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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二章)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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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二章)

其八:荒遐之始

从公元220年起到280年间的这段时间在历史上便是赫赫有名的三国时代了。这是一个大乱的年代,也是一个大治的年代。水枯石烂赤壁火,月明星稀五丈原,其时三足鼎立,英才辈出,真是说不完道不尽,数不清一时间多少风流人物。

而群雄并起,无独有汉。鲜卑历史上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也是在北朝的官方史书《魏书》中被奉为始祖的神元皇帝力微便是活跃在这样的一个年代。按《魏书》中的年份推算,力微出生于公元174年,汉熹平二年,正是鲜卑一代枭雄檀石槐的鼎盛时期。

按魏书记载,力微此人的出生相当的具有传奇色彩。据说他的父亲诘汾,也就是所谓的魏圣武帝,在某次部落迁徙中遇见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带有大批的侍卫,排场颇为不俗,自称为天女,且受命要相配与他。诘汾自然是大喜若狂,于是…。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事情又有了变化,这个女子收拾好诸班事务后便请求告辞,飘然而去之余留下了一句话,“明年周时,复会此处”,大意是希望来年希望能和你在在此处续见云云。

也亏诘汾这样的一个人物,惆怅归惆怅,来年居然还真的如期而至了。并真的再次遇见了那个女子。女子这次没有说太多的废话,只是交给了他一个小孩,说是他的儿子,而这个小孩,就是力微了。据魏书所说,也正是因为力微的出生如此的玄妙,所以在当时,有这么个说法“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微(皇帝)无舅家”。―――皇帝二字,在其时应无从提起,此处当为《魏书》作者魏收补加。

神话归神话,无论史书的编纂者是何用意,这段故事多少也反映出了当时力微所在的部落的一些微妙状况,如追水草而居,婚嫁往往与中原地方迥异等等。其中细节,前文多少也有叙述,这里也就不再重复了。当然了,这也多少为力微幼年时的单亲生活作了一个注脚。

力微,诘汾所在的部落便是其后大大有名的鲜卑拓跋氏了,而那个时候却还没有拓跋部的叫法,一无名小族而已。《资治通鉴》称其为鲜卑索头部的别支,按索头部是为居住在伊逊河两岸的鲜卑部族,该部习惯将头发结辫,“被发左衽”《晋书.列传第三十八》,不同于同境的鲜卑部落东部宇文氏“剪发而留其顶上以为首饰”的风俗,是以得名。但该说法与魏国图典迥异,特别是北朝魏国的官方史书《魏书》,司马光可能是引自《宋书.索虏传》中的:“索头虏姓托跋,其先汉将李陵之后也。陵降匈奴,有数百千种,各立名号,索头亦其一也。”等文字。但考《南齐书.魏虏传》中“魏虏,匈奴种也,姓托跋氏。……初,匈奴女名拓跋,妻李陵,胡俗以母名为姓,故虏为李陵之后。虏甚讳之,有言其是陵后者,辄见杀。”的字样,似乎这种说法在魏国时期就已经不为承认。当是司马光的一厢情愿了。

虽然《魏书.帝纪第一》在追论这段开朝史的时候,洋洋洒洒的开列出了一三帝,但其实都是面上贴金。那时的拓跋部尚是蛮荒未觉的时候,全部族依旧保持了奉强为尊的习俗,上代首领和下代首领之间也没有明确的血亲关系,所谓的“皇帝”二字,更只不过是一个部之长而已。即便是《魏书》所称的“聪明武略,远近所推”的成皇帝毛,也不见诸于同时的汉朝典籍,大书特书的“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振北方,莫不率服。”恐怕也仅仅是一些中小部落的联盟,影响力量极其有限,更别说上升到檀石槐一般的高度了。何况即使是如此,更有“邻(诘汾父)…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七》,分部之后,诘汾一部的力量,更是可想而知了。

因此《魏书.帝纪第一》所说“圣武帝尝率数万骑田于山泽”参照以上的情况,恐怕该是“尝牧数万骑”吧…

在力微四十六岁的时候,诘汾去世了。这给诘汾部这样一个小部落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再加上因为拓跋部一直周边的其他部落交好,甚至和匈奴也有通婚,这个也激起了正与汉朝争夺北方霸权的其他鲜卑部落的不满。于是,称着诘汾刚死,力微立足未稳的当口,鲜卑三部之一的西部鲜卑率先发难,诘汾部促不及防,部落崩坏,部众纷纷逃离。力微只得带这所剩无几的族人投奔了当时和西部大有罅隙的鲜卑没鹿回部首领窦宾。

那段日子确实是很不好过。虽然自己也曾贵为一部之酋,但今非昔比,毕竟是寄人篱下的。因此,纵然有吞天之志,力微在更多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一碌碌无为的庸人罢了。魏书上说“始祖有雄杰之度,时人莫测”。实在是情其所愿,姑顺其势,将以有为尔。

这个日子一等就是数年。终于有一天,窦宾率部众进攻西部,力微自也在其中,当时他也年纪不小了,如果按照《魏书.帝纪第一》来算,他这个时候少说也快要五十了,可算是大器晚成。可巧窦宾一不小心,吃了一个大败仗。这个败仗吃的可惨,部众溃散,乱军中窦宾本人甚至连战马都丢了,只得徒步落荒而逃。而就在这个时候,力微现身了。他马上令人将自己的良驹神骏赠与了窦宾,这真算是救了窦宾一条命。须知徒步跋涉本已是草原上的大忌,要是遇上了狼群,那是连渣都剩不下来,可要被活活的就给碎了,更何况后还有西部的追兵,纵骑如风,瞬息而至。估计窦宾那时候脸都青了,满口不住的祈求长生天多福善佑…

窦宾或者不是一个好的军事首领,可绝对是知恩必报的真汉子。平安回到部落后,他当即在部落内查访这个送马的人,并许诺定予重赏。按说说千金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个本就是力微拼了自己一条性命换的来的,他如果此时挺身而出实在是无可厚非。可绝就绝在力微居然对此视如粪土,枉他窦宾多方寻求,力微只当过眼云烟,不闻不问。

但话虽如此,事情总归是要弄个水落石出的。许久之后,在一个巧到不能再巧的情况下,窦宾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宾乃知,大惊,将分国之半以奉始祖。”《魏书.帝纪第一》。啧,读史如此,真让人神往悠悠啊,好两个真男儿!或说北朝无信史,可我却宁愿相信这样的事迹是真是的存在于这个名为历史的长河中的。如无如此性情,又何处来日后的巍巍之国呢,天不负人,天不负人。

力微固然坚决不受窦宾的凯赠。但窦宾却执意要报答救命之恩,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不算,亦再三询问力微到底有什么想法是自己可以帮的上忙的。于是力微提出,希望可以带着自己当初的部众迁徙到长川。窦宾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了。

长川这个地方,在魏国的历史上可以说是龙兴之地了。但是具体的位置却一直都不是很明细。《魏书.帝纪第三》载:“泰常八年正月丙辰……蠕蠕犯塞。二月戊辰,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余里,备设戍卫。”,但这段长城起自今河北省的赤城,向西至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境,如果说长川在此段长城之南,那范围也未免太大了点。

按魏书中多有“出长川”字样也同样现于《齐书》,“出”者,如果不是指出长川段长城的话,那么在魏齐之世,就该为一个攻守兼备的军事要塞了,必为城郭之属。北魏时期郦道元为《水经》作注时引《魏土地记》有“下洛城东南四十里有桥山,山下有温泉…(温泉)池水北流,入于漯水,漯水有东,左得于延水口…水出寨外柔玄镇西长川城南小山”《水经注.漯水》,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长川城是否就是力微的长川呢?

用旧小说的说法,力微这时真是踏破玉笼飞彩凤,蹬断金索走蛟龙。在十几年的时间里,长川是“德化大洽,诸旧部民,咸来归附。”《魏书.帝纪第一》。

一晃时间又过了数年。就在力微七十五岁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窦宾死了。窦宾临死的时候,“戒其二子,使谨奉始祖”《魏书.帝纪第一》,这点无疑是相当明智的,其一自然在于力微对于窦宾而言有着救命的恩情,其二窦宾也深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比起力微这个大龄女婿来说是在是差的太远了,别的不说,单是在治理长川上所表现出来的统率能力就远不是自己的两个温室之中的纨绔子弟所能比拟的。

但是,很可惜的是,作父亲的心意却并不是儿子所能理解的。窦宾的两个儿子不但没有乃父的识人眼光,更没有乃夫容人之量。在他们看来,力微这个人是在是一个卑贱之极的家伙,不过是一时的好运气罢了。稍听手下人的挑拨,这两个儿子竟然一点亲族的情谊都不顾,暗的里准备人手,打算进攻长川。

这件事情马上给力微知道了,虽然窦宾的情意犹在,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是身不由己了。毕竟已经是一部之主了,枉以私情,如何可以服众?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始祖召杀之,尽并其众”《魏书.帝纪第一》。而关于擒杀的经过,在《魏书.列传第一》里有如下记载“及宾卒,速侯等欲因帝会丧为变,语颇漏泄。帝闻之,知其终不奉顺,乃先图之。于是伏勇士于宫中,晨起以佩刀杀后,驰使告速侯等,言后暴崩。速侯等惊走来赴,因执而杀之”,这个也成了后世认为鲜卑杀后立子的肇始。力微如此举措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诸部大人,悉皆款服,控弦上马二十余万”,鲜卑拓跋氏的基本框架,渐渐的开始形成。

到了力微八十五岁的时候,长川已无法容纳下日渐兴旺的拓跋氏了。于是力微带领部众进行又一次的迁徙,并在一个名叫盛乐的地方定居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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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其九:荒遐之始(下)

但是,在力微把部族迁徙到了盛乐的这个过程中其实并不太平静,本部族的内在矛盾不说,各个附属部族的态度也开始出现了分歧。有一个叫做白部的从属部落的酋长就对此很有意见。甚至连四月的祭天仪式都没有参加,这个就给了力微借题发挥的机会。

其实单撇开鲜卑内部的钩心斗角不说,从大局上来看,这个时候的拓跋部也正是处在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上。这点,相信力微知道的很清楚,虽然看似人强马壮,但都是过眼云烟而已,实在是当不得一回事情。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时南方的汉帝国虽已经三足鼎立,但是地处中原要处的曹魏政权对于北方部族来说依然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存在。更兼有轲比能,乌恒的前车之鉴,如果于中原政权为敌的话…是要做个乌合之众的头目呢,还是要起一个不世之业的肇始?这一点上,力微后来的选择至少在今天看来是相当的正确的,虽然,于他而言,付出的代价不可不谓沉重。

首先,力微联合其他的臣属部族,一举平定了白部,并斩杀了那个不服从的首领。然后,他乘势召集这些部族首领们,彻底的就将部族和南方中原文明的关系摆上了台面。《魏书.帝纪第一》中对于这次会议的议题是这么记载的“我历观前世匈奴、蹋顿之徒,苟贪财利,抄掠边民,虽有所得,而其死伤不足相补,更招寇雠,百姓涂炭,非长计也。”。参考下《晋书.列传第六.卫瓘传》的记载“于时幽并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并为边害”,《魏书》中的这段话如此民本思想的话当是魏收杜撰。力微之所以亲近中原王朝,心中对部族崩溃的恐惧应该才是关键。

尽管我们不知道这次讨论在拓跋部族中引起了多大的震动,会议的时间持续了多长。但史书的编纂者们却不辞辛劳的保留下了足够的答案。“于是与魏和亲。四十二年,遣子文帝如魏,且观风土。魏景元二年也。”《魏书.帝纪第一》,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是被送到魏国―――此书的魏国值得是三国时期中原的曹魏政权―――“且观风土”的力微之子,也就是被后来的南北朝的魏国追封为文皇帝的沙漠汗。其二是文字中的“魏景元二年”,也就是公元261年,这也是《魏书》中有关力微的活动年份的最关键的也是唯一标签。在后世的史书中对于力微以及魏国始祖诸帝的生卒年月的推算,大多正是基于此点的。

从魏书来看,一则是沙漠汗本人的勤勉,二则是力微的努力“始祖与邻国交接,笃信推诚,不为倚伏以要一时之利,宽恕任真,而遐迩归仰”《魏书.帝纪第一》。接下来的数次中原之行可以说是相当的顺利。尽管在他逗留期间中原王朝风云迭变,由晋代魏。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和中原政府的关系。在曹魏时期他被奉为王国上宾“聘问交市,往来不绝。魏人奉遗金帛缯絮,岁以万计”《魏书.帝纪第一》,就是到了司马氏执掌天下的晋朝,他也受到了相当的礼遇。每次从中原归程的时候,总是要带上一大笔的凯赠。“晋遗帝锦、罽、缯、彩、绵、绢诸物,咸出丰厚,车牛百乘”《魏书.帝纪第一》。

但是我却以为其实沙漠汗的影响力还是相当有限的,至少远远没有上升到《魏书》中所夸耀的高度,不然,以《魏书》在中原王朝的朝野中如此尊贵的身份,又怎能在《三国志》和《晋书》中如此碌碌无名且毫无片言只字呢?实际上,非但《魏书》中沙漠汗的身份可疑,就是力微也颇多奇怪之处,也是沾染了浮夸自大的毛病吧…中国史官们的铮铮铁骨,或者本来就不是很多的。

力微在儿子在中原王朝活动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闲着。在处理好了和中原王朝的关系之后,他开始致力于整理与其他民族之间的关系。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是,毕竟树大招风,力微的举动也引起了晋王朝中某些大臣的警觉,比如我们在上文中提及的卫瓘。

卫瓘这个人在西晋初年可以说是一代权臣了。他不但有当断之能,而且写得一手好字,加上相貌据说也不错―――附带说一句,此人的孙子就是中国历史上著了名的美男子卫玠卫壁人。甚至在设立王储的大事情上,晋武帝也要考虑考虑他的意见。但此人和中国历史上别的权臣不同,他这个人还是比较忠心于晋朝的,甚至为了晋朝的将来在立储的事情上得罪了此时的太子妃以后的晋惠帝皇后贾后贾南风而落了个差点就断子绝孙的下场。而他在对待鲜卑的问题上,看的亦是相当的明确,甚至可以这么说,多亏了这个卫瓘卫伯玉,拓跋鲜卑在中原呼风唤雨的日子才要晚上个百来年,避免了和匈奴,羌,或者慕容鲜卑一样在晋末的熔炉中被煅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卫瓘到底是如何摆布鲜卑拓跋的,在《晋书》没有太多的描述,倒是《魏书》中对这晋征北将军愤怒颇多。据说他先给晋武帝献上的是条釜底抽薪之计。他秘奏武帝,奏章中提及沙漠汗的异于常人处种种,希望武帝扣押下沙漠汗并最好就地正法以避免以后的祸害。这条计可以说是相当的凶残了,但因为武帝怕失信于周边国家,却没有采纳。首计不采,卫瓘所献的第二条计则是挑拨离间,他上表认为可以挑拨拓跋部落和其他鲜卑部落的关系,以为将来打算。这条计策更显毒辣,可也正好对上了自东汉以来中原政府对待北方游牧民族的以夷制夷的大政策,因此稍作考虑之后,很容易的就被晋武帝所接受了。于是在晋朝的财力和物力的支持下,效果立现,“于是国之执事及外部大人,皆受瓘货”《魏书.帝纪第一》。力微此前的种种努力,毕竟还是没有挡过卫瓘流水一样的金银,再加上一些只是屈从于力微的威望和武力之下才赞成与晋朝较好的部落头领,拓跋部内暗流涌动。所不知道的,只是逐渐老迈的力微一人而已。

晋咸宁三年,也就是公元277年,这个矛盾终于浮上了水面。在这年里,为晋朝数次挽留的沙漠汗终于回来了。此前,虽然卫瓘的擒杀首计没有得到采纳,但是武帝也不是不了解北疆的情况,在沙漠汗要归国的时候数次挽留,就是要在拓跋部内部造成一种“非我族类”的效果。使得拓跋部内对这个倾慕汉风的少主诸多议论,瑕疵渐生。

在得知自己的长子回国的消息后,力微大为高兴,于是便让拓跋部的诸位长老以及臣属于拓跋部族的部落头领们到行馆设宴款待。力微的本意自然是好的,他想自己岁数毕竟是大了,也该是让自己的儿子和以后的为臣为将的沟通沟通的时候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此举却为沙漠汗带来了杀身之祸。

在接风宴上,酒过三寻,舞过数轮,人眼就开始模糊了起来,心智也开始有点迷茫。可巧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飞鸟从馆庭上飞过。沙漠汗也是活该倒霉,他乘着酒意爬了起来,对诸位大人说“今天,就让我为各位打几道下酒菜吧。”于是拿了把弹弓冲着飞鸟就是一发铁丸,飞鸟自然是应声而落,可同时射落的却还有在座的诸位拓跋部重臣的原本不多的忠劳之心。

其实这些部族中的长老其他部落中的头目们对这个久居南国的少主早就不满了。一则是卫瓘的离间之计。二则是鲜卑部族的传统旧俗束缚了他们的观念,当时鲜卑在文明程度上相差华夏甚远,沙漠汗在晋朝住的久了,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带足了中华风味,这个本来就让老顽固们大觉不爽,但多多少少的,沙漠汗毕竟是自己的少主,无论怎么说,一点人情还是在的。可此次引弹射鸟,却彻底的让这些老顽固们看开了。“太子风彩被服,同于南夏,兼奇术绝世,若继国统,变易旧俗,吾等必不得志,不若在国诸子,习本淳朴。” 《魏书.帝纪第一》,每每当私欲被冠上各种理直气壮的大头衔,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

长老和头目们乘着沙漠汗酒醉连夜返回盛乐面见力微。力微劈头就是一句话,“我子既历他国,进德何如?”,他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些部众早就有了要杀沙漠汗的意思了,这么一问,正中诸位黑心人的下怀,“太子才艺非常,引空弓而落飞鸟,是似得晋人异法怪术,乱国害民之兆,惟愿察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连区区打弹射鸟都能被冠上个“乱国害民之”的罪名,沙漠汗真是死不瞑目。

这个时候力微也是年纪大了,头脑实在是不好使了。迷迷糊糊之中,他居然说出了句这样的话来“不可容者,便当除之。”这下真是喜欢坏了心怀不测者。“于是诸大人乃驰诣塞南,矫害帝”《魏书.帝纪第一》,可怜沙漠汗正当英年,出使南方数年,归心似箭,却连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父亲都没见着就被送见了长生天…

沙漠汗的死给拓跋部的影响是相当大的,这已经不仅仅失去一个继承人的问题了,这更加加剧了拓跋部内部矛盾的激化。

我们先前已经提过了,在晋朝征北将军卫瓘的计谋下,拓跋部的内部早就暗流阵阵了。而这次部落的长老和臣属部落的头们人妄杀沙漠汗更是让力微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地步上。虽然有言在先,但是毕竟死的是自己的骨血,每每想起沙漠汗的好处来,力微总是泪眼婆娑,这就让那些下手的部众们天天很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这档子事情就给力微提起来,就这么送了自己去陪沙漠汗。杯弓蛇影,这样的日子是在是不好过了一点。稍有野心者,都已然在暗自的计划了起来。

力微也不是不明白这点,可他现在也毕竟是百来岁的人了―――从《魏书》上来看,他现在已经一百零四岁了―――真的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很多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悲哀的发现,自己真的是不中用了。但是很多的事情他又不能不管,譬如部众之间的纷争,部族之外的邦交等等等等…实在是高处不胜寒,高者心自知。于是,在这种心力交瘁的情况下,力微终于病倒了。力微的病倒让很多的人都有了想法,特别是那些拿了卫瓘好处的。而在晋朝方面,台面上,王朝政府对于这个事只当没看见,私下里纵容着甚至怂恿着…这个也正应证了一句老话,国家和国家之间是没有友谊的,只有利益两字而已。

