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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北朝志---第四章---其四十六:《从天赐到永兴》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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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北朝志---其四十八:柔然和北魏早期的对北防务

由于国内无法连上西西河的站点,新更新的《北朝志》只有到了今天才能上传了,汗水。

在社仑进行了改革之后,现在的柔然已经气象一新,魏国北方的局势也骤然紧张了起来。尽管此时的柔然尚无力发动对魏国的大规模的攻势,只能稍微做些小小的骚扰,却也让魏国的当权者们头痛不已,魏主拓跋圭对此就深有体会,“蠕蠕之人,昔来号为顽嚣,每来抄掠,驾牸牛奔遁,驱犍牛随之,牸牛伏不能前。异部人有教其以犍牛易之者,蠕蠕曰‘其母尚不能行,而况其子’,终于不易,遂为敌所虏。今社仑学中国,立法置战陈,卒成边害。道家言圣人生,大盗起,信矣”《魏书.列传九十一》,

天兴五年,也就是公元403年,在后魏和后秦之间所爆发的战争中,社仑念及和姚兴的盟友关系,终于开始了针对魏国的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入参合陂,南至豺山及善无北泽”《魏书.列传九十一》,而魏国对此的应对则是“时遣常山王遵以万骑追之”,常山王拓跋遵曾为关系魏国生死的参合陂之战的重臣,而参照参合陂一役中他的表现,我们可以认为他应该在骑兵的战术上有独到之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拓跋遵,在此役中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师出无功,甚至连和柔然发生战事的机会都没有捕捉到。这其中固然有身为魏军主帅的拓跋遵自大轻敌的可能,但是柔然在社仑的掌控下所发生的惊人的脱变也是一个要因。

而如果说在社仑整顿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魏国尚没有把柔然列为对等的对手而无任何有针对性的举措之外,那么在此役之后,魏国的统治者们则正式开始把北方的防务提到了议事日程之上。

首先采取的策略是分化柔然内部社仑的势力。与魏国而言这或者是代价最小的策略,因而也最先得到采用“天赐(按天赐为公元404年到408年,但如比对《魏书.帝纪第二》的相关上下文,可判定为天赐初年四月)中,社仑从弟悦代、大那等谋杀社仑而立大那,发觉,大那等来奔。以大那为冠军将军、西平侯,悦代为越骑校尉、易阳子”《魏书.列传九十一》。这个计策很明显是失败了,对于柔然来说更是一个不小的刺激,从《魏书.列传九十一》也就是《柔然传》的相应部分来看,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柔然对于魏国的骚扰,无论是频率还是强度都甚与从前许多。

然而这样的柔然却未能危及到新生魏国安生立命之根本,这还要归功于魏国在北方的防务上。这个防务策略,在今天或者并不为人所知,但是对于当时的魏国而言确实是一个关键。

“(天赐三年,公元406年)夏四月庚申,复幸犲山宫。占授著作郎王宜弟造《兵法孤虚立成图》三百六十时。遂登定襄角史山,又幸马城。甲午,车驾还宫。是月,蠕蠕寇边。夜召兵,将旦,贼走,乃罢。六月,发八部五百里内男丁筑氵垒南宫,门阙高十余丈;引沟穿池,广苑囿;规立外城,方二十里,分置市里,经涂洞达。三十日罢。秋七月,太尉穆崇薨。八月甲辰,行幸犲山宫,遂至青牛山。丙辰,西登武要北原,观九十九泉,造石亭,遂之石漠。九月甲戌朔,幸漠南盐池。壬午,至漠中,观天盐池;度漠,北之吐盐池。癸巳,南还长川。丙申,临观长陂”《魏书.帝纪第二》。

这里面所提到的“九十九泉”,其全名为“九十九泉御苑”,名为御苑,实则为魏国北疆防务之肇始,而从此之后所衍生的北魏长城以及北疆六镇则逐渐的发展成了魏国北方的重要屏障。这自然是后话了,现在我们主要是针对九十九泉御苑本身作一下介绍并就此分析下魏国北方防务的林林总总。而本节所引之建筑结构以及相关资料则大部分来源于孙危先生所编的《鲜卑考古学文化研究》一书,特此标出。

九十九泉御苑按照现在的考古学发掘来看,应该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该遗址包括墙体,望台和亭。墙体有土筑和石砌两种。其东南端起点在卓资县哈达图乡苏木脑包沟村北偏西约1公里的陡壁上,而后墙体先向东北行约200米便折向东北方向伸延,大致为直线,经栗家堂子,大唐贡村,三盖脑包等村西面的山梁,穿越两处小山沟,在杏桃沟村东西穿越一处深谷,再在杏桃沟村东北山梁上继续向东北行进,从两个近邻的小湖泊东侧通过,再向东北行约两公里后,便折向北行约4公里深入察右后旗境内,墙体在卓资县境内全长约15公里。墙体在七道沟村西南约1公里处通过,并由此折向西偏北方向继续向西行,深入察右中旗境内,在察右后旗境内全长仅500米。墙体在察右中旗境内继续向西行进,在螺儿山处筑亭并蜿蜒向北,至新教滩村南约300米处,折向西北行进,蜿蜒在灰腾梁北部的山坡上,在红盘村东北约1.5 公里的山顶折向西南行,至草垛山村后山坡再折向西行,再继续西行至大西沟村东南约1公里折向西南行,走出灰腾梁北部小山区,继续在灰腾梁西北部边沿的较平坦的地带向南行进,在大羊卜处筑亭并再度西南行,穿越过两处小山沟之后,直至双脑包南面的小缓坡上终止,约计在察右中旗境内全长约15公里。而这里所说的双脑包则为两个相距仅仅15米的望台废弃之后所形成的土台,它应该是这条墙体的出入口上的起点。

