他一面做,一面喘气,一面几乎是乞求地说:“不要这样伤害我了,好么?昆子是我二十多年的朋友。他总是比我优秀,可我最珍惜的每一样,他都会拿走。为什么呀,为什么?”

他以为他有一个具体的对手,其实他错了。昆子不会把我拿走。我早就说过,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永远的幸福。我只是通过昆子把它表达得更直观而已。

杏仁喂饱了众人,跟在小柠屁股后头,去买衣服。她准备要换下身上信用卡公司免费赠送的大背心儿,上宽下窄吊脚裤,乌秃秃黑色沙滩凉鞋,以及其它风格类似的一众衣物。小柠非常想知道她是为什么,因为过于急切,连吻别一宾都忘了。

两人在商店当中出出入入,小柠热情地对杏仁进行穿着打扮的扫盲教育,有种终于扬眉吐气的感觉。

杏仁已经来美无数多年,拖拖拉拉博士还没读完。一年前,她同屋的同学们都纷纷毕业,只有她继续留了下来。一天陪老板开会,认识了刚刚毕业的刘强和一宾,看他们还算顺眼,遂邀请其合租房子。就这样,他们混居在了一起。三个人像三兄弟一样,不分男女长幼,和睦同居,将房子住得跟猪圈差不多。

小柠半年前办陪读过来,作为新鲜事物走进了这个家门。

她的到来,改变了这里的成员组合状况。小柠很快在这个大家里建立了她和一宾的小家,于是杏仁和刘强也就势搬到一张床上去睡了。

小柠也同时改变了房子里的中性气氛。她是这里唯一不抽烟、不喝酒、不说粗口、不挖鼻孔的房客。晚上她常常强行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在客厅里点上蜡烛,害得大家经常把烟拿反了,将过滤嘴那头儿点燃来吸;到了清晨,她又要把所有的窗户打开,用微风吹拂自己的鲜亮热情,小资情调。这时侯,她买的那些大小风铃就会在晨风中咣当作响,她说她仿佛在树林的晨雾里聆听到了自然的呼吸。

“希望她不会生出种树和养鸟的念头吧”,另外三个人迅速交换了这样的眼神。

小柠数不胜数的衣物饰品、讲究的生活方式、精致而花哨的茶道,不论是显摆还是享受,都很大方也很从容地在这套留学生合租的房子里面呈现格外鲜艳的亮点。

另外三个人则平行斜靠在长沙发上,呈现三条格外灰暗的斜线,起点是沙发靠背上倚着的脑袋,终点是茶几上的脚丫子。烟雾漫在他们眼前,使他们只能偶尔而不是随时地观看小柠的情趣生活。电视上脱口秀和《大长今》发出的声音,也就是空气的振荡,偶尔把烟雾驱散一下,这时候他们就转头去看一会儿电视。

小柠在他们面前走动,带着浅浅的茉莉花香。有时突然停在他们面前,大惊小怪地感叹一句:你们仨简直酷毙了!

杏仁为了尽她作女人的本份,可能也会赞叹一下小柠的漂亮和雅致,让小柠一度觉得等杏仁老了,肯定会像她奶奶胡同口那个没牙的老太太,拿一大烟袋锅坐太阳地里呆着,除了吃饭和睡觉。

一年到头,杏仁都穿着大背心,花大量的时间吃、喝、抽,看《流星花园》和《好想好想谈恋爱》。她最富动感的时候,就是穿得邋邋塌塌地在厨房忙活,力求每顿饭都能吃得跟皇帝一样。饭吃完,嘴一抹,便是她的电视加红塔山时间,间或有了兴致,喝上几口小二。等众人散尽,她继续保持这个姿势看电视,或者回房间摆出同样的姿势看小说。

一宾曾经告诉小柠,杏仁当年是北京高校出了名的才女。小柠想,还好,不然上天真是对她太不公平。

随着时间的过去,小柠慢慢才意识到,杏仁的随意和懒散,其实是懒得答理。或者说,慢慢地,她隐含的骄傲,于沉默中开始咄咄逼人。

我把这一段文字贴到论坛里面去,希望杏仁可以载着我的理想,如同海面上没有风帆的小船,载着漫无目的的流浪汉。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外链出处

家园 【原创小说连载】寻找一张永远的脸庞 <十>

[上贴之前,先祝河里的大家新年快乐!]

所以,在杏仁的眼中,小柠恐怕也就是个绣花枕头,成天在关心杏仁不屑于关心的问题,要不然就是守着浑浑噩噩的一宾仿佛守着个巨大的宝贝。杏仁的沉默和无动于衷,显得小柠不过是在为这一两种可有可无的事儿而热切地扮演着跳梁小丑的角色。

今天杏仁要打扮自己,无异于否定以往的无动于衷,放弃固守的存在形式,向世俗妥协,也向小柠妥协。小柠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她兴奋异常。

“哎,快说说,是不是看上谁啦?要改变形象?”

“不许无事生非啊,我可告诉你。就是突然想了,干嘛非得有原因?”

有些人就是这样,关注的东西注定是两条交叉的直线。双方当中的一方总在搜索等待这唯一交叉的一天,而另外一方则完全不在意那个交叉,因为在它以后,双方将又越分越远。小柠是前者,杏仁是后者。

“我说呀,Banana Republic不太适合你,因为你个子不高,也稍胖了点儿。不过这条黑花的裙子还行。黑的显瘦,而且你的小腿长得还凑合。那边儿有几款上衣在打折,中长腰身,遮短。你自己挑两件儿试试,找找感觉?”小柠手里抱着一件橱窗模特身上穿的裙子,今年夏天的新款,配宽阔的缎带,走在风里会令人想起高科技拍摄的武侠,大家都飞着来去,衣服不飘就不显得武功高强。

小柠交代完杏仁,托着侠女装往试衣间去试穿。杏仁被留在原地,感到无所适从。

“挑两件儿”,“找找感觉”,都属于模糊的描述,对她而言,无异于两道无解的考题。她带着它们,迷惘地站在那里,一直到小柠再回来。

“杏仁,还没选好哪?”

“说好你帮我,你怎么老忙活你自己呀?还是你帮我挑好了我再试吧,我不知道应该挑那件儿。”

“选衣服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看着好就拿走,又不是买什么大件儿,紧张什么?就这条吧,我看挺好。走,咱们去看衬衣。你喜欢什么颜色?”

“无所谓。你都说了,用不着那么紧张。”

“我看你是真不会买东西,平时挺活氛一人,一进商店就眼珠都不会转了。这个这个,怎么样?我觉得挺适合你。走,我陪你试试去。”

两个女人在服装店里试衣服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不过她们居住的城市,夏天也不过就是华氏七十多度的样子。店外一些悠闲的妇女,趁着老公上班,约了好友出来购物,喝杯咖啡,再回家去。太阳底下的长椅上就坐着两个妈妈,把孩子放在地上爬,她们正热烈交谈着什么。两个孩子的头发又稀又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这风是从海上来的,海上是不再湛蓝的海水,还有浮在水面上的少许垃圾和泡沫。

跨越过大海,就是店里那两个女人的老家了。

她们还在那边的时候,没有想象过今天的样子 - 大洋彼岸的海风,吹动几根小黄毛,而她们可能因为这边几根小黄毛,向远处望去,有了点遥远的记忆。

同样的道理,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未来的命运。

我突然发现,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过去,正在非常具像地过去。我正通过我创造的两个女人的一小段情节,涂抹记忆里面的感情。

-------------------------------------

更多最新文章请浏览我的博客“网上无名的理想之都”- 外链出处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1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