首先开始动作的是和西晋王庭有着密切关系的乌桓王库贤。乌桓自曹魏以来已是衰弱不堪了,早已无复当初的骄横,这个乌桓王库贤此时是为鲜卑拓跋部落的臣属之一,也是早在卫瓘那里领着一份重金。

库贤看着力微病倒,便琢磨着回馈卫瓘一份大礼。百思之下,他想出了一个阴毒的计策。某天,他邀请拓跋部中稍有些头脸的人都来自己家里聚会,这些人正是波澜翻动的当口儿,难得有一个放松的机会,自然是欣然应允。因为这些人住的都比较近,所以一路相伴一起赶到库贤的居所。可那天也奇怪了,都到了门口了,也依旧不见库贤出来迎接,遍寻之下,正访着这位主人公在院子里面磨斧子,吭哧吭哧的,很是卖力。于是有人就问了,您老这是在做什么哪?只听得库贤长叹一口气,悠悠的说道“上恨汝曹谗杀太子,今欲尽收诸大人长子杀之。”《魏书.帝纪第一》,力微大人愤怒诸位杀了他的儿子,这是要我把各位的长子都收监起来一个个都砍了啊。

这些人多是参与了谋害沙漠汗的,心中有鬼。听了这个话之后更是七上八下,或手足无措,或当场厥倒,或哭天吼地,或蹙眉深思,甚至情况更糟的,有些血气方刚的当场就提议要不就直接把力微给咯喳了…总之场面是相当的混乱,这里也就不一一描述了。在讨论了许久之后,有人终于提出了一个建议,这个时候虽然力微年老力衰,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硬,部族中平民记挂他的好处大有人在,直接和力微对着来恐怕大家都要吃亏。可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他也是经不起多少天的人了。这个建议马上得到了众人的附会。于是第二天一早,这些个长老首领们就带着各自的直属部众离开了盛乐。

这个消息让力微知道之后,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我们都知道,重病之中的老年人最忌讳的就是在心理上突受来那么一下子。力微本来就不行了,咋听这个消息哪还的了,立马就是四腿一伸,一口气硬是没咽上来,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一百零四岁。

尽管力微是就这么死了,可是他的对中原王庭,或者说是对待中原文明的基本政策却被他的儿孙们保留了下来。其后百余年里,尽管拓跋部部族之内纷争迭起,但对于中原文明的代表晋室却始终保持着相当和睦的关系,因此,鲜卑拓跋部建国的柱石也可以说正是由这个百岁老人奠基起自茫茫草原的。

家园 【原创】其十:禄官和猗卢(上)

力微死后,尽管拓跋部群龙无首,纷争迭起,乃至“诸部离叛,国内纷扰”。但力微一族作为拓跋部的首领却得以保留了下来。按《魏书》记载,在其后的三十年间,拓跋部首领更迭四人,除去排号第三为即为魏追封思皇帝弗是为沙漠汗的二儿子力微的孙子外,其余三者皆为力微的儿子。

但蹊跷也正出在这里。前面两位被追封为章皇帝和平皇帝的悉鹿,绰两人的在位期间,尽管拓跋部动荡不休,但对于他们个人来说,部落首领的生涯还勉强算的上正常---两人一个在位九年,一个在位七年,昭皇帝禄官更是在位达一三年之久。可身为侄辈的弗居然只在位了一年就归天了,这点实在是说不过去。即使不用祖父力微一百零四岁去世的神迹来作参照,这样的弗也真是短命之极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以为关键还是出在弗沙漠汗之子的身份上。如上文所述,其父沙漠汗就是死在拓跋部中一些大来有来头的人物们的阴谋下的。追究的更苛刻点,甚至力微的死,这些人也脱不了干系。试问,他们又怎么会容忍沙漠汗一系的弗继承大统呢?那无疑是把自己送进了火锅。因此,“聪哲有大度,为诸父兄所重。政崇宽简,百姓怀服”《魏书.帝纪第一》的弗却如此的短命也就不足为奇了。

弗死后,拓跋部名义上的首领为他的叔父禄官。此人尽管在《魏书》中着墨不多,但地位却相当的重要。从稳定部族和坚持国策上来说,禄官可以说是拓跋部承前启后的大功臣,作用不在始祖力微之下。

在位的十三年间,禄官主要做了这么两件事,第一是将拓跋部一分为三。

“帝自以一部居东,在上谷北,濡源之西,东接宇文部;以文帝之长子桓皇帝讳猗×(这里有个字打不出来,为‘施’字去方部)统一部,居代郡之参合陂北;以桓帝之弟穆皇帝讳猗卢统一部,居定襄之盛乐故城。”《魏书.帝纪第一》。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三部是拓跋部的三部,并不是鲜卑三部,这一点在研究鲜卑历史的时候尤为重要。

拓跋的东部群落,和晋朝的上谷,广宁两郡的塞外部分接壤。尽管此处除去拓跋部落外尚有其他鲜卑部族的存在。但在早期,由于此处尚在晋的辐射之内,其他的民族少敢妄动。而在晋经历了短暂的辉煌迅速衰弱后,因拓跋部“(平帝绰)七年,匈奴宇文部大人莫槐为其下所杀,更立莫槐弟普拨为大人。帝(平帝绰)以女妻拨子丘不勤。”,“五年,宇文莫廆之子逊昵延朝贡。帝(昭帝禄官)嘉其诚款,以长女妻焉。”《魏书.帝纪第一》行和亲策,和此处势力最大的鲜卑(有匈奴血脉,事见前文)宇文部关系日近,因此所以就周边环境而言,可说是相当安宁的了。而“代郡之参合陂北”的中部拓跋情况就糟糕了点,无论是《魏书.地形志》所说的参合陂在凉城郡;还是《读史方舆纪》中认为的大同府东百里处,也就是属于晋的代郡,此刻都是三战之地。自三国魏晋以来,由于中原动荡,因此两郡都已废弃,这就让乌桓的遗族得以乘隙而入,鲜卑的强行迁入,势必引起好战的乌桓一族的反感。至于本应当是最称心的地方的“定襄之盛乐故城”(现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此时情况则更加恶劣,此处拓跋鲜卑的老臣大人最多,可统领此处的却是为与弗互为兄弟的猗卢,也是沙漠汗一脉…

因此,就周边战略环境而言,可以说东部的禄官最好,中部的猗×次之,西部的猗卢最糟。

禄官此举虽是迫于部族中不断加剧的内部矛盾,但影响深远。其一是分流了部族中其他重臣对自己的隐患,使得原本带有私心的大人们无法再如以前一样勾结牵蔓,更倘若说弑君图国了。其二是以戍边为名,行削弱沙漠汗一系力量之实。须知,此时沙漠汗虽然已枉死有十数年,但到底遗德深远,其子弗虽在位尚短,亦也有美名在外。更何况,沙漠汗一系素来和晋朝交好,如果两相勾结的话,禄官还真没必胜的把握。因此,将谋害了沙漠汗的不轨的大臣们和沙漠汗的子孙们一起流放,实在是禄官苦心经营的二虎相争之计。 更不要说在中部的猗×还要面对乌桓的虎狼之师了。

所以,虽此次分部使得拓跋在一定时间内各为牵制,但从根本上来说,到底是避免了内部的一场血雨腥风,实在是利大于弊。

第二是坚持了其父亲微力确立的交好晋朝的国策,在这方面,他和猗×甚至做的比力微还要彻底。终力微之世,鲜卑拓跋与晋朝的关系不过是“自始祖以来,与晋和好,百姓乂安,财畜富实”而已,好处仅体现在了双方的贸易上。而在政治和军事上,两方面虽互有往来,但戒备之心时时未放,沙漠汗以质子身份出使晋,卫瓘阴谋之于沙漠汗,都是很好的佐证。而在禄官在位期间,拓跋鲜卑则开始主动的纳入到晋朝的军事体系中了,“穆帝始出并州,迁杂胡北徙云中、五原、朔方。又西渡河击匈奴、乌桓诸部。”《魏书.帝纪第一》,虽不见得是禄官的授意。但自此事令晋朝方面大为高兴却是事实。特别是在“夹道立碣,与晋分界。”后,晋朝更是消除了原先的介蒂,和拓跋部的关系一举跃升为了战略伙伴关系。而到了禄官后期,鲜卑拓跋一族更是成为了已濒临崩溃的西晋在中原地区能调动镇压其他民族实力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军事力量之一了。

禄官的种种举措,尽管究其本身源于自保。但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则是加深了拓跋鲜卑和中原民族之间的亲近的心理。这种心理在往后的百余年间逐渐的在鲜卑拓跋部中根深蒂固。这个,或者也就是日后魏国改制,令鲜卑一族最终融合于大华夏民族的原因之一吧。

禄官虽然想尽办法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削弱沙漠汗一系。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未己爆发的西晋大乱彻底将他的平安梦碾了个粉粉碎。

从公元291年,晋朝永康元年起,晋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等八王发起政变。到公元306年,晋朝永兴元年的八王之乱结束。被后世称为“八王之乱”的大崩溃一共持续了十六年之久。这十六年,对于中原大地的百姓而言,无疑是悲惨和无望的。但对于一些野心家而言,却是合宜而快乐的。这些野心家有许多,而匈奴人刘渊无疑就是其中之一了。

刘渊其人,按《晋书》为匈奴冒顿的直系子孙,南匈奴的王族,出身也不可不谓是名门了。因有汉初期,汉高祖曾经以宗室女子和塞北。所以在匈奴没落后,匈奴多以刘姓自居。而刘渊这一族的匈奴和中原帝国的具体关系,则要上述到公元前50年左右,也就是东汉宣帝在位时期。

公元前58年,汉神爵4年,由于汉朝经营西域得法,曾经辉煌一时的匈奴帝国数面受敌,在汉,乌桓,乌孙等势力的围剿下奄奄一息。在此情况下,部分匈奴将领将国运不济归咎到了此时的握衍朐鞮单于屠耆堂的横行暴虐上。于是东方的将领以姑夕王为首拥立稽侯犭册为新的单于,名为呼韩邪单于。呼韩邪上位之后,即刻起兵讨伐屠耆堂,逼的这位握衍朐鞮单于走投无路,迫而自杀。“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资治通鉴.卷第二七》。

呼韩邪单于继位之后,不能好好的施政,对待握衍朐鞮单于的故臣,因此匈奴国不但内未见平定,更有雪上加霜之势。不久后,“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而第二年(公元前57年),又有“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资治通鉴.卷第二七》,好好一个匈奴王国骤然间一分为五,动荡不休。

而等到呼韩邪殚精竭虑快要平息以上四个政敌时,倒霉的事情又来了。他的一位族兄左贤王呼屠吾斯却又在东方自立,号称郅支单于。偏偏这个郅支单于又和以前的几个不同,可以说是能征善战,先是击败了屠耆单于的胞弟闰振单于,后是在公元前54年,汉五凤4年的时候,向西进攻,击败呼韩邪本人,一举攻下了匈奴王庭(蒙古哈尔和林)。而就从这一年起,匈奴分裂为南北两个汗国。这两个汗国为了争取外援,争着向中国奉承乞怜和争着派遣太子到中国充当人质。

而做的最彻底的自然是呼韩邪。不但演绎出了一个《昭君出塞》的千古佳话。更是在公元前51年,汉甘露3年的时候率领全汉国向汉庭乞降。于是西域震惊,汉庭举国欢庆。

“往者匈奴数为边寇,百姓被其害。朕承至尊,未能绥安匈奴。虚闾权渠单于请求和亲,病死。右贤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立虚闾权渠单于子为呼韩邪单于,击杀屠耆堂。诸王并自立,分为五单于,更相攻击,死者以万数,畜产大耗什八九,人民饥饿,相燔烧以求食,因大乖乱。单于阏氏子孙、昆弟及呼韩邪单于、名王、右伊秩訾、且渠、当户以下将众五万余人来降归义。单于称臣,使弟奉珍朝驾正月,北边晏然,靡有兵革之事。朕饬躬斋戒,郊上帝,祠后土,神光并见,或兴于谷,烛耀齐宫,十有余刻。甘露降,神爵集。已诏有司告祠上帝、宗庙。三月辛丑,鸾凤又集长乐宫东阙中树上,飞下止地,文章五色,留十余刻,吏民并观。朕之不敏,惧不能任,娄蒙嘉瑞,获兹祉福。《书》不云乎?‘虽休勿休,祗事不怠。”《汉书.宣帝纪第八》

这支匈奴支部落后又有分裂。其中和汉帝国最为亲近的一支在其首领呼韩邪二世的带领下,与公元48年,也就是东汉帝国建武2年,全部迁徙入长城,并在西河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一带定居。而到了汉末,则被曹操一分为五。

这里附带说下郅支单于的结局,自从呼韩邪南附之后,趁着灭掉坚昆王国(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和丁零部落(贝加尔湖畔)的威风,郅支背信弃义,在杀了护送北匈奴太子北归的汉朝使者谷吉后,接受了康居王国(哈萨克突厥斯坦)的邀请,率部远徙,得康居王以公主相嫁。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助康居国击败了宿敌乌孙之后,郅支得意忘形,“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书.傅常郑甘陈段传第四十》,又囚禁羞辱前来探访谷吉等人下落的汉使。终于引起了西域诸国和汉帝国的震怒。

于是在,公元前36年,建昭三年,中国西域副校尉陈汤力排众议,调发各国军队,连同屯垦兵团,共四万余人,分两路向郅支单于夹攻,南路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穿过大宛王国;北路则穿过乌孙王国,在支城(哈萨克江布尔)下合围郅支的营落,与三十里的时候,安营扎塞,派使者前去下战书。可笑这个郅支,到了此时居然还大言不惭的问“汉兵何以来”,汉使也幽默了点,回道“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

不久,在陈汤等人的力攻下,尽管郅支单于亲身上阵,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妻妾,也依旧于事无补,未几郅支城破,在攻城战中伤了鼻子的郅支本人此刻也丢了脑袋。好大个头颅被陈汤传送距离达三千三百公里之远的中国首都长安。而随同此物送到皇帝驾前的还有陈汤的奏则,这里全文录入如下: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康、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好个“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真个豪情无二。

家园 【原创】其十一:禄官和猗卢(中)

迁入汉境的南匈奴于公元216年,汉建安二十一年,为曹操分为五部。其中定居在新兴(今山西忻州市北)的左部的首领为当时南部匈奴的左贤王刘豹。刘豹的儿子,就是晋末一六国的始做蛹者,汉国的开国者刘渊了。在曹魏咸熙年间(264年——265年),刘渊以任子(即人质)身份留居洛阳。他颇好读书,“《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晋书.载记第一》,又重武事,很得当时中原各派开明人士的赏识,就连晋文帝对他也是赞口不绝。甚至一度有让他统兵征吴的打算,这可急坏了那些老顽固们,于是有王济等人的上言力阻。特别是孔恂,杨珧,这二人一唱一合,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的文帝无可奈何,此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在西晋泰始初年,也就大概是在公元265年左右,有一个鲜卑的头领树几能在凉州起兵反晋,很短时间那秦凉覆没,举国震惊。晋武帝召开会议商讨对策,有上党名士李熹建议署刘渊为大将军,发五部匈奴,西征凉州。又是孔恂马上表示异议:“元海(刘渊的字,按上奏的礼法,真实场合下这里当为“渊”字,《晋书》编纂于唐代,这里这样写是为避李渊的讳)若能平凉州、斩树几能,恐凉州方有难耳,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也。”《晋书.载记第一》,这又把问题上升了一个高度,武帝也只好作罢。

多次无法收到重视,又被人进言中伤,刘渊难免有些郁闷,甚至对自己的安危也担心了起来。在一次给朋友的送别会上,他大吐心中烦燥,“王浑、李憙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达,谗间因之而进,深非吾愿,适足为害。吾本无宦情,惟足下明之。恐死洛阳,永与子别。”《晋书.载记第一》。没想又被人打了小报告,当时的齐王司马攸便引此劝晋武帝司马炎说:“陛下不除刘元海,臣恐并州不得久宁。”这次更悬,多亏王浑等好友的以身担保,刘渊才拣回条小命。

读史如此,我忍不住掩卷长叹。西汉的金日磾贵何尝又不是匈奴人,尚且被封为辅政大臣,更不用说巍巍盛唐了,丘行恭,党仁弘,屈突通,阿史那大奈,高仙芝等等等等,可见的那个是汉?有晋一代,实在是无用人之量,更乏容人之器。我若是刘渊,只怕在听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当口,心就已经死了。古往今来,从来不曾见过一个泛滥着狭隘民族主义的国家是可以长治久安的。摒弃诸民平等的原则,强行以种族差别分化人的思想,这和以貌取人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后者往往遭人口诛笔伐前者却总是大有市场呢?人心可叹,莫过于此。而如果连执政者也不能纠正这个思想,放任自流,更有甚者大以为是的话,这个国家也就离亡国不远了。这样的案例难道还少的了吗?有容乃大何止是有用于人,更有利于国,有功于世。

刘豹死了后,刘渊代任为左部的统帅。公元289年,西晋太康十年,为晋武帝司马炎封为匈奴北部都尉。这也总算是时来运转了。在惠帝初年,他更被加封为了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汉光乡侯。其后虽然因为手下的匈奴部众私自出逃而被追究责任免除官职,但很快的就被当时执政于邺(即现在的河南安阳彰德县)的成都王司马颖重新启用,受封为宁朔将军,监管南匈奴五部军事,在权利上也算是官复原职了。

但是,这个时候的刘渊,对晋朝早已灰心到了极点。再加上他的匈奴族长辈,当时南匈奴左贤王刘宣的劝慰,刘渊终于心生反意。表面上依旧是臣属于司马颖,但暗的里结党自谋,以为后计。

不久后,西晋朝廷中出了大事,公元291年,晋元康元年,皇后贾南风与与楚王司马玮合谋﹐发动禁卫军政变﹐杀死被武帝托以辅政重任的太傅,大都督杨骏。但由于事后分赃不均,以至于这场源起于宫闺之间的政变最终演变成了熊熊烈火,燃尽朝野。肇事者难逃报应不说,各地方镇也蜂拥迭起,动辄兵戎相见,战乱规模也越来越大﹐战场从洛阳﹑长安逐步延展到黄河南北的广大地区。

刘渊这个时候的顶头上司,成都王司马颖就是其中之一。此人野心勃勃,此时又以皇太弟的身份掌握着晋惠帝这张王牌,在各个势力中真可以算是很不错的了。但是,他为人也实在是凶残狠毒,不但为泄私愤将亲弟弟长沙王司马乂活活的烤死,更是纵容手下四下欺凌百姓并引为乐事。因此就在起事不久,就遭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各式各样打击。其中,以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安北将军王浚为首的并州军兵锋最盛,其中的乌桓突骑更是行军速度极快,不久就烟尘滚滚兵临城下。于是刘渊认为时机已到,进言说“今二镇跋扈,众余十万,恐非宿卫及近都士庶所能御之,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司马颖也真是糊涂蛋一个,马上就被说服了。还拜刘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由他前往北疆,征召匈奴五部。

刘渊一回到故地,马上被刘宣拥立为了匈奴的大单于。而匈奴五部的部众子民,这个时候受晋朝的郁闷气也已经很久了,一听到这个大好消息,马上就来归附,时间不长,刘渊就坐领五万大军,建都离石(山西离石县)。