考九十九泉御苑的战略位置,我们可以发现其正好拱卫住了柔然南下的要道,非但如此,这条蜿蜒在灰腾梁上从东北西三面包围了灰腾梁中南部所有的小湖泊,全长约40公里的长墙,更是中断了柔然的水源补给,这一点对于缓解柔然的骑兵优势显得相当的重要。而九十九泉御苑的筑墙材料全部是就地取材,这也缓解了在施工方面的压力。这或者也就是这条防线被称为“泉”的原因之一了。

而探究拓跋圭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相对保守的战略,我想其中的关键应该从魏国当初的大环境来看。魏国当时所面对的,除了柔然这样的草原新生势力之外,位于西面的西夏,后秦位于东部的南燕,甚至当时尚在南方处理内务的东晋小朝廷都不是可以小觑的力量。而在此基础上,拓跋圭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采取了稳定既有国土的战略,这一点不是保守,而是无可奈何。魏国的扩张速度太快所造成的并不仅仅是魏军的兵力部署不够,更主要的是新占领地的民心和军心。特别是魏国在参合陂一役后的血腥暴行更是令其后燕占领土上的民众有咬牙切齿之疼。因而,为了安抚民众同时压制边境诸国,魏军不能轻易出塞以造成国内无兵的窘境。这就从大方向上决定了魏国前期在完成了原始的战争资源积累之后,对北方只能采取防守的姿态。

其次是南方的流民给魏国带来的压力,在《魏书.帝纪第二》中有如下的字句,“(天赐元年,公元403年)是秋,江南大乱,流民繦负而奔淮北,行道相寻。”由于桓玄之乱的影响,江南的流民涌入了魏国的领地,如何安置这些流民,这就给魏国的统治者带来了相当大的问题。

我妄测魏国极有可能是利用了这些流民来完成其北疆的军事建筑。

在完成了九十九泉御苑的建设之后,社仑虽然屡屡兴兵却再也没能深入到魏国的根本。这对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因此,在拓跋嗣即位之初的公元公元409年12月,他再次出兵,妄图给立足未稳的拓跋嗣一个沉重的教训---柔然在前期的对魏国的骚扰性作战站在柔然的角度毫无战略价值可言,至少从《魏书》的记载来看,纯粹是一种为骚扰而骚扰的负气式的存在,但如果考虑到柔然的盟友后秦的相关动作的话,柔然的一切举动似乎又具备相当的意义。其时,姚兴正败与赫连勃勃之手,他迫切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下一步的对胡夏国的行动,而这个时候,与后秦接壤的北魏的举动尤为重要。如果北魏决定对后秦用兵的话,那么北魏的铁骑所面对的,无疑将是一块柔软的而又缺乏足够兵力防守的肥肉。

然而社仑毕竟打错了牌,在得知北方边陲告急之后,衡量完周边的局势,新魏主拓跋嗣终于决定调集北疆的兵力全力反击并进行亲征。“二年春正月甲寅朔,诏南平公长孙嵩等北伐蠕蠕…二月癸未朔,诏将军于栗磾领步骑一万镇平阳。夏五月,长孙嵩等自大漠还,蠕蠕追围之于牛川。壬申,帝北伐。蠕蠕闻而遁走,车驾还幸参合陂。”《魏书.帝纪第三》。考拓跋嗣的举动,似乎有如下意义,首先,刚刚即位的他,面对朝内重臣们的猜疑,他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其次,拓跋圭新逝,国内动荡不安,特别是受到西面姚兴的挑拨,叛乱事件时有发生,他也需要有一个杀鸡给猴看的举动来让邻国打消浑水摸鱼的念头。其三,在拓跋圭晚年的失常下,曾经是魏国的鼎力支撑的拓跋宗室已经元气大伤,名将凋谢---仔细的翻阅史书便会发现,终拓跋嗣之世,如拓跋圭时代的宗族大将领军的情况难以再现---,军队的士气真处于一个低潮,在这样的情况下,北疆的立足防守虽然是国策,但积极的进攻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激发魏国的血性。

而社仑明显是低估了拓跋圭的勇气和决心。尽管他在针对魏国的军事行动中取得了一些阶段性的胜利,如上文所引“夏五月,长孙嵩等自大漠还,蠕蠕追围之于牛川(今内蒙古锡拉木林河、呼和浩特市东南)”,但是缺乏水源和持久战能力的柔然还是在魏国的大军面前败退了下来,“二年,太宗讨之,社仑遁走,道死”《魏书.列传九十一》。

社仑死后,因他儿子度拔年少,柔然的大权落到了他的兄弟斛律的手上,号称为蔼苦盖可汗,意思是姿质美好,人长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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