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中国盒子”、《鹅笼记》和鬼故事（上） -- dreamflyer

阳羡，现在的江苏宜兴，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产紫砂壶。而在古代，这里却是以产茶闻名。著名的《玉川子茶歌》里面有“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的句子。《鹅笼记》的故事其实不是发生在这个地方，只是故事里有个主要人物与此有关。

话说东晋时，有个叫许彦的阳羡人，在绥安（现福建境内）的山里独行。这位许老兄当时应该还是个农夫，因为他挑着一对鹅笼，里面是两只鹅。

——顺便说一下，白鹅在当时可是稀罕物。王羲之愿意用书法来换白鹅，不是因为风雅，而是白鹅真的很值钱。

正走着，在路边看到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书生，躺在路边喊脚痛。他恳请许彦让他钻进鹅笼里坐一截，仿佛搭个顺风车什么的。

许彦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鹅笼这么小，而书生很明显要比白鹅大得多。于是，就随口答应了。当然，和所有神话故事里一样，奇迹发生了：书生钻进了鹅笼里，但书生没有变小，鹅笼没有变大，白鹅没有吃惊，许彦没有觉得担子加重。总之，除了书生的空间位置发生变化之外，其它一切照旧。

不过，最让人奇怪的还是许彦的态度。遇到这样的怪事，居然还稳稳地走他的路，真不知该佩服他的定力，还是该佩服他的傻气。

走了一会儿，大家到树下休息。书生走出鹅笼，对许彦道谢，并且诚恳地请他吃一顿。许彦答应了。于是，书生从口中吐出了一套铜盘奁子（奁，读lian，阳平。意思恰好是“盒子”），里面有美酒佳肴， 而且很多：“奁子中具诸馔殽，海陆珍羞方丈”。

要注意的是，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即将提到的“中国盒子”，就是神秘书生的这只“奁子”。真正的“中国盒子”，其实是这“奁子”的主人——神秘书生。

最终“盒子”是这么打开的：

第一层：和许彦喝了一会儿，书生可能觉得和这呆子对酌没意思，便吐出了个美貌女子一起喝酒。——“酒数行，乃谓彦曰：“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要之。”彦曰：“甚善。”又于口中吐出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 貌绝伦，共坐宴。”

第二层：喝了一会儿，书生酒醉睡着了，美貌女子又吐了个美貌男子，而且要求许彦不要多嘴。——“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好，而实怀外心，向亦窃将一男子同来，书生既眠，暂唤之，愿君勿言。”彦曰：“甚善。”女人于口 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

第三层：书生半醉半醒，女子急忙吐了个锦屏，隔开美貌男子，自己去和书生拥卧。结果强中更有强中手，原来这美貌男子也不是好东西，要吐大家吐。——“男子谓彦曰：“此女子虽有情，心亦不尽，向复窃 将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言。”彦曰：“善。”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女子，年二十许，共宴酌。”

当着许彦的面，美貌男子和他吐出的女子“戏调甚久”。不得不赞叹许彦这电灯泡当得有水平，况且是神仙（或鬼怪）的电灯泡。

但春宵苦短，欢乐的时光总是暂时的。不久，锦屏里传出了书生的醒来的声音。于是，仿佛电影里倒带，或者时空倒转一样：男子吞了二十许女子，美貌女子吞了男子，书生最后吞了美貌女子。

终点又回到起点，结果只剩下书生和许彦对坐。像当时南北朝大多数文人一样，书生最后还伤感地抒了一小段情：“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耶？”他似乎感到对不起许彦，哪里知道许彦目睹了这么多精彩的事情。

或许许彦正在感慨：偷情这事，看来神仙要比凡人高明多了！——难怪有这么多人拼命都想当神仙。

故事的结尾，为了增添点真实感，文中写到书生临别送了许彦一个铜盘。许彦后来当了个小官，把这个铜盘拿给侍中张散鉴定，结果发现是东汉永平三年的产品。

“永平”这个年号的使用者是汉明帝，正是在他在位的时候，做了一件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大事：他在洛阳修建了中国第一座寺庙——白马寺，此举标志着佛教正式在中国大地上扎下了根。

而《鹅笼记》恰好与这事有一定的关系。晚唐诗人段成式考证，《鹅笼记》其实不是作者吴均的原创，而是印度佛经的舶来品：

“释氏《譬喻经》云：昔梵志作术，吐出一壶，中有女子与屏，处作家室。梵志少息，女复作术，吐出一壶，中有男子，复与共卧。梵志觉，次第互吞之，拄丈而去。”

——原来和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一样，中国古代的很多东西都是从印度抄来的。

而作为一篇莫名其妙的志怪小说，《鹅笼记》后来在中国的文学批评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至少两个时候一定会提到它：一是谈到比较文学的时候；二呢，当然是提到“中国盒子”故事结构的时候。