刘渊这个时候是意气风发,司马颖这个时候就倒霉之之极了。须臾之间就被司马腾击败,只得带着晋惠帝南逃洛阳。并遣使求救于刘渊。

刘渊一听了这事,马上让右於陆王刘景、左独鹿王刘延年等率步骑二万前去援助。但部族中马上就有反对的,刘宣就觉得不妥“晋为无道,奴隶御我,是以右贤王猛不胜其忿。属晋纲未驰,大事不遂,右贤涂地,单于之耻也。今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鱼肉,此天厌晋德,授之于我。单于积德在躬,为晋人所服,方当兴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鲜卑、乌丸可以为援,奈何距之而拯仇敌!今天假手于我,不可违也。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单于勿疑。”。刘渊则哈哈一笑,从容回答“善。当为崇冈峻阜,何能为培塿乎!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今见众十余万,皆一当晋十,鼓行而摧乱晋,犹拉枯耳。上可成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虽然,晋人未必同我。汉有天下世长,恩德结于人心,是以昭烈崎岖于一州之地,而能抗衡于天下。吾又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且可称汉,追尊后主,以怀人望。”《晋书.载记第一》。

消息很快的就传到了并州军的统帅司马腾的耳朵里。司马腾琢磨着自己的军力不足以抵御,于是想出了个主意,借兵鲜卑拓跋部,以鲜卑的骑兵对抗匈奴的铁骑。

按《魏书.帝纪第一》记载,司马腾的乞兵令很快就送达了当时拓跋三部落之一的中部的猗×那里。猗×当时已经是扫平了周边的所有反抗势力了,虽然用了五年的时间,但也以锻造出了一支精锐之师。这个时候收到了司马腾求助书文,一是遵从力微的政策与晋交好,互为唇齿。二是司马腾许以重金,也很有诱惑力。三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未经犹豫,猗×亲自带领西部的骑兵,相助司马腾。而猗×此举动,在被禄官知道了后,也把禄官逼上了两难的境地。好歹也是拓跋部名义上的首领,怎么可以任由一个小辈纵横跋扈呢。权衡之下,禄官也尽起东部的兵力。于是拓跋部两部和司马腾会师之后,与刘景,刘延年会战于西河,上党。以三战之师对新起之兵,结果可想而知道,晋与鲜卑联军不但大破匈奴和司马颖,更是将晋惠帝从司马颖手上夺了回来。

但是,这个事情却不见于《晋书.载记第一》的刘渊本纪。考虑到“乃使辅相卫雄、段繁,于参合陂西累石为亭,树碑以记行焉。”《魏书.帝纪第一》,此时当假不了,《晋书》中如此也是为尊者讳了。

鲜卑拓跋部一战而天下知。在这事完了之后,尽管猗×和禄官遵照约定返回了各自的驻地。但不久之后,晋朝方面的求救书简就如雪一样的送了过来。而其中署名最多的,也是最得拓跋部信任的,则是继司马腾之后的并州刺史晋刘琨了。

刘琨这个人,字越石,为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东北)人。据说是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他一生的对手,匈奴人刘渊是以三国时期的蜀汉末代君主刘禅为尊,按刘禅的老子刘备就喜欢说“我乃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历史也真是幽默啊―――,对于这个人我们不应该陌生,他和他的朋友祖逖祖士稚就是成语“闻鸡起舞”的主人公。

这个故事说的是刘琨年轻的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他和晋朝后来的名将祖逖在一起读书。那时他们的关系很好,“共被同寝”,有一天的午夜,就在他们睡的正欢的时候,隔壁新买的公鸡司晨叫了起来,把二人从睡梦中惊醒。大概是白天太累了,刘琨也不当回事嘟囔了几句后蒙上被子就要继续会周公。可祖逖不干了,一脚就把他踢了起来,一句“此非恶声也”拖起刘琨就去舞剑…并从此成了一个习惯…

刘琨既然勤于用学,成就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他的诗歌诗清刚悲壮,苍苍莽莽,一气直达。后世评论说“善为凄戾之词,自有清拔之气…善叙丧乱,多感恨之词”《诗品》,“雅壮而多风…文致耿介”《文心雕龙》,“忠义之气自然形见,非有意于诗也”《诗谱》都是很高的评价。为人所传颂的名句“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正是出自他的《重赠卢谌诗》中。而在音乐上,他的造诣也很高,作品《胡笳五弄》,包含《登陇》、《望秦》、《竹吟风》、《哀松露》、《悲汉月》等五曲,包含对故国的悲思伤感,情到深处,催人泪下。如此才情,恐怕纵览中国历史,也不多见。

如此刘琨,辅以不错的家世,很快的,他就在晋朝的文人雅客中声名雀起,和石崇,欧阳建,陆机,陆云,潘安等人一起,混得了一个“二十四友”的名号。并在太尉高密王司马泰的提拔下任命为著作郎,太学博士等官职直至尚书郎。不过此时,刘琨还是仅以一介书生混迹于政坛的,真正让他奠定了一流武将身份的,还是在上文提及过的八王之乱中。

尽管在八王之乱之初,公元301年,晋永康二年四月,从属于当时赵王司马伦的刘琨因麻痹轻敌,加之手下各部互不相从,不能统一指挥,导致所率领的三万宿卫兵为成都王司马颖败于溴水(原出河南济源县,经孟县入黄河),被迫焚烧了河桥,才得以自保。但在其后不久,因家世显赫而得以脱罪的刘琨知耻而后勇。以从幽州借来的乌桓突骑转战中原,特别是在以500突骑击败豫州刺史刘乔救还被扣押的父母后。与河间王司马虓连败成都王司马颖部,以功封广武侯,封邑2000户,从此武功大震。因此,在八王之乱后的公元307年,也就是晋永嘉元年的时候,刘琨受封为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匈奴中郎将。

家园 【原创】其十二:禄官和猗卢(下)

刘琨初获任命,那真是踌着满志,可还没等刘琨赶到并州,一路上的惨状就让他发热的脑袋冷了下来。这里全文录入下《晋书.列传第三二》中刘琨给晋廷的上表。

“臣以顽蔽,志望有限,因缘际会,遂忝过任。九月末得发,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日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唯有壶关,可得告籴。而此二道,九州之阴,数人当路,则百夫不敢进,公私往反,没丧者多。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以臣愚短,当此至难,忧如循环,不遑寝食。臣伏思此州虽去边朔,实迩皇畿,南通河内,东连司冀,北捍殊俗,西御强虏,是劲弓良马勇士精锐之所出也。当须委输,乃全其命。今上尚书,请此州谷五百万斛,绢五百万匹,绵五百万斤。愿陛下时出臣表,速见听处。”

按说并州,在早《周礼•夏官•职方氏》中就有:“东南曰扬州…正南曰荆州…河南曰豫州…正东曰青州…河东曰兖州…正西曰雍州…东北曰幽州…河内曰冀州…正北曰并州”。而在《淮南子•地形训》中也有:“何谓九州岛?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兖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泲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扬州曰申土。”的说法,是曾列为华夏九州之一,也算是自古以来的大域名疆了。可为什么会闹得今天这副光景呢?关键还在于并州的前任刺史司马腾和刘渊的恩怨上。

司马腾和刘渊可以说是早有渊源了。早在八王之乱的时候,司马腾就曾经借兵鲜卑拓跋部来征讨借兵于刘渊的成都王司马颖,这个可以算是两方结怨之始了。而在得知刘渊建国之后,那更是征战不断。但总是以司马腾的失败而告终,徒耗并州的军力人力。特别是在大陵(今山西文水)一战后,并州军五万精锐尽墨,司马腾仓惶讨至冀州(今河北中南部),把战略重镇晋阳拱手让给了刘渊不说,还顺手迁去了并州两万户的人口。这个也要感谢刘渊了,此人也堪称一奇,也许是青年的时候读多了儒家的东西。在他夺取了晋阳之后,由于当地的百姓不愿意接受他的统治,打出了“乞活”的旗号,刘渊竟然允许百姓来去自由。条令一下,晋阳百姓大多弃家不顾,追随司马腾而去。“东嬴公腾…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鄴,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晋书.列传第二十九》这部人口的确切数字,在记载中多有不多,一般认为足有两,三万之多,在后来不久沦为流寇,也着实让各方势力头疼了许久。

前情如此,直个大好并州,“流移四散,十不存二…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也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尽管刘琨上表间言词恳切。但此时晋廷自己尤是泥菩萨过江(九年后的公元316年十一月,晋建兴四年,愍帝司马邺向刘曜投降,西晋灭亡),自身难保了,又怎么有余力关心这遥远无比的并州呢。刘琨辛苦,只博个“朝廷许之”的空头支票而已,甚至连部队也无力配给,《晋书.列传第三二》上说刘琨“募得千余人,转斗至晋阳”,实在是无奈至极了。

在这个情况下,刘琨要对付蒸蒸日上的前赵国确实是勉为其难。尽管在一开始,刘琨以五百人的兵力击败了前赵的大将刘景并一举夺回了要地晋阳,以此为根据地对前赵展开游击战―――败刘景此事不见于刘琨传,却在《晋书》的刘渊载记中提及,实在是莫名其妙,实际上,《晋书》可以说是相当复杂了,特别是涉及到十六国历史的时候,往往要在载记中才能找到相关的正面描述,而在本应该是褒扬的传中却多有对传主的讽刺之辞,真是奇怪奇怪―――,且辅助以多方面的行政手段如“翦除荆棘,收葬枯骸,造府朝,建市狱”使得“流人稍复,鸡犬之音复相接矣”。令晋阳一带稍微恢复了点生气,但刘琨总是有些玩侉子弟的习气,又缺乏足够的手腕,于是“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去者亦以相继”。

《晋书》中在论及刘琨为人的时候,曾经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也可作为当时刘琨境遇的参考,“(刘琨)在晋阳,常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琨乃乘月登楼清啸,贼闻之,皆凄然长叹。中夜奏胡笳,贼又流涕歔欷,有怀土之切。向晓复吹之,贼并弃围而走。子群嗣。”读来真是让人神往悠悠啊。但是否真实,那就令当别论了。两晋滥求风雅,玄奇之事又何止小说志怪?

在此情况下,刘琨只好求助于鲜卑拓跋部。他“以子遵为质”,极为恳切,获得了这时候拓跋部的首领,猗卢的信任。双方结成同盟,互为犄角。

猗卢,如上文所述,是拓跋三部落中,西部拓跋的首领。三部落拓跋之中,本来他所处的环境最是糟糕。就连当初司马腾一役也无暇参与。但是,此人毕竟“天姿英特,勇略过人”,极具心计,短短几年间,不但彻底的整治了盛乐一带的反抗贵族势力。而且在东部的禄官,中部的猗×死后,仰仗着母亲封氏一族(本为“是贲”,后在汉化改革中变“是贲”为“封”,一如前文中的神元皇帝力微的皇后家“窦”,其最初为应“有纥豆陵”,详细见《魏书.志第十九》)的势力,一统了拓跋部。

拓跋部初期对于后宫之内的政治处理,极为的野蛮,这点已是为史家所公认的了。但对于早期的拓跋部而言,妻家的势力不得不仰仗,也是不争的事实。“…称桓帝葬母封氏,远近赴会二十余万人”《魏书.列传第一》,“…晋成都王司马颖遣从事中郎田思,河间王司马颙遣司马靳利,并州刺史司马腾遣主簿梁天,并来会葬。远近赴者二十万人。”《魏书.帝纪第一》。以当时猗卢为拓跋部最弱一部的能力而言,恐怕来参加葬礼的,多是看在封氏一族的面子上吧。

但是,尽管猗卢在形式上一统了拓跋部,毕竟是为时尚短,根基不牢,特别是和刘琨的结盟更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拓跋部内部的矛盾。就在其后不久,曾经在力微时代作乱的鲜卑白部不忿猗卢和晋朝的结好,扯起了反旗,“白部大人叛入西河,铁弗刘虎举众于雁门以应之,攻琨新兴、雁门二郡”,是部部众甚至勾结了铁弗匈奴,给猗卢的盟友刘琨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于是,在刘琨的请求下,考虑到自身的利益,猗卢让自己弟弟的儿子,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平文皇帝将骑二万,援助刘琨。不但大破白部叛军,更是一鼓作气,击败了刘虎一部,逼得刘虎逃窜到了河套一带。

猗卢这番举动,大大的欢喜了正是在风雨飘摇中的西晋小朝廷。晋怀帝乐得送个人情状,于是封猗卢为大单于,代公。封地为代,而这个地方呢,大致在现在山西蔚县西南,比较靠近大同,在当时正是前赵和西晋的乱战之地,也可见得小朝廷的小心思了。猗卢得了封地,高兴之后才发现撇开这块地方目前的归属不谈,单是位于长城之内和自己的拓跋部不相接壤就已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于是他请求刘琨代为上言,再请加封“求句注,陉北之地”。而句注是为句注山,亦作陉岭,雁门山,西陉山,在今山西代县北,这个地方正好将代郡和拓跋部的领地连成了一片,也是晋阳的前哨。刘琨正愁无人可以为他拱卫晋阳,听了猗卢的话之后,自然是顺水推舟,甚至不惜得罪一殿为臣,且是曾经顶头上司的幽州刺史王浚。“(刘琨)乃徙马邑,阴馆,楼烦,繁畤,崞五县之民于陉南,更立城邑,尽献其地,东接代郡,西连西河、朔方,方数百里。帝乃徙十万家以充之。”《魏书.帝纪第一》。至此,巍巍代国的疆土,大致形成。

而刘琨和猗卢的关系,在这个时候也特别的融洽。刘琨数次祈师于猗卢,猗卢无不欣然。“刘琨又遣使乞师救洛阳,帝遣步骑二万助之…四年,刘琨牙门将邢延据新兴叛,招引刘聪。帝遣军讨之,聪退走…五年,刘琨遣使乞师以讨刘聪、石勒。”《魏书.帝纪第一》。数次击败了后汉的进犯,特别是在猗卢为刘琨雪杀父母恨出兵夺回因内奸而陷落的晋阳之后,两人对于失去了刘渊的前赵真个是十分的藐视,甚至一度有了合兵灭汉重振晋室的想法。

可没想到,人算到底是不如天算。公元314年,建兴二年,就在两人厉兵秣马准备讨伐前赵的刘聪的当口,羯族的石勒却已不声不响的浮上了水面,建国后赵,更是击败了盘踞在幽州的王浚势力。“会石勒擒王浚,国有匈奴杂胡万余家,多勒种类,闻勒破幽州,乃谋为乱,欲以应勒,发觉,伏诛。讨聪之计,于是中止。”《魏书.帝纪第一》。“大司马、博陵公浚受其伪和,为勒所虏,勒势转盛,欲来袭臣。城坞骇惧,志在自守。”《晋书.列传第三二》。一方面,随着幽州的沦陷,猗卢疆域内的羯族和匈奴势力蠢蠢欲动,使得猗卢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了国内。而另一方面,王浚一败,刘琨已成孤军,亦不得不只专心于守土,无暇他故。

尽管羯族和匈奴的动乱不久就平息了,但猗卢在选择整治方式上却走上了条了大力引进严刑苛法条的歪路。“先是,国俗宽简,民未知禁。至是,明刑峻法,诸部民多以违命得罪。凡后期者皆举部戮之。或有室家相携而赴死所,人问:‘何之?’答曰:‘当往就诛。’”《魏书.帝纪第一》。这个就引起了国内的更大的不满。再加上猗卢偏袒幼子比延,打算让幼子继承自己的大位,于是让长子六脩“六脩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又有“六脩有骅骝骏马,日行五百里,穆帝欲取以给比延”,“后六脩来朝,穆帝又命拜比延,六脩不从”,“穆帝乃坐比延于己所乘步辇,使人导从出游。六脩望见,以为穆帝,谒伏路左,及至,乃是比延,惭怒而去。”《魏书.列传第二》。如上者一已经够让“少而凶悖”的六脩气绝,何况往复者四?(在《魏书》中,在本记中作六脩,而列传中却作六修,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开始我以为是避讳,可是遍寻记录也不见名字中有“脩”字的皇帝,看来只好作为一个注解放着了。)

第二年,猗卢的长子六脩发动了叛乱。“帝召六脩,六脩不至。帝怒,讨之,失利,乃微服民间,遂崩。”《魏书.帝纪第一》,而《魏书.列传第二》中的记载更加详细“帝改服微行民间,有贱妇人识帝,遂暴崩”。(《晋书》则认为猗卢是病死的,考虑到《魏书》作为魏国官方史书的正统性,这里采纳《魏书》的崩于民变说法)。这个时候,正是公元316年,建兴四年,其时距离猗卢被西晋封为代王正好过了一年。

猗卢死后,以他为长城的刘琨势力大为衰落,并在不久丢失晋阳后更因为鲜卑段匹磾的背叛而惨遭杀害。而更可叹的是,就在刘琨死后,他为之奔波一生的晋国小朝廷竟然以段匹磾兵力颇强,可以仰仗对抗石勒为由默许了段匹磾的卑劣行为并不为刘琨举丧。这种无良无德的行为,实在是让人齿冷的紧啊。

刘琨死前,曾作一首五言诗以送友人,就是上文曾经提及过的那首《重赠卢谌诗》。其中寄意非常,辞意深远。后世所谓道德的多有以此指责他有不臣之心,但毕竟天日昭昭,刘琨的忠心耿耿,又如何是这些宵小跳梁之辈所能掩饰。这里也是全文登下:

“握中有悬璧,本是荆山球。惟彼太公望,昔是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凭五贤,小白相射钩。能隆二伯主,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命故无忧。宣尼悲获麟,西狩泣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矣如云浮。硃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颂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而此后,拓跋鲜卑也是大幅振荡了许久。被猗卢寄以厚望的次子比延在此次政变中为六脩所杀,而六脩又为普根所诛,“普根先守外境,闻难来赴,攻六修,灭之”《魏书.帝纪第一》,猗卢从此再无子嫡,穆帝一系也至此绝后。

而尽管此后一度由桓帝猗×的儿子普根以及普根的儿子执掌部族大权。但是,此二人在位都相当的短暂,或有可能死于政治谋杀,拓跋的大统不久则落到猗卢的侄子思帝弗立一系的平文皇帝郁律手中。并由此拉开了数年之久的平文/桓帝系之间的帝位大争夺的序幕。

家园 【原创】其十三:帝系之争与子贵母死的初讨(上)

在早期的鲜卑拓跋一系的历史中,有一个很特出的制度,这个是研究北朝魏国历史的时候所不能回避的。这就是所谓的“子贵母死”制度。如《魏书.外传第一》中有“道武宣穆皇后刘氏…魏故事,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皆赐死。太祖末年,后以旧法薨。”这里就明确提出了“魏故事,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皆赐死”这么一个野蛮的概念。如此做法,连后世为《魏书》做修订的史臣都看不下去了,大叫是“矫枉之义不亦过哉”。为这许多如花似玉的女子叫屈的紧。

按说“子贵母死”制度在华夏典章中出自汉武钩弋夫人故事,在《汉书.外戚传第六十七上》记载如下“钩弋子年五六岁,壮大多知,上常言“类我”,又感其生与众异,甚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犹与久之。钩弋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后上疾病,乃立钩弋子为皇太子。”,但拓跋其时汉化为深,未必知道这么一个典故,又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制度呢?

在探讨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从神元皇帝力微起到昭成帝什翼犍之间的世袭关系。请参见下图:

神元皇帝力微(传天女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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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沙漠汗(神元皇帝窦后所生)―――章帝悉鹿―――平帝绰―――昭帝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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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帝猗卢(文帝后封后所生)―――桓帝猗X(文帝后封后所生)―――思帝弗(文帝妃兰妃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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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根―――惠帝贺傉―――炀帝纥那】(桓帝后祁后所生) 平文帝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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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帝翳槐(平文帝妃贺兰氏所生)―――昭成帝什翼犍(平文帝后王氏所生)

如上图所示,其中除了惠帝贺傉,炀帝纥那,烈帝翳槐,昭成帝什翼犍这个四帝以外,其他的我们都有所接触了。那么,下面,就来介绍下这四帝的继位情况,并为标题的展开作一个铺垫。

在桓帝猗卢一系断绝,普根及其子无力相继的情况下,拓跋鲜卑的下一个首领为平文帝郁律,他是思帝弗的儿子,为在盛乐的拓跋部部中的诸位大人所扶持。在刘琨和猗卢结盟时期数次充当拓跋部的大将襄助西晋,多有武功。为人则是“姿质雄壮,甚有威略”,在他的治理下,一度混乱无比的拓跋部落开始渐渐回复。而在普根持国前后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桓帝猗X后祁氏的势力渐渐的转入台下。

在这个前提下,公元317年,东晋建武元年,郁律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匈奴铁弗部的刘虎。刘虎(亦是二十五史的《北史》里的刘武,此处当为北史的编纂者唐朝的李延寿为避高祖祖父李虎讳)如上文所述,是匈奴铁弗部的建立者,而所谓的匈奴铁弗部则是指居住在朔方一带,由匈奴和鲜卑相互融合而形成的一个部族,“胡父鲜卑母” 《魏书.列传八五》,它也算是鲜卑拓跋部的世仇。早在刘琨和猗卢结盟的时候,他就作为两方的共同目标而遭到征讨,并被迫辗转到了朔方以西。而此时,乘着拓跋部政局动荡的当口,刘虎卷图重来,试图染指西部拓跋的盛乐一带。按盛乐本是拓跋部落的根本,郁律就算再有其他事情,对此也不能不管。于是,同年,郁律亲率大军“逆击,大破之”,刘虎仅以身免,而在西晋末年猖獗一时的匈奴铁弗部更是由于“(刘虎)其从弟路孤率部落内附,帝以女妻之”而濒临崩溃,直到数年后才恢复元气。

附带说下,“(刘虎)其从弟路孤率部落内附”中的路孤就是后来居住于代北的独孤部刘库仁之父亲。而自“帝以女妻之”开始,独孤部和拓跋部世代通婚,并终成为一个在南北朝期间举足轻重的大族。而关于它的具体表现,在下文将详细提及。

在此战的激励下,拓跋部的血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短短一年间,“西兼乌孙故地,东吞勿吉以西,控弦上马将有百万。”郁律更是意气风发,在收到了晋愍帝为刘曜所杀的消息后,他更是说出了“今中原无主,天其资我乎?”的话,并加紧进攻前赵和后赵。丝毫不理会两国的求和请求。并在公元318年,东晋建武二年,斩杀后赵石勒派遣过来求和的使者,以示态度之强横。在此情况下,代国的声望于公元319年,东晋建武三年,上达到了顶峰,是年,在长江以北的又一个割据势力,凉州刺史张茂, 也就是后来十六国中前凉国的建立者派遣使者称臣纳贡,长江以北后赵,前赵,拓跋代国三足鼎立的趋势似乎开始隐隐形成(另外一个受东晋册封的鲜卑慕容氏这个时候还没浮出水面,暂且不计)。郁律于是“治兵讲武,有平南夏之意”,以猗卢所修建的新平城为据点厉兵秣马,准备南征,丝毫不把东晋道统放在眼里。

但郁律如此骄横于外,终于让后赵的石勒无法再忍。“寻署石季龙为车骑将军,率骑三万讨鲜卑郁粥于离石”公元320年,东晋太兴四年,他派遣自己的义子石虎进攻拓跋部落的离石。郁律(郁粥即郁律,十六国时期因为民族众多,因此在转为汉字的时候往往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称谓,如纥那,翳槐在《晋书》后汉的记录中转为敦那,乙回,取同音而已)。郁律促不及防,被“俘获及牛马十余万”,郁律本人也不得不“奔乌丸”于是石虎“悉降其众城。”《晋书.载纪第一》。而这个“奔乌丸”的具体乌丸地点,有考证以为应该是在拓跋早期有重要的作用的东木根山(在今河南张北县境内)。

后赵的记载虽然言过其实,而且此事也不见于《魏书》,但是郁律遭到了一个惨重失败却很有可能是存在的,否则的话,以他的赫赫武功,也不会在祁后之变中束手无策了。郁律继位这几年来,尽管在开疆拓土上卓有成效,但是却完全忽视了国内的矛盾。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前任普根虽然死了,但是普根的母亲也就是桓帝后祁氏可没有闲着,“帝(郁律)得众心,恐不利于己子”,祁氏可有心很久了。就在郁律惨败而回后,不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个可能有乌桓血统的祁后(田庆余先生以为在郁律败奔乌桓后,己身为乌桓的祁后才得以杀死郁律)突然发难。精英尽失的郁律无法挣扎,和手下亲信数十人全部被害。

祁氏谋害郁律之后,改立自己的二儿子贺傉为代王,也就是日后的惠帝。但此时贺傉年纪尚小,不足以治国,祁氏由是亲自主刀执掌国政。于是自公元320年郁律死到公元324年贺傉亲政为始,这个在《魏书》中被评以“性猛忌”的祁氏一连主政四年,在这四年掌权期间,周边国家只知有祁氏不知道有贺傉,代国被人称为“女国”,祁氏则以权而重,被尊为“女国使”。但就是这个女国使,尽废郁律的武治,并畏于当时石勒的声势,于公元320年向石勒派使求和。这就使得后赵得以安心对付前赵的刘曜,也为后来石虎干涉代国的道统埋下了隐患。

祁氏的影响甚至在贺傉亲政时期也没有消除,反而愈见其盛。公元324年,贺傉亲政伊始,受迫于祁氏方面的压力,同时为了防备对于平文帝一系的反击(“以诸部人情未悉款顺”),在东木根山处建造了新的都城。东木根山从地理上来看位于拓跋三部中的中部管辖区,尤其是向东接近乌桓的活动区域大宁。田庆余先生认为,此策的安排是相当的正确的,因为就在三年后的公元327年,炀帝南御石虎,西攻贺兰失败之后都是采取了退大宁的策略。

但是,即便是这样,惠帝贺傉的在位时间也不长。就在迁都后的一年,惠帝就不明不白的死了,留在史书上的只有五个子“五年,帝崩。”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的话,那么只有可能是死于政变了,但新都毕竟和旧都盛乐不同,这里没有平文帝一系的势力存在,那么,真正惠帝的死因是什么那?实在奈人费解。

惠帝死后,祁氏扶植三子纥那上台,是为炀帝。按谥法,“好内远礼曰炀。朋淫于家,不奉礼。去礼远觽曰炀。”这在封建年代算是很重的骂话了。那么,纥那到底作了些什么呢?我们具体来看看。

“三年,石勒遣石虎率骑五千来寇边部,帝御之于句注陉北,不利,迁于大宁。”《魏书.帝纪第一》,这个就是上文所说的那个战例了。想当初郁律在时,尚且需要动用后赵精骑三万辅以突击,而现在,居然区区五千骑就足以逼迫堂堂炀帝纥那“迁于大宁”,拓跋部武力废弛真是糟糕到了顶点。

在战争失败后,纥那畏惧赵军的追袭,于是向为拓跋部臣属的贺兰部落求助。按,贺兰即为《晋书》中多次出现的一个部落贺赖,贺赖部落源出自宇文氏,后实力逐渐增强,并如所说《魏书.列传外戚第七十一上》“其先世为君长,四方附国者数十部”,成为拓跋部联盟中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力量。纥那求助于斯本无可厚非。但是,他没有考虑一点是,贺兰部落是平文一系的亲近,“祖纥,始有勋于国,尚平文女”,平文的长子翳槐亦正是此时贺兰部头领蔼头的外甥,也在贺兰部等待机会,是以如此贺兰,又怎么会帮助杀害了平文帝的祁氏一系呢。想想也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了,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蔼头拒绝了纥那的请求。

吃了一个闭门羹的纥那恼羞成怒。不经思考的,他立即召集从近的宇文部落“并势击蔼头”。呵呵,说点废话,他这点倒和历史上例外一个炀帝隋炀帝很相似啊,都是感情用事的主。隋炀帝征朝鲜,把老子留下来的大好家本败了个一干二净,也断送了大好江山。而这个炀帝呢,则是累的宇文部落一场大败,也动摇了自己统治的根本,“宇文众败,帝还大宁”不久即连大宁也无法待下去了,于是在公元329年,“帝出居于宇文部”《魏书.帝纪第一》,灰溜溜的被赶了出去。

而此消彼长,炀帝出走,祁氏的势力萎靡,拓跋部中的平文一系可找到了个机会。于是以贺兰部头领蔼头为首,推翳槐为尊,是为烈帝。于是,在拓跋部中一下出现了两君并立的情况。考虑到早先平文一系力量的衰败是缘自石勒的进击,而此番复苏又是得益于石勒的侵扰,真让人不由得抚卷长叹,世事悠悠,实在是人所不及,真是成也石勒,败也石勒。

而就自这个时候起,后赵和拓跋代国之间的跷跷板游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家园 【原创】其十四:帝系之争与子贵母死的初讨(中)

纥那虽然失去对整个部族的统治权,但是好歹有鲜卑宇文部收容了他。按宇文部如果按照三部鲜卑的划分应当和慕容部一样属于东部鲜卑,和为北部鲜卑的拓跋部同族不同宗。在拓跋部力微扩张期间,开始和后来所谓拓跋部三部的东部拓跋发生关系。而这块地方,也就是东部拓跋的所在地则大致和西晋的广宁,上谷两郡的塞外部分接壤。是处民族组成相当的复杂,除鲜卑拓跋,以及具有匈奴血脉的宇文部之外,势力最大的当属乌桓。而又由于地域关系,又或多或少的和辽东的慕容部有点瓜葛―――特别是慕容和宇文之间,虽然同属于东部鲜卑,但自西晋以来就征伐不断,可以说是世仇。

但是,如前文所述,纥那母祁氏很有可能就是出自乌桓,而且能量不小,更何况,祁氏擅杀平文后为平定拓跋内乱,借乌桓的力量不少,甚至迁都东木根山。在这种勾结下,继承了平文帝郁律血脉的烈帝翳槐掌权自然是乌桓所不愿意见到的。另外,在“(平帝绰)七年,匈奴宇文部大人莫槐为其下所杀,更立莫槐弟普拨为大人。帝(平帝绰)以女妻拨子丘不勤。”,“五年,宇文莫廆之子逊昵延朝贡。帝(昭帝禄官)嘉其诚款,以长女妻焉。”《魏书.帝纪第一》之后,拓跋部已和这里的又一大部宇文部关系密切。在这种情况下,纥那得以顺利的避乱与宇文部,并承惠乌桓,隐忍未发,静等翳槐自乱阵脚。

而翳槐夺权之后,虽然得到了以拓跋西部为首的所谓拓跋正统的支持,但一是纥那毕竟还没有死,二是在经过几次的动荡之后,拓跋部也实在是元气大伤。于是,为求自保,翳槐开始向世仇后赵求和,这也验证了一句老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不断追求最大的利益”。

关于这个事件,在《魏书.帝纪第一》中是如是记载的“石勒遣使求和,帝遣弟昭成皇帝如襄国,从者五千余家。”所谓的“石勒遣使求和”当然是一个托词。《资治通鉴.卷九六》上所谓“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质于赵”才是事实。而如再按《资治通鉴.卷九四》记载“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记载,后赵此时大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逼迫拓跋臣服的可能。

而这里的“翳槐之弟什翼犍”,后来则成为了《魏书》中所称的昭成帝,据说是“生而奇伟,宽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身长八尺,隆准龙颜,立发委地,卧则乳垂至席”《魏书.帝纪第一》(不过我怎么也觉得象一个母猩猩…)。而有关他的出生,在《魏书.列传第一》中更有段曲奇的记载“平文皇后王氏,广宁人也。年十三,因事入宫,得幸于平文,生昭成帝。平文崩,昭成在襁褓。时国有内难,将害诸皇子。后匿帝于裤中,惧人知,咒曰:‘若天祚未终者,汝便无声。’遂良久不啼,得免于难。”。这个故事怎么看也象《史记》中的赵氏托孤。为方便比较,权且记录如下“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於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 《史记.赵世家》,由上可见堂堂皇皇文抄公,当真到底是便宜方便,便是崔浩,有时候也不能免俗与学堂孩童。

“平文皇后王氏,广宁人也。年十三,因事入宫”,放下笑话不谈,这段话尤该注意。田庆余先生以此认为王氏当出自广宁(今山西省天镇县)乌桓,在广宁乌桓和拓跋的交战中,成为了俘虏,并进而成为了平文的皇后。这点当是事实。而从平文事变,“将害诸皇子”,而王氏却得以幸存来看,王氏所得的外力应当不小,若还以《魏书》判断。一是很有可能获得了鲜卑东部的所谓正统势力的支持,二则是缘自其母族广宁乌桓的助力了。但王氏的身份应不比祁氏,广宁乌桓更相去大宁(补注一下,大宁似在今宣化西北)乌桓甚多,王氏亦无力号召广宁乌桓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因此,在拓跋求和与后赵的时候,王氏也无法善保其子,只得由得“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但这种举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缓解了拓跋部的亡国之危。站在这个事实上,虽然从母亲的角度而言王氏可以说是心如刀割,但王氏及其子什翼犍也以此在部族内赚够了同情分,为什翼犍日后夺位定下了人心走向。所以,《魏书.列传第一》上所谓“太祖即位,配飨太庙。”,王氏在拓跋立魏之前的诸后中,为第一配飨太庙,其功劳并不仅仅起于 “烈帝之崩,国祚殆危,兴复大业,后之力也。”,这点上,《魏书》看的真是不太仔细,倒是仇恨后宫外戚势力的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要明白的许多。

翳槐求荫庇于后赵,石勒自然是乐得逍遥,在接受了以什翼犍为首的拓跋部五千余名人质后,石勒给了翳槐个北单于的头号。自此后赵和拓跋算是结盟了,而在这种形势下,以纥那此时的实力,按理来说应该是绝对没有机会的了,能博个郁郁而亡全身而终就算是不错了,更别说复国夺位了。可历史偏偏就这么好玩。就在这么个不可能的机会下,翳槐自己出了个好大的乱子。给了纥那一个很好的反盘机会。

公元336年,在以翳槐为尊的拓跋部中出了一件大事。翳槐以“蔼头不修臣职”为由,“召而戮之”。这下可捅了大漏子了,撇开蔼头和翳槐的舅甥关系不谈,蔼头以贺兰部一部的首领身份,又有拥立翳槐为王的大功。就这么随随便便以“不修臣职”的理由给杀了,这点就让拓跋部内的很多人害怕了起来。特别是那些曾经在纥那当权期间处力尤多的,生怕是哪天就被翳槐以这个或者那个的名义拉出去砍了。而其中不忿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的更是大有人在,所安然自得到的,怕只有翳槐一人而已。

于是,当我们在《魏书》中读到“国人复贰”的字样时,也就丝毫不感到奇怪了。

同年,“炀帝自宇文部还入,诸部大人复奉之”《魏书.列传第一》,而自毁长城的翳槐则走上了纥那的老路,不过他这个时候得罪本部部众,只好“出居于鄴”,投奔后赵。并得到了这个时候后赵国主石虎的欢迎,“石虎奉第宅、伎妾、奴婢、什物”《魏书.列传第一》,好好的将这个落难的“北单于”供养了起来。

后赵石虎这个人,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实在是有点精神分裂的样子。《晋书》中罗列他的罪状如下:好杀,“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荒游废政…惟征伐刑断乃亲览之”。好宫室,“观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常度…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于襄国起太武殿,于鄴造东西宫,至是皆就”。好色,“荒酒淫色,骄恣无道”,“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发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好游猎,“季龙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晋书.载记第六》

但是就是如此石虎,《晋书》中也有不少有关他比较正面的例子,比如他好学,“颇慕经学,遣国子博士诣洛阳写石经,校中经于秘书。国子祭酒聂熊注《谷梁春秋》,列于学官”;听言罢战,见石璞论伐张骏例;任贤臣以治官僚,“时豪戚侵恣,贿托公行,季龙患之,擢殿中御史李矩为御史中丞,特亲任之。自此百僚震慑,州郡肃然。”《晋书.载记第六》。

于是我甚至有点怀疑《晋书》有点夸大其次栽赃陷害了。以他好杀来看,以石璞一面之言就放弃征讨的征讨也真是让人无法想象。而便阅《晋书.载记第六》,《晋书.载记第七》来看,他几乎没有擅杀大臣的例子,更多的则是他虐杀百姓的记载,但就是如此鬼怨神愤的事,在传后的评论中居然无一字提及,仅仅“季龙篡夺,淫虐播声”八字而已,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了。至于游猎一论,石虎本出自游牧民族,撇开《晋书》中所谓的扰民,妄杀的例子,这点也实在是无可厚非。《晋书》中对于这点也说是“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济间人无宁志矣”,但即有“李矩…百僚震慑,州郡肃然。”在前,又如何有“御史因之擅作威福”在后?最后是石虎最为人诟病的好色贪淫,可孤家寡人成为一人专属以来,三宫六院的又何曾少的来,又何止石某人一个。我这里不是给石虎翻案,但是我真是觉得《晋书》中关于他的描述恐怕是栽赃的多了点。

翳槐在后赵住了不久,也就一年的光景吧。公元337年,石虎乘北克鲜卑段氏(有人认为这个段氏后来就是宋时大理段氏的始祖)的余威,“既平辽西,遣其将李穆击那(纥那)破之,复立乙回(翳槐)而还。”《晋书.载记第六》, 而《魏书》中对此次事变则稍稍详细了点“三年,石虎遣将李穆率骑五千纳烈帝于大宁。国人六千余落叛炀帝,炀帝出居于慕容部”《魏书.帝纪第一》。为什么这里是出奔到慕容部而不是宇文部呢?因为这个时候宇文部已经在鲜卑慕容部的打击下式微了―――关于慕容廆,慕容皝的事迹,下文会另开章节。而鲜卑慕容毕竟不同于鲜卑宇文,后者好歹还和拓跋接壤并有所谓的亲族关系在。而慕容则完全不然,在当时缺乏必要的利益关系。因此,当纥那选择慕容为落脚点之后,他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了。此后的事情,虽然在史册中没有相关的记载,但从其后的昭成皇帝什翼犍“娉慕容元真(慕容皝)妹为皇后”《魏书.帝纪第一》来看,拓跋部和慕容部之间很有可能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而选择将纥那作为了最好的陪嫁。

写到这里,我们也可以为上节提出的问题作一个结束了。纥那之所以谥号为“炀”,其原因恐怕更主要的还在这个“不奉礼”上。不奉什么礼,不奉是君臣之间的大礼。成者王侯败者寇,自古如此,又何尝少得了两晋十六国南北朝呢?

纥那死后桓帝猗X的血脉也宣告完结。从这时起,思帝弗一系正式巩固了历史地位,成为了拓跋鲜卑的主要乐章。

家园 【原创】其十五:帝系之争与子贵母死的初讨(下)

我们再来看看在前两节提出的一个命题,就是有关拓跋部“子贵母死”的问题。

我们会发现,其实,在拓跋的早期,君主的继位的继位除了本人的人格魅力以及直系下属的拥戴之外。来自妻家力量也是相当的强大的。甚至可以影响到君主本人的生死,比如平文帝郁律。这也就难怪在以后的拓跋诸帝中,都对后宫的势力相当忌讳了。这种君主心中的阴影的确是来自历史的,但这也绝对不是为我们所熟知的汉帝国的那段掌故,读到这里,相信大家也都有所感悟了。

那为什么妻家的力量会强大如斯呢?我以为这还是要从拓跋部的发展的历史来看。这里完整下前面的拓跋世袭,在已详细的介绍了的所谓魏国的始祖力微之前,魏国的庙堂上还供奉有以下的列祖列宗,按时间顺序,他们的姓名和谥号如下:成帝毛,节帝贷,庄帝观,明帝楼,安帝越,宣帝推寅,景帝利,元帝俟,和帝肆,定帝机,僖帝盖,威帝侩,献帝邻,圣武帝诘汾。以上诸帝诸号,见与《魏书.帝纪第一》。

正如上文所写的,拓跋部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强大的部落的。恰恰相反,早期的拓跋部的结构组成相当的简单。《魏书.志第十九》上所说“初,安帝统国,诸部有九十九姓。”,按草原民族,姓氏的属地性相当的强,同姓之间往往仅局限于一地一部。由是推断,拓跋部在有记载之初,实在是大不到哪里去。而就是这样的拓跋部,在安帝之后,又经历宣帝的南徙“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谋更南徙,未行而崩。”,献帝的分家,“至献帝时,七分国人,使诸兄弟各摄领之,乃分其氏。”《魏书.志第十九》,迁徙中部众死者极多,分部之后诸姓更是多有离散。这使得来自嘎仙洞的拓跋部原始部族结构的消亡(也可以理解为纯正的拓跋血脉的消亡…)远远迅速于其他部族。所以,到了孝文帝宣布改姓易服的时候,史书上“年世稍久,互以改易,兴衰存灭,间有之矣,今举其可知者…帝室为十姓”也就很好理解了。

那么,看似如此弱小的拓跋部到底是依何为凭建立起巍巍魏国这如许基业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的与外族进行通婚,将其他部族,甚至不是鲜卑部族的力量吸纳到自己的范围之内。当了解到这点之后,《魏书.志第十九》中所说的“帝室为十姓,百世不通婚”的文字就很好理解了。

拓跋部落到底和哪些部族进行了通婚呢,从目前我们已经接触到的资料来看,在后期血脉之间最为密切的无疑是魏晋之间的又一个大族乌桓了。如桓帝后祁后,平文帝后王氏,都有乌桓的因子在里面。这方面,一则是语言相近,二则是地理方面的原因了,拓跋鲜卑活跃的代北,自东汉以来,正是中原帝国用来容纳归顺的异族的一个重要地区,而在拓跋崛起的时候,代北地区人口最为众多,政治以及军事活动最为踊跃的当属乌桓了。

中原帝国的统治者们往往将来归附的异族悉数迁入长城以南,以求在文化上彻底的将其同化。其中做的最绝的当属曹操,在打败乌桓后,“悉徙其族居中国,帅从其侯王大人种众与征伐。”《后汉书.乌丸鲜卑传》,从而将作为政治势力和军事独立体的乌桓彻底的抹杀。但乌桓民族却没有因此而消亡,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大族,自被魏国迁徙到西晋的动荡,留给乌桓决定未来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也实在是太长了。短到它无法彻底的融入中原血脉,长到它也无法再度如当初一样的组成一个强大的可以左右中原政局的实体。这样,在从五胡之乱到南北朝初期,乌桓可以说是起到了两个作用,一是作为其他民族不断壮大的粮食。二是作为各派势力钩心斗角的砝码。

而第二大来源,也可以说在拓跋未闻达于中原的时候,与之关系最为密切的则当数匈奴了。提到这点,不妨回头再来看看有关力微出生前,《魏书》对拓跋部迁徙的记载。“宣皇帝讳推寅立。南迁大泽,方千余里,厥土昏冥沮洳。谋更南徙,未行而崩。”,“圣武皇帝讳诘汾。献帝命南移,山谷高深,九难八阻,于是欲止。有神兽,其形似马,其声类牛,先行导引,历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魏书.帝纪第一》。

拓跋部落第一次迁徙大约在东汉初年,应该和窦宪的那次大规模的对匈奴的军事行动有关。正如上文所提及的,在窦宪迫使匈奴主力大规模的西迁之后,漠北草原上的真空迅速为鲜卑所填补。其中自然也有来自嘎仙洞的拓跋部。但是,在从嘎仙洞到草原的这段漫长的历程中,拓跋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甚至连提出牵系计划的宣帝本人,都因“厥土昏冥沮洳”抱憾而终。

在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之后,拓跋部已是无力在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因此,在从景帝到威帝总共是六帝约摸一个多世纪的光阴里,拓跋部众栖息在大泽之畔。而这个具体的位置,根据在1959年到1963年间,考古学者们的研究和发掘,初步可以判定为在今天的内蒙古胡伦湖附近。那里至今保有的三百多个古墓群,被认为是《魏书》中关于拓跋部南迁记载的明证。在这段时间里,“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拓跋部也极有可能接受了第一次的融合,开始了由一个在深山老林中射虎落雁的狩猎民族逐步的向在茫茫大漠上驰骋纵横的游牧民族的转变。

第二次和匈奴的混血则应该是在力微父亲诘汾在位期间。力微的玄妙出生也很可能和他母亲的匈奴血统有关。按魏收所编纂的《魏书》中的《魏书.帝纪第一》当引自崔浩作编的魏国国史―――有人提出或者这个也是我前面提出的序记和《魏书》中其他章目人名不统的问题的关键,而崔浩在描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多引自邓渊的《代记》。《代记》虽现今已不可考,邓渊和崔浩的事迹在下文也回详细描述,但其中对于拓跋先祖的记述多取材于《代歌》。尽管《代歌》现在也同样散失殆尽,但按《魏书.志第十四》记载,《代歌》“凡乐者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掖庭中歌《真人代歌》,上叙祖宗开基所由,下及君臣废兴之迹,凡一百五十章,昏晨歌之,时与丝竹合奏。郊庙宴飨亦用之。”确实是拓跋历史的重要文献。但这个文献在魏国建立之前是以民间传诵的方式保存下来的。这就使《代歌》在流传时多了许多不得不考虑的地方,关于鲜卑拓跋的来历或者就是其中之一了。

在西晋之后,虽然鲜卑拓跋也有所谓的代国,代王的称号,但这个所谓的代国却并不在传统上所说的两晋十六国南北朝的十六国之列。其中的原因,我个人以为不外有三,一是代国疆域难以衡量,缺乏作为一个稳定的国家的基础。二是并没有明确的立国称帝,史焉不详,三则是在有代的封号的大多数的时间里,拓跋部都是封晋室为正统的,并服从晋室小朝廷的需要和其他的民族处于战争状态。这也就使得作为民间歌谣的《代歌》在流传的时候,为了避免晋朝的误会以及部族本身与刘渊的汉国交战的需要,削减或者故意混淆了许多拓跋部和匈奴族友好往来或者混血的资料。

而第三个来源则是同种的鲜卑部族了。比如宇文鲜卑,慕容鲜卑,以及拓跋独孤氏。都有和拓跋部通婚的例子。这一点,上文已经有所阐述了,这里就不再浪费力气了。

但是,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和拓跋进行通婚的这些部族里,在实力上较拓跋为弱的,实在是少之甚少。乌桓这个不作为明确的独立体的混浊不在考虑之列的话,那么,无论是早先的匈奴,还是后来的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可以说在力量上都超过了和它们进行通婚的拓跋部或者拓跋部的分部―――起码不比拓跋为弱。这也就给了拓跋帝系受制与妻家势力并力求反抗妻家势力这样的一个结果提供了一个必要条件。

拓跋部既然在壮大的过程中吸纳了如此多的部族。而这些部众的力量又是如此的强大,那么仔细的探询其内部,各个部族和外来力量则必然处于一种混乱的均衡状态中。在这个情况下,所谓正统的拓跋部帝系也就不得不被迫的选择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方面,他们必须依赖妻家的势力,否则他们的权利或者生命都有可能被支持另外一派系的同宗所取代。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打压妻家的势力,以平衡其他方面的矛盾。这样做的方法有很多,力微杀妻是其中之一,但毕竟难度太大,风险太高。而再娶一个妻子则是一个更便于操作的好方法。于是,在这个前提下,悖论产生了,这些帝王们往往将自己的子孙们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是手足,叔侄相残,还是…

因此,在早期的拓跋历史中,“子贵母死”仅见于力微例。也就不足为奇了。但为什么这在以后会形成一种“魏故事,后宫产子将为储贰,其母皆赐死。”《魏书.外传第一》的制度呢。我以为这点虽然和拓跋部后来的发展有关,但在力微到代国灭亡的这段历史中,“母贵子贵”现象的出现也给拓跋部内部形成了一个很恶劣的记忆也是不可忽略的原因。

不过,下面这个也许这个是该在下文说的话吧,尽管在建立了魏国之后的拓跋氏为了防止后宫的势力过于庞大而特意的弄出了一个这样血腥野蛮的制度。在魏国的历史上还是出现了象冯太后这样弄权数十年而未被清除的“女主”现象。天意弄人,莫过于此。或者,这个所谓“生于长安,有神光之异…性聪达…多智略,猜忍…”《魏书.外传第一》的冯太后也正是因那些枉死的女子而生的吧。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家园 【原创】其十六:什翼犍的继位

公元338年,客居在后赵的鄴城充当人质的什翼犍得到了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尽管他的同父异母兄长,鲜卑拓跋部的首领翳槐倚赖后赵的帮助在和祁后一系的争权夺位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早已是灯枯油尽的拓跋烈帝却无暇享受着到手的果实。是年,翳槐亡故与他一手创建的拓跋代国新都新盛乐城,被后世追谥为“烈”。这个“烈”的意思按照《谥法》来看有两种,一是“有功安民曰烈”,二是“以武立功,秉德尊业曰烈”。考虑到翳槐在位时,大力的提拔平文帝一系也就是所谓的拓跋故臣,老人的业绩,这样的评价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翳槐病重之时,诸子尚未成年,恐不足以托付大任(“扶风公处真,烈帝之后也。少以壮烈闻。”,“武卫将军谓,烈帝之第四子也。”《魏书.列传第二》,由此可见翳槐死后并未绝嗣)。而或者也是考虑到了拓跋氏前代政权更迭的种种起因,也有可能是为了给自己这个一直被隐性的放逐在外的三弟一个补偿。于是在临死前,强忍着病疼,翳槐对前来探望的部族重臣们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必迎立什翼犍,社稷可安。”《魏书.帝纪第一》,这也算是定下了什翼犍继承拓跋部大统的依据了。

不过,翳槐的选择却并没有为他的全部大臣们所认同。就在他死后不久,拓跋部内就因为大统的归属而乱作了一团,或有赞同翳槐的选择的,或有认为是乱命不可遵从而执意另立幼君的,甚至还有决定干脆就这么的散伙了拉倒的…总之是纷纷扰扰,不可胜数。这样的情况,不由得让人想起了炀烈故事,毕竟,翳槐和纥那争位这才过去没几年,那种惨烈,各个贵族大人首领长老们都记忆犹新,如历历在目,如感同身受。哪怕现在安逸了,可每每无心想起,都不禁的汗如雨下,止不住的战粟。于是,终于,拓跋部中的列位有头面的人物就商议了起来,“群臣咸以新有大故,内外未安,昭成在南,来未可果,比至之间,恐生变诈,宜立长君以镇众望”《魏书.列传第二》,在一番唇枪舌剑之后,筋疲力尽的大人们选择了平文帝的第四子孤继承大统,理由是孤为人“宽和柔顺”,想必可以很好的理顺拓跋部中各个派系之间林林总总的关系―――或者说可以更方便的为各个派系的势力所左右。

按孤其人,是平文帝郁律的第四个儿子,从《魏书.帝纪第一》,《魏书.列传第二》的记载来看,一生征战的平文帝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为烈帝翳槐,次子名为屈,三子为昭成帝什翼犍,四子则是孤了。而除去烈帝翳槐有明史记载为平文帝妃贺兰氏所生,昭成帝什翼犍为平文帝后王氏所生外,其他两子的出身都不明细。考虑到两子之后的景况,或者可以枉作如下推断,屈的外家应没有太大的势力,或者说屈本人是一个很典型的“庶出”的例子,孤则极有可能和什翼犍同父同母,同为王皇后所生。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拜王皇后所赐,什翼犍和孤的外家势力可以说已是相当的不错了,而翳槐则因为滥杀其舅蔼头早已和外家贺兰部不和。由是考虑,拓跋大统,于王后一系来说,几乎是十拿九稳了。

部族中的大人们是这么的定下来了,可有好事者又担心起屈来。按屈虽然名为屈,可他的性格却刚烈之极,如照《魏书》所说,应该是“刚猛多变”。这个时候,把王位交托给比什翼犍还要小的孤,屈会怎么想呢?这点谁都不好说。在如是者往复讨论若干后,拓跋部中的一个贵族叫梁盖(实为“拔列盖”,改姓时,“拔列”被改为“梁”)的有动作了,这人笨了点,实在不愿意费脑筋再想了,一狠心,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杀。“大人梁盖等杀屈,共推孤”《魏书.列传第二》,干净了当的送屈去陪了烈帝…(按《魏书》来看,应该是大人们选择孤在前,杀屈在后。但我却觉得中间或者更有隐情。孤和屈的权利斗争应该是此起彼伏的,很有可能屈在翳槐死后曾经以太弟的身份监国过一段时间,更有可能之后的什翼犍继位也是斗的无可奈何的各个势力相互妥协的结果。)

屈虽是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可为各位大人们所始料未及的是,或者是为屈的死所震惊了吧,孤本人竭力反对这个建议,他提出的理由很堂皇“吾兄居长,自应继位,我安可越次而处大业。”《魏书.列传第二》。这里注意一下这个“次”字,这也是我以为孤和什翼犍理出同母的证据。我认为这里的“次”应该作排行第二解释方可通畅。不然,以屈排行在孤和什翼犍之前的身份被梁盖枉杀,孤如果认为继位应尊照长者居之的话,那无疑是惹祸上身了,不智。

尽管孤全力推辞,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这个时候的拓跋部也可以说是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权衡利弊,孤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决定单身前往鄴城,以自己为质换取什翼犍的回归继位。关于他的这个决定,《魏书.列传第二》上记载如下“乃自诣鄴奉迎,请身留为质”。

孤赶到鄴的时间大致是在公元338年中旬,浮动应该不会太大。而就前一年,也就是公元337年的七月,后赵的石虎处理掉了自己的儿子石邃。而关于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子,在《晋书.载记第六》中是这么记载的:“邃自总百揆之后,荒酒淫色,骄恣无道,或盘游于田,悬管而入,或夜出于宫臣家,淫其妻妾。妆饰宫人美淑者,斩首洗血,置于盘上,传共视之。又内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河间公宣、乐安公韬有宠于季龙,邃疾之如仇。季龙荒耽内游,威刑失度,邃以事为可呈呈之,季龙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不闻,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恨,私谓常从无穷、长生、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邃称疾不省事,率宫臣文武五百余骑宴于李颜别舍,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李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邃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责邃。邃怒,杀其使。季龙闻邃有疾,遣所亲任女尚书察之。邃呼前与语,抽剑击之。季龙大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始末,诛颜等三十余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而便出。季龙遣使谓邃曰:‘太子应入朝中宫,何以便去?’邃迳出不顾。季龙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杀邃及妻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之中。诛其宫臣支党二百余人。废郑氏为东海太妃。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字数很多,废话也不少,这段话不是不能翻成白话,但寻寻读来,行行触目,字字见血,不禁让人张目结舌,呆坐如石。实在是无力下笔。姑且从抄,诸君见谅。

石邃虽然荒淫无道,但真正让他致命的,却是他对自己父亲和兄弟的杀机。而石虎既然改立了太子,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希望自己亲族之间可以和和睦睦。孤的此番到来,不由得让石虎大为惊叹。此前他只知道翳槐和纥那兄弟相残,拓跋部蛮荒未开,不足挂齿。可如孤这样几乎完人的举动,则真的让这个被自家事情闹的心绪不宁的后赵王震惊不已。

于是,怀着要给自己的子女们立一个道德榜样的心态,石虎网开一面,将什翼犍留在后赵的作用完全放在了脑后。“石虎义而从之”《魏书.列传第二》,“与帝俱还。”《魏书.帝纪第一》,可以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这里再说点题外话,石虎的苦心并没有为他的儿子们所理解,在此后十年,也就是公元348年,后赵宫廷再度为鲜血所浸润。这次下手的是太子石宣,而被害者则是他的弟弟石韬…

孤和什翼犍回到了代境之后,《魏书.列传第二》称什翼犍为感激他的恩情,将代国的丰饶半数与他,“乃分国半部以与之”,是段不见于《魏书.帝纪第一》。莫可辨析真假。但从什翼犍以及孤日后的举动来看,恐怕让国之举的确是确有其事,而更有可能是孤依旧退却辞让。

孤死后,拓跋历代君主均念他当初让国的大功,对他的子嗣是推恩及报,为王为候者极多,孤一系堪堪可称国之重器。但可惜晚节不保,在尔朱乱朝的时候,为尔朱荣倚为左膀右臂的元天穆(拓跋部虽早有其形,但是,真正以“拓跋”为姓氏的,还是起于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而之前如力微,孤,什翼犍等均是有名无姓,这也有助于理解为什么在《晋书》中有关拓跋部的人名纷乱复杂不可浅浅而论的原因)以及后来帮助尔朱兆反魏杀庄帝的元鸷都是出自孤一系。都说世事难料,现在看来真是如此。

什翼犍归国那年正好是十九岁,从《魏书.帝纪第一》“是岁,李雄从弟寿杀期僭立,自号曰汉。”来判断,那年该是公元338年。同年十一月,在繁畤之北这个地方,什翼犍正式继承了拓跋部的大统,成为了代王什翼犍。

家园 【原创】其十七:什翼犍的妻家慕容氏

什翼犍继位之后,并没有闲着。实际上,他也没有时间享受。除去在长江以南称孤道寡,服散自伤的东晋小朝廷。就时局而言,长江以北地区并有如下豪强,建国于公元304年的成汉,建国于公元319年的后赵,建国于公元317年的前凉,以及建国于公元337年的前燕。

在这几个国家中,如果要说势力最大的,当属石虎的后赵。当时的后赵,占据了中原十州,就国力而言,远远不是偏居一域的成汉和前凉所能比拟的。但如果比起兴旺的趋势而言,则首推鲜卑慕容氏的前燕。

鲜卑慕容氏,按《晋书.载记第八》的说法,为秦末汉初的东胡的后裔―――有关东胡和鲜卑的关系,可以参见前文―――在为匈奴所击败之后,有部分东胡部族被迫往东北方向迁徙,并在辽东塞外鲜卑山附近定居了下来,这就是鲜卑三部中东部鲜卑的始祖了。鲜卑慕容氏亦是其中的一支。是部鲜卑一直默默无名,直到三国时期才和中原地区发生联系。“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晋书.载记第八》。而棘城这块地方,则大致位于现今辽宁省的锦县或义县西北。考虑到鲜卑慕容数世仅在辽东地方生息繁衍,因此,似乎可以这么认为,和杂合了其他民族血脉的鲜卑拓跋不同,鲜卑慕容的东胡血统要更加的纯正些。说句题外话,这个也可能是慕容一系总出美女俊男的原因吧,不知道在生物学上如何解释这个现象,前几代的混血儿总是要比他们的上一代要漂亮上许多…

而慕容氏的这个姓氏慕容,照《晋书》来看,来历也颇为有趣。据说,在慕容的始祖莫护跋带领鲜卑慕容走出鲜卑山入住辽西的那阵子,在那地方流行一种叫做步摇冠的帽子。莫护跋本人相当的喜欢这种帽子,不但自己带,“敛发袭冠”,还在部族中大力推广。于是,慕容部就逐渐的在周边的民族中得了一个“步摇”的别号。而后来更是以讹传讹,演变成了“慕容”这么个姓。这个说法为司马光所采引,附记于《资治通鉴.卷八十一》中,但却为二十五史中的《魏书》,《隋书》,《北史》所不纳。“…吐谷浑,本辽西鲜卑徒河涉归子也。初,涉归有二子,庶长曰吐谷浑,少曰若洛廆。涉归死,若洛廆代统部落,是为慕容氏…”《隋书.列传四十八》,是段记载见于《魏书.列传八十九》,《北史.列传八十四》,其中文字大同小异。若按以上三史书的说法,“慕容”当缘自若洛廆,也就是在两晋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慕容廆。“慕容”两字自是来源于若洛廆的“若洛”,而这两个字的意义,我手头上有份资料说在鲜卑语中是“富有”,“繁荣”的意思。我对古少数民族语言缺乏研究,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这里姑且记录一下,以引华玉。

鲜卑慕容氏在慕容廆的时期逐渐汉化。这里有一个例子,记载于《晋书.载记第八》,说慕容廆在化解了和西晋王庭的小矛盾,被封为鲜卑都督之后,有一次,他去看一个西晋的官员,他开始是“巾衣诣门,抗士大夫之礼”,可这个官员却带着一帮武夫呼前拥后大大咧咧,于是慕容廆马上出门换上一身戎装重新相见。这当口有人就问了“您这么麻烦是为什么啊?”慕容廆一撇嘴,解释说“主人不以礼,宾复何为哉?”顿时把这个官员听了个没脾气,“闻而惭之,弥加敬惮”…由此可见在当时的慕容氏中,汉化已经是有一定的程度了。

在公元289年,西晋太康十年的时候,慕容氏曾经一度迁徙到了徒河青山(今辽宁省义县东北)一带。但不久就搬迁到了传说是上古时候五帝之一的颛顼所建大棘城,并以此为根本,仿照西晋的政治体系,开始象模像样的建立起国家的雏形。这在当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可以参照同时期的鲜卑其他部族,比如鲜卑拓跋,鲜卑段氏,鲜卑宇文等等等等。这些部族在政治制度上一延鲜卑的祖制,社会组织由落、邑、部构成。落的首领称小帅,邑的首领称帅,部的首领称大人。但部与部,邑与邑,落与落之间的关系相当的凌乱,全无次序可言,以上凌下,以下弑上的事情时有发生,别的不说,为我们所知道的如拓跋部中思帝,文帝,平文帝都可以说是这种原始制度下的牺牲品。

在建立制度的时候,慕容廆大力提拔汉人,高中级武官中汉族占了三四成之多,而文官比例就更不得了了,高中级文官有七八成都是汉族。特别是在西晋经历了八王之乱后,中原士人没有来得急南渡的除了部分前往张氏的凉州,也就是后来的前凉外,大部分都转了东北的慕容,有的甚至是举族相向,同者多达千家。

在这些人的拥护下,慕容部和晋室是越来越亲近。即便是在晋怀帝被前赵所俘虏,西晋垂危的时候,慕容部也隐隐以晋廷的捍卫者自居。接受来自晋愍帝的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爵位,袭扰前赵。这种情况下,慕容部也吸引到了更多的中原士子。其中比较著名有“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北海逢羡,广平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渤海封弈,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会稽硃左车,太山胡毋翼,鲁国孔纂,平原刘赞儒”《晋书.载记第八》,都可以算是一时的俊杰了。

但与此同时,慕容部的逐渐强大。却也开始逐渐的为周边的各种势力所不容了起来。这个不容是多方面的,有世仇方面的比如宇文部,在慕容廆父亲涉归时,两个部族就闹过别扭,打了那么几次仗,慕容廆在位了,尽管年年给宇文家送钱求平安,但两家也不见好到那里去,特别是几年前,还被慕容廆以卫土为由一口气杀了一万多;有在观念上打结的,心下嫉妒的,比如当时的晋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这个人怎么看慕容廆怎么觉得不对路,一直在纳闷为什么慕容廆就能吸引到那么多的杰出人才;也有在土地上有野心的,一门心思想吞并了慕容坐大辽东为我独尊的,比如当时同为辽东地区一个大民族的高勾丽。

这里附带提提高勾丽,这个高勾丽可不是现在在朝鲜半岛上的所谓的高丽民族…这个民族在《后汉书》中就有记载,不过那时候叫“高句骊”,也有个别称叫做“貊”。在西汉武帝的时候,曾经被汉帝国置县管理。在东汉时期,曾经因为汉帝国国力不继,且着重点在鲜卑一路,高句骊也着实猖獗了一把。但未几鲜卑平息,高句骊很快的就遭到了汉帝国的严刻打击。这里面,比较有名的战例有公元105年春,为辽东太守耿夔击破,斩其渠帅,公元108年春,为汉幽州刺史冯焕所击败,公元121年冬,为汉引夫余,鲜卑联军所击败。而到了三国时期,高句骊更是不幸之至,本以为可以假借中原烽火兴风作浪一把的,可没想到曹魏也是一个狠人物。公元246年,魏正始七年,魏将毋丘俭引步骑万人东征高句骊。这一仗不但尽复失土,更是将高句骊当时的头目东川王活活累死在了逃往中,高句骊差点灭族,其名甚至不见于《晋书》中的专门描述边境民族的段落。(关于这次战役,在辽宁省博物馆中存有一块《毋丘俭刻石记功碑》,为当时玄菟太守王颀在追击中所刻记)…总之,在这个民族早期,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的角色。

而到了西晋末年,稍稍缓过点气的高勾丽又开始自大了起来。从293年至320年,高句丽先后七次入寇辽东,玄菟,乐浪,带方诸郡,并先后蚕食吞并了朝鲜半岛上的乐浪和带方二郡。这样以来,高句丽的势力就开始和正在兴起中的鲜卑慕容氏直接碰撞了起来。

自公元293年,晋元康四年起,慕容廆始征高勾丽到崔毖求兵于高勾丽攻慕容廆的公元319年,晋太兴二年。这二十余年间,慕容廆与高勾丽交战数次,高勾丽数次狼狈不堪,最悲惨的当数公元296年,慕容廆一直进逼到了高勾丽腹地,当时的高勾丽王高相夫自己是跑了,可他的父亲,已经死去了的高勾丽王高药卢的坟墓可没长腿。慕容廆一声令下,可怜了个西川王,连死都不得安宁,顿时是尸骨无存…(慕容氏对挖人祖坟似乎有独特的嗜好,几年后,也就是公元342年,晋咸康七年,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皝也这么痛快了把,对象依旧是倒霉到家了的高勾丽…)。

公元319年,晋太兴二年,在崔毖的鼓动下,这三方面的势力走到了一起。宇文部落宇文悉独官,平州势力刺史崔毖,高勾丽国美川王高乙弗,这三人各带了不少了人兵围慕容氏的根本大棘城。

在这个情况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手足无措了。可慕容廆毕竟是慕容廆,他冷静的分析后认为,“彼信崔毖虚说,邀一时之利,乌合而来耳。既无统一,莫相归伏,吾今破之必矣。然彼军初合,其锋甚锐,幸我速战。若逆击之,落其计矣。靖以待之,必怀疑贰,迭相猜防。一则疑吾与毖谲而覆之,二则自疑三国之中与吾有韩魏之谋者,待其人情沮惑,然后取之必矣。”《晋书.载记第八》,来的这三方面的势力,虽然看起来阵势皇皇,但却是表面文章,各个势力之间是各怀鬼胎的,缺乏必要的统一性和彼此之间的信任度,实则不堪一击。但尽管如此,到底敌方势大,兵锋正盛,慕容氏也不能用速战速决的法子,只有先用一个拖字,拖的他们慢慢的疑神疑鬼了,彼此之间的矛盾逐渐激化了,士兵们的士气低落委靡了,才好一击而破。

于是慕容廆一方面闭门不出,而另外一方面又独独派人去和三股势力中的鲜卑宇文氏联络,甚至遣使大大咧咧的带着牛羊水酒去犒劳宇文部的军队。而来使又很不巧的很不小心的在筵席中说漏了嘴,“崔刺史昨天派了个人…”,当然了,这话不能说完,在醒悟到了自己说错了之后,使者马上封口,任你千说万道,这个嘴巴就是只顾吃而已,再也不吐露片字。

这一招果然让联军内部翻了天,于高勾丽和崔毖来说。他们本来就怀疑宇文部和慕容部同为鲜卑,此战未必肯尽力,如今慕容廆的犒劳一来,两方更是怒火上冲天。而于宇文部,本来来打慕容部就未必能获利多少,就是不打,以慕容部每年送来的买平安钱就足够全族花差花差上好一阵子了,而现在,辛辛苦苦着人来为你崔毖卖命,你却打算来个过河拆桥。三方面是越想越气。第二天,好好个联军就散了架,慕容廆接到了小报告,前面已经没有了高勾丽和崔毖的人了,只有宇文部还在烧着饭…

这个宇文悉独官也的确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在他得知自己的盟友就这么不辞而别之后,他发了狠了,“二国虽归,吾当独兼其国,何用人为!”。誓要以自己的一家之力攻克大棘城。而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晋书.载记第八》说他这个时候联营三十里,可见宇文部是倾全力而出了。

但宇文部固然是全势而发,慕容部又何尝不是呢。把握到战机的到来之后,慕容廆领军出城。他先让自己的三儿子慕容皝引精兵佩利器突袭宇文部的本阵,打乱宇文部的布防,又让自己的庶长子慕容翰领精骑为奇兵,进袭宇文部的两翼。而慕容廆自己,则带领剩下的部队列成方阵正面攻击宇文部。而说到这里,应该受到耻笑的则是宇文悉独官本人了,尽管狠话说了一大片,可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做打硬仗的准备,他还固执的认为自己兵多将广,必定可以轻松取胜。甚至连最基本的布防,游哨都没有作考虑。只是在听到慕容廆就快杀到门前了,才急匆匆的摆开架势,准备迎击。这下他可倒了大霉了,两军普一接触,还没等交手呢,他的后院就闹作了一团。原来慕容翰这个时候已经冲进了他的营帐了,正在四下里放火大烧。

火迎风势,宇文部的军队顿时就崩溃了…在《晋书.载记第八》中这样记载此战的直接后果“悉独官仅以身免,尽俘其众”。而对于此战的间接后果来说,最重要的是,一直以来,充当了鲜卑拓跋部以及鲜卑慕容部之间缓冲器的鲜卑宇文部就此步上了消亡之途,而就在十几年后,这个一度强大无比的部族彻底的作为一个政治实体消失了―――而关于此点,大家可以和前文所说的炀帝出居慕容部的事情相对应。拓跋和慕容,这两个强大的鲜卑部落也开始第一次互相的打量起了对方来。

家园 【原创】其十八:什翼犍的早期工作

什翼犍在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当时就行政体制而言极度落后的拓跋鲜卑部族引入了一个官僚系统。

这个官僚系统是由什翼犍听取汉族官员的提议所建立的,但正如《魏书.志十九》“昭成之即王位,已命燕凤为右长史,许谦为郎中令矣。”中所言,这么大的体制变革,也绝对不是来自什翼犍个人的心血来潮。似乎可以这样认为,在所谓的始祖力微时期,拓跋氏就已经开始考虑将南方先进的文明体系逐步引进了,尽管这次汉化的结局因为文帝悲剧性的死而宣告失败,但某些诸如长史,郎中令等极具中原文明特色的职位还是保留了下来。

这里有一点是我在读那段时期的文献时候注意到的,那就是,鲜卑,特别是拓跋部,就文献而言,似乎是一个很注意文献收集和历史整理的民族。不说崔浩刻典与碑的例子,就是在《魏书》中描述拓跋早期的文字比如《序记》中,如“累石为亭,树碑以记”的字样也是相当的频繁。但奇怪的是,《魏书》中所称的,被刻碑备典了的同样的事情却又多不曾在同时期的《晋书》中得到体现,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了,其一是中原王朝的史官们不愿意或者懒得去提及。其二是,在那时候,“树碑以记”的文字很有可能是有别于华族的又一文字体系。而该文字体系却在南北朝的漫长岁月中逐渐消亡以致于无人可识了。

综上所述,在这次的改革中,在比如官职和爵位上,什翼犍的拓跋官僚体系和晋朝相比可以说是相当的相似。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如此,就汉化的程度而言,此时的拓跋氏仍没有达到同期甚至更早期的慕容氏的水准。而为什么这么说呢?不妨具体的来看一下什翼犍的官僚体系的详细结构。

其一,“二年,初置左右近侍之职,无常员,或至百数,侍直禁中,传宣诏命。”《魏书.志十九》,可见什翼犍为自己建立了一个近侍机构,来作为向下传达指令的窗口。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首先是在帝王和群臣之间建立了一个缓冲带后,比如文帝和平文帝的悲剧都可以因为近侍们的存在而加以避免。其次是首次明细出了群臣和帝王之间的沟壑。从人的心理角度分析,这点无疑可以增加群臣对与君主的畏惧感。但正如《魏书.志十九》中“建国皆取诸部大人及豪族良家子弟仪貌端严,机辩才干者应选”称,什翼犍此时依然无法摆脱部族中老旧势力的纠葛,取材也只能局限于“大人”或者“豪族”子弟…

其二是建立了一个类似参谋部的机构,“又置内侍长四人,主顾问,拾遗应对,若今之侍中、散骑常侍也。”这样做的优点不言而喻,最主要的是降低了因为一人独断而带来的不明确和思维混乱的风险。在这点上,什翼犍可以说是做的不错。

其三是将归附代境的流民分为二部,并让自己的弟弟孤以及儿子实君分别监管。“其诸方杂人来附者,总谓之‘乌丸’,各以多少称酋、庶长,分为南北部,复置二部大人以统摄之。时帝弟孤监北部,子实君监南部,分民而治,若古之二伯焉。”《魏书.志十九》,这样就极大的缓解了因为流民所带来的民族矛盾。也在无形中化解了因为孤的让位而带来的无法封赏的难题―――此文当可和《魏书.列传第二》中的“乃分国半部以与之”相比照,可见,孤让国之后,被封半国的说法或者更多的,是夸大自他对于流民的统率作用吧。

从《魏书》中的资料来看,什翼犍的政治变革主要也仅仅是集中在了以上三点,而不是如《魏书.帝纪第一》所言的“始置百官,分掌众职”那么吓人。我不清楚一个合格的官僚体系是需要符合什么样的标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样的官僚体系无疑是简陋之极的。更何况,这个时候的拓跋部有官无禄,在这样的政治结构下谋生,无疑是荣誉感大于即得利益,这也是典型的正处于开化阶段的民族的特征了。―――说句早话,拓跋族的这个毛病似乎在后来的魏国也好不了多少,大好喜功,四下封王,而诸王也没什么实权…

在完成了本部族的变革之后,什翼犍开始将眼光瞄向了东边。而这个时候出现在东边的土地上的,已经不是为拓跋部所熟悉的鲜卑宇文部了,而是上文提及过了的又一个鲜卑大族,鲜卑慕容部。

而这个时候(公元339年)的慕容部,则早已经完成了平定东北的历程。虽然慕容廆已死,但是他的儿子慕容皝却颇有乃父之风,为人干练,颇为爱民,继位没几年,不但平定了慕容部内的慕容翰争位事件以及东北的高勾丽,更是以慕容翰为由一举击灭了收容了慕容翰的鲜卑段部和与慕容部累世为敌的鲜卑宇文部。

但就是这样的慕容部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乘胜进袭正处于变革中的拓跋部,这点却实在是让人不解了。更何况,在此时的拓跋部和慕容部之间还有因“三年,石虎遣将李穆率骑五千纳烈帝于大宁。国人六千余落叛炀帝,炀帝出居于慕容部”《魏书.帝纪第一》而带来的罅隙。唯一的解释或者是尽管此时的慕容皝已经建立了以鲜卑慕容为根本的前燕王国,但是,第一是国内鲜卑段氏和宇文氏并没有完全的被征服,这点,从《晋书.载记第九》中“段辽谋叛,皝诛之。”等字样不难看出。其二是就当时的战略格局而言,拓跋于慕容实在是一个鸡肋性质的存在,要丢弃了似乎可惜,但要拿下又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慕容皝此时最大的对手,无疑是石虎的后赵王国。在这样的情况下,慕容皝也实在是没有再招惹一个这样的敌人的必要了。

而对于此时的拓跋代国而言,炀帝的存在也仅仅只剩下了一个符号而已,随着政治制度上的初步改革以及流民的稀释作用,什翼犍的王位愈发的巩固。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避免拓跋部炀烈故事的重演,什翼犍默认了慕容皝在东部的存在,并以为己寻求个皇后为由,寻求和慕容部交好的机会。

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被慕容皝放过,他很快的就做出了积极的回应。公元339年,“娉慕容元真(慕容皝)妹为皇后”。这是拓跋和慕容两族联姻关系的第一步,尽管这个慕容皇后在两年后就因病而亡。但以此为肇事,公元341年,“十二月,慕容元真遣使朝贡,并荐其宗女。”,公元343年,“秋八月,慕容元真遣使请荐女。”,公元344年,“秋七月,慕容元真遣使奉聘,求交婚。帝许之。九月,以烈帝女妻之”…慕容皝就如一个媒婆一样劳心劳力,而两部之间的关系也随着姻亲的增多也越来约巩固。当然了,基于权利是第一要素的原则,甚至出现了姑侄同嫁一夫的现象,公元334年的“春二月,遣大人长孙秩迎后慕容氏元真之女于境。”就实在是让人看的目瞪口呆…我们不妨来看看一下的亲戚关系表,也好了解下当时两部之间为求交好不择手段的程度。

夫 妻

什翼犍 慕容皝妹,慕容皝女

慕容皝 烈帝女

也就是说,因什翼犍和烈帝翳槐为兄弟关系,因此,慕容皝可以说是什翼犍的侄女婿了,辈分要低那么一轮。但是如果从慕容皝来看,什翼犍却既是他的女婿,又是他的妹夫,就辈分来说,什翼犍则是要小上了那么一截…这种情况真是让人很不舒服,也真不知道这两人在相见的时候会采用何种称谓。

撇开道德上的因素不谈,在两族开始结盟之后,相互都解除了后顾之忧。慕容燕国得以放手攻击时已江河日下的后赵,而拓跋代国,则也开始了一段很有悲剧性质的兴起/灭亡之路。

家园 【原创】其十九:什翼犍的代国(上)

从今天流传下来的《魏书》中的相关纪录来看,什翼犍扮演的确是一个生不逢时的悲剧性的角色。尽管结局糟糕,他仍然不能算是一个昏庸无能的统治者。实际上,假如单从执政能力乃至政绩上来看,他做的远比中国历史上大多数的君主要好的多。大明王朝崇祯皇帝的那句”朕非亡国之君”的感叹,就是用给他,个人以为其实也是合适的。但所遗憾的是,什翼犍毕竟是出生在了中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朝代,而他所面对的对手,却又是世不二出的人物---前秦的符坚。

公元339年,完成了初步汉化后的拓拔部落开始就定都问题进行了一次大讨论。由于此时刚刚距离汉化不久,因此,和前几代名义上的王都性质不尽相同的是,此次,拓拔部讨论建立的已不是先前那种游牧民族类同于王庭性质的政权所在地了,而是严格意义上的类似于中原地区的城郭了---我个人认为在那一年里,拓拔部甚至商讨过由游牧民族转变为农耕民族的可能。循前代的例子来看,由于都城的地点不仅仅涉及到百姓的居所,特别主要的是和当权的诸部大人之间的利益以及当权者本人的处境密切相关,事情本身就是相当难以解决。此外,这次建都甚至还涉及到了新兴起的中原派别的权力分配问题。因此,部落之间源此而产生的各个势力的争执寻而未决,各方各面牵牵绊绊。什翼犍也无法骤下决定。只得听由争论上达到了什翼犍的母亲王氏处。

王氏,这个出生自乌桓的女子倒没有太大的犹豫,“国自上世,迁徙为业。今事难之后,基业未固。若城郭而居,一旦寇来,难卒迁动。”《魏书.列传第一》,她的看法很简单,她认为在现在的情况下,拓跋部落尚没有建立一个明确的都城的必要。应该先对内图治,对外图强。否则的话,如果此时仓促立都,假如遭到了敌人的袭扰,那结局可就比较糟糕了。

王氏的话不仅仅当前解决了当前困扰什翼犍已久的立都问题。更加主要的是,她的话也让年青的什翼犍逐步的放缓了拓跋部汉化的脚步。实际上,拓跋部在公元339年起到公元376年什翼犍败亡这长达37年间的漫长岁月里,在政治制度上一直止步不前,真正被先进的汉文化所熏陶下的岁月,其实不过是什翼犍立国初期的一年间而已。这点,在当时的汉化程度相当高的鲜卑慕容部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拓跋代国覆亡之后,被后世追封为魏太祖的拓跋珪才能托身于刘库仁部,贺兰部,在水草追逐中逃避前秦的追兵,避免了象慕容家的那几个不成器般的下场,并得以逐渐成长,最后完成复国的伟业。福兮祸焉,世界上的事情真的是难说的紧。

公元343年,什翼犍将正式都城设立在了拓拔故都盛乐(现内蒙古和林格尔县)附近,从《魏书.帝纪第一》“筑盛乐城于故城南八里”的记载来看,什翼犍虽然没有大规模的破土动工,但也作了不少的修缮性工作。具体涉及到哪些方面,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但几乎可以肯定的说,此时的建都依旧保留了拓拔部的固有的习惯,并没有如中原文明一样,建立起一个完善的具有攻防一体性质的城市。而这一点,往往为许多的史家所含糊。如蔡东藩甚至就认为,早在惠帝贺傉时期,拓拔就已经建立起严格意义上的城市了“过了四年,惟氏病死,贺傉始得亲政,但贺傉素来懦弱,未足服人。不似乃母。各部酋多半生贰,阴有违言,累得贺傉胆怯心虚,徙居东木根山,倚险筑城,作为都邑。”《两晋演义.第四十四回》。这是一个错误的看法。少数民族立城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建立一个城郭,对于他们的意义不仅仅是在居住的地方,更加重要的是,这往往意味着他们原先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的终结。这中间付出的代价,实在不是一笔就可以轻轻代过的。

新都的距离烈帝当时的都城仅仅只有两里的距离。这不仅算是为持续了一年之久的立都问题划上了一个句号。同时,这样也给了拓拔部中的各派势力一个很明显的信号,不仅仅要对内进一步加强王权,更加主要的是,在中原大乱的情况下,拓拔部也应该有南下的勇气和决心。盛乐故城的位置,明显要比以前的东木根山要南下方便的许多了。

在立都问题解决之后,什翼犍治理下的代国修养生息。在从公元343年到公元351年的这九年间,除了在外交上和鲜卑慕容通婚交好。什翼犍主要还完成了这么两个事情,第一是他彻底的征服了曾经在代国边境猖獗一时的匈奴铁弗势力,“四年(公元343年)冬十月,刘虎寇西境。帝遣军逆讨,大破之,虎仅以身免。虎死,子务桓立,始来归顺,帝以女妻之。”《魏书.帝纪第一》,这是他的前辈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很了不起。需知纵然是强如平文帝,赫赫武功之下,也只能给铁弗势力以沉痛的打击而已。而什翼犍此战之后,怀柔并下,不但气死了刘虎本人,也顺代把他的儿子收归麾下。更让曾经数次令拓拔部头疼不己,击而复起的匈奴铁弗宣告覆亡,从此再难见诸于史书。什翼犍的政治手腕,的确是颇为不凡。

第二是他为拓拔部落设立了一个类似于军事学校的制度。如《魏书.帝纪第一》所述,“五年夏五月,幸参合陂。秋七月七日,诸部毕集,设坛埒,讲武驰射,因以为常”。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有关战争的经验和知识都可以通过老兵直接传承给新手,从而不受“参战的经验决定部队的实力”的束缚。整个国家的战斗力自然是得以大大的提高。这方面,做的最好的当属后来蒙古帝国的怯薛制度了。什翼犍能考虑到这点,已经是很有远见了。

而到了公元351年的时候,随着冉闵以民族情节彻底的瓦解了盘踞中原地区已久的后赵势力。各方各派的势力都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而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野心勃勃的什翼犍。

这里附带说下冉闵其人,有关这个人的评价,实在是不好说的紧,这里稍稍补充一则史料而已。根据近年出土的资料《染华墓志》---北魏染华墓志,1990年秋(一说1991年初)出土于河南省偃师县城关镇杏元村东砖厂,现藏偃师商城博物馆。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所编《洛阳新获墓志》,李献奇《北魏六方墓志考释》,也都收有染华墓志的拓片照片,并作了简短考证。---来看,冉闵其人的姓氏疑点尤有。

如《晋书.载记第六》,及《太平御览》崔鸿《十六国春秋》中的《后赵录》,均作冉闵,而不作染闵。可是《元和姓纂.卷七琰部》,却将冉、染两姓并收,其中染氏条更是有:“《石赵录》云,石季龙将染闵,魏郡内黄人,或作冉氏。”的说法。按所谓《石赵录》,当同上文的《后赵录》。据此来看,即便是在经事不久得唐朝,有关冉闵的姓氏就已经疑点颇多了。《元和姓纂》多处提到冉闵,或作染,或作冉,或作梁,按梁自是染字之误。参照《宋本广韵》卷三上声第五十琰部染字条:“又姓,石勒时有染闵。”的记载来看,唐修《晋书》作冉,可能只是整齐体例的处理方法。

而如果再参考自流传于日本的六朝文献,如京都府东山区粟田口青莲院所藏《观世音应验记》写本(所谓吉水藏)。是本据研究抄写时代在日本平安时代后期,包含三种《观世音应验记》。即南朝刘宋傅亮所撰《光世音应验记》、南朝刘宋张演所撰《续光世音应验记》以及南朝萧齐陆杲所撰《系观世音应验记》。其中傅亮《光世音应验记》之第三条“邺西寺三胡道人”条,提到“石虎死后,冉闵杀虎”,其冉闵写作“染闵”。而同为平安时代末抄本的日本大阪府河内长野市天野山金刚寺藏《佚名诸菩萨感应抄》写本,其中“观音菩萨”部分,亦有“邺西寺三胡道人”条,也把冉闵写作染闵。

由是考虑冉闵其人本姓染似乎更为正常了(有关冉闵的姓氏考证,来源于罗新先生纂写的《北朝墓志丛札一》一文,特此标记,以示感谢)。

冉闵本人出自于乞活军---关于乞活军的来历,上文已经有详细的论述,这里就不再提及了。后投靠后赵并屡有战功。在石虎后期,利用手中军权,将后赵帝国的粮食散发给汉族饥民,此举虽然有收买人心之嫌,但为冉闵本人在当时的汉族中建立了良好的声誉却是不争的事实。石虎死后,靠四十万汉人尸肯修建起来的后赵皇宫发生不明原因的火灾(襄国宫殿倒时明确史料为冉闵所炼烧死),大火烧了一个多月。冉闵借此机会乘机兴起,以民族情节为手段,一举颠覆了当时中原地区的一大势力后赵。

但考究冉闵其人,实在是缺乏执政能力,因此即使拿着后赵王国这么大的一块蛋糕,冉闵也无法将之良好的治理。只是徒以如《杀胡令》之类的法令扰乱民心,激化民族矛盾。使得中原地区血流成河,民将不生。如此以来,后赵的疆土,也就不难成为其他势力垂涎的对象了。

家园 【原创】其二十:什翼犍的代国(中上)

率先动手的,是后赵王国的一些宗室诸侯们。而这些宗室们之所以率先发难,除去野心使然,冉闵的一系列针对羯族的民族屠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羯族,“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晋书.载记第四》,可见其民族和匈奴的关系密切。是族和中原民族发生关系的年代应当在西晋的大动荡之前。但是在中原民族眼中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匈奴,鲜卑。这点大概和这个民族归附匈奴以及归附中原王朝的原因有关。

根据王国维、陈寅恪、谭其骧等先生考证,羯即柘羯,战士之意。羯人为“羌渠之胄”,而羌渠实为康居(现哈萨克斯坦)的同名异译,按康居国,在上文已经有所提及。这里再详细下,按“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不属都护。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汉书.卷九十六》,可见为汉时居住在西域的一方大国。在汉帝国和匈奴争夺霸权的初期,更是被认为是汉帝国牵制匈奴的一个可观的盟友“其北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汉书.卷六十一》,而得到了汉帝国的笼络。因此,两国的关系,在初期应该说还算相当不错。但到了东汉中期,随着康居的野心渐起,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汉帝国对其的不满也逐渐的累积了起来。这就好比一个炸药桶,不是不爆炸,而是没有等到点燃的一丝火星而已。而这个火星,就是匈奴的郅支单于了。大概在汉建昭初年的时候,为对抗世仇的乌孙,康居邀请当时已是潦倒困顿的匈奴郅支单于入国。由是引火上身,帝国和其若隐弱离的关系彻底断裂。

公元前36年,汉建昭三年,汉帝国西域副校尉陈汤调发汉帝国在西域的属国兵力以及汉帝国在西域的屯垦军队,正式对郅支单于进行了征讨,而康居虽然在郅支单于的淫威下倍受屈辱,但毕竟唇亡齿寒,还是派出了军队和匈奴会师,对抗可以说是西域联合军团的汉军。

具体的征讨过程如前文所述。被康居倚为长城的郅支单于固然兵败身死。康居也好不了多少,是仗之后,在国力上是彻底被打到了西域的两等公民位置。在汉帝国心中的形象更是一落千丈。其后虽然关系稍有改善。康居也复派质子入汉朝,但此时在汉帝国的眼中,康居不过是一个牵制着西域乌孙诸国的棋子而已。若按照都护郭舜的看法,这样的康居的存在,实在是有如鸡肋一般。

在官方的看法如此,在民间也就不难想象了。那些漂泊到中原的康居人,先是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名言在前,又有如上的因果在后,往往都被视作鸡鸣狗盗之徒。而久而久之,这些康居人,也就是后来的羯人自己也枉自菲薄了起来,后赵王国的建立者,石勒有封给刘琨的信就可以视作此种心态的典型,“事功殊途,非腐儒所闻。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晋书.载记第四》。可见在这些羯人的心中,中原不过是一个暂居之地而已。动荡与否,又与我何干?不如乘乱大捞一票罢了。而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在加上因为和中原文化格格不如的民族气质和体貌特征―――羯人的人种特征,在南北朝的史籍中多以可见白种人种的特征,而如果从《隋书•西域传》以康国为康居之后,米(今马江Maghian),史(今夏儿),曹(今米塘Mitan),何(今喀沙尼亚Kashania)四国为旧康居之地。《新唐书》中“康,米,史,曹,何诸国,皆故粟特之地也。”等文字来看,羯人应该和白种人的民族粟特在血统上有很深的关系。而如此体貌上的明显区别,也是令中原地区的羯族最后几乎在大屠杀中消亡殆尽的一个重要原因。―――羯人们所建立的政权,可以说是西晋末年民族歧视最为严重的地区。即便是被认为是“天资英达”的石勒,也在立国后不久,颁布了带有民族歧视的法令。此举更是无疑加剧了原本就很严重的民族矛盾。

这种矛盾愈演累愈烈,并最后在后赵末年,成为了冉闵夺取后赵政权的一个重要工具。公元349年,在夺取了后赵的大权之后,为了彻底的清除反对势力,冉闵于是“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所在承闵书诛之,于时高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晋书.载记第七》,如此恐怖的场景,真是无法可想。无言…一个“杀”字而已。

如此情况传到了后赵的石姓宗族的耳中的时候,结果如何,也是可以想象的了。狗急尚且要跳墙,何况是人?公元350年三月,也就是在同年的一月冉闵干脆杀了名义上的后赵皇帝石鉴正式称帝建立冉魏立年为永兴之后,后赵的宗室石祗也在自己的属国襄国称帝,承袭后赵国名,立年号为永宁。从“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晋书.载记第七》等文字来看,襄国的建立正好为那些在冉闵的高压下走投无路且心惊胆战的羯人们树起了一点模糊的希望。

在立国后不久,还没等根基牢固。石祗就“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鄴,进据邯郸。祗镇南刘国自繁阳会琨”《晋书.载记第七》开始了和冉闵的战争。但还没轮到石祗亲自上阵,坏消息就来了。“闵大败琨于邯郸,死者万余。”《晋书.载记第七》,这个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败仗,更应该是冒进导致失败的典型战例。石琨的水平如何,石祗心中应该有数,冉闵虽然在民族关系处理上败笔连连,但毕竟出生行伍,屡建军功,“胡夏宿将莫不惮之”,确实是当时的名将。以石琨之能,去进犯冉闵,可不是以卵击石么?石祗如此选择的原因,恐怕多少带着点希望冉闵的魏国不战自溃的梦想吧。

而从战略上来看,此战之前,冉闵还对石祗的政权心有忌惮,甚至不惜曲节向远在南方的东晋小朝廷祈求援助,“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晋书.载记第七》,冉魏在前期处于守势。而在此战之后,冉闵尽收畏惧之心,冉魏也开始调整战略。还没有等到石祗开始下一次的进攻,冉闵就下手了“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周成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晋书.载记第七》开始了对石祗的进攻。这一次石祗败的更惨,不但丢失了向冉魏进犯的据点,更是直接的促成了冉闵的不断壮大,到此战结束,冉闵已然“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亘百余里”。单以军力而言,确实是当世无双了。而在军队的利好下,冉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晋书.载记第七》,在执政上也隐隐有点长进了起来。

如果冉闵能就此束手,就此以持国为上。那么或者南北朝的历史就要来一个全面的改写吧,中华的统一也要晚上许多年。但是,很可惜的是,历史毕竟没有如果一说。眼见着如此庞大的军队,现在开始看不清方向的变成了冉闵。不久后,冉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决意要将襄国彻底的覆亡。而为了博一个好的口彩,他在进兵前,更是“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这可不是头脑发昏了么,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以什么起家的。居然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如此胡化的称呼…

冉闵的冲动也不是没有人给他指出来。他手下的光禄大夫韦謏对此就相当的反对,多次上表劝诫,言辞自是相当恳切。但却惹的冉闵动了杀机。“闵览之大怒,诛謏及其子孙。”《晋书.载记第七》。有如此榜样在前,朝中文武谁敢多言。由是也可以看出冉闵的作风大抵是如何了。此举一下,先前的文人志士大多是心灰意冷,稍有点头脑的,都已经在考虑后路究竟要如何了。

而这次的战斗同样没有冉闵想的那么顺利,由于襄国现在多以羯人为主,冉闵的做派自然是早有风闻。投降自然是免不了一死,抵抗的话却没准还能有条活路。抱着这种想法,襄国将士用命,冉闵的十万大军整整耗了三个月还是没有任何进展。筑土山挖地道等方法都用尽了,襄国还是无法攻下。

而在这个时候,襄国的石祗这个时候也没有闲着。他认为虽然现在尽管靠着将士的血气拼死抵抗,但毕竟实力还是摆在那里的。如果单单靠自己的力量,城破是迟早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石祗开始四处投发告急文书。而收到他的告急文书的,除了羌族的姚弋仲,先前给冉闵打的失魂落魄的石琨,还有一个大人物不能不提。这就是曾经在前文提过的住在辽东的鲜卑慕容氏。

不过这个时候,前文说的慕容皝已经亡故将近一年了。追究死因的话,这个平定了整个辽东的大人物居然是死于马失前蹄…或者,这个也可以算是死得其所吧。而在他死后,接他的位置执掌慕容部大权的是他的儿子,慕容俊。而这个时候慕容家也真可以说是星光灿烂,除去一个当家人慕容俊不说,在慕容一族还有两个人不能不提,这就是现在年纪还不满二十的慕容恪和慕容垂。其中前者是一代人杰,将同时期的其他名将压的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后者非但是十六国中后燕的建立者,更是一手缔造了不败的神话。如此人物,有一即足可以平定天下了,慕容氏不意就得一双,真是垂天之幸啊。

家园 【原创】其二十一:什翼犍的代国(中中)

在接到了石祗和姚弋仲的―――姚弋仲与信慕容氏,出自《资治通鉴.卷九十九》“弋仲亦遣使告于燕,燕主俊遣御难将军悦绾将兵三万往会之。”,但是段文字不见与《晋书》,亦不知所出何处。若取姚弋仲在此战之前,对他儿子姚襄所言“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擒,不须复见我也。”“襄击闵于常卢泽,大破之而归。弋仲怒襄之不擒闵也,杖之一百”《晋书.载记第十六》等文字来看,姚弋仲对此战的成功早有筹算,实在没有必要再求慕容氏的助力的必要。―――求救信后,怀着逐鹿中原的野心,慕容氏终于有所行动了。一番权衡之下,慕容俊派出了时任御难将军的大将悦绾,让他率领三万精锐,从新都龙城出发,救援石祗。

而原本就怕冉闵独大的姚弋仲也没有闲着,由于他本人需要应对此时正雄踞关中的氐族苻健(氐族酋长苻健。其父蒲洪曾臣属于石虎,曾调驻防在枋头(河南淇县东南淇门渡),在石虎死后,蒲洪一度归晋,并借助东晋的力量击败姚弋仲,在他死后,其子苻健继位。主要据点为长安。)势力,无法脱身,于是便让儿子姚襄作统帅,前来救援襄国。

关于这次会师的人数,或者《晋书》的记载比较权威。不妨采纳如下,“会石琨自冀州援祗,弋仲复遣其子襄率骑三万八千至自滆头,俊遣将军悦绾率甲卒三万自龙城,三方劲卒合十余万。”《晋书.载记第七》,从数字上来看,大体上和冉闵的“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人数相当。但是,不能不考虑到的一点是,此时,因襄国三月不下,冉闵的大军已成疲兵困卒,而三方援军却都是养精蓄锐已久的虎狼之师。由是而言,双方纵然在人数上差距不大,可在士气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如此情况,自然也为交战双方看在了眼里。但是多少也带着点侥幸的心理,冉闵“遣车骑胡睦距襄下场长芦,将军孙威候琨于黄丘”《晋书.载记第七》各带部分兵力狙击襄国的援军。他的本意或者不在于交战而在于夸兵吧,仅仅是希望慕容氏和姚弋仲知难而退而已。是以两者所率领的兵力都不为多。但为冉闵所始料未及的是,此时的援兵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吓吓就可以了解的了。姚弋仲和石琨颇有唇亡齿寒之感,悦绾也正要扬威与中原,又怎肯放过眼前这大好良机呢?于是在悦绾,姚弋仲,石琨的冲击下。无论是胡睦还是孙威,都遭到了惨败。“士卒略尽,睦、威单骑而还”《晋书.载记第七》…援兵很快就兵临城下。

仆一交战就遭到了败绩,再加上腹背受敌的情势。冉闵阵营里也有了不少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对策人物,卫将军王泰就是其中一个,他就此进言说“穷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强救云集,欲吾出战,腹背击我。宜固垒勿出,观势而动,以挫其谋。今陛下亲戎,如失万全,大事去矣。请慎无出,臣请率诸将为陛下灭之。”《晋书.载记第七》。此计看似无赖,但平心而论,这也是当前情况下最好也最无奈的选择了。

冉闵在开始的确是打算采纳王泰的意见。但就这个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道士法饶―――我倒是很疑心这个道士是襄国方面派来的奸细―――却在一边煽风点火了起来,他一句“太白经昴,当杀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顿时就把冉闵本来将要熄灭的心头无名火吹了个遍野燎原。他就此颁下严令“吾战决矣,敢谏者斩!”《晋书.载记第七》。而考虑到光禄大夫韦謏的结局,这个时候还有谁敢上前去劝…事情发展到这步,战局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姚襄、悦绾、石琨等三面攻之,祗冲其后,闵师大败。闵潜于襄国行宫,与十余骑奔鄴。降胡栗特康等执冉胤及左仆射刘琦等送于祗,尽杀之。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诸将士死者十余万人,于是人物歼矣。”如上文字这是关于这次战役的《晋书.载记第七》中的原记。由于关于这次战役的具体经过实在是缺乏可陈,所以也只好照抄作罢了。虽然这仅仅是冉闵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战败之一。但正如《晋书》所记载的,这次失败给冉魏方面的影响却是无可估量的。是役中,冉闵所搭上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的性命,更主要的是,他还陪上了苦心积攒下来的人心世故以及他赖以逐鹿中原的强大兵力――此后我们可以发现,冉闵在之后再也没有使用过超过一万的兵团作战。尽管冉闵在潜逃途中追悔无比,先是肢解了出馊点子的法饶,再是给被自己屈杀的韦謏追封了个大司徒的名号,但毕竟此事已成定局,那十余万将士的性命也是再也求不回来了。

在带着失败者的耻辱回到了魏都鄴之后,还没等冉闵透过口气,坏消息就接踵而至。首先是来自石祗方面的。这个侥幸活了下来的赵王现在颇有痛打落水狗的气势。挟大胜之势,石祗令手下刘显率领兵直攻鄴城。―――刘显的兵力有多少,如果按照《晋书》上来看应该是七万,但我却认为不可能达到这个数字。起码不可能有为数七万的职业性的军士。按说如果石祗可以召集起七万大军,他有何必假手于慕容和羌人呢。晋末十六国南北朝期间,有关兵力的记载多有不实。各个军阀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也往往随意拉丁。因此,尽管史书上动辄十数万,但究其实际战力,则绝对无法以人数的多寡来衡量判断了。其次是鄴都城内的状况。由于魏国新败,加上在战败后冉闵的消息也是半点皆无,魏国的文武百官们此时都乱了套,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那一个龙座打的头破血流。其上如此,其下可想而知。普通的百姓也完全混乱,完全无视道德法纪为何物,偷抢拐骗,无所不用其极。总之一个好大的鄴都,现在是乌烟瘴气,真是闹腾的可以。

在这个情况下,冉闵也担心了起来。一方面他接纳了射声校尉张艾的建议,在百姓中多露了几次脸,也算震住了那些心有不轨者。而另外一方面,他以探病为由亲自拜访在襄国之战中给他出过主意的卫将军王泰商量。打算讨论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处理现在正欺负上门来的刘显。

王泰是在前次襄国战役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生还者。这个时候正称病在家休养。关于这个病情,王泰书面上给出的理由是发疮了,比较难以动弹。但事实是,王泰这个时候生起了冉闵的气,埋怨冉闵当初不用他的计策。这个做法本无可厚非,读书人嘛,总是难免有那么一点倔强脾气。可是王泰到了后来做的也就有点过分了。就是冉闵亲自上门,他也一点情面都不给,躺在床上就是只说病重不谈军情。这就让冉闵十足下不了台了。

“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要将先灭群胡,却斩王泰。”《晋书.载记第七》,在离开王泰家的时候,冉闵恶狠狠的留下了这么一段话。在王泰家撞了一个钉子,可冉闵的血性却被激了出来。“于是尽众而战,大败显军,追奔及于阳平,斩首三万余级。”《晋书.载记第七》,一战即失去了一半左右的兵力。这让襄国的统帅刘显十分惧怕,甚至绝望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刘显派人秘密的请降于冉闵,并许以石祗的人头。

而这个时候,冉闵也作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此时他治理下的魏境这个时候已是百业凋蔽,民不聊生了,“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有二三。诸夏纷乱,无复农者。”《晋书.载记第七》。魏国的国力可想而知,更不要说刚刚损失了将近十万大军对于民心又是何种的打击了。冉闵此胜,实在是险中求险啊。

权衡当前两军的情势,在判断魏军实在是无法取得再进一步的胜利后。他答应了刘显的条件,对于刘显的残兵不再追击,兴高采烈的回到了鄴。当然了,在回来之后,他就假借王泰要投靠关中的苻健为由,灭了王泰三族―――在读史到了这一段的时候,我不由的想起了三国时期的田丰,说起来王泰和田丰其实也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一个因败而亡,一个因胜而死,真是奇怪,我唯独为什么会想起他呢。

而刘显这个时候也没有食言。在回去后不久,他就真的杀了石祗,并连带石祗的太宰赵鹿等一级官员十余人,首级一并传送至魏国。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就完全的归顺了冉闵。在掌握了襄国的大权后,他也开始针对冉闵发动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这也为他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在屡次收到边境官员的报急之后,冉闵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刘显率众伐常山,太守苏亥告难于闵。闵留其大将军蒋干等辅其太子智守鄴,亲率骑八千救之。显所署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于闵,收其余众,击显,败之,追奔及于襄国。显大将曹伏驹开门为应,遂入襄国,诛显及其公卿已下百余人,焚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鄴。”《晋书.载记第七》。对于刘显来说,生于小人,死于小人,尽管野心再大,这一生也不过是在区区一本《晋书》上添上几段黑字而已。徒增笑料。

在石祗死后,后赵崩溃后中原的势力大抵剩下了以下四股。气势正旺盛的冉闵,在一边打着拉锯战的姚弋仲和苻健,以及刚刚把触角伸进中原的鲜卑慕容。而就在这中原以外,其他的势力也在虎视眈眈。南方的桓温正准备出兵北伐。而在距离慕容氏不远的地方,已经为我们熟悉很久的鲜卑拓拔,这个时候也在开始准备南下了。

在说到南方的东晋准备北伐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不能不提。根据记载,此时,受权臣桓温委派,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在这年出镇寿春督军北伐。他以淮南太守陈逵等“开江西嘐田千余顷,以为军储”《晋书.卷一百》,垦殖淮南荒地。嘐按照《说文.十三下》中《田部》中有“嘐,烧穜也。而《汉律》曰:昭田、茠草。”《玉篇.卷二》“疁,不耕烧种也。”可是,《颜氏家训.卷四》《涉务》谈到农作“耕种之,茠锄之,刈获之。”即是说,袜草,未必一定是烧种。唐人何超《晋书音义.卷下》“疁,<说文>,烧种也。案通沟溉田亦为疁。”已经对流传到唐的解释提出了异议,对疁田别有新解。而若从《资治通鉴.卷九十九》“殷浩连年北伐,师徒屡败,粮械都尽。”桓温为此疏斥其罪,浩被贬,两年后(356年)亡故。故吏顾悦之为之讼冤,说浩“出镇寿阳,驱其豺狼,翦其荆棘,收罗向义,广开屯田,沐雨栉风,等勤台仆”。冤案沉清,追复殷浩本官。应该可推知浩在寿阳“开疁田”,是进行屯田。拓荒除草,开渠灌溉,都使用铁农具,并不是几十年前应詹所说,“江西良田,旷废未久,火耕水耨,为功差易”的古老原始烧荒播种,而是在淮南发展水田农业的新措施。

殷浩的举措在当时或者并不起眼,但是对于中国之后的战略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尽管淮南在秦朝之前,就作为楚国的领地为世人所知。在两汉时期也有了农田水利建设。但总的来说,在南北朝之前,淮南还是仅仅作为一个渔业以及手工业产品的聚集地的《汉书.卷二十八》“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这无疑是浪费了淮河以南长江以北的流域的大好环境。而淮南地区作为中国的粮仓之一,则正是开始于东晋时期的这次经略了。

这是公元350年的事了。

有关东晋在经略淮南的资料,本文引自张泽咸先生的《汉晋唐时期农业》一文,特此感谢。

家园 【原创】其二十二:什翼犍的代国(中下)

尽管在本节中并不是主要的地位,但毕竟题目相关,这里还是附带谈谈已经为我们所熟悉了的鲜卑拓拔氏。当然了,在这样的一个风起云涌的环境下,身在塞北的拓拔氏也没有无动于衷。什翼犍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他认为“石胡衰灭,冉闵肆祸,中州纷梗,莫有匡救,吾将亲率六军,廓定四海。”,并开始整军备粮,以图南下。但是,他的举动却遭到了拓拔部的大人们的反对,“今中州大乱,诚宜进取,如闻豪强并起,不可一举而定,若或留连,经历岁稔,恐无永逸之利,或有亏损之忧”。《魏书.帝纪第一》。严格的来说,这点并不算是很好的理由,但是什翼犍就此放弃了南下的意图却是事实。(《魏书.帝纪第一》中在讨论这个事情发生的年份的时候记录说是“十四年”,而什翼犍却是在公元338年继位的,仔细推敲起来的话,按照《魏书》的记载,这一年应该是公元351年,这一点,可以与《魏书.帝纪第一》中的如下文字相对照“是岁(十四年),氐苻健僭称大位,自号大秦。”。“十五年,慕容俊灭冉闵,僭尊号。”)。这一点,实在是让人不解了。

还是回过头来说说冉闵,在收拾了刘显之后,冉闵一头撞上的是慕容氏的燕国。说起来慕容氏和冉闵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前文所说的襄国战役中,在慕容氏的诸位名将还没有出场的情况下,冉闵就已经吃尽了苦头了。再算上身为石氏赵将时,冉闵也和慕容氏有过直接交手的经历。痛定思痛,冉闵开始考虑和慕容氏结盟的可能,于是,他派出了一个使节常炜,打算试探一下慕容氏的态度。

而在慕容氏方面,由于此时已经完全的将辽东的鲜卑宇文氏以及高勾丽瓦解―――有关此事的具体过程,以后将作为外传补充,这里因为和本文无关,所以暂略,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火焰塔的大作《五胡录》―――后顾无忧。且在公元351年,乘着襄国之战刚刚结束,冉闵正全力抵御石祗进袭的当口,“遣慕容恪略地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晋书.载记第十》,获得了南下中原的门户。

因此,尽管还顶着几个东晋册封的官职(具体的官职是“侍中,大都督,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冀,并,平四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说起来这些地盘目前都不在东晋小朝廷的治下…),但慕容俊之心却早已驰骋中原。此时全族业是整经图治,正要挥兵南下,力图建立一番王霸之基。由此来看,两者之间的冲突也是在所难免了,绝非一两个幌子样的使节所能避免的了。

在迎接使节的宴会上,率先发难的是慕容氏的记室封裕,“冉闵养息常才,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大号?”,封裕的本意倒是不错的,但他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无聊,祥瑞这个事情,本来就难说的很,可如此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作为两国政策的基础,估计也只有作惯了记室这样工作的腐儒才问的出来。问的虽然比较缺乏水准,可是常炜的回答却精彩非常,“天之所兴,其致不同,狼乌纪于三王,麟龙表于汉、魏。寡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且用兵杀伐,哲王盛典,汤、武亲行诛放,而仲尼美之。魏武养于宦官,莫知所出,众不盈旅,遂能终成大功。暴胡酷乱,苍生屠脍,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晋书.卷一百一十》,此话足可以为所有有心逐鹿者做一个心理上的注解。

封裕吃了一个钉子之后并不甘心,他马上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里请大家注意一下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我们将会再次引用它。“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其言信不?又闻闵铸金为己象,坏而不成,奈何言有天命?”腐儒毕竟是腐儒,还是抱着所谓的天命不放。这次更是被驳了个体无完肤,甚至连在一边旁听的慕容俊都听不下去了,他命人点起一堆大火,意思是要是实在说不过了,就干脆把这个冉闵的使节给烤了算了,省得丢脸。

可是没想到常炜却不吃这套,站在火堆前面不改色,谈笑自如,“结发已来,尚不欺庸人,况千乘乎!巧诈虚言以救死者,使臣所不为也。直道受戮,死自分耳。益薪速火,君之大惠。”《晋书.卷一百一十》,一席话也的确是字字铿锵。差点让一边理屈词穷的慕容氏之主慕容俊下不了台,慕容氏众臣也都狠的牙根都痒了,都巴不得那火再烧的旺点,一会好烤的厉害些。但是慕容俊毕竟是慕容俊,尽管被反驳的无话可说,冷静下来之后,他不但以“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为由没有将常炜直接做了烧烤,反而将他留了下来。之后更将他提拔作了燕国的廷尉监,这种雅量,实在是非常人所有。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描述这段史料的时候却有不同的看法,他的观点,“冉闵闻俊欲救赵,遣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常炜使于燕。”《资治通鉴.卷一百》认为常炜使燕国当在襄国战役之前,也就是“(东晋)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七年”的公元351年《资治通鉴.卷九十八》。这就和《晋书》的“及冉闵杀石祗,僭称大号,遣其使人常炜聘于俊。”有很大的出入了。

再来看《晋书.载记第十》中“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一句。由此来看,《晋书》认为襄国之战和常炜出使应有一年的间差,也就是说,常炜的出使应该是在公元352年,也就是冉闵败亡的这一年。但此句却为《资治通鉴》所不采。《资治通鉴》仅有“遣太尉张举乞师于燕,许送传国玺”《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句,与《晋书.载记第十》中“石祗去岁使张举请救,云玺在襄国”相对应,将常炜出使之事和石祗的乞援捆绑在了一起。

综合如上所述,在描述出使的这件事情上,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和《晋书》在年份上的出入极大(民初历史学家蔡东藩的《两晋演义》的时候就没有引用这个故事,想是也是有所疑虑吧)。实际上,在描述这段历史的时候,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所录的史料亦要比晋书详细的很多,只是是司马光自出丘壑还是另录它书就不得而知了?―――在宋朝的时候,有关十六国乃至南北朝时期的史书凸现一个高峰,其时所出现的考证南北时期历史的书籍大大的超过了有唐朝一代,所谓的史料亦然,但其时的金石学却并没有太大的突破,究竟是为什么出现这样的一个情况,确实是值得仔细的探究一番。

使节被扣,此时外交活动也就算是失败了。而这次失败的外交活动也正式拉开了冉闵覆亡的序幕。

公元352年,慕容俊集倾国之力,正式讨伐冉闵。“俊遣慕容恪及相国封弈讨冉闵于安喜,慕容垂讨段勤于绎幕,俊如中山,为二军声势…(冉闵)奔于常山,恪追及于泒水”这个是《晋书.载记第十》中慕容俊载记的说法。但是在《晋书.载记第七》中却又有不同,其中认为“闵帅骑距之,与慕容恪相遇于魏昌城。”这个说法同《十六国春秋别记.卷二》中的“闵帅骑击之,与慕容恪遇于魏昌城”。而《资治通鉴.卷一百》另有看法,认为“魏主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这种说法不知所谓,按说在公元351年的燕国进袭中,中山就已经“恪进克中山,斩白同。”,归于燕国了,冉闵又怎可能从容游食呢?

推究以上史料,在刘显之战结束的时候,慕容氏和魏国的疆域划分应当是以魏昌与安喜为界。(按《晋书.卷十四》“中山国汉置。统县八,户三万三千。卢奴,魏昌,新市,安喜,蒲阴,望都,唐,北平”,可见两城并不太远)而在讨魏之战开始的时候,慕容氏应以是处为突破口与冉闵有过一场激战,冉闵则可能在兵力上吃了亏,不得已而为之,后撤到常山一带。但慕容氏却并没有就此了结,已在此时的统帅慕容恪的率领下则追击至泒水。

在常山稍作休息,并补充了部分兵力之后,冉闵开始策划和慕容氏进行一次决战。从战略上而言,他这样做并不是毫无理由的莽夫之举。毕竟这个时候魏国的国力已是濒临崩溃,不但已毫无进行一次持久战役的可能,更主要的是,南边的羌族也在蠢蠢欲动。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一举击溃慕容氏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在战术上,冉闵却采用了错误的策略,尽管他手下的大将军董闰,车骑张温认为“鲜卑乘胜气劲,不可当也,请避之以溢其气,然后济师以击之,可以捷也。”,但是他以“吾成师以出,将平幽州,斩慕容隽。今遇恪而避之,人将侮我矣。”《晋书.载记第七》,决意与慕容恪针锋相对。(“司徒刘茂、特进郎闿相谓曰:‘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皆自杀。”《资治通鉴.卷一百》,但这段话同样在《晋书》中无有,不知所出,姑且附录。)。如此行为,确实是有些莽撞了。

而在慕容氏方面,争议也不是没有,眼见的冉闵补充了生力,开始筹划进攻之后,慕容的部将们就有点担心了。他们也不是全无顾虑,毕竟,尽管在襄国之战前后,慕容氏获利不少,但是冉闵的名气毕竟还摆在那里。要说完全不在乎,那也是不可能的。而这个时候,身为一军之帅的慕容恪站了出来,“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一夫之敌耳。虽有甲兵,不足击也。吾今分军为三部,掎角以待之。闵性轻锐,又知吾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君但厉卒,从旁须其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也。”《晋书.载记第七》。如此清楚的分析与筹划,慕容恪真无愧与十六国第一名将之名。

而其后事情的发展则照足了慕容恪的剧本进行。两军仆一交接,魏军在冉闵带领下,蜂拥而上,颇有灭此朝食的气势。而慕容军则是“十战皆败之”,避开魏军的锋芒,并逐步的将魏军引诱到了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平原上。(见“闵以所将多步卒,而燕皆骑兵,引兵将趣林中。恪参军高开曰:“吾骑兵利平地,若闵得入林,不可复制。宜亟遣轻骑邀之,既合而阳走,诱致平地,然后可击也”。恪从之。魏兵还就平地”《资治通鉴.卷一百》,虽《资治通鉴》描述此战多有奇特,但从慕容氏的之前的战术安排以及常山,泒水周遭的地形来看,此点却有可能)。

未己魏军气势稍减,慕容恪认为时机已到,马上开始转入了反攻。《晋书.载记第七》认为,关于反击,“恪乃以铁锁连马,简善射鲜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这种说法会同《资治通鉴》,但却为《十六国春秋别记.卷二》所无有。从骑兵的战术上来看,这样做的是以牺牲了骑兵的机动性而换取强大的冲击力。对于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步兵而言,的确是相当难以抵挡的。―――事实上,即使是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步兵,对于这种接近于山崩地裂的气势,在心理上的压迫感也是相当的大的。

在这样的冲击下,冉闵的魏军很快的就崩溃了。尽管冉闵依旧武勇,“闵所乘赤马曰硃龙,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晋书.载记第七》(其实从慕容军的部署来看,冉闵似乎缺乏近战的可能,毕竟,慕容恪是以“简善射鲜卑勇而无刚者五千”为前列的。《晋书》或者在这里玩了点小聪明也未必),但此时对于整体战局来说,已是与事无补。不久,在慕容军的层层攻击下,冉闵本人也无法再坚持了下去。“俄而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众寡不敌,跃马溃围东走”《晋书.载记第七》。而倒霉的却还不只是败北,在逃跑的过程中,冉闵宝马硃龙突然暴毙。尾随而来的慕容军蜂拥而上,把这个一手挑起中原大乱的石虎的义子五花大绑。而在这次战役中被活捉的,还有在上文有所提及的大将军董闰,车骑张温…(魏国的参谋本部…)。

慕容恪在活捉了冉闵之后未敢自行处理,他把冉闵送到了当时正在蓟城观战的慕容俊处。而慕容俊对于这个魏国的国主也是早有耳闻,听到了如此大好消息,自然是不能放过与冉闵一见。在现任燕国国王与前任魏国国王的见面会上,慕容俊如此问冉闵“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而已是监下囚的冉闵这个时候却依然高傲如故,他说了一句很有骨气的话“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晋书.载记第七》。(《资治通鉴.卷一百》作“天下大乱,尔曹夷狄禽兽之类犹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得称帝邪!”,气势明显加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慕容俊。他将冉闵鞭打了三百之后,送斩与慕容氏在龙城的太庙。而失去了冉闵的魏国也就如同将倾的大厦被抽掉了最后的一根柱子。不久之后,慕容军的大将慕容评“送闵妻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中书监聂熊,司隶校尉籍罴、中书令李垣及诸王公卿士于蓟。”《晋书.载记第七》。称雄一时的魏国正式覆亡。

冉闵在建立了魏国之后的年号为永兴,而后赵的石祗所选择的国号为永宁。事实来看,永兴者,垂世不过三年而已,而永宁者,更是没享一天的太平…世事没测,实在是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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